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2024:有John Cena与关继威,也有奥斯卡的最动容时刻非政治先行选择

近全裸物化直男?因亚裔遭无礼对待?今年对奥斯卡的某些政治正确预测落空了⋯⋯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以《奥本海默》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施利安梅菲、凭《可怜的东西》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艾玛史东、凭借《滞留生》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多薇乔伊蓝道夫和《奥本海默》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的罗拔唐尼。摄:Carlos Barria/Reuters/达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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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奥斯卡2024颁完奖了。奖座捧回或失落,电影的光影与思虑,都还是留给银幕前的观众。承接我们之前的系列(以战争vs媒体时代女性/性别取消文化与政治正确技术与人类来评述今次提名作品,亦推荐十部非热门之作),颁奖后,我们再请三位影评人来点评典礼与分析战况。

近年奥斯卡规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确原则,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驾创作,而且并非真心。(红眼)

贾选凝:今年典礼最动容时刻

《奥本海默》实至名归

《奥本海默》成为大赢家实至名归,它完全符合奥斯卡审美:严肃的传记题材、历史人物的复杂性、永恒的议题,视听层面成熟精湛。诺兰拿奖,也不存在任何争议,能驾驭一部体量这么庞大的电影工业产品,品控还如此稳健,导演功力是当之无愧的。

但因一开始就缺少悬念,今年典礼槽点与亮点都不多。最夺人眼球的是John Cena全裸颁最佳服装设计,致敬1974年奥斯卡颁奖礼上出现裸男的经典场面。获八项提名的《芭比》虽只拿到了最佳原创歌曲奖,但在奥斯卡典礼上的“存在感”却相当强。一开场,主持人Jimmy Kimmel就乱入《芭比》电影画面,重演和芭比的长凳对话。“芭本海默”的合体颁奖也是亮点。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基斯杜化路兰(Christopher Nolan)从史蒂芬史匹柏手中接过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摄:Mike Blake/Reuters/达志影像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基斯杜化路兰(Christopher Nolan)从史蒂芬史匹柏手中接过奥斯卡最佳导演奖。摄:Mike Blake/Reuters/达志影像

Emily Blunt(《奥本海默》)和Ryan Gosling(《芭比》)幽默调侃了这两部电影在票房上的较劲和在奥斯卡提名上的悬殊差距,Emily还用“Thanks for Ken-splaining”去呼应《芭比》对mansplaining的讽刺。典礼的高潮也全靠《芭比》,Gosling化身Ken演绎入围歌曲〈I'm Just Ken〉,不但热力献唱,还跑下台和巨星们互动,把现场气氛直接推到顶点。

整场典礼最让人动容的时刻,是最佳纪录片颁给俄乌战地实录《战场日记》时,乌克兰籍导演Mstyslav Chernov表示他宁愿自己永远不必去拍这样的作品,并呼吁俄罗斯释放所有乌克兰人质。该片从入围开始呼声就很高,之前已在一些纪录片节拿奖,也是第一部获得奥斯卡奖的乌克兰电影。

两个剧本奖项

《美式小说》大张旗鼓反讽美国文化界“政治正确”,真正拿到奖还是不易。有些人觉得作者太懂拿捏分寸,但谁知是否这种聪明讨喜的姿态得到了奥斯卡评审的垂青呢?

但还是可以探讨两个剧本类奖项。获得五项提名的《坠恶真相》只拿到最佳原创剧本奖,其实非常合情合理。今年原创剧本其实只有《坠恶真相》和《滞留者》在竞争。《滞留者》在剧作层面并没有新意,叙事模式也很老套(不过还疑似是抄袭),而《坠恶真相》是一部叙事张力完全建立在剧本之上的作品——无论是法庭戏搭建的缜密审判,还是对婚姻关系的抽丝剥茧,全靠大段文戏推动。

但为何《坠恶真相》在其他大奖上没有斩获?作为影评人,你会义无反顾偏爱它,但内心又很清楚它本来就不那么符合美国电影工业的口味,它不是脱胎自好莱坞叙事和视听系统的作品,而是很典型欧陆人文传统下强调智识思辨的电影,尤其遇上《奥本海默》这种对手,更加毫无胜算。

