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奧斯卡2024頒完獎了。獎座捧回或失落,電影的光影與思慮,都還是留給銀幕前的觀眾。承接我們之前的系列(以戰爭vs媒體時代、女性/性別、取消文化與政治正確、技術與人類來評述今次提名作品,亦推薦十部非熱門之作),頒獎後,我們再請三位影評人來點評典禮與分析戰況。
近年奧斯卡規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確原則,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駕創作,而且並非真心。(紅眼)
賈選凝:今年典禮最動容時刻
《奥本海默》實至名歸
《奧本海默》成為大贏家實至名歸,它完全符合奧斯卡審美:嚴肅的傳記題材、歷史人物的複雜性、永恆的議題,視聽層面成熟精湛。諾蘭拿獎,也不存在任何爭議,能駕馭一部體量這麼龐大的電影工業產品,品控還如此穩健,導演功力是當之無愧的。
但因一開始就缺少懸念,今年典禮槽點與亮點都不多。最奪人眼球的是John Cena全裸頒最佳服裝設計,致敬1974年奧斯卡頒獎禮上出現裸男的經典場面。獲八項提名的《芭比》雖只拿到了最佳原創歌曲獎,但在奧斯卡典禮上的「存在感」卻相當強。一開場,主持人Jimmy Kimmel就亂入《芭比》電影畫面,重演和芭比的長凳對話。「芭本海默」的合體頒獎也是亮點。
Emily Blunt(《奥本海默》)和Ryan Gosling(《芭比》)幽默調侃了這兩部電影在票房上的較勁和在奧斯卡提名上的懸殊差距,Emily還用「Thanks for Ken-splaining」去呼應《芭比》對mansplaining的諷刺。典禮的高潮也全靠《芭比》,Gosling化身Ken演繹入圍歌曲〈I’m Just Ken〉,不但熱力獻唱,還跑下台和巨星們互動,把現場氣氛直接推到頂點。
整場典禮最讓人動容的時刻,是最佳紀錄片頒給俄烏戰地實錄《戰場日記》時,烏克蘭籍導演Mstyslav Chernov表示他寧願自己永遠不必去拍這樣的作品,並呼籲俄羅斯釋放所有烏克蘭人質。該片從入圍開始呼聲就很高,之前已在一些紀錄片節拿獎,也是第一部獲得奧斯卡獎的烏克蘭電影。
兩個劇本獎項
《美式小說》大張旗鼓反諷美國文化界「政治正確」,真正拿到獎還是不易。有些人覺得作者太懂拿捏分寸,但誰知是否這種聰明討喜的姿態得到了奧斯卡評審的垂青呢?
但還是可以探討兩個劇本類獎項。獲得五項提名的《墜惡真相》只拿到最佳原創劇本獎,其實非常合情合理。今年原創劇本其實只有《墜惡真相》和《滯留者》在競爭。《滯留者》在劇作層面並沒有新意,敘事模式也很老套(不過還疑似是抄襲),而《墜惡真相》是一部敘事張力完全建立在劇本之上的作品——無論是法庭戲搭建的縝密審判,還是對婚姻關係的抽絲剝繭,全靠大段文戲推動。
但為何《墜惡真相》在其他大獎上沒有斬獲?作為影評人,你會義無反顧偏愛它,但內心又很清楚它本來就不那麼符合美國電影工業的口味,它不是脫胎自好萊塢敘事和視聽系統的作品,而是很典型歐陸人文傳統下強調智識思辨的電影,尤其遇上《奧本海默》這種對手,更加毫無勝算。
《墜惡真相》或許是很多影評人的「偏好」,但絕不會成為他們在奧斯卡賭盤上的「押注」。《奧本海默》有諾蘭自己獨特的敘事手法,但它本質上是高超運用好萊塢視聽語言的傳記片;《墜惡真相》通俗細膩,卻並非懸疑類型片,它重構「真相」,但不會用攝影機去告訴觀眾真相。
雖然同樣拿了金棕櫚,《墜惡真相》和曾經備受奧斯卡青睞的《寄生上流》所運用的敘事策略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奉俊昊當年的對手可不是諾蘭,《奧本海默》絕非只有技術貢獻而欠缺劇作複雜性的作品,它各方面都沒有短板。在這種勁敵面前,《墜惡真相》拿下原創劇本獎,也算彌補了在其他獎項上的弱勢。
《美式小說》拿到最佳改編劇本獎,大家都喜聞樂見,因為它在頒獎季已經拿了幾個編劇獎,也被媒體預測為熱門選手。但這樣一部大張旗鼓反諷美國文化界「政治正確」的作品真正拿到獎,還是不易。它的對手《奧本海默》傳記素材非常繁複,改編難度也極大,可以說諾蘭濃縮了五十萬字原著裏最有電影感的部分,改編得相當成功。
而記者出身的Cord Jefferson,在《美式小說》裏用原著作者Everett幽默的敘事精髓,把對於美國白人主流文化(也包括好萊塢)的諷刺力度拉滿,達成了靈巧的思辨效果。有些人覺得他太小心翼翼太懂拿捏分寸,不過誰知道是不是這種聰明討喜的姿態得到了奧斯卡評審的垂青呢?
