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商美泰和我們,其實都心知肚明,芭比可以代表一切女權觀點,但不可以不漂漂亮亮。
要討論電影《芭比》於各個層面引發的性別爭議,我們有很多視角可以切入,因爲不同社群都對《芭比》不滿意。
有擁護父權傾向的男性群體顯然對《芭比》不滿意,我們已經在轟轟烈烈的網絡「破防」大潮看見了,他們認爲女拳都要上天了;但對女權有比較深入瞭解和基礎知識的女權主義者也不滿意,《芭比》淺顯溫和,內容基礎,老調重彈,給不了深刻的新鮮的啓發;激進女權社群對《芭比》更不滿意,因爲角色們「服美役」,鼓吹外在形象美,還特別愛男人,基本觀點都還是以前自由主義女權那一套。
資深影評人們不滿意,因爲《芭比》是簡單的商業流水線公式喜劇,沒有高深的可解讀的手法和底蘊,卻被普羅大衆捧上天;酷兒群體有些人不滿意,因爲當中的酷兒形象雖然有,但刻板、臉譜又邊緣化;關注種族議題的人士不滿意,因爲《芭比》很明顯有白人女權的傾向,它基本只看見、闡釋了白人女性運動者理解中的女權主義。
總之就是,這部在全球掀起極大討論、創造票房奇跡的電影,所有人都不滿意,但凡你讀過點書,你都不能對這部電影滿意。
電影避開了芭比產品的最大爭議:電影十分強調芭比玩具的設計初衷是爲了創造各個職業女性形象,但卻對於芭比玩具本質上是一個聚焦女性穿着的換裝遊戲避而不談。
你們都對《芭比》不滿意
平心而論,上述大部分批評,除了一些不知道爲什麼很憤怒的男性之外,大部分都很有道理。
在正式上映之前,《芭比》的宣傳很大程度上把整個故事隱藏起來,選用了一些看上去色彩繽紛、言行誇張到有點惡搞、帶着無厘頭氣息的素材片段,讓大衆無法知道它的主題,推測它大概是一部無厘頭低幼爛喜劇。揭開面紗之後,第一批觀影者們有一個恍然大悟的過程:在過去一段時間內備受性別爭議、已經幾乎被現代流行的性別文化所淘汰的形象芭比,竟然聊的是個女權議題,大家在對它沒有期望的時候,竟然有了驚喜。後來討論多了,帶着女權議題期待的觀衆慕名而來,於是大家又失望了。
這種對女性來說已經熟到如置身鮑魚之肆的經歷,在芭比身上以一種新鮮體驗的方式展現,頗有一個未接受過社會歸訓的自然人初次成爲男性凝視客體的味道。
(劇透開始)《芭比》講述的是生活在芭比世界的經典款芭比,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足跟著地、出現橙皮紋,甚至想到死亡。於是她離開這個女性爲第一性的玩具世界,前往人類世界尋找自己的玩具主人,看看是主人的哪些負面影響導致了自己這些變化。在芭比世界,女性之所以爲第一性,掌握着世界的權力,電影這樣解釋:由於芭比這個玩具本身創造是爲了讓女性能夠想像自己從事各種職業,芭比本身就出了不同職業的款式,芭比可以是工人,物理學家,諾貝爾文學家得主,大法官,總統。而Ken被創造出來,則是爲了成爲芭比的男朋友。
經典芭比與Ken同行,前往那個人類世界,二人經歷了不同的遭遇:芭比感受到真實世界女性身位客體第二性的現實,最後差點被重新裝回盒子成爲玩偶;而Ken則深入學習了父權制大殺器,滿載而歸。和主人母女一齊逃回芭比世界的經典芭比,卻看見了一個已被父權制病毒全面感染的社會。從前在運動場馳騁的女性成了男性的拉拉隊,總統給男人端起了啤酒,她們覺得這樣好快樂。
後來母女用女性生存狀態嘴炮給芭比們一個個反洗腦,芭比們再利用男性展示男子氣概、矮化女性的趨向拉出空檔重新奪權,最後還溫柔鼓勵了失意的Ken,鼓勵他尋找自己,在芭比世界裏實現了大團圓結局。而經典芭比則選擇走一條困難的路,變成真人,到真人世界去體驗更複雜的女性生命。
