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法院地面大堂炸出一陣歡呼。這是2021年3月4日,我們和大量前往聲援的民眾,一起等在香港西九龍裁判法院大樓。大家圍起來,定睛看著一個婆婆手中電話的「被捕人士關注組」Telegram頻道,上面寫著法庭剛宣布、獲保釋的15名被告號碼。「但我們不知道號碼代表誰啊,有名單嗎?」人群四散去查看自己電話。最初站在中心的婆婆突然顫著身子,走到一邊哭起來呢喃道:「能不能不只這15人呢?繼續宣布啊……」
人們浸沉在這10分鐘的釋懷中。法院外,一列警察突然奔跑、作勢拘捕,我們馬上跑開去查看。法庭很快傳來消息,15人被批保釋後,律政司旋即提出覆核,他們會在48小時內被帶往高等法院。全部人繼續還柙。
47名組織或參與民主派初選的人士,於2月28日被起訴「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被告囊括香港民主運動中不同光譜、世代的人:有過往不太被年青一代認同的泛民人物黃碧雲、楊岳橋等,有在反國教及雨傘運動中活躍的新生代黃之鋒、岑敖暉,也有在反修例運動中支持升溫的何桂藍以及本土派人物鄒家成、劉頴匡等等。
原本,在香港司法程序中,被告提堂、裁判法院批准是否保釋,是一個快速的過程,但來到2021年,香港遭受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提堂聆訊。47名被告遭通宵扣押後,再經歷整整四天四夜的保釋聆訊。期間,他們處於一個奇怪的狀態:既不是正式被扣押,也不能取得保釋許可外出。多日以來,家屬連一條乾淨的內褲也沒能交給他們。
法庭宣布,由於被告和律師眾多——47名被告、數十名律師擠滿了聆訊的主庭,因此每個被告只有一名家屬可以進「延伸庭」觀看電視轉播,社交媒體上不斷出現家屬求公眾讓出籌號的呼號。我們和其他記者也只能夠透過延伸庭的直播鏡頭,有限地觀察和聽見主庭的一切。又因為法律對保釋聆訊報導有限制,控辯雙方的爭持、裁判官的提問,以及被告的姿態神情,經過一層層隔阻,最終抵達記者,達到公眾面前,已面目模糊。
很多受訪市民告訴我們,這場檢控,他們必須在場,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在場。審訊一次過處理47人的不同案件,單是提堂已經歷時4天、接近40小時,是香港史上極為罕見的情況。人們難以想像,待這些被告正式開庭審訊,再待判決出爐,在正式獲得罪名和刑期之前,他們將被羈押多久。
庭外的人,自知無法拉近自己和47名被告之間的距離。晚上,他們追趕黑漆漆的囚車,連裡面坐著什麼人也不知道。白天,許多人待在庭外,在警察不那麼多的時候鑽空子,高喊口號,彷彿不這樣喊一喊,就沒機會了。
口號、鐵閘、菜肉包
連日來,社交媒體出現許多前往法庭聲援47人的呼籲,不用上班或能夠請假的人們,不斷前往法院門外。由於聽審的公眾席有限,許多市民明知道去了只是排隊,但也照常前往。第一天,長龍繞著法院大樓繞了四分三個圈,第二天、第三天,旁聽人龍逐漸縮短。
3月4日,天氣轉涼、細雨綿綿,人群看起來更是有點稀疏。我們從隊首走到隊尾,人們有的用傘擋住混著雨的寒風,有的用衛衣帽子罩住自己的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睛,也有的人穿起陌生人派發的塑膠雨衣。