魏氏風格:對其他人的降維打擊
《花月殺手》的Lily Gladstone表演本身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只是被角色「耽誤」了,也幸好奧斯卡沒有頒給她,不然會政治正確得有些尷尬。
今年幾個大獎揭曉前,略有懸念的就是影后。雖然私心很替《墜惡真相》的女主角感到可惜,但由Emma Stone拿下這個大獎,還是遠比此前呼聲更高的Lily Gladstone更有說服力。
Emma Stone在《可憐的東西》裏的演出,其實大有突破,當然角色本身給她的發揮空間也非常豐富,可以上天入地盡情施展。所以相比之下我個人會覺得《墜惡真相》裏Sandra Hüller那個有大段對白、要靠細微表情甚至語氣去詮釋的角色更有難度。
不過Emma Stone能兩次奪得奧斯卡影后,最主要原因當然還是實力過硬。你會看到她在每部作品裏的狀態都有成長,到了這一部,因為同時也是監製,對角色的理解渾然通透,大開大合收放自如,絕對讓人過目不忘。而《花月殺手》的Lily Gladstone表演本身一點問題都沒有,她只是被角色「耽誤」了,也幸好奧斯卡沒有頒給她,不然會政治正確得有些尷尬。
今年的其他獎項給人感覺也都恰如其分,像納粹集中營議題的《夢想集中營》贏得最佳國際影片的呼聲本來就很高,它同時擊敗《奧本海默》拿下了最佳音效獎——這對一部成本不高的電影來說當然難得,兩位領獎人上台時也謝謝評審「聽到」了他們的電影,不過評審的選擇完全不意外,甚至可以說,因為有極其出色的聲音設計,這部作品才得以成立,來自集中營的底噪聲源,本身就是敘事的一部分。
另一個恰如其分的獎項,是最佳實景短片頒給《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這也是獲得過八個奧斯卡提名的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第一次拿到獎。短片是很典型的魏氏風格,不過安德森出現在這個賽道,對於其他入圍者來說就感覺有點「降維打擊」了。畢竟他的短片其實只是一部時長變短的長片,不但用了劇場「疏離效果」,場面調度之複雜也遠遠超過其他幾部入圍短片,一絲不苟程度完全不輸一般電影。
鄧正健:為何他 / 她得不到奧斯卡演員獎?
