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化飛灰,不作浮塵」、「沒有抗爭,哪有改變」、「濟弱扶傾,義無反顧」。在6月29日,港區國安法實施五週年之際,香港社會民主連線最後一次公開高呼抗議口號。
成立19年、香港僅餘的活躍反對派政黨社會民主連線這天宣布解散。主席陳寶瑩表示,「面對強大政治壓力,在考慮各方面因素,特別是對會員和同行者的影響,我們只能夠沉痛地宣布解散。」
早前,香港報章傳出消息,社民連今年曾3度獲「傳話人」提醒,要求該黨必須於7.1前解散,否則可能面臨嚴重後果。在記者會多次被問到具體解散原因,陳寶瑩表示無法更進一步解釋,但她重提自從民主黨解散後,社民連「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社民連的標誌性人物「長毛」梁國雄因47人案身處獄中,陳寶瑩表示已向梁國雄告知解散決定,對方想法與大家一致,最重要的是「在座的人平安」。
近年來,香港多個政團宣佈解散,社民連是繼公民黨和民主黨後宣佈解散的政黨,意味著香港泛民陣營的活躍政黨在「港區國安法」實施後已「清零」殆盡。
成立於2003年「七一大遊行」後的第三年,社民連的參政和抗爭拉開香港反對運動激進化的序幕,一路走來歷經社會運動的內部紛爭、政府和建制的壓力,最後不敵港區國安法,其身後是一段時空壓縮的香港反對運動歷史。
政壇新軍崛起
在2006年的國慶節,維港如常放煙花,而旺角的麥花臣球場亦一片紅海,聚集逾千人。但這個庶民球場的紅海,並非慶祝新中國成立57週年,而是社民連名為「以紅為貴」的成立造勢晚會。

這一年是2003年七一大遊行後的第三年,香港歷經中國人大否決2007/2008雙普選、曾蔭權上董建華落、領匯(現稱領展)上市私有化公屋商場。社會的民怨未息,政治意識崛起,催生兩個民主派政黨的誕生——一個是律師和專業人士為主的公民黨,另一個則是面向基層的社會民主連線。
在香港,紅色和左派有特定意涵,指的親中建制的工聯會和民建聯,而社民連雖然也是紅色,則以「貨真價實的左派」自居,強調維護基層,支持財富再分配,並自稱擔當旗幟鮮明的反對派,推進民主運動。
按學理來說,社民連的社會民主主義是修正版的溫和左翼理論,即看到資本主義社會導致階級剝削和對立,但不認為這些衝突必然帶來革命的形勢;要改革資本主義社會,應循民主選舉的和平渠道掌握國家權力,再透過政府干預改善社會和市場所造成的不公義。

但比起這些理論,社民連的人物更引起公眾的注視。社民連的創始成員包括「癲狗」黃毓民,他是詞鋒銳利的名嘴,曾在2004年商台續牌風波時以「政治壓力」及「身心俱疲」為由,突宣佈將退出廣播界;「長毛」梁國雄,他70年代已活躍於社會運動,曾是香港托派政治組織革命馬克思主義者同盟(革馬盟)的成員,彼時已當選為立法會議員。
在當時,從民主黨分裂出去的左傾「少壯派」亦是社民連成員的重要來源,當中包括「大嚿」陳偉業,他是民協和港同盟的創立成員,當時是立法會議員;「阿牛」曾健成,他是「民間電台」和「保釣行動委員會」的發起人,當時亦是區議員;陶君行,他是1989年的學聯秘書長,六四後在政壇冒起,當時是區議員,亦是領匯監察的主席。

除此,社民連還吸引了大批關心性小眾權利和網絡言論自由的活躍份子。在解散的記者會上,前社民連成員岑子杰就憶述,同志議題在2005年是票房毒藥,但社民連在2006年成立的時候擁抱同志,並了解他們的訴求及列入黨綱。
值得一提的是,司法抗爭也是社民連主張的抗爭手段之一。梁國雄在參選立法會期間,曾聯同兩位在囚人士入稟高等法院,就囚犯被拒登記做選民及投票作出司法覆核,高等法院最終裁定他們勝訴,在囚人士可享有投票權。後來當梁國雄在2014年被判囚,服刑期間須剪掉一把長髮,他提出司法覆核,質疑要求男犯剪髮,女犯卻可留髮,屬性別歧視。案件最後上訴至終審法院,裁定梁國雄勝訴。
社民連成立後,拉闊了民主陣營的光譜,旋即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政治新勢力。根據港式比例代表制,小黨的生存空間增加,造就社民連在立法會選舉殺出一條血路。在2008年,社民連在5個選區中贏得3席,當中黃毓民第一次出戰就高票當選,而梁國雄和陳偉業亦分別連任,氣勢如虹成為民主派的第三大政黨。