《坠恶真相》或许是很多影评人的“偏好”,但绝不会成为他们在奥斯卡赌盘上的“押注”。《奥本海默》有诺兰自己独特的叙事手法,但它本质上是高超运用好莱坞视听语言的传记片;《坠恶真相》通俗细腻,却并非悬疑类型片,它重构“真相”,但不会用摄影机去告诉观众真相。

虽然同样拿了金棕榈,《坠恶真相》和曾经备受奥斯卡青睐的《寄生上流》所运用的叙事策略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奉俊昊当年的对手可不是诺兰,《奥本海默》绝非只有技术贡献而欠缺剧作复杂性的作品,它各方面都没有短板。在这种劲敌面前,《坠恶真相》拿下原创剧本奖,也算弥补了在其他奖项上的弱势。

《美式小说》拿到最佳改编剧本奖,大家都喜闻乐见,因为它在颁奖季已经拿了几个编剧奖,也被媒体预测为热门选手。但这样一部大张旗鼓反讽美国文化界“政治正确”的作品真正拿到奖,还是不易。它的对手《奥本海默》传记素材非常繁复,改编难度也极大,可以说诺兰浓缩了五十万字原著里最有电影感的部分,改编得相当成功。

而记者出身的Cord Jefferson,在《美式小说》里用原著作者Everett幽默的叙事精髓,把对于美国白人主流文化(也包括好莱坞)的讽刺力度拉满,达成了灵巧的思辨效果。有些人觉得他太小心翼翼太懂拿捏分寸,不过谁知道是不是这种聪明讨喜的姿态得到了奥斯卡评审的垂青呢?

《花月杀手》剧照。
《花月杀手》剧照。

魏氏风格:对其他人的降维打击

《花月杀手》的Lily Gladstone表演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只是被角色“耽误”了,也幸好奥斯卡没有颁给她,不然会政治正确得有些尴尬。

今年几个大奖揭晓前,略有悬念的就是影后。虽然私心很替《坠恶真相》的女主角感到可惜,但由Emma Stone拿下这个大奖,还是远比此前呼声更高的Lily Gladstone更有说服力。

Emma Stone在《可怜的东西》里的演出,其实大有突破,当然角色本身给她的发挥空间也非常丰富,可以上天入地尽情施展。所以相比之下我个人会觉得《坠恶真相》里Sandra Hüller那个有大段对白、要靠细微表情甚至语气去诠释的角色更有难度。

不过Emma Stone能两次夺得奥斯卡影后,最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实力过硬。你会看到她在每部作品里的状态都有成长,到了这一部,因为同时也是监制,对角色的理解浑然通透,大开大合收放自如,绝对让人过目不忘。而《花月杀手》的Lily Gladstone表演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只是被角色“耽误”了,也幸好奥斯卡没有颁给她,不然会政治正确得有些尴尬。

今年的其他奖项给人感觉也都恰如其分,像纳粹集中营议题的《梦想集中营》赢得最佳国际影片的呼声本来就很高,它同时击败《奥本海默》拿下了最佳音效奖——这对一部成本不高的电影来说当然难得,两位领奖人上台时也谢谢评审“听到”了他们的电影,不过评审的选择完全不意外,甚至可以说,因为有极其出色的声音设计,这部作品才得以成立,来自集中营的底噪声源,本身就是叙事的一部分。

另一个恰如其分的奖项,是最佳实景短片颁给《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The Wonderful Story of Henry Sugar),这也是获得过八个奥斯卡提名的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第一次拿到奖。短片是很典型的魏氏风格,不过安德森出现在这个赛道,对于其他入围者来说就感觉有点“降维打击”了。毕竟他的短片其实只是一部时长变短的长片,不但用了剧场“疏离效果”,场面调度之复杂也远远超过其他几部入围短片,一丝不苟程度完全不输一般电影。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艾玛史东(Emma Stone) 与颁奖嘉宾一起庆祝她凭借《可怜的事物》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摄:Mike Blake/Reuters/达志影像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艾玛史东(Emma Stone) 与颁奖嘉宾一起庆祝她凭借《可怜的事物》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摄:Mike Blake/Reuters/达志影像

邓正健:为何他 / 她得不到奥斯卡演员奖?