這種兼具「覺醒」(woke)意識跟反對「覺醒文化」的預測,最終沒有實現。奧斯卡的集體選擇並沒如外界某些預測那樣「政治先行」,即沒有明顯因為演員或角色的文化身份(例如種族)而在爭逐獎項中佔優。
預測獎項誰屬是每年奧斯卡頒獎禮前的熱話,由於獎項是由美國影藝學院數千名會員的投票結果決定,要形成所謂「奧斯卡口味」,其實就是說荷里活電影業界有一種主流口味。
過去我們可以用賭彩公司的賠率(歷來都相當準確),或用同年幾個重要電影獎項的結果作指標,不過,對於不屬荷里活業界的人——例如像我們這些華語影評人和觀眾——來說,預測往往是帶有個人色彩的。甚至可以說,我們的預測是故意強調主觀成份,並突出個人選擇與所謂「奧斯卡口味」的異同。於是,在預測時,我們有時會同時押下兩注:一注是「我認為應該得獎」的名單;另一注是「我預測將會得獎」的名單。然後再連同最終的得獎結果,就產生了三個名單了。
今《奧本海默》成大贏家並橫掃幾個重要獎項,早在預計之內;唯一較不確定的是女主角,最終落入愛瑪‧史東(Emma Stone)而非《花月殺手》的莉莉‧葛萊史東(Lily Gladstone)手上。其他三大演員獎則幾無懸念落在熱門手中。
事實上,《奧本海默》的兩大男角,施利安‧梅菲(Cillian Murphy)跟羅拔‧唐尼(Robert Downey Jr.)以及《滯留生》達芬‧采兒‧蘭杜芙(Da’Vine Joy Randolph),已贏光了早前幾個英美電影獎項——除了女主角一獎,史東得了「評論家選擇獎」和「英國電影學院獎」,葛萊史東則拿了「美國演員工會獎」。至於另一備受國際關注的「金球獎」,則由於分了「劇情類」和「音樂及喜劇類」兩組,兩人則分別在兩組女主角獎中掄元。
選擇風格化,還是內斂演繹
相對而言,一些美學規模大、形式上創新、內容主題複雜而具爭議的作品,正是因為其「複雜」,也更容易給人找到漏洞、瑕疵或引發觀眾厭惡感的「刺點」。
有人曾經估計,奧斯卡可能會因為種族而選擇葛萊史東,以示「政治正確」。但這種同時兼具「覺醒」(woke)意識跟反對「覺醒文化」的預測,最終沒有實現。奧斯卡的集體選擇並沒有如外界某些預測那樣「政治先行」,即:沒有明顯因為演員或角色的文化身份(例如種族)而在爭逐獎項中佔優。
不過如何在兩人之間作出選擇,卻也透露了一種對優秀演技的取向。愛瑪‧史東飾演一個超現實的人造人角色,設定上是在一個成人身體裡置入一個高速發育的嬰兒大腦。要演好這角色,史東需要在說話、表情和肢體動作中進行大量的非寫實設計,以符合角色;莉莉‧葛萊史東在飾演原住民女子Mollie時,則選擇了一種內斂得近乎無表演痕跡的演法,在《花月殺手》這個以男性角色主導的故事裡,她這種或有或無的演繹很容易被觀眾忽略。卻正因如此,當觀眾開始注意到她時,即會被她的內斂而壓制的氣息所吸引,而覺得她演得出色。
正是一種風格化、一種內斂的迥然演繹,很難將兩者放在一個單一標準上作比較,因此在投票選擇上,往往就是出自對某種演技風格的偏好,或是考慮角色跟整部電影的風格之間是否配合。如此,又會引伸另一個狀況:一部電影,如獲得較多不同獎項提名,即代表該電影在整體上表現較佳,這亦會令人對電影中的演員表演更有好感。
愛瑪‧史東獲女主角獎,同時《可憐的東西》也在技術獎項中大有斬獲,說明了該電影的美學風格得到了青睞,史東的風格化演繹跟電影誇張的美學,就顯得相得益彰了。反觀《花月殺手》十項提名而最終顆粒無收,電影風格偏向沉重寫實,而葛萊史東的表現即使令人難忘,卻始終不如愛瑪‧史東在戲中那樣由頭帶到尾。那是葛萊史東先天不足的地方。