開抗爭風氣
香港的立法會沿襲殖民地時期的文化,人人西裝革履,說話斯文,即使是反對聲音,也溫文辯論,是個英國紳士的世界。但當社民連三子當選立法會議員,他們視議會為政治抗議的場所,把街頭抗爭的手法帶進議事堂中。
時光回溯至2008年10月,新一屆立法會會期甫開始,時任特首曾蔭權出席宣讀施政報告,而社民連三子有備而來。在一眾議員坐下之後,梁國雄突然拿著一隻蛋和一隻香蕉,走到台前怒斥曾蔭權,結果被逐出場。其後,當曾蔭權提出增加生果金卻引入審查,陳偉業首先站起來要求澄清,然後黃毓民亦站起來大喊「曾蔭權愧對長者」。
立法會主席曾鈺成提出把二人趕出議事堂,黃毓民突然拿起檯面的香蕉擲向曾蔭權——兩隻香蕉最後沒有擊中曾蔭權,而是落在主席台旁。

這是立法會擲物示威之始,引發社會上對議會文化、制度暴力和語言暴力的激烈爭論。批評者認為社民連不尊重議會莊嚴,譏諷他們身為議員被逐離場,提早下班;支持者則認為立法會的非民主制度才是真正的暴力,議員是履行選舉承諾,對選民負責。
無論如何,在掟出第一隻蕉後,社民連三子「掟嘢」(擲物)和羞辱官員的畫面自此不絕,令議會抗爭成為立法會的新景觀、新常態。
在親中的政客和傳媒眼中,擲物示威的社民連已然成為「反中亂港」的破壞者。但更令北京不安的是,社民連在2009年就「2012年特首和立法會產生辦法」牽頭發起的「五區請辭,變相公投」運動,背後是民主運動破格的激進化,以及民主陣營的一次路線分歧。
根據《基本法》,行政長官和立法會的產生辦法是以普選為最終目標,很多人理解最快實現年份是2007/2008年。但北京先在2004年否決2007/2008雙普選,又在2007年否決2012年雙普選,同時宣稱2017年/2020年可以實行雙普選。

當曾蔭權啟動2012年政改諮詢,社民連的「五區公投」引起熱烈討論,民主黨為首的真普選聯盟(真普聯)覺得要和北京拉近關係,直接商討對話,避免「公投」這些刺激中央的字眼,而社民連和後來加入的公民黨則堅持動員民意,向北京施壓,要求在2012年實現雙普選。
香港並沒有《公投法》和全民公投的先例,「五區請辭,變相公投」的方案是把補選變成雙普選的公投,具體來說是五個直選民主派立法會議員辭職,然後選民重新投票支持這些議員,這樣選民的選票就等同支持2012年雙普選的選票。
這個嶄新的抗爭手法引起中央嚴詞批評、建制派和政府杯葛,而民主黨沒有參與,被認為是害怕得罪北京。最終,三名社民連議員陳偉業、黃毓民、梁國雄和兩名公民黨議員梁家傑和陳淑莊一同辭任,政府於2010年5月16日舉行補選,五人在投票人數近60萬、投票率17.1%下重返議會,而整場運動使社民連吸引年輕一代的政治參與。
「五區公投」的投票率不算亮麗,也沒有逼出政府讓步政改,而真正影響政改方案發生在無參與行動的民主黨。同期,民主黨成員先後兩次進入中聯辦會面談判,其後港府修改原定的政改方案,改良區議會功能界別方案,並在立法會通過。
這是九七以來首次有政改方案通過,也引來民主陣營前所未有的大撕裂。在民主黨黨大會,梁國雄更踩場抗議,指患有第四期肺癌的民主黨元老司徒華是「癌症上腦」,引起兩黨不和。
而民主陣營的撕裂,亦間接造就風頭正盛的社民連的內部分裂。

一人政黨
在2011年1月,黃毓民及陳偉業連同社民連200多名黨員於「社民連非當權派集思會」宣布退黨,即場退出社民連,另起爐灶成立「人民力量」。
事件的肇因是黨內就是否狙擊民主黨沒有共識。黃毓民及陳偉業認為民主黨出賣公投派、出賣選民,提倡發起「票債票償」運動,狙擊民主黨,但社民連主席陶君行、黨員吳文遠、梁國雄對此有保留。最後黃陳退黨,社民連在立法會議席由3席減為1席,元氣大傷。當年的區議會選舉,社民連派出27人出選,全數落敗。
當然,社民連在區議會選舉折戟亦被認為和支持外傭居港權有關。2011年的外傭居港權司法覆核案引起香港社會廣泛關注,爭議點是在香港連續工作滿7年的外籍家庭傭工是否有資格申請成為永久性居民。當時社民連在報章刊登全版廣告,支持外傭爭取居港權。最後的選舉結果是,反對外傭居港權的民建聯成大贏家,而明確支持外傭爭取居港權的政黨幾乎全軍覆沒。
在2012年,社民連派4人參選立法會,最後僅長毛當選。在這屆選舉,民主陣營進一步分化,傳統泛民的民主黨受到選民懲罰,總議席減少,而新興的激進民主黨派(工黨、人民力量、社民連、新民主同盟)崛起成形。

