3月24日下午,電影《墮下的對證》(Anatomie d'une chute)的中國首映禮在北京大學百週年紀念講堂舉行。電影放映結束後導演特里耶(Justine Triet)出席了映後交流,與主辦方邀請的嘉賓一起對談。
參加了這場活動的觀衆在社交平台上發布帖文,稱映後交流的嘉賓董強與主持陳銘均多次發表爭議性的言論,二人的性別意識遭到了網民的廣泛批評與質疑。另一位嘉賓戴錦華在映後談的發言與表現則受到了場下觀衆及網民的稱讚與認可。事件後續在中國社交網絡上持續發酵,在微博、豆瓣、小紅書、抖音等平台上均有大量相關討論,話題「陳銘」一度位列微博文娛榜熱搜第一名。
網上公開資料顯示,董強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教授;陳銘為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曾作為辯手參加網絡真人秀綜藝節目《奇葩說》。戴錦華則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1987年曾參與建立中國第一個電影史論專業。(延伸閱讀:《反思「戴錦華熱」:中國特色限定版女權主義》)
根據網上流傳的短片與現場錄音,董強在映後談剛開始的發言便已帶有性別主義的色彩:「我看到這位導演(即特里耶)的時候,我覺得她比我想象的要年輕得多。看電影的時候我以為(我見到的)會是一位比她年長得多的的女導演。」後續他進一步對此進行解釋,稱片名中的「墜落」(chute)一詞在法國文學史中有着悠久的歷史,詳細地介紹「墜落」作為意象在文學與哲學史上是如何被討論的,暗示文學史知識豐富的人應當年紀偏大而特里耶與之不相符,故而有此感想。惟戴錦華隨後直截了當地指出片名中的「墜落」單純地只是「(男主角的)跳樓」的意思,獲得了觀衆的熱烈鼓掌與歡呼。
戴錦華接着回應陳銘的發言,認為片中主角性別角色所謂的「倒置」反映了現實社會中女性所被期待與預設應當承擔的角色是有問題的,並評價說只有女導演的視點才能將這一主題如此精準且隱忍地表達出來。當被問到對這一話題有何看法時,董強說:「我真的不願意看電影一上來就進入到這種男女(性別)的討論······(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最感動的是這個(指其傳達真實的力量),而不是男女誰的地位高這種,對不起啊。」
在討論到法庭戲上,戴錦華認為法庭上衆人震驚而又滿足了窺視欲,觀衆們鼓掌認同其觀點。董強對此再次提出質疑,稱「如果你們這麼去看電影的話,我很失望」。雖然他補充道,電影應該能用各種角度去觀看,不過他依然執着於獲得觀衆的認同。而戴錦華回應:「我的觀點不值得反駁,可以不用浪費時間了。」後續她還讓出了發言機會給別人。
董強在映後交流中的「男性說教」(Mansplaining)被網民比作電影《Barbie芭比》中的角色 Ken。其與戴錦華在現場的各種微表情被製作成迷因在中國網絡上廣泛傳播,用以諷刺董強的滔滔不絕,同時映襯戴錦華在現場如何忍受他的男性說教並感到不耐煩。(延伸閱讀:《<芭比>——在爭議之中被誤解的Barbie Land》)
而陳銘則因為身為主持而非嘉賓卻發言過多,被場下的觀衆以噓聲多次打斷,要求其把發言機會留給特里耶與戴錦華。對於自己的多次被噓,他回應道:「可能台上有些嘉賓包括主持人在內的發言可能讓您不悅,在此深表歉意。但如果這個不悅僅僅是因為我們的性別而讓您感到不悅的話,實在抱歉因為這個確實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指身為男性)。我們四位並不以男性或女性(的身份)來發言,而是以人(的身份)來真誠地和大家分享我們的感受。」
惟特里耶在此前回答戴錦華提出的問題時已經明確說過,女性的身份在創作這部女性主義電影時是很重要的。她認為,片中涉及的諸如家庭責任分工、孩子撫育等議題如果由一位男導演來拍的話效果會打折扣,而考慮到當前電影行業的表達中與女性主義議題有關的並不多,所以自己的女性身份在創作當中是很重要的。
陳銘因為作為主持卻過度表達自己的觀點,被網民批評其喧賓奪主,稱他作為主持人來說是「徹底的失敗」。對於董強與陳銘在台上限制了特里耶與戴錦華的發言,微博網友「拉伸緩解腰痛」 評論道:「男性學者們在這裏很典型地展示了他們在公共場合霸佔話語權的樣貌。女性能怎麼做呢?女性需要『無禮』些!女性只能『無禮些』!去打斷他們,才能奪回失去的話語權。」而中國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展人沙丹在其播客「奇愛葛格」中,把自己代入到主持當中,認為男性主持在女性主義電影的交流活動中應當多自省,多同理對方,才能「避免在場女性觀衆的抨擊」。
網民也關注到在映後交流中擔任口譯員的繳蕊。網上公開資料顯示,繳蕊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講師,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完成了學士與碩士學位,後於2020年在巴黎高等師範學院-巴黎第三大學現代文藝研究所(THALIM)獲得電影學博士學位。其出色的履歷與台上展現的業務水平,讓不少網民質疑主辦方為何不讓她擔任映後交流的主持人,反而選擇了陳銘。