類似情況,亦可用《墮下的對證》的女主角姍迪娜‧許娜(Sandra Hüller)為例。在早前端傳媒策劃的奧斯卡結果預測中,《墮下的對證》是最受有份參與的華語影評人喜愛的電影,在最佳電影、導演和女主角的評分中都是最高的。這部法國電影在世界各地的大小電影節中屢獲獎項,許娜的表現無容置疑。
《墮下的對證》:其實沒有太大新意
一些觀眾和影評人來說,他們更喜歡這種工而巧的作品和演技;然而在這一點,奧斯卡則選擇了更具創新性的愛瑪‧史東和《可憐的東西》。
然而放在奧斯卡名單之上,《墮下的對證》亦出現跟《花月殺手》同樣情況:前者失落了所有主要獎項,只得了最佳原創劇本獎。電影是一部舞台化的作品,故事架構緻細小巧,集中刻劃許娜飾演的妻子角色,如何在法庭上證明沒有殺害丈夫。她的演出受到讚譽,正是因為她能在演技上充份發揮這類角色的特性:寫實對話密集,並以大量細緻的內心戲協助推展角色。妻子一角貫穿全戲,整部電影成功與否,跟許娜的表現緊密地扣連上。
從這一角度看,愛瑪‧史東跟姍迪娜‧許娜的處境是相似的。而奧斯卡最終選擇了史東而不是許娜,其實也暗示了被選擇的是《可憐的東西》而不是《墮下的對證》。從創造性角度看,《墮下的對證》沒有太大新意,它是一部典型的在「某種特定故事類型」中發揮極致的電影,同樣地,許娜演妻子一角也是典型的把「某種特定角色類型」演繹得極致的一次演出。對一些觀眾和影評人來說,他們更喜歡這種工而巧的作品和演技;然而在這一點,奧斯卡則選擇了更具創新性的愛瑪‧史東和《可憐的東西》。
我們再用此思路看看其餘的演員獎。達芬‧采兒‧蘭杜芙跟羅拔‧唐尼幾乎全掃各大英美主要電影獎的最佳配角獎,蘭杜芙在《滯留生》中的演繹也是寫實的,卻又不是走葛萊史東或許娜的路數,而是把角色演得更日常和輕鬆。《滯留生》也是提名很多但獲奬很少的電影,評論對其評價是一致地高,原因之一是這種小品很容易討好觀眾。
尤其確實的是,姑不論早前爆出的劇本抄襲風波,電影在編、導和演上的完成度都很高,瑕疵很少;卻亦正因如此,這部作品(或這類作品)很少能給予觀眾一種上昇和爆發的潛能,它既沒有《奧本海默》或《可憐的東西》在內容和形式上的大規模挑釁,亦沒有如《墮下的對證》那種扭盡六壬的知性趣味和人性考掘。從最終以《奧本海默》和《可憐的東西》為今屆大贏家的結果看來,《滯留生》因其類型限制,的確很難在各項提名脫穎而出。蘭杜芙之所以獲獎,坦白說,是因為對手太弱所而已。
同樣,保羅‧基安馬提(Paul Giamatti)沒能憑《滯留生》獲最佳男主角,也是因為他所面對的,不只是施利安‧梅菲,而是一整部架構宏大的《奧本海默》。基安馬提曾在「評論家選擇獎」擊敗梅菲,獲得最佳男主角,不過在大部份重要電影奬項中,都鎩羽而歸。基安馬提把戲中教師角色演得絲絲入扣,跟許娜相似的是,他是戲中的主軸,也是故事的靈魂,電影的成功,他居功至偉。但相對來說,梅菲演歷史人物奧本海默,在電影中的「份量」跟基安馬提則稍有不同。
奧本海默是一個難度很高的角色,但其「難」跟愛瑪‧史東演的「貝拉」不同:奧本海默在歷史上真有其人,也有一整部厚厚的傳記作底本,梅菲要揣摩如何把奧本海默演得立體,需要處理的東西無疑遠遠比一個虛構角色多,並且亦更複雜。順帶一提:今屆最佳男主角五位提名者中,竟有三名是演真實人物改編的角色(另外兩位是畢列‧谷巴(Bradley Cooper)演音樂家伯恩斯坦,以及高文‧杜明高(Colman Domingo)演人權運動家魯斯汀。
芭比失落的原因
並非一部複雜大製作就必然比一部小品優秀,反而更應該認為,正因制作和美學規模上的不對等,硬要比較兩者優劣是不公平的。但奧斯卡既是一刀切的評審遊戲,就只有權宜一個對某方有利、對另一方不利的標準了。