这种兼具“觉醒”(woke)意识跟反对“觉醒文化”的预测,最终没有实现。奥斯卡的集体选择并没如外界某些预测那样“政治先行”,即没有明显因为演员或角色的文化身份(例如种族)而在争逐奖项中占优。

预测奖项谁属是每年奥斯卡颁奖礼前的热话,由于奖项是由美国影艺学院数千名会员的投票结果决定,要形成所谓“奥斯卡口味”,其实就是说荷里活电影业界有一种主流口味。

过去我们可以用赌彩公司的赔率(历来都相当准确),或用同年几个重要电影奖项的结果作指标,不过,对于不属荷里活业界的人——例如像我们这些华语影评人和观众——来说,预测往往是带有个人色彩的。甚至可以说,我们的预测是故意强调主观成份,并突出个人选择与所谓“奥斯卡口味”的异同。于是,在预测时,我们有时会同时押下两注:一注是“我认为应该得奖”的名单;另一注是“我预测将会得奖”的名单。然后再连同最终的得奖结果,就产生了三个名单了。

今《奥本海默》成大赢家并横扫几个重要奖项,早在预计之内;唯一较不确定的是女主角,最终落入爱玛‧史东(Emma Stone)而非《花月杀手》的莉莉‧葛莱史东(Lily Gladstone)手上。其他三大演员奖则几无悬念落在热门手中。

事实上,《奥本海默》的两大男角,施利安‧梅菲(Cillian Murphy)跟罗拔‧唐尼(Robert Downey Jr.)以及《滞留生》达芬‧采儿‧兰杜芙(Da'Vine Joy Randolph),已赢光了早前几个英美电影奖项——除了女主角一奖,史东得了“评论家选择奖”和“英国电影学院奖”,葛莱史东则拿了“美国演员工会奖”。至于另一备受国际关注的“金球奖”,则由于分了“剧情类”和“音乐及喜剧类”两组,两人则分别在两组女主角奖中抡元。

《奥本海默》剧照。
《奥本海默》剧照。

选择风格化,还是内敛演绎

相对而言,一些美学规模大、形式上创新、内容主题复杂而具争议的作品,正是因为其“复杂”,也更容易给人找到漏洞、瑕疵或引发观众厌恶感的“刺点”。

有人曾经估计,奥斯卡可能会因为种族而选择葛莱史东,以示“政治正确”。但这种同时兼具“觉醒”(woke)意识跟反对“觉醒文化”的预测,最终没有实现。奥斯卡的集体选择并没有如外界某些预测那样“政治先行”,即:没有明显因为演员或角色的文化身份(例如种族)而在争逐奖项中占优。

不过如何在两人之间作出选择,却也透露了一种对优秀演技的取向。爱玛‧史东饰演一个超现实的人造人角色,设定上是在一个成人身体里置入一个高速发育的婴儿大脑。要演好这角色,史东需要在说话、表情和肢体动作中进行大量的非写实设计,以符合角色;莉莉‧葛莱史东在饰演原住民女子Mollie时,则选择了一种内敛得近乎无表演痕迹的演法,在《花月杀手》这个以男性角色主导的故事里,她这种或有或无的演绎很容易被观众忽略。却正因如此,当观众开始注意到她时,即会被她的内敛而压制的气息所吸引,而觉得她演得出色。

正是一种风格化、一种内敛的迥然演绎,很难将两者放在一个单一标准上作比较,因此在投票选择上,往往就是出自对某种演技风格的偏好,或是考虑角色跟整部电影的风格之间是否配合。如此,又会引伸另一个状况:一部电影,如获得较多不同奖项提名,即代表该电影在整体上表现较佳,这亦会令人对电影中的演员表演更有好感。

爱玛‧史东获女主角奖,同时《可怜的东西》也在技术奖项中大有斩获,说明了该电影的美学风格得到了青睐,史东的风格化演绎跟电影夸张的美学,就显得相得益彰了。反观《花月杀手》十项提名而最终颗粒无收,电影风格偏向沉重写实,而葛莱史东的表现即使令人难忘,却始终不如爱玛‧史东在戏中那样由头带到尾。那是葛莱史东先天不足的地方。

类似情况,亦可用《堕下的对证》的女主角姗迪娜‧许娜(Sandra Hüller)为例。在早前端传媒策划的奥斯卡结果预测中,《堕下的对证》是最受有份参与的华语影评人喜爱的电影,在最佳电影、导演和女主角的评分中都是最高的。这部法国电影在世界各地的大小电影节中屡获奖项,许娜的表现无容置疑。