與其說這部電影是多深刻、尖銳的性別政治揭露和諷刺,不如說它更是一則淺顯直白的寓言。它用最簡單的鏡頭語言,表達基礎直白的性別觀點,有時候還打一些比方,有時候乾脆直給。如果對基本的一些女權觀點有所瞭解,不難在電影中讀到各種各樣的觀點:一開始在芭比世界中,男女以鏡像身位置換的狀態出現,芭比擁有所有主體性,而Ken的存在意義,據他自己說,只有在芭比看着他時才有價值。這讓人聯想到現實世界的女性,很多無論取得怎樣的成就,內心總有一個評價體系是自己受不受男性歡迎,是否在哪一個層面被男性選中。
而當經典芭比開始出現現實女性擁有的疲憊、衰老跡象時,我們開始嗅到一絲社會想像中「女人」的性客體模樣被真實女性樣態打破的氣息。整部電影我最喜歡的三個片段,都發生在前半段芭比於現實世界的經歷:第一段是在抵達人類世界的第一秒,芭比就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男性凝視,他們上下打量,吹口哨,這種從未有過的審視,讓芭比從不解很快變爲不安。這種對女性來說已經熟到如置身鮑魚之肆的經歷,在芭比身上以一種新鮮體驗的方式展現,頗有一個未接受過社會歸訓的自然人初次成爲男性凝視客體的味道。這也是《芭比》給我們展現的一個想像場景:假如有一個不在人類社會成長的女性初次踏足這片新鮮土地,她第一秒感受到的,是男性凝視。
另外兩個片段則互爲鏡像。芭比和Ken分別深入感受人類世界,芭比坐在公園長椅吸收天地靈氣,她看著身邊週遭的所有女性,老的小的,坐着的走著的,快樂的悲傷的,她在那一刻看見了她們,共情和愛上了女性,轉頭流淚由衷地對一名老太太說「你很美」。這是一種獨立於男性評價體系——美通常其實是在說性魅力——的審美,是一個從未被社會戴上男性凝視的審視眼鏡的人,在討論女性作爲人的生命之美。
與此同時,Ken在觀察這個社會的運作,電影用一段人類社會「男性重要場面」高速切換的男性蒙太奇,讓觀衆和Ken一起注入了鋪天蓋地的男子氣概力量,使Ken打通任督二脈,學到了人類世界最美好的知識——父權制。當然這段的重點,是用簡單明確的鏡頭語言,讓觀衆一秒體驗到父權制在這個社會無孔不入的掌控,簡潔有力。
芭比甚至在性別意識出現進步前就被拋棄。芭比早在小女孩開始懵懂地厭棄自己女性身份,跟隨社會一起貶低女性氣質的階段,就已經被嫌棄了。
其實我也不滿意
芭比系列是玩具巨鱷美泰公司最重要的產品,卻也是極具爭議的產品。和迪士尼(傳統童話)公主形象類似,這些誕生於至少數十年前的兒童玩具,形象早已跟不上當代性別意識的發展,也常常不是年輕父母給自己孩子選擇的玩伴。只會教會女孩要美美的,以找到相愛異性伴侶爲人生目標的「幸福結局」,製造外貌焦慮⋯⋯
面對相似的批評,爲了不被市場拋棄,迪士尼嘗試通過各種手段重新定義公主品牌:一方面相對貼近時代需求的形象,例如冰雪奇緣的艾莎;一方面通過各種版本的再書寫,嘗試對已有的形象重新定義,如不斷翻拍的真人版,如出現在《無敵破壞王2》中身穿現代便裝、集體吐槽自己公主設定的公主們。種種嘗試,有多奏效,多大程度處理了被批評的性別問題,見仁見智。
而芭比的形象更棘手,芭比甚至在性別意識出現進步前就被拋棄。芭比被嫌棄的時候更早,早在小孩覺得自己快要長大的時候,覺得粉色、蓬蓬裙等元素是「幼稚」「噁心」的時候,在小女孩開始懵懂地厭棄自己女性身份,跟隨社會一起貶低女性氣質,會把自己「像男孩子」「喜歡一些男孩子愛好」「跟男生玩得更好」掛在嘴邊當作優點的階段,就已經被嫌棄了。事實上,到現在還能看見網絡上成年女性觀衆基於《芭比》畫面上的女性氣質而嫌棄芭比,因爲覺得「很娘炮」,不適合自己。
