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一個足以癱瘓世界、為時代畫下轉折點的病毒闖入人們的視線。隨後一年,COVID-19在全球造成逾九千萬人感染、超過兩百萬人死亡。武漢,作為充滿爭議的「頭號疫區」,漸漸隱沒在其他重災區的塵囂中。在封城一週年之際,端傳媒重訪疫情起點,撿拾失落的個體,叩問疫情留下的改變、傷痛與重生。願回望的目光,溫暖當下的寒冬,並向未來注入力量。這是專題的第一篇,記錄了失親者的故事。
2020年最後一天,劉璐窩在沙發上,焦慮地等待手機提示音響起。
她剛剛發布了一條 1450 字的長微博——一封寫給武漢某醫院院長的公開信。2月8日,她的弟弟因感染2019冠狀病毒肺炎,在ICU病房去世,年僅 43 歲。之後一整年,劉璐都想「要個說法」。她頻繁拜訪信訪局、給相關部門寫信、在微博@大V,但一直沒收到任何回應,無奈之下,決定發出這封公開信。
十九天後,那條微博的數據一直停留在 9次轉發、3條留言和7個點讚,其中,轉發和留言都來自她自己的小號。
劉璐感到沮喪。在這座以「每天不一樣」作為口號的城市裏,向前看,似乎是唯一的選擇。空了76天的街道很快被車輛和行人填滿,上下班高峰期時,長江大橋和過江隧道依舊要堵上好幾個小時。整改後重新開放的江漢路步行街,迅速被商戶和顧客塞滿,重現武漢商業「首街」的繁榮。大多數人都不願回憶和談論那段黑暗的日子,他們忙著賺錢,忙著消費,步伐匆匆地向前飛奔。
李文亮醫生「吹哨」一週年,或是「發哨人」艾芬在微博上維權時,關於武漢疫情的記憶被短暫地喚醒,又迅速被新話題掩蓋。但是,在微博不被注意的角落裏,還有很多像劉璐這樣的疫情中的失親者,一遍一遍回溯親人生前的細節,自顧自地說著「如果當初⋯⋯」3869這個武漢官方通報的死亡數據背後,是一個個徹底破碎的家庭和無法走出傷痛的人,他們被快速駛向前方的列車留在了原地、留在了悲痛中。
無法向前看的人
弟弟去世後,劉璐的生活像是停滯了。
她之前在網上做珠寶和化妝品生意,經常出去參加活動和飯局,認識新的客戶。但2020年,她完全沒心思打理生意。受疫情影響,生意本就不好做,總價值十幾萬的化妝品一盒一盒地堆積在家,房租拖欠了一年,劉璐也不願意出門見客戶。除了吃飯和睡覺,大部分時間,她都窩在貨品旁邊的沙發裏看手機,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很差,常常整夜睡不着覺,中午從床上爬起來,頭疼一整天。她曾嘗試跟身邊的朋友傾訴,絮絮叨叨說着弟弟的事情。一開始,大部分人都表現出關心和同情,勸她想開點。時間久了,說得多了,回應的人越來越少,甚至有人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不要再「傳播負能量」。
劉璐氣得刪除了一大半的微信好友。這些人大部分是原來做生意認識的,經常在朋友圈分享一些美食和美景,劉璐原來常常給他們點讚,但弟弟去世後,她一看到這些內容就莫名地生氣,覺得他們只知道歲月靜好,不懂人間疾苦。
在那之後,劉璐覺得沒人理解她,躲進了網絡世界。她註冊了一個微博賬號,專門記錄與弟弟有關的事,有時一天一條,有時一天三條,想到的時候就發。冬至那天,劉璐買來一份熱氣騰騰的水餃,第一件事就是拍視頻,發到微博上,配的文字是:「我至今不能相信,你沒有走過上一個的冬季。」
黃琳也覺得沒有人能理解她。母親去世後,她一直活在愧疚裏,整夜失眠,無緣由地發脾氣。特別是母親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她整天躺在家裏哭,完全沒有心思輔導女兒的作業,常為一些小事跟老公吵架。家裏的氣氛越來越僵,黃琳愈發不知該怎麼跟他們開口,情緒都鬱結在心裏。
有時候實在崩不住了,黃琳會約老同學王薇出來聊聊天,她同樣在疫情之中失去了母親。黃琳佩服王薇——她很快重新開始工作,又經常在朋友圈分享孩子的照片,似乎已走出了陰影。王薇卻嘆了口氣,還能怎麼辦呢?