然而,當社民連變成「一人政黨」後,其政治能量和影響力大幅減弱,相反2010年代香港的社會運動蓬勃發展,反高鐵運動、港視發牌風波、反國教運動此起彼落,各種政團和公民團體如雨後春筍。儘管如此,社民連在議會內外繼續抗爭,仍然是街頭運動和議會的反對力量。
在議會內,2012年5月,人民力量黃毓民及陳偉業發動拉布,社民連梁國雄響應參與,反對政府提出的替補機制——港府提出民選議員出缺時無需補選,而是以新設的替補制度代替,目的是「堵截」部分議員「濫用」補選機制「變相公投」。在2012年12月,政府推出資產審查長者生活津貼以取代全民退休保障,梁國雄拉布29小時。
在街頭,2012年6月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訪港,社民連在車隊的路上展示「平反六四,還我旺陽」橫額抗議,六人被控。在2013年1月,元旦遊行結束後,長毛一人在中環「非法集會」,成為社運的名場面。在2014年6月,社民連積極發動反對東北發展前期撥款,在立法會門外舉行集會。示威者衝擊立法會,包括社民連成員在內約18人被捕。

在2013-14年,香港民主運動被預先張揚的「佔領中環」議程主導,民主黨派全面投入其中,社民連亦是一員。而在2014年9月26日,學聯及學民思潮突然宣佈「重奪公廣場」,社民連響應參加,多名成員被捕。在9月28日凌晨,戴耀廷宣佈提早佔中,部份示威者不滿離場,梁國雄下跪懇求示威者留下。
當日下午,警方向示威者投擲87枚催淚彈,市民自發佔領金鐘、中環、銅鑼灣一帶主要幹道,雨傘運動由此展開。
雨傘運動期間,社民連成員走在前線,多位成員被捕,但亦受到一些激進示威者的質疑,比如梁國雄與多個泛民議員一直支持和平示威,其強調必需設立大會亦受到非議。年輕抗爭者也曾批評長毛反對加佔道路和立法會大樓,落後於時代。
而在2016年的政綱中,社民連主張眾多性別平權的政策,提出必須修訂法例消除歧視,推動族群共融政策,又爭取為合法來港工作的移民工提供成為公民的正式途徑,這些主張在當時聚焦身份政治的社會環境都屬於「票房毒藥」。
隨著香港本土派崛起,某種意義上社民連開始顯得「過氣」:在政治抗爭日趨勇武之際,社民連顯得「和理非」;在排斥中國的整體氣氛中,社民連仍堅持聲援中國民運人士,被嘲笑「大中華膠」;在身份政治壓過階級政治的氣氛中,社民連仍強調左翼(如全民退休保障)和小眾議題,被標籤為「左膠」。

告別議會
雨傘運動失敗收場,香港社會運動激進化的趨勢延續,標誌性事件是2016年初發生旺角騷亂;而政團則越趨碎片化,比如本土民主前線,青年新政,香港眾志等政團紛紛成立。
在2016年,社民連派出4人出選立法會選舉,最後仍只有長毛一人當選。這一年的立法會選舉,港府要求所有參選人簽署確認書,申明擁護「香港是中國不可分離的部分」等《基本法》條文,而選舉主任亦進行政治背景審查,決定是否褫奪候選人的參選權。事件牽涉港府憲政、人權及政治審查、選舉公正性,本土民主前線梁天琦及社民連吳文遠、陳德章分別入稟就確認書安排申請司法覆核。其後,高等法院沒有批出緊急司法覆核許可,而梁天琦亦被裁定無法參選。