當然,芭比那些身材焦慮和性別定型的問題是真實存在的,國外有不止一項研究證明了玩芭比玩具的女童更容易對自己的身材感到不滿。面對可能會被時代淘汰的僵局,美泰急需將芭比重新定義。從這個意義上說,《芭比》是一則電影長度的玩具形象廣告。於是我們在大熒幕上看到了這樣翻天覆地的故事:最俱備刻板形象的芭比在講高強度的女性議題故事,我們甚至看到美泰在劇情中給創作者作出了最大的讓步。美泰公司高層全是男性被調侃,爲了賣產品唯利是圖的形象也躍然紙上,曾經停產的芭比一一出現。
但事實上,電影是避開了芭比產品的最大爭議的:電影十分強調芭比玩具的設計初衷是爲了創造各個職業女性形象,但卻對於芭比玩具本質上是一個聚焦女性穿着的換裝遊戲避而不談,甚至電影內也絕不提及芭比除了作爲兒童玩具以外,在高端時尚界的角色——電影之外的宣傳倒是很注重這點,主演衣服一套接一套。電影調侃了那麼多個停產芭比,卻對60年代引發爭議的「保姆芭比」避而不談,那個芭比配著一本名為《如何減肥》的小書,書中的內容只有兩個詞:don’ t eat,後來還跟了一個一個讀數停在110磅的粉色體重秤。
電影唯獨對於產品爭議最大的容貌和身材焦慮輕輕放下:芭比總歸還是要美的,每一個芭比都還是要精心打扮,激進女權指控的「服美役」停止是不可能的。
而就是從21世紀起,芭比玩具銷售額日漸下滑,正是在2014年《冰雪奇緣》上映時,迪士尼換掉了玩具合作商美泰,更為新時代接受的艾莎玩具由另一玩具商生產。這些是《芭比》不敢太觸及的範疇,電影對於各個層面的女性議題是都稍微涉獵了一遍,唯獨對於產品爭議最大的容貌和身材焦慮輕輕放下:芭比總歸還是要美的,每一個芭比都還是要精心打扮,激進女權指控的「服美役」停止是不可能的呢,也不可能放下「美」這個評價體系,素顏的主演瑪歌說覺得自己「不美」,被回應稱「你很美」,還要有一句畫外音調侃用瑪歌做演員表達不了這個觀點。
作爲觀衆只能看着瑪歌的素顏心想,那不然呢?明知道表達不了,爲什麼不用一段平均長相的演員情節來表達這個觀點?美泰和我們都心知肚明,芭比可以代表一切女權觀點,但不可以不漂漂亮亮。
如果真的要以女權主義視角來分析劇情,那麼被輕飄飄處理的還有後半部分的性別戰爭的展開與結束。故事讓芭比們假裝崇拜自己的Ken,然後假裝移情別戀,以此挑動Ken們內訌,瓦解男性組織。事實上,女權觀念會認爲,男性聯盟根本不可能那麼輕易被撼動,男性的權力連結是建立在對男子氣概的互相欣賞,對女性和女性氣質作爲第二性別的物化和貶低上,以及錯綜複雜又兼顧的權力架構之上的,女性只能是這個體系中的戰利品,她的青睞當然一定程度點綴男人的男子氣概,但在權力的情境下,女性資源可以共享也可以拋棄,無損男性紐帶。
事實上,無論古代近代,都有高位男性因為愛才敬賢割捨美妾的故事,這種「氣度」被傳為佳話,事實上不過是男性知道掌握權力的關鍵在哪裡罷了,維繫男性之間的聯合對他來說更重要,而其中女性作為獎勵,自主意願從未被提及。哪怕男性聯合紐帶被切斷,也是因為更複雜的權力爭執。芭比中所謂「爭美人而亂江山」的情節,董卓呂布因貂蟬反目,安祿山私通楊玉環起兵,都只存在於男性文人想像的污名化之中。
如果說這個劇情的走向還能說是我與創作者觀點不同,或者我忽視了芭比世界本是一個玩具世界不該那麼認真,那麼接下來芭比安慰失敗的Ken這一段,大概是引起更多人不滿意的劇情了,「爲什麼還要安慰Ken,Ken就去死就好了啊」是不少人點讚的熱門觀點。在一部女性電影中,Ken成了一個成長故事線極豐富的高光人物,很多人看完《芭比》輸出一堆觀點後走出戲院,心心念念的都是Ken。
男主角對女主角所有糟糕的、低劣的傷害行爲,本質上是因受過傷或不善表達而出現的笨拙的愛,而女主的能力和魅力足以穿透這些傷害,幫助男主成長爲一個成熟的、深情的男主,收穫美滿的愛情。
我理解網絡對此的激烈反應,因爲結尾這段劇情——如何處理一名父權男性的劇情——十分重要,甚至可以算是對《芭比》大致屬於哪個流派的女權的定義關鍵。有一名女性影音博主是這樣形容:創作者甚至不惜破壞整個電影節奏,也要加上這麼一段聲明,我們是很溫和的,我們不是要對立;但哪怕如此小心翼翼,依然還是有很多男性心態失衡。
