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大陸

性別、科普、飯圈、財經⋯⋯2021年被消失的中國網絡帳號

據端傳媒不完全統計,數次行動累積消除各平台帳號超過40萬個,清除內容超過350萬條。


2020年9月3日,武漢市人們在長江上航行的船上使用手機。 攝:Aly Song/Reuters/達志影像
2020年9月3日,武漢市人們在長江上航行的船上使用手機。 攝:Aly Song/Reuters/達志影像

2020年至2021年,突如其來的疫情大流行凍結了人們實體生活的流動,網絡世界卻因此進一步蓬勃,搭建起線上的日常。經歷過線上辦公、遠程教學、虛擬偶像等互聯網產品在2020年的大爆發後,2021年接踵而至的,卻是中國大陸愈加嚴苛的網絡監管。

自2016年起,中國網信辦不定期開展的以「清朗」為名的網絡專項整治,2021年更成為各大互聯網平台的常態。5月,國務院新聞辦公布8個專項行動——「整治網上歷史虛無主義」、「春節網絡環境」、「算法濫用治理」、「打擊網絡水軍、流量造假、黑公關」、「未成年人網絡環境整治」、「整治PUSH彈窗新聞信息突出問題」、「規範網站帳號運營」及「整治網上文娛及熱點排行亂象」。除此之外,網信辦還對財經類自媒體、「網絡炫富」等開啟了專項整治,廣電總局則在10月對短視頻進行專項治理。

據端傳媒不完全統計,數次行動累積消除微博、短視頻、豆瓣等各平台帳號超過40萬個,清除內容超過350萬條。其中,「整治網上歷史虛無主義」清除內容200多萬條,整頓財經自媒體消除微博帳號超過3萬個,整治飯圈處置帳號2萬多個,豆瓣鵝組、豆瓣艾瑪花園、耽改101自由討論基地等過百個豆瓣娛樂追星小組被整頓,甚至關停、解散。

與此同時,性別議題也成為網絡噤聲的主要目標。肖美麗、鄭楚然、CatchUp性別平等姐妹、侯虹斌等女權主義意見領袖、自媒體被銷號,「6B4T」相關豆瓣小組被解散,近20個有影響力的高校LGBT社團公眾號一夜之間成為「未命名公眾號」,此後又有公眾號「尖椒部落」、「多數事務所」,播客「海馬星球」等陸續消失。甚至科普類帳號都未能倖免。以科普視頻為主的自媒體「回形針PaperClip」、社科類科普自媒體「大象公會」亦在2021年遭遇封禁。

2021年2月,Clubhouse大範圍蔓延到中文網絡。兩岸三地的網民忽然有了一處可以自由交流的平台,一時間,以新疆、六四、香港、兩岸青年等為關鍵詞的語音交流房間遍地開花。

2021年2月,Clubhouse大範圍蔓延到中文網絡。兩岸三地的網民忽然有了一處可以自由交流的平台,一時間,以新疆、六四、香港、兩岸青年等為關鍵詞的語音交流房間遍地開花。圖:端傳媒設計部

從2月農曆年節期間,語音社交軟件Clubhouse打開曇花一現的窗口開始,到12月打擊「網絡炫富」的網信辦「清朗行動」,我們整理了那些被消失的網絡帳號和聲音:

2月8日-Clubhouse

Clubhouse是一款多人語音社交軟件,1月底因特斯拉(Tesla)合夥創始人馬斯克(Elon Musk)在平台上開講而風靡全球,2月初大範圍蔓延到中文網絡。兩岸三地的網民忽然有了一處可以自由交流的平台,一時間,以新疆、六四、香港、兩岸青年等為關鍵詞的語音交流房間遍地開花。很快,2月8日傍晚,Clubhouse被中國的防火牆屏蔽,一個名為「CH被牆夜,分享你記憶中的高光時刻」的房間,以接連近一整天的接力分享,為這場交流畫上終點。

