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以來,能讀中文的海外華人,彷彿都欠金庸一份情。十四部武俠小說構築的江湖,滋養著不知多少華人心中的神州原鄉,文化中國。雖然近代發明的中國文學史一向嚴格區分雅俗,但金庸可算是極少數得到多位海內外重要學者承認的武俠小說家(從夏濟安、陳世驤,到陳平原、嚴家炎等)。雖然有不少被文學經典孵育著長大的朋友,一直對武俠小說頗不以為然;但我想,有朝一日,它在那常被意識型態烏雲籠罩的現代文學史裏佔有完整的一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古老文化氣息:金庸的節制與保守
能把一種一般被認為不登大雅之堂的通俗文類、類型小說提升至雅俗共享,而風靡海內外,獨霸江湖一甲子,才華之外還需學養、閱歷、器識、時機。金庸顯赫的家世、書香門第(海寧查家,徐志摩的表弟,詩人譯家穆旦的堂弟)、報人的身份,流亡的背景,憂世之心等等,都脫離不了干係。
淺白流暢的白話文,設置的閱讀門檻並不高(華語小學三年級左右),有能力讀華文報的就能看懂。功能上,比難免有地域色彩的現代文學作品更接近「文學的華語」(微調胡適之「文學的國語」、「國語的文學」之說)。這些作品原本即為讀者的閱讀樂趣而寫,以情節為主,言情推理奇幻諸類型無所不包,令人容易入戲。
常被學院讀者詬病的那些類型程式,對武俠的愛好者而言,反而是個穩定的期待域――那承擔著血海深仇、身世堪憐的孩子一定會遇到武林高人(即便是高人的遺骸枯骨,也能發揮功能――至少留下武功秘笈),讓他快速成長為絕世高手;如果是主角,即便墜崖也不會摔得稀巴爛,自有高人異獸承接;危難總會被解救,因為俠客奇人無所不在;奇遇、巧合時時有,因為「無巧不成書」;冤仇總會得到昭雪,壞人總會有惡報,當時候到了。因生果,果生因;事出必有因,因必有果。從這角度來看,它很接近童話。童話裏的森林沒有真正的恐怖,大野狼的壞總是帶著點憨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