三月底,王薇就響應復工復產的口號,回到工作崗位上,她根本沒有時間處理悲傷。除了幾個關係較好的同事,王薇基本不跟人聊起母親去世、自己和父親感染的經歷。「他們坐在家裏看電視,根本不知道事實是怎麼樣的。」
除了向前看,王薇覺得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在這場疫情之中,她不僅是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兒,也是一個男人的妻子,一個孩子的母親,以及,一名體制內的工作人員。
領導要求大家天天在「學習強國」打卡,積極轉發宣揚國家戰「疫」的正能量新聞,王薇憋著一肚子火:「根本不是這樣」,卻只能機械地轉發。「身為一個黨員能怎麼辦呢?」她抹了把眼淚,勉強笑了下,「(黨員這頂)帽子戴在頭上,限制太多了。」
回到家裏,王薇也沒有喘息的機會,她忙著給丈夫做飯,輔導兒子做功課,週末還要去探望獨居的父親……生活迅速恢復到原來的節奏,她強迫自己忘記那幾個月的經歷,承擔起母親在家裏的責任。
「聽到別人比我慘,才覺得好受一些。」
獨處的時候,那些痛苦的記憶如沉渣泛起。她到現在還記得,剛帶母親去醫院的那幾天,急診大廳裏擠滿了人,光打針就要排隊 12 個小時,有些人排着排着突然倒在地上死掉,幾個小時都沒人來處理,而排在身後的人繞過屍體繼續向前蠕動。她記得自己躺在病床上,旁邊的病人正在吸氧,不知不覺地沒了聲音,人就這樣走了;半夜去開水房打水,她踢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具隨意包裹着的屍體⋯⋯想起這些和母親的死,王薇便會躲着家人哭一會兒,再迅速打起精神。「比我家還慘的多了去了,不都照樣得活下去嗎?」她這樣自我安慰。
和王薇一樣,劉璐也會從更悲慘的故事中汲取安慰。疫情之後,不玩微博、不關心社會事件的劉璐養成了看社會新聞的習慣。她關注了上百個新聞平台、律師和知識分子的賬號,還加了好幾個醫患糾紛維權群——有人做近視眼手術導致失明,有人因誤診而全身癱瘓,有人只是拔個牙卻猝死……
「聽到別人比我慘,才覺得好受一些。」劉璐有時甚至覺得,這些可憐人比親戚朋友們更貼近她的心。
劉璐跟好幾個親戚斷絕了往來,包括弟媳。弟媳不贊同劉璐起訴醫院、信訪維權,覺得這是在「鬧事」,怕影響到她和孩子今後的生活。兩個人為此爭吵過很多次,最後互刪微信好友,再不往來。
11月,小侄子過生日,弟媳請了很多親戚到家裏慶祝,但沒有邀請劉璐。那天晚上,她在外賣軟件上給侄子買了一個蛋糕送過去,接着又給自己買了一份水餃。空蕩蕩的客廳裏,劉璐獨自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看手機。
維權群裏幾百條信息迅速地滑動,劉璐看着這些陌生的網名,獲得了一種莫名的安慰和力量——世上有那麼多苦難,她並不是孤身一人。
最後一天,他留下一句:「救救我」
一些畫面長久地纏繞著失親者們。
提起母親,黃琳就想起她們的最後一次對話,然後在心裏罵自己。
2月9日,父親作為確診病人,由社區統一安排住進了武漢市普愛醫院,一週之後,母親也拿到了核酸檢測報告,結果為陽性。黃琳和丈夫、孩子困在家裏,她急得不停地給社區打電話,但社區稱母親屬於特殊病人,需要由衞健委統一安排。
直到2月16日,母親仍未入院。中午,母親打來電話,用充滿憤怒的語氣命令黃琳立刻趕過去照顧她。黃琳解釋說,小區封閉了,也沒有車,她過不去。但母親不依不饒,像小孩子一樣鬧脾氣。黃琳的怒氣一下子竄上來:「你都確診了還要我過來,萬一感染了怎麼辦,我的孩子和老公怎麼辦?」
黃琳掛掉了電話,她沒有想到,這會是自己和母親最後的對話。