還有網友自行製作了「《墮下的對證》中國首映禮」的搞笑海報,諷刺特里耶來到中國出席映後的第一站便再次「審判」兩位中國男知識分子的自大與缺乏自省,完成了戲內外的互文。
《墮下的對證》獲得了第76屆康城(台譯:坎城)電影節的金棕櫚獎和「狗狗金棕櫚獎」,在第96屆奧斯卡金像獎上獲得了包括最佳電影與最佳導演在內的5個提名,並最終獲得了最佳原創劇本。其定於3月29日在中國大陸正式上映,此前該片已分別於1月11日和2月23日在香港和台灣兩地上映。
在《墮下的對證》的劇情中,觀衆在後續將會被告知女主角 Sandra 是一名雙性戀。不過,根據此前在點映(正式公映之前的小範圍放映)中已經看過大陸版本的觀衆反饋,片中的這句關鍵台詞在中文字幕被修改為「你知道你口中的 Sandra 別有用心嗎?」假如第一次看的就是大陸上映的版本,觀衆只能根據電影中角色的互動狀態來猜測 Sandra 至少可能是一名性少數。
引進片在中國大陸上映時,往往會被刪減內容或者被修改中文字幕中的台詞。對此,中國影迷之間已經形成了反審查文化,有博主專門整理引進片的刪減或修改內容,以供其他觀衆在購票前衡量是否值得為了在大銀幕上觀看這部電影而承受這種對電影的篡改。(延伸閱讀:《<一秒鐘>撤檔、刪減與低調公映:專屬於中國影迷的創傷式觀影體驗》)
類似的「替換性描述」在引進片進入中國市場時十分常見。2023年的香港電影《毒舌大狀》當中角色曾潔兒與鍾念華曾有過的情侶關係在大陸公映版被模糊處理。《芭比》在大陸公映版中多處台詞的中文字幕遭到修改,電影原本要傳達的女性反叛與獨立的力量遭到削弱。而《奇異女俠玩救宇宙》(台譯:「媽的多重宇宙」)雖未有引進中國大陸,但片中角色 Joy 的女同性戀身份在《文匯報》的評論《瞬息全宇宙:花哨形式與單一想象》中被稱作「生活西化」,也一度激起了網民的熱議。(延伸閱讀:《瘋狂對談:媽的多重宇宙,還是媽的多重悖論?》)
《墮下的對證》中角色的性少數身份被替換成貶義表達也引發網民的關注與批評,其被視作性少數群體在公共領域的存在被邊緣化的又一例證。豆瓣網友「Rea」對此評論道:「每個國家的國情不一樣,在別的國家——你是同性戀還是雙性戀,在俄羅斯——你是恐怖分子還是極端主義,在中國——你是生活西化還是別有用心。」
而在一系列鬧劇之中,導演特里耶在首映禮一開始時提出的,或許是整個映後交流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已無人問津:「在法國很多觀衆認為 Sandra 是無辜的,而在美國很多人認為她是有罪的。我很好奇中國的觀衆會如何理解這個人物與這部影片?」單從這場風波來看,在中國的女性主義討論中,女性還在為了爭取說話的機會而掙扎。而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或許並非沒有能力與意願,只是沒有時間。
发现没有,台上强调与性别无关的都是男的。但在我看来,世界上与人相关的一切议题,无不与性别息息相关。
这是一部类似十二怒汉的电影,证据不足,无罪推定,疑罪从无。
我有一个梦想:人生来不会因为性别原因而带有原罪,也不会因为性别原因而不能说话
我建议以后如果有必要电影在上映的时候应该注明“本片为女性主义电影,请男性观众少评论多反思”,这样的话男性观众就会知道“哦这个电影是来教育我们来的,我们应该接受教育而不是大放厥词评论”。
wait…如果女权主义是让男的闭嘴不说话,所以你们也知道现在的男权社会是在让女性噤声吗?
「男性都沒得看了」,且不說這與事實極其不符(絕大多數商業文藝作品依舊在表現男性視角和令人反感的厭女情節與說教,即便那些以女性消費者為受眾的作品也不例外),更重要的是,男性對這種結構性的壓迫居然唯一的反感是:「沒有自己的消費對象」。這種愚蠢到可愛的愚蠢實在令人嘖嘖稱奇。
若是樓下本意是批評在市場經濟下,文化產業受資本影響,在熒幕上出現了反現實的社會形象表現,部分形象受資本利益反復强調,占據話語主導權,塑造社會敘事......也不是不行XD
楼下男性读者真的好自信啊……震撼我
真為導演感到不值!中國市場大到可以邀到導演親自參加首映禮,但是在中國以外的文明國家都不會體驗到如此活生生的「男性說教」(Mansplainin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下见识之浅薄以及毫无顾忌将这份浅薄公之于众之胆气令我大为震撼。男同胞有如此胆量精神,怎么需要担心有一天需要闭嘴听话呢?多虑了哈
"在中国的女性主义讨论中,女性还在为了争取说话的机会而挣扎。"等到中国女权不再需要挣扎,男人就可以彻底闭嘴听话了。又有什么都要拿性别做主视角分析,除了对女性不利的问题之外。 女权文艺评论cliche: 电影影视受男性主导,需要更多女权。实际: 市场跟随主要观众(女),男性想找点剧看都找不到。
头图把台上五个人放全比较好,性别结构也更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