《坠恶真相》剧照。
《坠恶真相》剧照。

《堕下的对证》:其实没有太大新意

一些观众和影评人来说,他们更喜欢这种工而巧的作品和演技;然而在这一点,奥斯卡则选择了更具创新性的爱玛‧史东和《可怜的东西》。

然而放在奥斯卡名单之上,《堕下的对证》亦出现跟《花月杀手》同样情况:前者失落了所有主要奖项,只得了最佳原创剧本奖。电影是一部舞台化的作品,故事架构致细小巧,集中刻划许娜饰演的妻子角色,如何在法庭上证明没有杀害丈夫。她的演出受到赞誉,正是因为她能在演技上充份发挥这类角色的特性:写实对话密集,并以大量细致的内心戏协助推展角色。妻子一角贯穿全戏,整部电影成功与否,跟许娜的表现紧密地扣连上。

从这一角度看,爱玛‧史东跟姗迪娜‧许娜的处境是相似的。而奥斯卡最终选择了史东而不是许娜,其实也暗示了被选择的是《可怜的东西》而不是《堕下的对证》。从创造性角度看,《堕下的对证》没有太大新意,它是一部典型的在“某种特定故事类型”中发挥极致的电影,同样地,许娜演妻子一角也是典型的把“某种特定角色类型”演绎得极致的一次演出。对一些观众和影评人来说,他们更喜欢这种工而巧的作品和演技;然而在这一点,奥斯卡则选择了更具创新性的爱玛‧史东和《可怜的东西》。

我们再用此思路看看其余的演员奖。达芬‧采儿‧兰杜芙跟罗拔‧唐尼几乎全扫各大英美主要电影奖的最佳配角奖,兰杜芙在《滞留生》中的演绎也是写实的,却又不是走葛莱史东或许娜的路数,而是把角色演得更日常和轻松。《滞留生》也是提名很多但获奖很少的电影,评论对其评价是一致地高,原因之一是这种小品很容易讨好观众。

尤其确实的是,姑不论早前爆出的剧本抄袭风波,电影在编、导和演上的完成度都很高,瑕疵很少;却亦正因如此,这部作品(或这类作品)很少能给予观众一种上升和爆发的潜能,它既没有《奥本海默》或《可怜的东西》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大规模挑衅,亦没有如《堕下的对证》那种扭尽六壬的知性趣味和人性考掘。从最终以《奥本海默》和《可怜的东西》为今届大赢家的结果看来,《滞留生》因其类型限制,的确很难在各项提名脱颖而出。兰杜芙之所以获奖,坦白说,是因为对手太弱所而已。

《滞留生》剧照。
《滞留生》剧照。

同样,保罗‧基安马提(Paul Giamatti)没能凭《滞留生》获最佳男主角,也是因为他所面对的,不只是施利安‧梅菲,而是一整部架构宏大的《奥本海默》。基安马提曾在“评论家选择奖”击败梅菲,获得最佳男主角,不过在大部份重要电影奖项中,都铩羽而归。基安马提把戏中教师角色演得丝丝入扣,跟许娜相似的是,他是戏中的主轴,也是故事的灵魂,电影的成功,他居功至伟。但相对来说,梅菲演历史人物奥本海默,在电影中的“份量”跟基安马提则稍有不同。

奥本海默是一个难度很高的角色,但其“难”跟爱玛‧史东演的“贝拉”不同:奥本海默在历史上真有其人,也有一整部厚厚的传记作底本,梅菲要揣摩如何把奥本海默演得立体,需要处理的东西无疑远远比一个虚构角色多,并且亦更复杂。顺带一提:今届最佳男主角五位提名者中,竟有三名是演真实人物改编的角色(另外两位是毕列‧谷巴(Bradley Cooper)演音乐家伯恩斯坦,以及高文‧杜明高(Colman Domingo)演人权运动家鲁斯汀。

芭比失落的原因

并非一部复杂大制作就必然比一部小品优秀,反而更应该认为,正因制作和美学规模上的不对等,硬要比较两者优劣是不公平的。但奥斯卡既是一刀切的评审游戏,就只有权宜一个对某方有利、对另一方不利的标准了。