晚上,黃琳還在猶豫要不要給母親道歉,就接到社區工作人員的電話說,母親去世了。她感覺腦袋像針扎一樣疼,一低頭,整個人暈倒在地。第二天一大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就把遺體運走了,黃琳沒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
很久之後,黃琳輾轉聽到,母親是被上門巡邏的工作人員發現的,當時她正躺在衞生間的地上,已沒有了呼吸。這個消息再次讓黃琳崩潰。她不敢細想,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母親經歷了什麼。這成了她永遠的心結。
王薇也一直遺憾,沒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2月初,母親在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去世,得知消息時,王薇和父親正在酒店隔離,父親高燒至39度。為了見母親最後一面,王薇騙過隔離酒店的志願者,偷偷開車出去。隔離病房不讓靠近,王薇裹緊羽絨服,在濕冷刺骨的風裏等了很久。她遠遠看見幾個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用擔架抬出兩具遺體,立即站起身來。其中一個應該就是母親吧,她心裏猜想,眼淚順着臉頰淌到下頜。
接下來兩個月,她和父親相繼確診,在隔離酒店、醫院和康復中心輾轉多次,最終才康復回家。這段時間裏,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照顧父親上,從不提及母親。只有晚上,躺在自己的病床上,王薇才會閉上眼,任眼淚止不住地流。
遺憾和愧疚拉扯著活著的人,讓他們無法邁開腳步。
過去的一年,劉璐常常責怪自己太晚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由於官方前期信息不透明、媒體報導有限,直到1月23日武漢封城那天,劉璐都覺得這只是一場流感。弟弟剛發燒時,她還說:「沒必要去醫院,吃幾片維生素C,蒙著被子睡一覺就好了。」弟弟和弟媳先後確診住進醫院,她仍然沒當大事。直到弟弟突然去世,她才恍然,原來這個病會死人。
劉璐生於1970年,迎着改革開放的浪潮成長起來,事業達到巔峰時,又因下崗潮,再次陷入經濟焦慮之中。回顧自己的人生,劉璐覺得自己始終圍着錢打轉。她和弟弟從小一起生活,關係很密切。長大之後,劉璐投身事業,不結婚,不生小孩,也很少跟親人相處,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靠弟弟處理。弟弟去世後,劉璐才意識到,自己逃避了多少做姐姐的責任。不論是在感染期間,還是此前43年的人生裏,她都沒能照顧好他。但這一次,她沒法再置身事外。
她把弟弟最後幾天在醫院裏發的微信信息拼湊起來,像祥林嫂一樣反覆敘說:入院第一天,他說,按鈴一個小時都沒醫生來照顧他。李文亮去世那天,他說,李醫生條件那麼好,都走了。最後一天,他留下一句,救救我,就昏厥過去,再也沒能醒來。
劉璐對一件事耿耿於懷:弟弟入院兩天就變重症,2月2日就變危重,為何沒有被及時轉入ICU?醫院對弟弟的治療過程究竟是怎樣的?在得到解釋之前,她沒辦法開始新的生活。
為弟弟「要個說法」
先開始,劉璐想以醫療損害為名起訴醫院,沒有律師願意接這個案子,她四處諮詢律師,自己寫好起訴書提交到法院,又因沒有醫學會的醫療鑑定被退回。劉璐向中華醫學會提出申請,卻得到回應說,涉及2019冠狀病毒肺炎的醫療鑑定超出其能力範圍。訴訟這條路,還沒開始,就被堵死。
劉璐多次對法院不予立案的決定提出質疑,每次都得到一樣的回應:「因案件涉及疫情,需要研判並向上級匯報」、「根據上級精神和有關政策,法院目前對此類案件採取不予立案的政策」。