法院的地理位置不便,除法院小食部外,10分鐘路程內沒有一間餐廳。人們連日在法院外聲援,很快構建起一個流動的小社區。中午時分,一個中年女子和小孩到處派發蔘蜜,也有人向排隊人士派三文治、炒飯、意粉和熱哄哄的雞蛋。人們隔著在鐵閘,傳遞著食物和飲品。法庭裡的人,只要有時間吃飯,大抵沒有一個是餓著的。
除了審訊庭和延伸庭那幾度不能輕易進入的門口,一道鐵閘也隔開了法院地面大堂和在東京西街排隊等候的群眾。這道龐大的鐵閘原本是開放的——法院地面採取開放式的設計,但不知何時開始,法院長期落閘。
3時許,鐵閘內有人叫喊起口號,「釋放政治犯!」、「香港人加油!」口號聲如雨灑落,鐵閘外的大家也和應起來。警察迅速在街上拉起一條橙帶,並以數名警察為一小隊的陣容,駐守在鐵閘前面的一小段路。一時間,鐵閘外的人們作鳥獸散,紛紛退後。
「現在你打我一下,我喊聲救命也不可以嗎?」一個穿著紫色羽絨的白髮婆婆堅持站在原地,繼續大喊口號。另一位銀髮女士不動聲色地繼續吃手上的菜肉包。在隊尾,一個法律系學生在數名警察緊盯的目光下,閱讀著中國現代文學學者錢理群撰寫的《絕地守望》——一本講述中國知識分子精神史、知識分子在革命年代下如何想像和選擇的著作。
警告的浪潮不斷湧來,沖擦之後,剩下頑固的沙石。
即使進入法院大樓,公眾知道的也不多。岑子澄和朋友陳哲生都是大陸來港讀書的大學生,這天他們在外排隊時,一直盯著手機的telegram頻道,接收最新消息。後來,兩人從陌生人手上拿到輪候籌,但這張籌號只能讓她們進入法院,還不能去公眾席旁聽,最後她們只能在冰涼的地面坐著。
陳哲生中間上了一趟廁所,經過一樓記者室時,突然聽到轉播中的一把女聲,在庭上喊出「言論自由」四個字。到底在辯論什麼?她著急地蹲下來,擠到門縫去聽。
「這宏大的歷史瞬間,竟然是我前往廁所的途中,蹲下來時聽到的。」陳哲生說。
入夜後,法院外聲援的人更多了。不少人收工趕來,西裝革履,獨自一人站在街口。有人買了飯盒、熱飲,設好物資站。稍早之前,警察曾要求眾人清理物資,一些人陸陸續續把裝滿食物的紙皮盒搬走,晚上,又帶著物資默默回到原位。
法庭原定夜晚7時開庭,但久久沒有動靜。記者室也早已人頭洶湧,許多人坐在地上工作。法院的記者室離地面兩層樓高,門一開,縫隙中便傳來樓下市民震耳欲聾的加油聲。這是初春的夜晚,空氣中滲著寒意,市民的口號聲裡,有著另一種溫度。
7時半,人群唱起「願榮光歸香港」的歌曲,巡邏中的警察,突然向鐵閘內外的人展示紫色旗幟——這是港區國安法生效後,警方新增的顏色警告旗,警告在場人士有可能違反國安法。一個警員高舉攝影機,他身後的同僚搭著他膊頭,指示他把攝影機指向開口喊話的市民。
我們向警察查詢多次:「請問拍攝是作什麼用途?他們是潛在罪犯嗎?」警察始終沒有回應,只是把鏡頭移過來,對準我們,發現是記者後,又移開。
鐵閘內外的人們看到紫旗,繼續對喊口號,搖晃著手機燈光。一時半會,分不清誰在閘內,誰在閘外。「好像回到了2019年,」有人這麼說。
「個人故事」
法庭內並不尋常。被告人數眾多,他們原本應坐在法庭後側的玻璃房,現在不得不坐到過道邊。律師團隊龐大,原本法庭內設置的記者和公眾席位,現在塞滿了數十個法律代表。
一開始,即使在開庭前,延伸庭或記者室都能夠通過麥克風來接收主庭的聲音。聆訊第一日,被告們有意無意的聊天聲透過麥克風傳了出來,何桂藍唱了歌,岑敖暉說「切忌懷憂喪志」,林卓廷得知麥克風收音後,大喊向太太表白,高壓的氣氛一下子吹進了風。這些法庭花邊也很快傳遍社交平台。不過很快,開庭前,轉播電視不再發出聲音,只有看不清人臉的畫面。
每日10小時左右的聆訊,一連四日,坊間稱這是一場馬拉松式的提訊,一場世紀提訊,甚至一場人道災難。被告們要面對的,有可能被判終身監禁的心理高壓,還有無法定時的一日三餐和被剝奪的睡眠。首日聆訊,控方準備不足,法庭多次休庭,裁判官原本計劃通宵審訊,直到有被告暈倒,才宣布休庭。