在故事的最後,影片將Ken學習父權制、在芭比世界建立父權制、奪取權力、奴役女性的過程,歸結爲他還是希望引起芭比的注意和愛,以及一些個人價值的缺失。我對於這種將男性對女性的權力剝奪歸因爲浪漫愛和性格缺陷的創作,感到十分失望,這一切又陷入了拉德威在1985年的研究著作《閱讀浪漫小說》經常分析的文本模式:男主角對女主角所有糟糕的、低劣的傷害行爲,本質上是因受過傷或不善表達而出現的笨拙的愛,而女主和他身邊一般的女性不同,她的能力和魅力足以使她春風化雨,穿透這些傷害,幫助男主成長爲一個成熟的、深情的男主,收穫美滿的愛情。
我們在早年甚至現在的偶像劇依然在不斷看見這種模式,這本質上是某種安慰劑,美化男性的行爲,也一直在讓很多女性用自己願意相信的浪漫愛框架,去套用在男性的所有作爲上。
Ken用父權制污染了一篇樂土、將權力從女性身上奪走、洗腦一整個社會的女性,這些我們在現實中都能找到對應的行爲,被歸結爲是因爲太愛芭比而失去自我,不,Ken,哪怕你是個玩具我也無法接受。
很難判斷這一處理有多少是創作者或美泰的想法,畢竟從商業角度,Ken還是公司正在出售的玩具,而觀點上也期待能取得最大公約數。而從創作角度,一開始Ken在芭比世界作爲第二性的鏡像定位,對應真實世界的女性,又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對於角色結局的處置,鼓勵Ken尋找自我,反過來可以說是鼓勵真實世界的女性作為第二性尋找自我。Ken既是本體又是喻體,只能如此割裂了。
Ken用父權制污染了一篇樂土、將權力從女性身上奪走、洗腦一整個社會的女性,這些被歸結爲是因爲太愛芭比而失去自我,不,Ken,哪怕你是個玩具我也無法接受。
但我還是有點滿意
但是比起這些瑕疵,我更想強調的是《芭比》的出現還是讓我感到分外欣喜,也很樂見它在世界範圍內掀起的討論。在我的標準中,它當然是一部好作品。
「芭比也沒有那麼好」當然可以是某種真誠評價,但背後同時也可以有某種教育、資源階層的身分影子。特別是在《芭比》的討論無孔不入的時候,「芭比也沒有那麼好」甚至已經成為一句在觀影之前就可以準備好的預判。因爲,評價商業爆款沒那麼好,永遠是最安全的顯示品位的方式,因為商業爆款就注定了「沒那麼好」,沒那麼深刻,沒那麼進步,常常套模板,大都比較俗。
知識階層看過多少電影,見多識廣,要怎麼批評都行,但一個附在喜劇上的大型玩具廣告,能在大眾層面讓觀衆直觀地感知社會各方面的性別問題,議題表達直通普羅的乃至下沉的世界,我覺得是非常了不起的。以上文那段用「男性力量注入」蒙太奇幾秒鐘就把父權展示明白了爲例,我認爲每一個瞧不起《芭比》的人都應該嘗試一下,和教育水平與自己有落差的長輩解釋什麼是父權、女權人士都在爭取什麼有多難;而我也幾乎沒有見過之前哪一部作品可以在女性議題上這麼大範圍地做到這一點。
太多人瞧不起這種能讓村口老人聽懂詩的能力了,一部商業喜劇能讓整個世界吵成這樣不是沒有原因和過人之處的,而如一位網友評論所說,我們當然可以在其他片子中看到更深刻、更辛辣的討論,但這可能不是《芭比》的命題。一直留意性別問題的人們躲在自己的場域中互相爭吵,但總有一些直白的創作,從流行文化層面上使這個問題被更多人關注到。
而它甚至是一部喜劇。上一部使我如此快樂的女性電影,還是2015年的喜劇《凸務madam(spy)》,講述CIA一個大碼身材的後勤女性機緣之下到前線臥底執行任務的故事。當然記憶中,它也在議題和完成情況上遭到一再審視:啓用大碼身材的女主角,是否在電影中嘲笑肥胖了?是否簡化男性成爲愚蠢的刻板印象了?笑點是否又太低級了?