劉璐不能理解,為什麼所有的相關部門都「談疫色變」。她對醫院的診療過程存在質疑,應該有渠道向醫院或監管部門反映。為什麼到了這件事上,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她跑信訪局、打市長熱線、給各級領導寫信……嘗試了各種方法,始終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在其他家屬的介紹下,劉璐學會了使用 Twitter 。魚龍混雜的信息從防火牆的另一邊噴湧過來,她甚至感覺,自己這幾十年接受的教育幾乎被推翻,原本穩固的世界觀,一點一點坍塌。
為什麼有些關於疫情的報導會被刪除,為什麼報道疫情的公民記者會被判刑四年,為什麼說真話會付出那麼沉重的代價⋯⋯作為一個從不關心也毫不了解政治的普通市民,她有太多不能理解的事情。劉璐偶爾會跟微博和 Twitter 上的網友聊起這些,大部分情況下,他們都是一邊罵一邊嘆氣,最後無奈地說一句,在中國就是這樣。
但「憑什麼只能這樣?」劉璐繼續打電話、寫信、跑信訪局,試圖在法律框架內開闢出一條表達訴求的路徑。她從親戚那裏借來一個錄音筆,跟法院、信訪局或派出所的工作人員溝通時,悄悄錄音留證。除了原來的微信賬號,她又註冊了一個小號,還學會了使用 Signal 聊天,並從好幾個逝者家屬群裏退出來,避免惹上麻煩。
這是不得已的舉動。據劉璐了解,武漢解封之後,很多接受過國外媒體採訪的人都被所屬地的居委會、派出所或其他相關部門盯着。逝者家屬們成了「敏感群體」,常常擔驚受怕,不敢再接受媒體採訪,也儘量避免跟其他家屬聯繫。
在家屬群體裏,劉璐屬於比較低調的那種,她幾乎不接受媒體採訪,也很少表達激進的觀點,但仍然遭到其他家屬的質疑。前一個月,有一位家屬的訴訟在立案的前一天被撤銷,有人猜測,是因為她總去「鬧事」,給法院造成了壓力,才連累了其他家屬。劉璐又生氣又難過,相比於其他朋友的不理解,家屬之間的嫌隙更讓人心寒。
但她自己也很難免於恐懼。12月,劉璐最早認識的逝者家屬之一李偉從外地回到武漢,約她吃飯。李偉和弟弟年紀相仿,劉璐覺得很親切,偶爾會在signal上跟他聊天。當李偉提出見面時,她既期待又忐忑。
在家屬群裏,李偉是個飽受爭議的人。父親去世後,他充滿了憤怒,在大量的外媒採訪中聲稱,是政府的瞞報害死了父親。
很多家屬罵李偉是「漢奸」、「賣國賊」。劉璐對此忿忿不平,覺得李偉有表達的自由,恨不得站出來聲援他。但與此同時,劉璐又很矛盾。她認為,有些外媒報導跟國內官媒報導一樣具有偏向性。她不贊同李偉「打輿論戰」的方式,這樣很難推動事情的解決,反而會被當作政治博弈的工具。
見面那天,劉璐和李偉從午飯一直聊到晚飯時間,從小時候在武漢的記憶到今後的打算,什麼都聊。但當李偉提出想把她介紹給外媒記者時,劉璐變得緊張起來,堅定地拒絕了。
李偉提出拍張合照留作紀念。「還是算了吧。」劉璐害怕因此跟李偉被歸為同類,貼上「激進」的標籤。
李偉尷尬地笑笑,「沒事,我理解」。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便倉促告別了。
出口
2020年的國慶節和中秋節是同一天,武漢的節日氣氛尤其濃烈,馬路兩邊掛滿了紅燈籠和紅旗,大街小巷擠滿了遊玩的人。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期盼已久的親人團聚的日子,但對劉璐來說,不過是又是難熬的一天。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窩在客廳的沙發裏。有家屬在群裏發來節日祝福,劉璐回覆了一句,「中秋快樂」。猶豫了十分鐘,她又點開聊天界面,改口說道:「我們的中秋,沒有快樂」。微信群沉默了一段時間,有人回覆她,「同感」,有人發來一個哭泣的表情。劉璐反覆翻看這幾條消息,心裏覺得好受了一些。
