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雙十節：新冷戰陰影下，一個紀念日的三種表述

今日是2021年雙十節，也是辛亥革命、中華民國創立 110 週年的紀念日；台北總統府舉行了「雙十國慶大會」，大會主題則為「民主大聯盟，世界加好友」。

今年國慶大會上的國歌領唱人，由疾管署副署長羅一鈞、東京奧運跆拳道銅牌選手羅嘉翎，以及幾位醫護、警消代表擔任，也側面反映了蔡政府於 2021 年希望提交的成績單：自從五月首次爆發大規模 COVID-19 疫情之後，台灣已於兩個多月內控制住情勢，人民生活也已大致恢復正常；而「中華台北代表隊」，則在東京奧運上取得了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

然而就在台灣慶祝雙十節前夕，解放軍也動作頻頻：從 10 月 1 日至 4 日間，解放軍軍機進入台灣「防空識別區」西南空域的次數為 149 架次，其中 4 日當天，甚至達 56 架次，打破台灣國防部公布「即時軍事動態」以來的最高紀錄，並再次引起外媒對台海情勢的關注；與此同時，美國官方亦首次對媒體證實，美軍已在台灣秘密訓練台軍至少一年，消息的釋放時機引人聯想。

和往年一樣，此次雙十慶典的主題，也透露了不少訊息。

從字面上看，「民主大聯盟，世界加好友」帶著「廣結善緣」的意味，實際上卻是敵我分明的劃界動作，因爲誰「民主」、誰不「民主」，就是蔡政府近期在外交論述中，經常用來區隔兩岸的依據。

舉例來說，10 月 8 日剛落幕的「玉山高峰會」上，台灣副總統賴清德便曾呼籲，「理念相近國」應與台灣一起確保「民主價值」與區域共榮，並指「面對中國的威脅，台灣會堅持民主不容妥協」；法國參議院友台小組主席李察（Alain Richard）本週訪台時，外交部在晚宴上也特別選用鳳梨、蓮霧等，北京近期禁止輸入的台灣水果入菜，稱其為「民主元素」、「自由的滋味」。

從這些動態來看，「身處民主前線、抵抗威權」，也再次成了台灣對自己在國際局勢中的定位，而「新冷戰」的意味也確實愈來愈濃厚。

蔡英文雙十演說：民主同盟、團結共識，與「四項堅持」

蔡英文在雙十慶祝大會的演說中，開頭首先對因為疫情而失去親友的人民致上慰問，接著將疫情的趨緩，歸功於台灣人民的高度自律與素質，同時點名對台捐贈疫苗的日本、美國、立陶宛、斯洛伐克等國，呼應「民主大聯盟，世界加好友」的大會主題。

蔡英文亦引用近期半導體晶片的短缺，強調台灣在供應鏈上的重要性，並指台灣經濟表現已經「重返亞洲四小龍之首」，而「不再依賴（中國大陸這個）單一市場」，就是台灣經濟得以「立足世界」的關鍵所在，藉此呼應近期台美恢復貿易協定談判、台灣申請加入「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等時事，一方面細數政績，一方面試圖證明台灣不再是「亞細亞的孤兒」，而是「可以面對挑戰的堅韌之島」。

然而蔡英文話鋒一轉，也將矛頭指向北京，提醒「我們愈好，中國給我們的壓力就愈大」，並指印太區域的情勢日趨複雜，而台灣就處於民主防線的最前沿。

針對台灣的內部分歧，蔡英文則指台灣是「包容的國度」，不管先來後到，只要尊重、認同這塊土地，就是共同體的一分子，並期待「引進社會力」、「由社會和政治部門攜手合作」，共同尋求解決爭議的途徑。

談話中，蔡英文亦拋出「四項堅持」，包括：堅持自由民主的憲政體制、堅持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堅持主權不容侵犯併吞，以及堅持中華民國台灣的前途，必須要遵循全體台灣人民的意志。

此外，回顧蔡英文上任以來的幾次雙十演說，關於國名的使用，有三個趨勢特別值得注意。

第一，對比上一個任期，蔡英文在 2016、2017 年的雙十演說結尾，寄語對象分別都只有「我們的國家」和「台灣人民」，然而從 2018 年開始，「中華民國」一詞便重新回到了每年的演說結尾；至於今年的演說裡，蔡英文同樣也「祝福中華民國生日快樂」作結。

第二，同樣是在 2018 年，蔡英文開始將「中華民國」和「台灣」兩詞合併，偶爾以「中華民國台灣」作為台灣的稱呼。

第三，蔡英文於 2019 年的雙十演說開始，間或會以國民政府遷至台灣的 1949 年，作為「中華民國台灣的新起點」，並在不同脈絡中和 1911 年這個「舊起點」區隔開來；而在今年的演講稿裡，也只有最開頭提到了「110年」，後文則只剩下「中華民國來台後的 72 年」。

上述這三個趨勢，也側面反映了蔡英文將「一部份台灣人對中華民國的集體記憶」，相容進新的「台灣國族論述」中的嘗試，除了促成族群和解，或許也是在強化蔡時代的「國家定位」：從李登輝時代的「中華民國在台灣」，到陳水扁時期的「中華民國是台灣」，再到今日的「中華民國台灣」。