再者,《奥本海默》并不是简单直白的传纪电影,其背后是导演基斯杜化‧路兰(Christopher Nolan)浓度很高的电影美学、叙事,以及牵涉电影元素和部门繁多的一部大制作。再次强调一点:从影评角度,并不是一部复杂的大制作就必然比一部简单的小品优秀,我们反而更应该认为,正是制作和美学规模上的不对等,硬要比较两者优劣,是不公平的。但奥斯卡(跟所有电影奖)既然是这样一种一刀切的评审游戏,我们就只有权宜找一个某一方有利、但对另一方不利的标准了。

坊间对《滞留生》和基安马提的评价,有好些比《奥本海默》高,这可能是出于这种美学标准的选择(但不是偏见),即倾向选择干净、凝炼、而结构紧密的电影:相对而言,一些美学规模大、形式上创新、内容主题复杂而具争议的作品,正是因为其“复杂”,也更容易给人找到漏洞、瑕疵或引发观众厌恶感的“刺点”。像《滞留生》和《堕下的对证》较接近前者,《奥本海默》跟《可怜的东西》则属后者。

2024年3月10日,奥斯卡颁奖典礼,Ryan Gosling 演唱电影《芭比》中的歌曲“I’m Just Ken”。摄:Chris Pizzello/AP/达志影像
2024年3月10日,奥斯卡颁奖典礼,Ryan Gosling 演唱电影《芭比》中的歌曲“I’m Just Ken”。摄:Chris Pizzello/AP/达志影像

去年跟《奥本海默》同属年度话题之作的《芭比》,在奥斯卡中却失落了。这应该是跟上述问题有关:《芭比Barbie》是一部美学上创新、内容主题上十分挑衅的电影,但同时亦产生了很多令观众和影评人“不卖帐”的细节。例如电影中对女权命题的演绎,或是玛格‧罗比(Margot Robbie)演芭比一角的不讨好(最终连女主角提名也没有)。

反观《奥本海默》在各种电影元素和部件的控制上,则成熟得多。除了几个主要奖项外,它还获得了几个技术奖项,这也说明了《奥本海默》的复杂性跟完成度的配合是有机的。最终,若必须比较《奥本海默》跟《滞留生》,或梅菲跟基安马提,并必须二选其一,就会出现坊间的这样一种声音:我认为得奖应该是《滞留生》及基安马提,但我预测得奖的是《奥本海默》和梅菲。

而奥斯卡最终也没有让人“失望”。

红眼:没有“芭比海默”效应,老马再失蹄

今届奥斯卡,我认为真正互相辉映不是“芭比海默”,而是路兰的《奥本海默》及老马的《花月杀手》。

就像Emily Blunt和Ryan Gosling双双上台做颁奖嘉宾时的斗嘴台词,入围名单不似预期,结果并没有“芭比海默”争风呷醋的奥斯卡,确实有点平淡,赛果也没什么惊喜。《芭比》陪跑,《奥本海默》横扫多项大奖。唯一可惜是Martin Scorsese老马再失蹄,继《爱尔兰人》后再一届失落奥斯卡,所有提名悉数落空,斯人独憔悴。

颁奖礼比预定时间迟了开场,是因为杜比剧院外有反以色列示威,聚集近千人要求停止攻击巴勒斯坦,待洛杉矶警方驱散之后嘉宾方能入场(你看,奥斯卡像不像《特权乐园》)。再者,受到编剧罢工潮影响,荷里活在这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停摆状态,气氛本就大不如前。荷里活编剧罢工有几项诉求值得关注,其一是AI技术普及,怕会影响业界的长远生计,甚至沦为替AI润饰剧本;其二,是如今连锁戏院的映期愈来愈短,不少电影都会在上映一两个月之后登陆串流平台,两者版税收入大有不同,对编剧来说变相造成了剥削。

在戏院三小时完全投入:观影训练

当下电影潮流剧变,老马的《花月杀手》这种扎实紧凑、平稳而清晰的叙事铺排,起承转合层层递进,感觉就像巴哈的赋格曲,始终有种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的魅力。