過去的一年,像劉璐一樣在疫情中失去親人的人,從憤怒變得悲傷再變得無力。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他們太渺小,說不了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安慰自己,時間會治癒一切。
王薇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幾個月的經歷,時間久了,想起母親的次數越來越少,家庭生活給她的滿足感也越來越強。黃琳在母親去世後一度陷入抑鬱,最近,她在朋友的建議下開始向心理諮詢師求助,一點一點地挪開壓在心裏的石頭。
一些人尋求宗教的安慰。父親在染疫後未得到及時醫治,于2月初去世,一度令恩哥沉浸在悲憤中,在網上罵醫院、罵政府。他是典型的武漢人,脾氣大,性子急,帶有一點江湖氣。疫情之前,他在生意場上混得風生水起,不管是政府官員還是商人,都應付得游刃有餘。但父親的離世,擊碎了這套遊戲規則帶給恩哥的自信,他轉而皈依了佛教。
恩哥關掉了名下的公司,跟生意場上的人減少往來,也幾乎不在網上跟人對罵。「都沒意思。」他說。相比之下,他更願意在家裏打坐念經,或開車幾小時、到郊區的寺廟裏供奉香火。按照佛經的說法,這樣做能替死去的父親行善積德,恩哥覺得,這比向政府追責更有用、更容易。
恩哥有時會嘗試開導劉璐,勸她放下執念,「善惡終有報」。劉璐不認同他的做法,覺得這不是「放下」,而是「放棄」。但聽他分享得多了,劉璐慢慢開始了解佛學,其中的生死觀念給了她很大的慰藉。按照佛家說法,去世的人沒有死,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劉璐試着去寺廟燒香。她跪在佛像正前方的蒲團上,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地跟弟弟說話。音箱裏的誦經聲和淡淡的香火味在身邊飄蕩,劉璐感覺眼皮越來越沉,思緒越來越輕,弟弟的臉浮現在腦海裏,好像他真的沒有離開。
在那之後,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劉璐都會把一整天的時間空出來,去寺廟上香祭拜,其他的日子,再像往常一樣看病歷、寫信、打電話、上訪。劉璐聽說,有些人維權了七八年才成功,還有人成了一輩子的訪民。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那個想要的「說法」。
但現在,望不到盡頭的日子,被無數個初一和十五切割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時間,劉璐覺得安心了很多,也更加確定,會繼續走下去。
應受訪者要求,劉璐、王薇、黃琳、李偉、恩哥為化名。
武漢封城一年,我們將在本週六(1月23日)帶來一場線上的聲音分享會,邀請曾於封城時於武漢以文字和影像記錄的特約記者,以及疫情親歷者,以聲音片段,剝開封城記憶的禁忌與忘卻。
本次活動免費,「點此」報名即可參加。
📌小聚時間:2021 年 1 月23 日(六)19:30-21:30(UTC+8)
📌分享人:
武漢特約記者
疫情親歷者
📌主持人:
吳婧 端傳媒總編
甯卉 端傳媒國際組主編
“崩不住了”应为“绷不住了”
感謝紀錄。裏面的幾個故事相信不是少數,甚至就在此閱讀的你我身邊。
2020年,在以國家作為單位的宏大敘事裏,以個人為出發點的故事,幾乎是噤聲的。
在回歸日常的滾輪中,我們每個人幾乎沒有悲傷的權利,即使被撕裂、被分離,即便前個夜晚在被褥裏哭得癱軟,隔天一早我們仍要精神奕奕地上學、上課,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似乎我們與痛苦共存的耐度,遠遠比想像中來得強大很多。
最後,還是希望我們不要習慣忍住悲痛,我們有悲傷的權利,我們有任性、撒手不管的權利。就算我們很難理解他人地獄,但願每個人心能夠更柔軟、更善良,至少在這個望不到盡頭的日子裏,我們都會好過一些。