再者,《奧本海默》並不是簡單直白的傳紀電影,其背後是導演基斯杜化‧路蘭(Christopher Nolan)濃度很高的電影美學、敘事,以及牽涉電影元素和部門繁多的一部大制作。再次強調一點:從影評角度,並不是一部複雜的大製作就必然比一部簡單的小品優秀,我們反而更應該認為,正是制作和美學規模上的不對等,硬要比較兩者優劣,是不公平的。但奧斯卡(跟所有電影獎)既然是這樣一種一刀切的評審遊戲,我們就只有權宜找一個某一方有利、但對另一方不利的標準了。
坊間對《滯留生》和基安馬提的評價,有好些比《奧本海默》高,這可能是出於這種美學標準的選擇(但不是偏見),即傾向選擇乾淨、凝煉、而結構緊密的電影:相對而言,一些美學規模大、形式上創新、內容主題複雜而具爭議的作品,正是因為其「複雜」,也更容易給人找到漏洞、瑕疵或引發觀眾厭惡感的「刺點」。像《滯留生》和《墮下的對證》較接近前者,《奧本海默》跟《可憐的東西》則屬後者。
去年跟《奧本海默》同屬年度話題之作的《芭比》,在奧斯卡中卻失落了。這應該是跟上述問題有關:《芭比Barbie》是一部美學上創新、內容主題上十分挑釁的電影,但同時亦產生了很多令觀眾和影評人「不賣帳」的細節。例如電影中對女權命題的演繹,或是瑪格‧羅比(Margot Robbie)演芭比一角的不討好(最終連女主角提名也沒有)。
反觀《奧本海默》在各種電影元素和部件的控制上,則成熟得多。除了幾個主要獎項外,它還獲得了幾個技術獎項,這也說明了《奧本海默》的複雜性跟完成度的配合是有機的。最終,若必須比較《奧本海默》跟《滯留生》,或梅菲跟基安馬提,並必須二選其一,就會出現坊間的這樣一種聲音:我認為得獎應該是《滯留生》及基安馬提,但我預測得獎的是《奧本海默》和梅菲。
而奧斯卡最終也沒有讓人「失望」。
紅眼:沒有「芭比海默」效應,老馬再失蹄
今屆奧斯卡,我認為真正互相輝映不是「芭比海默」,而是路蘭的《奧本海默》及老馬的《花月殺手》。
就像Emily Blunt和Ryan Gosling雙雙上台做頒獎嘉賓時的鬥嘴台詞,入圍名單不似預期,結果並沒有「芭比海默」爭風呷醋的奧斯卡,確實有點平淡,賽果也沒什麼驚喜。《芭比》陪跑,《奧本海默》橫掃多項大獎。唯一可惜是Martin Scorsese老馬再失蹄,繼《愛爾蘭人》後再一屆失落奧斯卡,所有提名悉數落空,斯人獨憔悴。
頒獎禮比預定時間遲了開場,是因為杜比劇院外有反以色列示威,聚集近千人要求停止攻擊巴勒斯坦,待洛杉磯警方驅散之後嘉賓方能入場(你看,奧斯卡像不像《特權樂園》)。再者,受到編劇罷工潮影響,荷里活在這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停擺狀態,氣氛本就大不如前。荷里活編劇罷工有幾項訴求值得關注,其一是AI技術普及,怕會影響業界的長遠生計,甚至淪為替AI潤飾劇本;其二,是如今連鎖戲院的映期愈來愈短,不少電影都會在上映一兩個月之後登陸串流平台,兩者版稅收入大有不同,對編劇來說變相造成了剝削。
在戲院三小時完全投入:觀影訓練
當下電影潮流劇變,老馬的《花月殺手》這種紮實緊湊、平穩而清晰的敘事鋪排,起承轉合層層遞進,感覺就像巴哈的賦格曲,始終有種大巧不工、重劍無鋒的魅力。
隨著串流平台大行其道,連鎖院線除了要搞些「芭比海默」之類的噱頭,這幾年更不時渲染一套呼籲觀眾回歸傳統戲院的說法:只有在大戲院的音響設備和闊銀幕之下,你才能真正感受一部電影的魅力。但這種唯視聽盛宴至上的觀影指標,我一直有所保留。要衡量一部電影的藝術高度、影像語言的深度,不應該被它的放映規格和形式影響。我覺得就算今日是一盒VHS錄影帶,用的是大屁股電視,《教父》仍然是《教父》,《狂牛》仍然是《狂牛》。如果一部電影非IMAX觀看不可,那不是讚美,是兜了一圈批評電影本身不夠好。