女權主義者肖美麗,拍攝於2018年。

女權主義者肖美麗,拍攝於2018年。攝:Reuters/達志影像

3月31日-女權微博帳號

3月底,女權主義者肖美麗在火鍋店勸阻鄰桌吸煙者,反被言語攻擊、被潑不明液體。事後,她將事件經過及視頻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體中發布,引發輿論熱議。民粹意見領袖@子午俠士以支持「港獨」的名義,對肖美麗及在反吸煙事件中聲援肖的女權微博帳號發起攻擊。3月31日,肖美麗、女權行動者鄭楚然、成都性別平權社群@CatchUp性別平等姐妹、專欄寫作者@侯虹斌 等數個有影響力的女權主義意見領袖及社群的社交帳號(包括微博和微信公眾號等)消失,@我是落生 等帳號被禁言。 此後,又有聲援肖美麗的武大學生性別社群@​​WHU性別性向平等研究會 被銷號。

4月12日-「6B4T」

社群網站豆瓣4月12日晚封殺近十個女權小組,包括「破產」、「罐子」、「i女」、「10bt」等,小組多數與「6B4T」的倡議有關,這些小組的名字及「6B4T」均被設為敏感詞,遭網站限流或屏蔽。(6B 指不和男人結婚、不生育、不和男人戀愛、不和男人做愛、不購買厭女產品、單女互助;4T 指脫束身衣、脫宗教、脫御宅文化、脫偶像。)

5月-IMDb條目超鏈接

豆瓣電影2021年5月關閉了所有影片的IMDb條目超鏈接,IMDb(Internet Movie Database)是全球用戶基數最大的電影、電視及遊戲線上資料庫,具有評分及評論功能,過去豆瓣每條影片條目下方均有IMDb條目超鏈接,不少大陸網民會同時參考IMDb與豆瓣電影的信息,比如,對比兩個網站評分的top250。

2021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舉行的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全國公祭儀式上,中國國旗下半旗。

2021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舉行的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全國公祭儀式上,中國國旗下半旗。攝:Zhang Chuanming/China News Service via Getty Images

5月8日-「歷史虛無主義」

中國國家新聞辦在5月8日的「清朗」系列專項行動發布會中表示,清理「歷史虛無主義」專項行動刪除相關信息200多萬條,處置「歷史論壇」、「歷史連連看」等相關帳號。「歷史虛無主義」被定義為「否定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和中國走向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否定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並認為與「背後的政治意圖」直接相關。對歷史的學術討論、評價,甚至娛樂,都可以被劃入其中。例如,《人民日報》就將對南京大屠殺遇難人數的討論,定性為「歷史虛無主義」。

5月17日-《親愛的同志》

講述前蘇聯新切爾卡斯克慘案的歷史劇情片《親愛的同志》,於5月17日被社群網站豆瓣刪除相關條目。1962年6月2日,蘇聯軍隊射殺了新切爾卡斯克的示威者,試圖以此驅散當時因肉油奶等基本食品大範圍漲價、工人工資不升反降而引發的大規模抗議。官方稱有26人在事件中遇難,7人被判處死刑,數百人被監禁長達15年。《親愛的同志》於2020年首映,講述一蘇聯共產黨高官,尋找參與新切爾卡斯克城罷工的女兒的故事,獲第77屆威尼斯影展評審團特別獎。

2020年9月2日中國武漢,一名居民睡在街上的長凳上。

2020年9月2日中國武漢,一名居民睡在街上的長凳上。圖:Getty Images

5月30日-「躺平」

「躺平」是指減少工作、降低生活慾望的一種生活模式,以對抗過度競爭、過勞「內卷」的社會。4月,一篇《躺平即正義》的文章在論壇中走紅,並於微信、微博中熱傳,購物平台迅速發售印有「躺平」的T恤、杯子等日用品,「躺平」成為流行語。5月30日,社群網站豆瓣中聚集超9000人的「躺平小組」等多個討論組被封禁,貼文被刪,甚至提及「躺平」的網民被禁言、封號,百度「躺平吧」、「身尚吧」、「新躺平吧」等貼吧被封,「躺平」被設定為討論敏感詞。不久,《南方日報》發表題為《躺平可恥,哪來的正義感》一文,批評「躺平」風潮。深圳市宣傳部則在地鐵中掛上大幅「不躺平、不摸魚、不劃水」的海報。