關於女性的議題,常常被認爲是不夠「宏大」的議題,女性的嚴肅敘事不被看見,女性的幽默則被當作一個不上檯面的玩笑。
在不同維度上,商業喜劇《芭比》面臨著類似的輕視:在《芭比》的美學上,它面對著對粉嫩「低幼」的女性氣質美學的輕視;在議題討論的層面,它面臨著來自知識階層的命題和深度的輕視;甚至在劇種上,喜劇從來不如悲劇、乃至苦大仇深的文藝片「有逼格」,用幽默消解權威、用俏皮解構生活的能力,從來都被看做低人一等,特別在苦大仇深的東亞土地上,因而它還面臨著格調歧視。《芭比》常常被用於和同期上映的《奧本海默》相提並論,後者被一些觀衆認爲是更宏大的議題,表現方式更複雜晦澀,因此是更「高級」的作品。
而如果你喜歡《奧本海默》勝於《芭比》,則被認爲是某種程度上更具有智識和格調的人。而由於《芭比》簡單易懂,觀點基礎,所以是屬於「一般觀衆」,是普羅下沉的,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甚至更糟糕,是「女人看的玩意」。當然,這也是部分知識階層男性給自己找到的鄙視《芭比》的合適姿勢,畢竟下沉市場的男性直接「破防」罵人,甚至被放在微博展覽,但讀書人當然是要從電影的「逼格」層面全面碾壓,才能算罵得體面。
我想這些不同維度的輕視,大致都帶有些共通的特質。這些元素,它們的特點都是邊緣化的,被歸類的,本質上就如同電影所討論的議題「女性」一樣。關於女性的議題,常常被認爲是不夠「宏大」的議題,女性的嚴肅敘事不被看見,女性的幽默則被當作一個不上檯面的玩笑。作爲無數由大IP改編的商業合家歡中的一部(我們或許可以從各種漫威系列開始數起),《芭比》明明已經取得了卓越的票房,掀起了全球級別的討論,帶來了足夠多的笑聲,超額完成了一部合家歡的任務,但卻因爲講的是女性議題,手法、敘事、人設都遭到了最挑剔的評價,觀點得到了最嚴苛的分析,有人說它太脫線,有人又說它太爛俗,有人說它太激進,有人又說它太保守。
總之,既要這個又要那個,已經努力做到了這樣的成績,還是沒有人滿意。就像女人在這個社會中的狀態一樣。
既然如此,我就僅代表自己,對不完美的《芭比》表示滿意吧。
「電影避開了芭比產品的最大爭議:電影十分強調芭比玩具的設計初衷是爲了創造各個職業女性形象,但卻對於芭比玩具本質上是一個聚焦女性穿着的換裝遊戲避而不談。」
我覺得其實電影沒有避開這個爭議,甚至它有台詞自我調侃,只是可能沒那麼明顯罷了
作者写的太好了
看到爛蕃茄上專業影評和一般觀眾評分都超過85%,再看看這篇文的開頭,我一整個黑人問號
作者稱一開始的 Barbieland 是一片樂土,並且對 Ken 如此的反感,實在有點好笑。不妨想一想,電影中一開始由 Barbie 主宰的社會,到底是女權的「理想國度」,還是對上世紀前半葉社會的鏡像反映?