看完之後哭了...... 想跟所有失去親人 / 朋友的人說,你們有權悲傷。縱使彼此不認識,但有很多人聽到、看到、感受到你們的悲傷和痛苦。你們不是孤單的。
古人守考三年,就是因為那種悲痛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與之共存。今天的我們沒有這種奢侈,但我們仍有權悲傷,仍應該悲傷。這種痛苦很難受,但正正是我們愛過逝者的證明。保重🙏
經過去年由燥動到更強大的民族主義,認為既然這片土地的人都不珍惜自身的、身邊的,只被官方帶動,而著眼於最單一純粹的價值,似乎已經沒有為他們爭取什麼、堅持什麼的動力。
這一個不重視個人的國家。表面的堅強容不下內心的脆弱,但是不處理、面對內心的傷痛,外面的堅強也只是徒然。
裹足不前的不只是某个政权,还有人性通病。
很多家属骂李伟是“汉奸”、“卖国贼”。刘璐对此忿忿不平,觉得李伟有表达的自由,恨不得站出来声援他。但与此同时,刘璐又很矛盾。她认为,有些外媒报导跟国内官媒报导一样具有偏向性。她不赞同李伟“打舆论战”的方式,这样很难推动事情的解决,反而会被当作政治博弈的工具。
这段话太真实了,阻止他们维权的明明是政府,质疑多了却会被打成卖国者,原子个体无法抱团,只能兜转在原地。
如此严重的创伤,竟然还维持惊人平稳的运转,出现多少绝望而把公交车开到河里的人,都不难理解。
“世界衛生組織多次强調,不建議對中國實施旅行和貿易等限制,希望意方科學評估,理性對待,尊重世界衛生組織權威專業建議,不要做出過度反應。”——耿爽
忘記歷史的向前看,只是自我麻醉與逃避。
小張應是指李偉?
//李偉提出拍張合照留作紀念。「還是算了吧。」劉璐害怕因此跟小張被歸為同類,貼上「激進」的標籤。//
讀者你好,此處是筆誤,謝謝指正,已訂正。
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实践检验真理:2020这一年“神话”破灭的太多了,我现在只敢相信既成事实。
在预想中的完美的抗疫环境下的国家们——民主,新闻公开自由,人民受良好教育,高度发达的医疗环境,良好的经济条件,这些神话般的背景板在对抗Covid19的战役中也成了破灭的碎片,2021,让我只敢相信既成事实。
唉,說什麼好呢,中國的事情真叫人沒話說。「放下」?「放棄」?,也許這是片已經被上帝「放逐」了的土地。
在發展到極致變態的愛國主義國家,國家>>>>>>個人存在。
加上資訊不公開、不透明,造就了越是影響國家政體存危、涉及國家整體形象等高政治敏感議題,個人只能悲觀到認定無從維權。但與國家巨獸對決,又豈是個人能蜉蝣撼樹?一方面接近經驗者團體以療傷,一方面又「明智」地服從政治馴化本能,保持著與內部行動者的距離,終究,經驗者團體,沒有核心行動連結,只是互相舔傷、社會心靈層次的隔離者,隔離了自己與「正常」大眾,也隔離了自己與所追求的真相。
记得北京清理地段人口、武汉疫情爆发时,我和父母(60后)尝试讨论中国社会的问题,结果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们的态度一方面觉得被“冒犯”非常恼怒,另一方面也像其他网友说的“中国就是这样,怎么办”。
我正在製作一支向去年的人們致意的音樂影片(非盈利),請問是否可以引用本文開頭Tseng Lee的插畫?謝謝。
讀者你好,請致信editor@theinitium.com申請授權,謝謝~
前幾天讀到一句有點無奈的話:「犬儒總是好過絕望」。今天再讀到這篇文章,引起了一些思緒。個人心力有限,只願天底下要個說法的人得償夙願。
这些经历了苦痛并寻求反抗/解救之道的人,远胜于墙内/墙外殊途同归的“中国只能这样”的犬儒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