6月4日-科學松鼠會

科普媒體「科學松鼠會」的成員@Ent_evo,5月31日發文反駁「人體70%是水,是日軍731部隊把活的中國人蒸乾得出的結論」這一說法, 卻遭網民質疑其為日軍開脫,甚至有人@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 等官方機構帳號出文批駁。6月4日,在民族主義情緒的討伐聲浪中,「科學松鼠會」發布致歉聲明並宣布永久停更,清除所有過往內容,並將@Ent_evo 永久除名。

豆瓣的應用程式。

豆瓣的應用程式。攝:陳焯煇/端傳媒

6月-飯圈

為響應網信辦「清朗行動」要求,新浪微博、豆瓣、輕博客平台lofter等均對文娛粉絲的發言、文章及網絡社群進行嚴格查抄。新浪微博禁言了21個防彈少年團、Blackpink等K-pop明星粉絲團帳號。聚集粉絲社群最多的豆瓣,整頓最為嚴厲。6月18日起至11月底,豆瓣數次刪除、整治相關信息及帳號,據端傳媒對豆瓣「清朗行動」報告的不完全統計,豆瓣共刪除信息超過70萬條,禁言帳號1萬多個,豆瓣鵝組、豆瓣艾瑪花園、耽改101自由討論基地、塞纳河拆迁办、青青草原、豆瓣橘组|青春有你等過百個活躍度居於前位的飯圈小組被整改,甚至關停、解散。

6月25日-裁判文書網中的文書

中國裁判文書網是中國法院官方裁決文書的數據庫平台,由最高人民法院於2014年建立。6月25日,《南華早報》發現約1100萬份判決書被移除,多數為刑事案件,尤其是有關死刑的判決書。網站通知稱「因技術原因,目前部分案由裁判文書正在遷移中」。7月,再有自媒體發現很多涉及謀殺、受賄、詐騙等的案件判決書變為不公開,理由為「法院認為不宜公開」或「涉及國家秘密」。另有盤點中國因言獲罪案件的Twitter帳號@中國文字獄事件盤點 發現,裁判文書網下架了部分其公布的案件判決書。截至發文前,端傳媒核查「眾新聞」此前報導的刪除案件及@中國文字獄事件盤點 公布的部分案件,均無法得到結果。

2019年6月15日參與者參加中國上海舉行的LGBT上海驕傲節的活動。

2019年6月15日參與者參加中國上海舉行的LGBT上海驕傲節的活動。攝:Aly Song/Reuters/達志影像

7月6日-高校LGBT社團公眾號

7月6日晚,清華大學「 Purple」、中國人民大學「RUC性與性別研究社」、北京大學「ColorWorld」、復旦大學「知和社」等中國大陸近20個較有影響力的關注性別議題的學生社團公眾號,在無預警情況下被封鎖,過往內容皆不可查看。

7月14日-「回形針PAPERCLIP」、「大象公會」

7月14日科普自媒體「回形針PAPERCLIP」、「大象公會」及其創始人黃章晉在微博、微信公眾號等多個平台的賬號被封禁,無法搜索。 「回形針PAPERCLIP」成立於2017年,創始人吳鬆磊曾在「大象公會」工作,2020年因《關於新冠肺炎的一切》視頻引起普遍關注,成為Bilibili 2020年百大UP主。

「回形針PAPERCLIP」製作的影片《攝像頭如何監控十三億人》。

「回形針PAPERCLIP」製作的影片《攝像頭如何監控十三億人》。影片截圖

「回形針PAPERCLIP」疑因早前有關中國攝像頭的影片、巴西熱帶雨林影片,及兩位前員工的去向和言論而在各個網絡平台中被封鎖。2021年6月19日,「回形針PAPERCLIP」發布停更聲明,對自媒體「賽雷三分鐘」提出的其前員工一位涉「反華言論」、一位就職於美國陸軍研究實驗室等問題作出回應,並表示將改造和培訓團隊。同日,其知乎賬號被禁言15天。