@啊蝦:你的这个观点其实也算是女权主义内部在讨论的焦点,也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激进团体所说的“服美役”相关理论。
具体还请相关人士来论述吧,个人对这个理论理解不深
認同。勇敢、持平的文章!
首先,這篇不是影評,更像是一篇圍繞《芭比》展開的社論,而這篇評論應該是我至今在端看到過整體敘述最「凌亂」,也是行文最特別的文章,以至於自己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去搜作者的背景。想了很久,也許這种凌亂暗暗契合了當前所有女性的心理狀態吧,被要求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自己彷彿又對什麼都不滿意,總之就是反覆無常,戲中有句調侃,說有三個詞形容女性,crazy,dark,還有一個詞忘了。就個人而言,看完電影我對芭比是完全改觀,刻板印象裡這個玩具就是material girl的代名詞,沒想到她可以成為任何她希望成為的人,更不是男性的附屬,多麼正向,沒想到這篇評論又重新把芭比給污名化了。其實說找Margot Robbie扮演芭比會加重容貌焦慮、身材焦慮這點就挺怪,難道找一位相貌、身材普通的女演員就能代表沒有焦慮嗎?就像假設我覺得榴槤味道重,不喜歡,平常光買別的水果,對榴槤的厭惡實際沒有消除,只是掩耳盜鈴罷了,正面積極的想法應該是由自己來定義何謂「美」的同時,也要同時接納與自己對「美」有不同理解的群體吧。我這麼說有偷換概念的嫌疑,好像在試圖維護傳統認知裡面漂亮女孩的優勢地位,無所謂了,反正說啥都會有不同聲音,稍微再岔開點,大多數人喜歡貓還不是圖它的顏值,雖然也有醜貓大賽,又有多少喜歡貓的女性會考慮養不漂亮的貓呢,當然,貓也可能承載了女性自身的慾望投射。越抨擊男性的凝視,反過來就代表越在乎這種凝視,不管是否把它當回事,男性的眼光總在那裡,不增不減,君子沒多少咯,色胚稱才子、大男人橫行。不過說到底,上述種種局面的造成還是由於社會剝奪了女性的主體性,父權制罪大惡極,毋庸置疑。
《芭比》也許不能讓資深影評人滿意,我一俗人倒覺得這部電影挺精彩的。剛看了數據,《芭比》在中國大陸上映兩周,票房尚不足兩億人民幣,在春節檔動則三十億的今天,這部外熱內冷的「小營收」電影居然就能逼出內地媒體人寫出這篇文章來,我是蠻好奇如果《芭比》再多收個兩三億,官方是不是也會耐不住寂寞,來點核爆級的評論呢。
在走出戲院時,我想到的是:「肯尼真是個巨嬰,但我竟然並不感到陌生,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我想我非常喜歡作者的論述,一部作品總該是有好、有壞,我們無法忽視他所帶來的影響力,他確實做對了什麼激發更多的關注;但他亦有不完備之處,對容貌焦慮的輕輕放下也確實存在。總之這大概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影評了,謝謝你撰寫!
一切社会阶级本质都是对资源的占有,只要资源的稀缺性没有改变,期待母系氏族社会能带来什么美好和谐温馨世界,那本质上就像芭比最开始的那个世界,不过是梦幻的泡影
我不认同电影的平权思想,在如今这个阶段女权追求平权没有意义,天平已经向男性倾斜太多,说追求平权只是遮羞布罢了。甚至我认为建立所谓的“母权制社会”也没什么不好,母权制社会跟父权制社会绝对不一样,男性天生的进攻性就决定了要使世界混乱
這麼多要求,挑挑揀揀,還不是因為厭女。 父權的手段不就是分化群體,然後互相傾軋。不割席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要怎麼能掀起革命?