在確認書風波中,社民連提出司法抗爭,抗議選舉主任 DQ(Disqualify,取消資格)候選人失敗;而梁國雄雖然通過確認書並當選,但在其後另一場宣誓風波中亦被褫奪議席。在2016年立法會宣誓儀式,6名民主派議員以各種方式表達政治立場,當中梁國雄手持黃傘,斷斷續續讀出誓詞,之後撕破人大831決議的道具紙板。
在任立法會議員的前三次宣誓中,梁國雄「自我發揮」表達政治立場,但都獲得承認,而這一次他雖然當場獲立法會秘書長裁定誓詞有效,但其後遭遇人大釋法和被司法覆核的風波,在2017年7月14日被高等法院裁定失去議員資格。
由此,長毛13年的議員生涯告一段落,而社民連亦失去唯一的席位,影響力大減,只能在喪失議會資源下艱苦經營。
值得留意的是,2017年是香港特區成立20週年,社民連與其他團體在這年發起一起引人注目的直接行動——在中國主席習近平訪港前夕,社民連、人民力量和香港眾志成員突襲灣仔金紫荊廣場,用一塊巨型黑布圍住紫荊花雕塑,批評中國未落實「一國兩制」承諾,並指責香港主權移交20週年以來、港府施政不足。
除此,社民連成員岑子杰在2018年亦發起一宗事關香港性小眾權利的司法覆核。2013年,岑子杰和男友於美國紐約註冊結婚,但香港法律不承認海外註冊同性婚姻,亦不允許同性伴侶結婚,他在2018年提出司法覆核。
在高院原訟庭和上訴庭敗訴後,他提出終極上訴,終審法院裁定部分勝訴,宣告香港政府未履行「積極義務」確立替代框架,令同性伴侶關係獲得法律承認,仍屬違憲,命令暫緩兩年執行。然而宣判之時,岑子杰連同梁國雄及多名民主派人士已經因國安法身陷獄中。

國安法下的堅持與解散
在2014年後,香港社會瀰漫無力感,示威遊行人數下降,直到2019年的反修例運動,香港社會運動的能量才重新聚集。在歷時多月的抗爭中,多位社民連成員官司纏身。當中,參與民主派初選的梁國雄和岑子杰被判違反國安法「顛覆國家政權」罪成,梁國雄被判監禁6年9個月,仍在服刑;副主席岑子杰,被判刑4年3個月,剛在2025年5月底刑滿釋放。
隨著港區國安法立法,香港多個政團和公民組織解散,社民連一度是少數仍活躍的政團。在2021年8月,時任主席黃浩銘因反修例運動案件還押,由資深成員陳寶瑩接掌社民連,成為社民連首任女主席。陳寶瑩是社民連的創會成員,主要負責組織的研究、宣傳等幕後工作,在2021年梁國雄被捕後,她與長毛結婚。

在議政空間收緊的新時空裡,未被囚禁的社民連成員陳寶瑩、周嘉發、余煒彬等人仍不時擺街站及向政府請願;陳寶瑩亦經常以家屬身分就47人案接受訪問。雖然不同於創始時期的掟蕉、在官員住所外示威等行動激烈,社民連近年的異議聲音,卻可以說是承受更大的壓力和風險,在現今香港屬罕見。
成員不斷被警方約談、帶走及票控成為常態。2021年,社民連成員擺街站期間,被指於易拉架上展示收款二維碼,被票控5項「沒有許可證而在公眾地方籌款」罪。在2022年,社民連因部份義工被國安警察約談,宣布七一當日不舉行示威活動。
2023年3月,社民連4名成員遭國安處警員問話,警告參加婦女勞工協會的遊行即拘捕。同年4至5月,陳寶瑩等人設置街站,被票控「無牌籌款」及「未經准許展示招貼或海報」。2024年民主派初選案審訊期間,4名成員因在法院示威,涉嫌「在公眾地方行為不檢」被捕。

他們亦未忌諱對傳媒和大眾公開組織遭受政治壓力。社民連素來有在政府總部外示威的行動,去年在特首宣讀施政報告前示威亦獲職員接收請願信,但今年財政預算案發表當日,社民連在前一晚通知傳媒,稱「由於強大壓力」取消請願行動。到今年6月29日,社民連終於要宣佈解散,也直接指明因「政治壓力」。
2024年11月,梁國雄給陳寶瑩撰寫家書,提及對於二人未能無拘無束相愛感到遺憾。「然而,我對以往的言行及因而繫獄並無悔疚,從我在70年代開始參與政治運動及社會抗爭,是一種出於改變社會不公義不合理的願望,爭取民主,實現社會主義,並沒有錯。」
梁國雄的出獄日子預計於2029年,屆時他已73歲。
創立19年,回望社民連的歷程,社民連只是一個小黨,但卻是香港反對運動激進化的其中一個起點,其街頭抗爭、議會抗爭、司法抗爭、變相公投的手段是往後很多激進運動的某種預演。
社民連是一種氣質,一種風格,一面旗幟。在香港長期「有自由,無民主」的制度性虛擬自由主義中,社民連是香港反抗共同體其中一個說出「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說到底其制度內外的激烈抗爭是希望弄假成真。而他們為此付出沉重代價,一如社民連在網站寫道:「歷來被拘捕及檢控的成員人數,為香港眾政黨之冠」。












冒牌社会主義国家,滅掉正版社會主義政黨——羞家。
我用了4年時間收聽「毓民踩場」,最後判斷黃毓民被共產黨(收買/操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