同時被封的「大象公會」公眾號,早在2014年就曾被禁言,8天後解封。2021年5月,袁隆平去世,「大象公會」於2018年發布的一篇《袁隆平神話》被廣泛流傳,並再次引發爭議。

8月9日-尖椒部落

為打工女性提供生活及權益資訊的平台「尖椒部落」,8月9日發布註銷聲明,其微信公眾號和其他網絡平台賬號將永久停止更新。「尖椒部落」創立於2014年,其微信公眾號長期以來發表了許多關注女性勞工權益議題的文章。

9月26日-變裝博主

在抖音擁有274萬粉絲的變裝博主@康雅雅,曾以男扮女裝走紅網絡。9月26日忽被以「涉嫌低俗」為由,遭「永久封禁」,隨後康雅雅發文道歉稱沒有考慮視頻「造成了不良的影響」,雖有大量粉絲為其不平,康仍表示暫時退出網路。

內地多個影音平台疑以涉含暴力情節為由,下架多部動漫包括《迪迦奧特曼》,其後刪減版的《迪迦奧特曼》重新在視頻網站上架。

內地多個影音平台疑以涉含暴力情節為由,下架多部動漫包括《迪迦奧特曼》,其後刪減版的《迪迦奧特曼》重新在視頻網站上架。網上圖片

9月24日-迪迦奧特曼

4月6日江蘇省消費者保護委員會發布《動畫領域侵害未成年人成長安全消費調查報告》,選取了《熊出沒》、《名偵探柯南》、《小豬佩奇》、《迪迦奧特曼》等21部市面上有代表性的未成年人動畫片,稱梳理出暴力犯罪、危險動作等1465個侵害未成年人的問題點。9月24日《迪迦奧特曼》被各大視頻網站下架。9月28日,刪減版的《迪迦奧特曼》重新在視頻網站上架。

9月至10月底-財經類自媒體

9月,新浪微博應網信辦要求,啟動對「商業網站平台和『自媒體』違規採編發布財經類信息」的專項整治。端傳媒整理了新浪報告中的不完全統計,9月1日至10月28日,新浪共處置財經帳號3萬餘個,刪除大量有關樓市、人口危機及老齡化的財經分析文章,股海大司馬、草根微言等數個上萬粉絲的財經帳號被永久禁言。

11月2日-「網球」

中國網球運動員彭帥微博發帖指控中國前國務院副總理張高麗性侵,後微博被刪除,賬號被封禁,相關關鍵詞也不可見。「網球」超話也被暫時禁言。各平台討論都被迅速刪除。2013年韓劇《總理與我》因涉及相關詞彙被騰訊下架,豆瓣也刪除了該劇詞條。

2021年2月16日,財神爺在安徽省阜陽市生態公園廣場為遊客祝福。

2021年2月16日,財神爺在安徽省阜陽市生態公園廣場為遊客祝福。攝:Costfoto/Barcroft Media via Getty Images

11月18日-炫富

11月18日,社交平台小紅書發布近半年「打擊炫富」的專項治理進展,稱自5月至10月,共處置炫富類筆記8787篇,處罰帳號240個。

11月22日-人人影視字幕組

中國最大規模影視字幕組「人人影視字幕組」2月因著作權被查處,14位成員被捕,牽涉金額上千萬人民幣。11月22日,負責人梁永平被以「侵犯著作權罪」判處3年半,罰款150萬人民幣。縱然不少網民稱梁為「盜火者」、「劇神」,當日@人人影視字幕分享 微博帳號仍然表示,該App「可以刪除了」,因不可能再恢復或重啟。

12月1日-「海馬星球」

女性主義播客「海馬星球」發表微博稱其播客已被禁,12月3日其微博賬號也被封。創立於2018年的「海馬星球」,是中國大陸第一檔女權主義播客,創始人覃里雯是知名媒體人及專欄作家,現定居柏林。「海馬星球」的最後一期的節目為《在東亞讓女性主義薪火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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