自這天起,連續四天晚上都有被告因身體不適而送院。直到聆訊進入第二日,身為執業大律師的被告劉偉聰為自己自辯、提及自己已三日三夜沒有沖涼,法庭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裁判官命令懲教署安排被告們沖涼。這夜休庭返回看守所後,他們終於可以沖涼,用的是冷水。
保釋申請陳詞中,被告的各人經歷與故事,迴盪在法庭內。不少人提及他們的親人,成長的經歷,投身政界和社運的契機,又或是,即將面對漫長審訊與刑期的困難。他們有人即將成為父親,有人家中有年邁的父母,有人還希望與戀愛對象結婚。
不過,根據《刑事訴訟程序條例》第9P條,對於保釋聆訊,除了少數基本資訊,保釋申請的陳詞內容均不能被報導或傳播。但外面的人們極為渴望了解庭內的消息,了解法庭對於國安罪保釋的衡量,因此每當有零碎消息踩著法律的灰色地帶,流出社交媒體,馬上就被瘋傳。
中學生李詠琪連續四天罷課來法院。即便報導被限制,她還是從Instagram讀到不少聆訊內容,她說自己突然感受到這47人在法庭面前作為普通人的一面。「以前他們是政治人物,幫助其他人,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被允許換衣服的普通人。」
審訊進入第三日,辯方大律師終於提出,希望法庭放寬報導限制。多位大律師起身向裁判官說明,放寬傳媒報導對於公共利益的重要性,以及基於國安法的法律依歸與實務考量。裁判官回應指,「我不太明白,個人故事和公眾利益有什麼關係?」法庭最終決定,不能放寬報導限制。
對於法庭外的大量市民而言,庭上的發言,不僅僅是個人故事。47人中,有13名民選前立法會議員,23名民選區議員。回看數據,在2016年立法會選舉中,非建制派獲55%票數,拿下41%席位。反修例運動後,2019年年底的區議會選舉中,非建制派取得逾80%席位,較上屆27%有大幅增長。
到了去年的民主派初選中,61萬市民投票,選出他們認為應該在2020年立法會選舉中初選的人士。
「我有份在初選投票,我也是一份子。」50多歲的張梓峰這麼認為,自早上9時開始,他一直在庭外守候,「外面的人跟裡面的人只是一線之差,他們只是走前一步,盡力之後踩了線。」
張梓峰以前活躍在本地左翼團體,2019年,反修例運動炙熱,不少素人開始考慮參選,走入體制,希望議會線、街頭線和國際線互相配合,當時有人也曾建議他出選區議會,他覺得自己沒有學識水平便打消念頭,「如果我當時去選,可能我也在裡面的。」
油鍋
小雨斷斷續續淋至午夜,停了。
幾乎是宣布保釋結果的同一刻,近百警察開始駐紮在法庭外每一個街道的出入口。一名女警在對面街口手持咪高鋒,向庭外留守聲援的市民喊話,要求他們往長沙灣站方向離開。原本聚集在庭外的近200名市民,被不斷推進的警察防線,推離法庭。
法院外短短幾日形成的民眾空間被切斷了、封鎖了。不消半小時,法庭外的通州街和東京西街上已沒有市民,只餘警察們看守著空蕩、濕濡的街道。
岑子澄和陳哲生留到了最後。她們說,不公開的審訊,在大陸是常見的。「如果在大陸,你是不可能在場的,」她看著身為記者的我們說。反修例運動以來,人們總是聊起,香港會變得和大陸城市一樣,她們不太認同。
「大陸是溫水煮蛙。」岑子澄說,陳哲生續道:「在香港,是把青蛙直接扔進一個油鍋裡,有的被慘烈的炸死了,有的旋即跳出來。」