随著串流平台大行其道,连锁院线除了要搞些“芭比海默”之类的噱头,这几年更不时渲染一套呼吁观众回归传统戏院的说法:只有在大戏院的音响设备和阔银幕之下,你才能真正感受一部电影的魅力。但这种唯视听盛宴至上的观影指标,我一直有所保留。要衡量一部电影的艺术高度、影像语言的深度,不应该被它的放映规格和形式影响。我觉得就算今日是一盒VHS录影带,用的是大屁股电视,《教父》仍然是《教父》,《狂牛》仍然是《狂牛》。如果一部电影非IMAX观看不可,那不是赞美,是兜了一圈批评电影本身不够好。

《花月杀手》女主角 Lily Gladstone 与导演马田史高西斯。
《花月杀手》女主角 Lily Gladstone 与导演马田史高西斯。

但这种推崇戏院声画品质的风气,或者跟过去一整世代,戏院文化已被产量庞大、由超级英雄动作片为首的绿幕电影所支配有关。这些电影当然都不乏佳作,但累积下来的审美观偏差,却导致今日有部分观众更重视与后制影像及视觉效果,剧情和角色纯粹是配衬。不过,当超级英雄电影已近审美疲劳,声势大不如前,在这样的时机之中,一众名导的新作似乎返璞归真,重夺了他们失落多时的戏院文化。在今届奥斯卡,我认为真正互相辉映不是“芭比海默”,而是路兰的《奥本海默》及老马的《花月杀手》。

老马一直钟情传统叙事,早已是荷里活老派电影的中坚份子。前作《爱尔兰人》尝试与时俱进,改在串流平台播放,某程度上并不成功,至少我自己就分开看了三晚。不是因为电影沉闷,而正正就是因为不在戏院观看,很容易分神,要观众保持自律,三小时完全投入,是强人所难。《花月杀手》同样片长三个半小时,如果也放弃院线上映,一开始就放在串流平台,应该命运相同。

对老马来说,《花月杀手》只是跟过去的经典作品一脉相承,并不是太独特,但当下电影潮流剧变,这种扎实紧凑、平稳而清晰的叙事铺排,起承转合层层递进,感觉就像巴哈的赋格曲,始终有种大巧不工、重剑无锋的魅力。能够让观众一气呵成於戏院看完一整个故事,那才是真正的视听享受,当然,它同时是一种观影训练。对于一些已习惯了串流平台,随手刷过微电影、短视频的观众来说,未必有全情投入三个多小时的耐性,或者看到中途就要掏出手机看讯息。

Robert Downey Jr.:年度最佳反派

Robert Downey Jr.曾经是Marvel超级英雄电影的救星,扭转电影文化的关键人物。当风潮退却,他正好用《奥本海默》里的一副阴险嘴脸,卸下铁甲,走出绿幕,修正了今日有所偏差的电影潮流。

惟《爱尔兰人》和《花月杀手》都在奥斯卡得不到好分数,可能大家嫌老马技穷,玩不出新把戏。反而路兰的《奥本海默》,其实殊途同归,却叫人眼前一亮。向来擅用奇招、出人意表的路兰,多年来就培养了一批忠实影迷。新作上映之前,影迷都纷纷猜测他今次会玩什么花样,还开玩笑说他可能真的会做一颗原子弹。

然而,路兰在《奥本海默》玩的花样,偏偏就是什么花样都不玩,说一个既 sincere 但野心勃勃的故事。它跟《花月杀手》一样都改编自篇幅甚详的历史传记,却同时牵涉到历史、战争、科学与权力斗争好几个宏大的主题,(我知道有些路兰粉丝并不同意)剧本及剪接上的工夫,比起过去为人津津乐道的烧脑科幻、死亡魔法更高一筹。

路兰前作《天能》不就是以“调头”为主题?也好像标志著路兰本人某个电影创作阶段的尽头,然后《奥本海默》就是一部“反方向”之作。不再有《天能》的复杂时间线,没有《潜行凶间》和《星际启示录》的浩瀚大场面,将影像虚构、重构到极致之后,反而什么都不用,只用最基本的方法说故事——如何拍摄栩栩如真的“核爆”场面,只是电影上映前的假命题,因为它把最重要的剧情放在几场纯粹以对话贯穿的听证会上。男主角Cillian Murphy和反派配角Robert Downey Jr.的演出,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原子弹。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罗拔唐尼以《奥本海默》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摄:Mario Anzuoni/Reuters/达志影像
2024年3月10日,第 96 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罗拔唐尼以《奥本海默》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摄:Mario Anzuoni/Reuters/达志影像