片商對《芭比》十分滿意。
荷里活電影唯一目標就是賺錢,票房上或商品上。
作者居然把電影開頭的barbie land稱爲一片樂土 LOL
@FassB 同意,正如本文作者所說:太多人瞧不起這種能讓村口老人聽懂詩的能力。在我看來,很多進步運動在現在被指責為左膠運動,引起民粹的反彈,缺乏的就是這種能力。
我也不知道为啥互联网上很多人就破防了,可能是根本没自己去看吧,这个片除了互联网上常说的女性视角人文关怀之类的,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它在展现平权,以及表达“舍弃虚幻的幻想世界去追寻真实生命体验”这一点非常重要。我给这部片子的评价非常高。
端的这篇文章其实写的略有不完整,而这个缺失的地方乃是揭示平权意义的重要部分,也就是这部电影开头的部分,比“芭比足跟著地、出现橙皮纹”更早的那一部分世界观塑造,那个讽刺性的开头——芭比生活在一个母系社会中,重要职位均由女性担任,“肯”们则在沙滩上(而且他们只拥有那片海滩)扮演着“沙滩男郎”的角色。这个讽刺性的场景充满粉红泡泡,但其本身显然就是父权社会的母系翻版而已,谈不上什么平权,这里我抛出第一个问题:女权主义者们,你们追求的是这样的世界吗?如果你的回答是Yes,那么你饯行的其实只是女本位的父权。
当然如果回答Yes我就更推荐你去看了,因为这个世界在本质上也被芭比本人所击破了,芭比去了现实世界,这本质上就是对这种幻想中人造世界的突破。
接上文,处于幻想世界这种境地的肯,在来到现实世界后接受父权思想后感到自己被尊重,其实这一点非常有意思,就是一个被长久压抑的性别客体,他在探索自身价值的时候如何给自己定位,是否会因此走向极端化,芭比对凝视感到不快,而ken却因为自己被注视认同而感到骄傲。其实在这个概念形象里,ken除了指代外观概念上的男性,你说其内里是男权(对应前文的母系社会)社会下女性的被压抑被物化(对应沙滩美男)的现实也不为过,我记得电影里有句台词,大意是芭比说我没有生殖器,而ken说我两者(男女双方的生殖器)都有,其实可以理解为这种思维模式的延续。当然本片诙谐的基调是否适合采用这种精神分析理论尚且摆在一边。
可以说芭比在寻找自身的定位的同时ken也在寻找,或者说他在乐园建立男权社会的本身,其实是对原本制度的一种反面意识形态的实体化,所以我一直不太认同“乐土”这个用词,准确的来说,一个幻想出来的虚假的世界本身被更虚假而荒谬的概念所破坏,如同正负物质接触就会湮灭,而这一点非常重要,甚至可以是芭比出走到现实世界的核心。
而正是这种打破,才是芭比从一个概念中的女人,从一个无论是从传统的取悦男性的理想形态还是本片中取悦女性“理想乐土”的走向现实的,不完美的,承受苦痛但最终能够形成自我认知的“人”的过程。去傀儡化之后她才能作为一个真实的人存在,所以她会衰老,会需要去看妇科,但是活着的实感,这个追寻本身就是有意义。
昨天晚上看的,很多思绪还没写出来,欢迎交流
“Ken用父权制污染了一篇乐土”应该改为“…一片乐土”吧?
芭比令人讚賞之處不是它的拍攝手法敘事技巧多麼的高超,有「逼格」,而是用最顯淺易懂的方式來向普羅大眾傳達了最複雜的社會議題之一。女權主義經常面對的批評/自省就是夠唔夠貼地,衹在知識份子中傳播的思想是不會轉化成社會層面的改變的
永遠能找到不滿意的點,幼稚低俗粉紅傻,擁有無上生殺權利的大陸廣電總局也是這個結論吧,所以片子得以順利各大中國影院,並在網上掀起這是不是女權主義片的討論。。。。
這比討論芭比代表哪一種女權更好笑。。。
相對同性戀或者其他,女權是當局打擊的超重點,仿佛出生率下降,不夠韭菜吃的全部罪過就是這個並可以完全掐死的權利上。我想應該會有人會為「芭比」負責的咯!
這,不正是「芭比」存在的意義嗎?
寫真好!!!!!!
写得真好!
好文!
文章看哭了➕1。我还没有去看电影,但是作者的描述真是太棒了,感同身受,让我好想哪怕为了父权蒙太奇也要去电影院看看。
一邊看一邊哭,像看《芭比》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