習近平在「紀念辛亥革命110週年大會」的講話

就在台灣舉行雙十慶祝大會的前一天，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出席了「紀念辛亥革命110週年大會」，搶在台灣之前，聲明中共官方對「中華民國國慶日」的定位。

談話中，習近平首先指出封建帝制、西方列強對中國的危害，並讚揚孫中山和辛亥革命，為中華民族的復興「探索了道路」，卻依然未能改變中國的悲慘境遇，因此中國共產黨便「繼承了孫中山的遺願」，開啟了「中華民族發展進步的新紀元」，並再次強調「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了呼應辛亥革命主題，習近平在講話中，通篇曾引述孫中山達六次。

習近平談話的最末段，則直指台灣問題，除了重申「和平統一、一國兩制」和「九二共識」之外，也在會上定調「台灣問題純屬內政，不容任何外來干涉」，強調「統一的歷史任務一定要實現，也一定能夠實現。」。

值得留意的是，雖然習近平在台灣問題上，再次引用了孫中山，指出解決台灣問題就是「全體中華兒女的共同意志，正像孫中山先生所說的『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然而事實上，孫中山這句話所指的「世界潮流」，原本指的應該是「民主制度」，而與「台灣問題」無關。

針對習近平的談話，台灣陸委會發布聲明指出，北京舉辦的紀念會，是「藉由高舉孫中山先生、卻又否定辛亥革命成功與中華民國存在事實，來凸顯其法統繼承的正當性」，並批評北京「片面扭曲歷史事實」；台灣外交部則以「民主論述」回應習近平說法，並反對北京將台灣視為「內政問題」。

國民黨的雙十國慶論述

作為在野黨的國民黨，則是於今日上午，在台北黨部舉行國慶升旗典禮；剛當選主席的朱立倫在致詞中強調，國民黨是「最愛中華民國、最愛台灣的政黨」、也以「孫中山先生的信徒自居」，呼籲海內外所有孫中山的信徒加入國民黨的行列。此外，朱立倫也高聲抨擊執政黨「扭曲中華民國的歷史」，抹煞國民黨歷代先賢的努力。

台灣前總統馬英九在同個場合致詞時，則對蔡英文火力全開。他批評，蔡英文日前投書《外交事務》雜誌時，竟署名「台灣總統」、而非「中華民國總統」，質疑蔡英文「是哪一國的總統？慶祝哪一國的國慶？」此外，馬英九亦批評，原本應該作為國慶主角的中華民國，在蔡英文執政期間卻成了配角；今年的國慶主視覺設計，甚至只剩下「Taiwan National Day 2021」（台灣國慶日2021）的字樣。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朱立倫和馬英九在談話之中，花了不少篇幅對國民黨員喊話、號召「失聯黨員回娘家」，並對民進黨政府提出諸多批評，但兩人都並未直接點名北京當局、亦無對習近平喊話，只有朱立倫簡單提及「兩岸互動，需尊重孫中山先生創建的中華民國，已存在110年的事實」。

若將朱立倫、蔡英文、以及習近平這兩日針對「雙十節」的談話並置，三者在論述上的差異亦一目了然，忠實反映了三黨各自的兩岸論述。

雖然蔡英文在演說中多次提及「中華民國」，但主要將其置於「中華民國在台灣72年」、或「中華民國台灣」的脈絡之中，也未提及「辛亥革命」，和北京官方的「辛亥革命110週年」論述分庭抗禮。

至於習近平，則定調雙十節為「辛亥革命」的紀念日，但對於革命後創建的「中華民國」卻隻字未提，只用「亞洲第一個共和制國家」指代，並強調中國共產黨是孫中山「最忠實的繼承者」，也曾與國民黨進行合作、協助其改組。

而朱立倫在致詞時，則提及雙十節同時是「辛亥革命的紀念日」與「中華民國的國慶日」，並強調「中山先生所創建的中國國民黨，是捍衛中華民國的」，但整體而言和習近平一樣，都大量引用了辛亥革命符號，並以「孫中山繼承者」的定位強調自身正統性。

至於在香港，今年則延續了港區國安法於2020年實施後的氣氛，親台僑團的雙十慶祝活動轉趨低調，有些僑團改慶祝「辛亥革命」、而非「雙十國慶」，有些則直接取消活動。

此外，由於台灣駐港的「台北經濟文化辦事處」，其台籍人員皆已因為簽證問題返台、無官方人員主政，因此今年取消了官方的「雙十國慶酒會」；至於往年雙十節會舉行升旗禮的屯門紅樓外，今日則拉起了封鎖線，並有私人保安在外戒備，阻止民眾接近。

香港保安局局長鄧炳強前日接受傳媒採訪時，曾警告市民不得在雙十節當天，做出「將台灣從中國分裂出來的行為」，否則政府會嚴格執行國安法，並要求民眾反問自己，「如果你無這個意圖，為何要慶祝這個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