事实证明,两人毫无悬念赢下今届奥斯卡最佳男主/配角。角色虽有主副之分,然而,比起出炉影帝Cillian Murphy,我想Robert Downey Jr.更扮演著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毕竟他曾经就是Marvel超级英雄电影的救星,是扭转电影文化的关键人物。当风潮退却,他正好用《奥本海默》里的一副阴险嘴脸,卸下铁甲,走出绿幕,修正了今日有所偏差的电影潮流。他曾经需要这个超级英雄角色,但他不只是超级英雄,他本身就是一个演员,可以扮演其他角色。

近年奥斯卡规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确原则,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驾创作,而且并非真心。

从过去廿年荷里活影圈最有代表性的英雄角色,转身成为年度最佳反派,但Robert Downey Jr.不改惹事生非的作风,颁奖礼上还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今届最佳男配角的奖项,安排了去年得主关继威上台宣布赛果,并颁奖给Robert Downey Jr.。然而,不少传媒倒带翻看片段,发现关继威热情祝福Robert Downey Jr.的时候,对方其实一眼都没看过关继威。

对於戏里戏外都是玩世不恭花花公子的Robert Downey Jr.来说,他可能完全不当一回事,而且三度提名奥斯卡,终于吐气扬眉,明显不想大家将焦点放在他从一个华裔演员手上接过小金人。这个画面,在美国和海外地区反应大有不同,后者认为他是活生生的“白鸽眼”瞧不起颁奖人,甚至批评他目中无人,态度没品。

近年奥斯卡规行矩步,一直恪守政治正确原则,常被揶揄是道德高地凌驾创作,而且并非真心。这边厢,当John Cena在颁发最佳服装设计时穿起“国王的新衣”近乎全裸亮相,以物化健硕直男、丑化白人自嘲 —— 看吧,今时今日只能把“肌白男”搬上颁奖台来搞笑,还以为是最能代表今日奥斯卡肤色政治的一幕。结果还是输给奖座到手,懒得演了的Robert Downey Jr.,前功尽弃。

读者评论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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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电影译名能不能统一一下,一下港台译名,,一下大陆译名。

  2. “非政治先行的选择”恰恰是政治先行的选择

  3. 不得不说,在端2024奥斯卡专题里面,相比于这一篇,还是没有颁奖之前的那几篇更好一点。

  4. 「要衡量一部電影的藝術高度、影像語言的深度,不應該被它的放映規格和形式影響。」
    我不認同。舉一例子,楊凡導演的《遊園驚夢》(2001),當時以35mm菲林放映,聲軌配置了SRD, SDDS, dts三種音響系統。假如你在家用電視看此電影,只能欣賞劇本、場面調度、剪接、演員。但實在無法感受dts 音效的細緻度。
    另外,紅眼先生提到的「大屁股電視」,它的螢幕比例是4:3,由於這種3色槍電視不能調節輸出畫面比例,當播放1:2.35的電影時,只能截取電影菲林正中央位置,左右兩邊被裁走失去。
    我記得80年代在家中看外國電影,常看到畫面中央空無一人(或只有半邊臉),卻聽到2人對談,這就是電視播放畫面比例與電影菲林放映比例不符的結果。
    為了解決以上問題,部分電影賣給電視台的版本,會再進行剪輯,以解決不同畫面比例所產生的問題。
    至於 紅眼先生提到的錄影帶制式,我在90年代經常在租帶公司租來觀看,很多港產片錄影帶由於在過 TC機(膠轉磁)的時候沒有進行調光,引致畫面暗到看不清楚。
    建議: 有關電影技術的發展,可以參考「香港電影資料館」的專欄項目「修復小百科」。

  5. 『奧本海默』片尾過百特效人員的名字被消失一事為什麼不提呢?

  6. To Azuresea, 估計是三位撰稿人的翻譯不同,編輯為了尊重作者而保留原作譯名。

  7. 邓正健观点真是太“男”了。

  8. 同一部电影在同一篇文章里的译名为何还前后不一致?不能统一使用同一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