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5日,诺贝尔文学奖公布得奖名单,挪威当代剧作家约恩・福瑟(Jon Fosse,又译为庸・佛瑟)因“以创新戏剧和散文,为难以言喻的事物发声”摘得桂冠。
继1928年小说家西格丽德・温塞特(Sigrid Undset)得奖的95年后,福瑟成为了第四位获此殊荣的挪威作家。不仅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再度与大奖失之交臂,同样备受瞩目的中国作家残雪亦未能获奖,也由此引发小部分中国网友再次质疑诺贝尔文学奖有欧洲中心主义的取向。
福瑟1959年出生于挪威海于格松(Haugesund),自24岁开始出版作品,此后笔耕不辍,著有包括剧作《我是风》I Am the Wind、The Dead Dogs、散文 Melancholy、Boathouse 等作品,其戏剧曾被 Patrice Chéreau、Katie Mitchell、Simon Stephens 等著名剧场导演搬上舞台,是剧场搬演最多的作家之一。此外,他还跨足小说、诗歌、散文、儿童文学乃至音乐等众多艺术范畴,作品更是被翻译为数十种语言出版。
以极简主义与深具音乐感的语言风格著称,福瑟的作品体现出虚实交错、时空并置的特性,构筑出充满诗意且独特的美学型态。在荣获诺奖之前,福瑟已经陆续斩获欧盟文学奖、国际易卜生奖等十余个重要国际文学奖项。《世界》杂志称其为“21世纪的贝克特”,北欧理事会文学奖则曾赞誉他“做到了只有很少人能做到的——创造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文学形式。”
福瑟的作品虽已在英美世界广为流传,华文翻译却一直较为稀缺。上海译文出版社分别在2014年及2016年翻译出版了《有人将至》、《秋之梦》两本剧作。而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公布之后,世纪文景出版社也发布了最新出版计划,由译者李澍波担任福瑟著作《三部曲》的翻译,预计将于2024年初面世。
端传媒访问了身在挪威的李澍波,她表示:“福瑟是挪威文学界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特点是用新挪威语写作。新挪威语是一种方言,同时也是挪威民族与地方认同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拼写方式、措辞与挪威语本身存在一定差异,比较具有地方性。”在翻译福瑟的过程中,李澍波感受到其文体上的多样性:“在他的小说中叙述中,会传达出一种戏剧般的整体体验,这也是形式上的创新。福瑟也是一位非常多产的作家,每年都有新作品,而他一路以来的写作变化也非常大,本身就是十分丰富、具有高度原创性的作家,因此很难为他贴上任何标签。”
“2001年起,挪威为福瑟提供国家文学基金,让其不必再为生计与市场发愁。在小说与剧场领域之外,他也积极参与文艺理论的论辩。然而因为长期酗酒的缘故,数年前福瑟曾一度休克,此后戒酒,并改变了写作路向,转向灵魂深处的探寻。”李澍波补充道。以她观察所见,自2001年起,每逢诺贝尔文学奖颁发之前,挪威文学界对于福瑟夺奖的呼声已十分高涨,“大家已经等候了22年了。”
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后,官方twitter帐户(即如今的“X”)发布一则统计,截至本文完稿前,有91.8%的读者表示未曾读过福瑟的作品。然而福瑟的剧作却曾经在香港剧场界掀起过一阵风潮。
2021年,香港话剧团将福瑟的剧作《Winter》(《霜遇》)搬上舞台,由邱廷辉执导、余翰廷出演。香港剧作家、再构造剧场艺术总监甄拔涛曾读过福瑟的剧作,并曾在香港观看过演出,亦十分喜爱这些作品中的耐人寻味之处:“福瑟以新文本(New Writing)的手法写作,剧本中几乎只有对白,极少舞台指示。他的语言很精炼,虽然像日常对话,但又无头无尾、断断续续,作为观众必须从表面看来无意义的对话中寻找出背后的故事。”身兼剧场导演角色的甄拔涛,认为福瑟的剧作给予导演很大发挥空间:“因为极简,所以演绎上有难度;但越难的文本越有趣,导演可以找到不同空间来演绎。”
时任剧本翻译的香港黑目鸟剧团艺术总监、剧场研究者邓世昌,正是《霜遇》的翻译者。他也强调出福瑟作品中难得的诗意:“当时将剧名翻译为《霜遇》,正是因为想要配合福瑟在原著中所显露出的诗意。福瑟本身是玩音乐的,他也写诗、小说,所以在他的剧作中,很容易感受到字里行间的音乐节奏感。在翻译时,我除了要关心语义,也思考用哪些文字才能突显出这些诗意与节奏感。”
除了极简与诗意,日常也是福瑟作品中的另一个关键词。《卫报》曾指出:“福瑟把日常事物和存在主义层面的问题融合在一起,对往昔进行一次次戏剧性的回访。”甄拔涛也受访时特意提到这一点:“福瑟至今写了40多部剧本,都是关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婚姻、困难之处,据说这些剧中人物都互相关联,组成很大的众生相。”
比起香港剧场界对福瑟作品与“新文本”形式的热衷,台湾对其作品的关注则相对小众。台湾诗人、导演鸿鸿提到,过去也曾有剧团介绍过福瑟,但并没有正式公开的演出,相应受众也并不算多。鸿鸿曾读过福瑟的作品,亦坦认并非心头所好:“他(福瑟)继承了存在主义剧场,更像是贝克特那一类,将场景象征化、人物抽象化,却没有提出太新的方法。”鸿鸿补充道,“但剧本和剧场都是好看的,有非常强烈的诗意,这种写法给予导演非常大的发挥空间。”
综观诺贝尔文学奖多年来公布的获奖原因,早期多有提及作家在戏剧方面的建树,而近年来对于类型的强调逐渐减少。福瑟以剧作与散文家的身分获奖,无疑也让不少剧场工作者们感到鼓舞。
邓世昌表示:“作为剧坛一份子,我当然很开心。也因为了解福瑟的背景,知道他写了许多不同类型的作品,文学根柢经历过很多历练,才能得到如此高的成就。”
时常跨界于文学与戏剧领域的甄拔涛亦指出:“很多时候大家会觉得剧本未必可以直接阅读,而福瑟的坚持让我们看到,剧作家是可以注重于语言的纯粹性,可以在剧场文本中将语言挖得更加深刻,剧本也可以有很强的可读性。”
而同样身兼多重艺文角色的鸿鸿,则从另一种观点出发:“在西方文学中,戏剧自古以来就是非常重要的项目。对於戏剧,可以说诺奖给予了恰如其分的重视,这也不时提醒我们这些不以剧作为文学重心的地方,可以继续重视戏剧这一门类。”
延伸阅读:
《2022诺奖作家安妮・艾诺:“我就像妓女一样,让那些人经过我。”》
《2021诺奖作家古纳:身为流亡者与难民,怎样知道“我是谁”?》
《2018诺奖作家托卡尔丘克:坚守抵抗,还是迷失于分崩离析?》
还有一部改编拍成电影《夜曲》。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