但這種推崇戲院聲畫品質的風氣,或者跟過去一整世代,戲院文化已被產量龐大、由超級英雄動作片為首的綠幕電影所支配有關。這些電影當然都不乏佳作,但累積下來的審美觀偏差,卻導致今日有部分觀眾更重視與後製影像及視覺效果,劇情和角色純粹是配襯。不過,當超級英雄電影已近審美疲勞,聲勢大不如前,在這樣的時機之中,一眾名導的新作似乎返璞歸真,重奪了他們失落多時的戲院文化。在今屆奧斯卡,我認為真正互相輝映不是「芭比海默」,而是路蘭的《奧本海默》及老馬的《花月殺手》。
老馬一直鍾情傳統敘事,早已是荷里活老派電影的中堅份子。前作《愛爾蘭人》嘗試與時俱進,改在串流平台播放,某程度上並不成功,至少我自己就分開看了三晚。不是因為電影沉悶,而正正就是因為不在戲院觀看,很容易分神,要觀眾保持自律,三小時完全投入,是強人所難。《花月殺手》同樣片長三個半小時,如果也放棄院線上映,一開始就放在串流平台,應該命運相同。
對老馬來說,《花月殺手》只是跟過去的經典作品一脈相承,並不是太獨特,但當下電影潮流劇變,這種紮實緊湊、平穩而清晰的敘事鋪排,起承轉合層層遞進,感覺就像巴哈的賦格曲,始終有種大巧不工、重劍無鋒的魅力。能夠讓觀眾一氣呵成於戲院看完一整個故事,那才是真正的視聽享受,當然,它同時是一種觀影訓練。對於一些已習慣了串流平台,隨手刷過微電影、短視頻的觀眾來說,未必有全情投入三個多小時的耐性,或者看到中途就要掏出手機看訊息。
Robert Downey Jr.:年度最佳反派
Robert Downey Jr.曾經是Marvel超級英雄電影的救星,扭轉電影文化的關鍵人物。當風潮退卻,他正好用《奧本海默》裡的一副陰險嘴臉,卸下鐵甲,走出綠幕,修正了今日有所偏差的電影潮流。
惟《愛爾蘭人》和《花月殺手》都在奧斯卡得不到好分數,可能大家嫌老馬技窮,玩不出新把戲。反而路蘭的《奧本海默》,其實殊途同歸,卻叫人眼前一亮。向來擅用奇招、出人意表的路蘭,多年來就培養了一批忠實影迷。新作上映之前,影迷都紛紛猜測他今次會玩什麼花樣,還開玩笑說他可能真的會做一顆原子彈。
然而,路蘭在《奧本海默》玩的花樣,偏偏就是什麼花樣都不玩,說一個既 sincere 但野心勃勃的故事。它跟《花月殺手》一樣都改編自篇幅甚詳的歷史傳記,卻同時牽涉到歷史、戰爭、科學與權力鬥爭好幾個宏大的主題,(我知道有些路蘭粉絲並不同意)劇本及剪接上的工夫,比起過去為人津津樂道的燒腦科幻、死亡魔法更高一籌。
路蘭前作《天能》不就是以「調頭」為主題?也好像標誌著路蘭本人某個電影創作階段的盡頭,然後《奧本海默》就是一部「反方向」之作。不再有《天能》的複雜時間線,沒有《潛行凶間》和《星際啟示錄》的浩瀚大場面,將影像虛構、重構到極致之後,反而什麼都不用,只用最基本的方法說故事——如何拍攝栩栩如真的「核爆」場面,只是電影上映前的假命題,因為它把最重要的劇情放在幾場純粹以對話貫穿的聽證會上。男主角Cillian Murphy和反派配角Robert Downey Jr.的演出,才是這部電影真正的原子彈。
事實證明,兩人毫無懸念贏下今屆奧斯卡最佳男主/配角。角色雖有主副之分,然而,比起出爐影帝Cillian Murphy,我想Robert Downey Jr.更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畢竟他曾經就是Marvel超級英雄電影的救星,是扭轉電影文化的關鍵人物。當風潮退卻,他正好用《奧本海默》裡的一副陰險嘴臉,卸下鐵甲,走出綠幕,修正了今日有所偏差的電影潮流。他曾經需要這個超級英雄角色,但他不只是超級英雄,他本身就是一個演員,可以扮演其他角色。