散庭後,聽審後的數十名家屬和公眾湧出法院大樓地面,不少人互相擁抱,烏壓壓的人群,沒人想馬上離開。有被告的黨友或親友走出來,面向公眾發言,數十個鏡頭旋即包圍,近百記者層層圍坐。不遠處,有人擁抱著痛哭,在擾攘的地面大堂中,還能清晰地聽見低沉的、止不住抽泣的聲音。站在外圍一圈的市民,見狀大喊,「加油啊,加油啊。」
一架救護車在大堂停了好一會兒,救護人員才終於把患者帶出來,人群和鏡頭又一擁而上,有攝影記者嘗試拍攝,但什麼也拍不到,也不知道上面躺著的是誰,車上迅速拉起窗簾。人們繼續大喊,「加油啊,撐住啊。」
陳哲生和朋友還在。「你們覺得留下的香港人在油鍋面前,是不是只有被炸死或跳出來的可能?」我們問起。「不是的,」陳哲生說,「我覺得這些香港人,就是被炸斷了一條腿,但還沒死得的狀態。」
夜色壓得人喘不過氣。香港被拋入另一個時代,原本的結構、肌理、血肉被快速震散、拉扯,連一條街道未來還能否容納民眾,都成了未知數。西九龍裁判法院外,人們以往會留守在法院外的通州街上,追趕,送別囚車。這一夜,通州街被警察拉起橙帶,封鎖、切割成一段段。送囚車的人,被警察驅散,他們躲在後巷、橋底,待囚車開近,才衝出來喊叫,也有的乾脆順著被驅趕的方向,一路走到荔枝角收押所。
這一夜,直至午夜12點,還有人站在收押所外的馬路,對著遙遠的牢房亮起手機燈光,唱歌。
(為尊重受訪者意願,岑子澄、陳哲生、李詠琪、張梓峰為化名。)
(梁思行對此文亦有重要貢獻。)
@ATTTTTTTT 这种精神错乱的支咀恰恰是被洗脑傻逼产物的可悲证明
共产党硬碰硬? 抗战时候国军正面战场那才叫硬碰硬抗日,你共产党在后方偷偷玩一分抗日,九分壮大 势力,这叫无耻
还提什么朝鲜战争,按你傻逼弱智逻辑,那当年德国纳粹也是硬碰硬杠全世界了。
另外解放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你以为整天央视里 报道那些演习就是真的了? 可笑的井底之蛙,军队的腐败之风不是扳倒一两个徐才厚就彻底清算的了的
默默地流泪😭
我們要堅持
支武肺3 小时前
共匪想来是欺软怕硬的 老妄想搞议会斗争 不准备武装起义 就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第一、支武肺这个傻逼名儿代表了你是个智商为负数的低能儿;
第二、欺软怕硬轮不到共产党,共产党历史上硬碰硬在朝鲜干美国,在东北干苏联。共产党都算欺软怕硬,那排前面的应该是国民党,民进党,以及国民党和民进党的爹美军,还有香港这群听到国安法就要解散自己团体的曱甴。对了,共产党打美国和苏联那会儿,你爸你妈是不是受精卵都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你那会儿连颗精子都不是;
第三、我个人倒是非常欢迎你的建议,武装起义,望端传媒的曱甴莱克多巴蛙公知恨国党能够组建一支有点战斗力的队伍,在战争中打败中国人民解放军,夺取香港政权,自己建立独立国家,人在中环,可以用望远镜直接关注你们的战斗,祝福你们,希望别让我失望:)
共匪想来是欺软怕硬的 老妄想搞议会斗争 不准备武装起义 就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好痛苦。为什么?那些警察和法官难道不是香港人吗?为什么?
新常態
香港的未来将被中央紧紧地抓在手中。问题只在于对香港反动势力的清算会进行到哪一步了。
念念不忘 必有迴響
From被還未被炸死的油鍋青蛙
哲生好像有在matters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