近年奧斯卡規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確原則,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駕創作,而且並非真心。
從過去廿年荷里活影圈最有代表性的英雄角色,轉身成為年度最佳反派,但Robert Downey Jr.不改惹事生非的作風,頒獎禮上還出現了一段小插曲。今屆最佳男配角的獎項,安排了去年得主關繼威上台宣布賽果,並頒獎給Robert Downey Jr.。然而,不少傳媒倒帶翻看片段,發現關繼威熱情祝福Robert Downey Jr.的時候,對方其實一眼都沒看過關繼威。
對於戲裡戲外都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的Robert Downey Jr.來說,他可能完全不當一回事,而且三度提名奧斯卡,終於吐氣揚眉,明顯不想大家將焦點放在他從一個華裔演員手上接過小金人。這個畫面,在美國和海外地區反應大有不同,後者認為他是活生生的「白鴿眼」瞧不起頒獎人,甚至批評他目中無人,態度沒品。
近年奧斯卡規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確原則,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駕創作,而且並非真心。這邊廂,當John Cena在頒發最佳服裝設計時穿起「國王的新衣」近乎全裸亮相,以物化健碩直男、醜化白人自嘲 —— 看吧,今時今日只能把「肌白男」搬上頒獎台來搞笑,還以為是最能代表今日奧斯卡膚色政治的一幕。結果還是輸給獎座到手,懶得演了的Robert Downey Jr.,前功盡棄。
电影译名能不能统一一下,一下港台译名,,一下大陆译名。
“非政治先行的选择”恰恰是政治先行的选择
不得不说,在端2024奥斯卡专题里面,相比于这一篇,还是没有颁奖之前的那几篇更好一点。
「要衡量一部電影的藝術高度、影像語言的深度,不應該被它的放映規格和形式影響。」
我不認同。舉一例子,楊凡導演的《遊園驚夢》(2001),當時以35mm菲林放映,聲軌配置了SRD, SDDS, dts三種音響系統。假如你在家用電視看此電影,只能欣賞劇本、場面調度、剪接、演員。但實在無法感受dts 音效的細緻度。
另外,紅眼先生提到的「大屁股電視」,它的螢幕比例是4:3,由於這種3色槍電視不能調節輸出畫面比例,當播放1:2.35的電影時,只能截取電影菲林正中央位置,左右兩邊被裁走失去。
我記得80年代在家中看外國電影,常看到畫面中央空無一人(或只有半邊臉),卻聽到2人對談,這就是電視播放畫面比例與電影菲林放映比例不符的結果。
為了解決以上問題,部分電影賣給電視台的版本,會再進行剪輯,以解決不同畫面比例所產生的問題。
至於 紅眼先生提到的錄影帶制式,我在90年代經常在租帶公司租來觀看,很多港產片錄影帶由於在過 TC機(膠轉磁)的時候沒有進行調光,引致畫面暗到看不清楚。
建議: 有關電影技術的發展,可以參考「香港電影資料館」的專欄項目「修復小百科」。
『奧本海默』片尾過百特效人員的名字被消失一事為什麼不提呢?
To Azuresea, 估計是三位撰稿人的翻譯不同,編輯為了尊重作者而保留原作譯名。
邓正健观点真是太“男”了。
同一部电影在同一篇文章里的译名为何还前后不一致?不能统一使用同一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