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女時代眼尖尖像個中國娃娃的模特兒,到後來做過演員、歌手,也做過《號外》雜誌編輯,然後踩界搞時裝,再涉足電影圈,做過美術指導、形象顧問等等——在香港,1980年代開始,劉天蘭(Tina)曾經擁有數個不同身份。幕前幕後、藝術商業、文字影像、做書,做戲還是做衫,到處都有過她的名字。
劉天蘭(Tina Liu),香港形象顧問、形象設計師。被香港時尚界、演藝界幾十年來譽為圈中「形象聖手」。1978年當選溫哥華華埠小姐冠軍,1980年代初回港後事業包括演員、歌手、化妝師、模特兒、電影副導演,香港開創性雜誌《號外》的作者和執行編輯,Esprit時裝集團形象總監,唱片公司擁有者,電台台長及節目主持,亦曾為香港演藝人協會副會長及秘書長,現任香港電影美術學會副會長。1994年創辦全港首間形象顧問專門店「架勢堂」。
從前衛當年,走到今日速食網絡時代,作為香港電影美術學會副會長的劉天蘭,仍然分身有術,活在奔波忙碌之中——繼去年為「無中生有: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造型展」做策展人,四出搜尋電影戲服、手稿,親自帶導賞團,到今年又意猶未盡,甚至回歸編輯崗位,將展覽的幕後籌劃過程與觀眾反饋,整理、編纂成400多頁的電影專書——《無中生有: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造型展全紀錄》。
「不要只當厚厚的書是一個載體,它本身就是一件art piece。書刊和雜誌的體驗,跟你拿著iPad去看是不一樣的。你會跟它跳舞,你會跟它共度一段日子。它是真的有溫度,有重量。科技沒有這些舊東西擁有的好。」
不過在今日香港,莫說買書的人少,賣書的地方都愈見愈少,文字何價,都不及社交網絡的一秒鐘。劉天蘭心裡有數,要做這樣一本精裝實體書,其實全部賣光都賺不到錢。她和參與策展的幾位美術指導,全部獻身做義工,打爛美術學會積攢多年的小豬存錢罐也要實現這個計劃。
「世界已經不同了,我是知道的。」劉天蘭坦言,無論是香港電影還是衣著的潮流,對美術設計的追求,以至實體雜誌及書刊的精神價值,一切都隨著時代改變。但既然創作本就是一個「無中生有」的自然演進過程,物競天擇,唯有好的東西才有機會留下來,也值得留下來。
做書:築夢,練霓裳
「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儲東西,無論衣服、書,總之我喜歡的,就想儲起來⋯⋯我也可以為了某個展覽專程飛去紐約、日本,或去巴黎看 fashion show。這些展覽都會有本美倫美奐的catalogue,再重你都很想搬回香港。」
訪問這天,劉天蘭正忙著打點新書分享會的日期和場地細節,一時擔心報名聽故事的人太多,一時又顧慮去年沒看過展覽、直接來聽講座的新讀者。「電影美術學會2005年都出過一次書,叫《繁花盛放》,之後好久沒出版計劃。2015年左右,我們覺得相隔了十年八載,香港發生了很多事,電影生態、美術潮流都完全不同了,又想出書做個紀錄。」小念頭愈滾愈大,野心也愈來愈大,劉天蘭笑稱後來已不只想做一本電影書,而是想做一個電影美術展。
「大家很贊成,說去吧!做吧!但只坐著說我很想做,是沒有用的。想做,就要花時間去籌備。」劉天蘭打趣:「搞到這麼大件事,現在回想都覺得太勇敢。區區一個非牟利學會沒那麼多力量,要自己主動找funding、資源。」美術學會曾敲門與數間香港博物館和藝術基金磋商,最後覺得香港文化博物館跟自己理念最接近,遂聯手推動了兩個關於香港電影及美術的研究計劃,繼而發展為取名「築夢人」的電影訪談系列,皆收錄於《無中生有》書內。
一本從編輯、統籌以至受訪者,都將香港美術、設計界代表全員雲集的紀念冊,也為香港電影美術學會當下這個最齊心團結的年代留下註腳。
「築夢人」共收集近60個訪問,囊括香港電影幕後美術工作崗位,由劉天蘭和文念中、雷楚雄、蔡慧妍、張西美等策展人分工拍攝及探訪。「幾十個受訪者裡,當然有服裝指導、美術指導,也有道具、陳設、化妝師、髮型師,特技化妝都有。項目持續一年多,延伸了很多idea,例如之後的展覽。」
「我們都知道自己做慣電影,但不是做慣展覽。」劉天蘭形容,她和學會成員的策展經驗不多,但自己很喜歡周圍看展覽:「我可以為了某個展覽,專程坐飛機去紐約、日本看,或者去巴黎看fashion show,通常這些展覽都會有一本catalogue,會做到美倫美奐,再重你都很想搬回香港。」
今次展覽書卻不同那些,她解釋一種出版物與展覽之間「前後包抄」的理念:「我們這次比較特別,不是在展覽同時印本書出來賣,而是展覽完結後,慢慢將它的前世今生整理,在一周年出世。前後包抄,所謂『前』即如何籌備、緣起,去參觀展覽的人不知道這些,他們本來只能看到展廳裡面的東西;『後』就是我想紀錄下人們參觀之後對展覽的感覺。」
這場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造型展於去年開幕,由香港美術學會成員四處搜羅不同年代經典港產片的戲服、道具,以至場景設計的手稿等珍貴展品而成——從邵氏道具部的施工圖譜、張曼玉在《阮玲玉》穿過的旗袍,到林青霞在《重慶森林》所穿的風衣——這件風衣正是劉天蘭借給張叔平的,再至近年香港電影《智齒》、《明日戰記》等戲服。
時裝是 Fashion,但電影裡的時裝,是Costume,是戲服。因時而裝,為戲所服,兩種不同思維有時需要仔細區分,保持距離,但有時候,兩者之間又關係密切。
四個月展期內,劉天蘭等人甚至輪流做了70多場導賞,只可惜絕大部分展品都是從不同途徑暫借,展期一過,無價之寶就要物歸原主。劉天蘭笑言不捨得:「我這個人呢,根本就是喜歡儲東西,無論是衣服啦、書啦,總之是我喜歡的東西,我就想儲起來,這次展覽可一不可再,是一件很美麗的事,應該留個紀念。所以從day one就已經找來攝影師朋友Andy Kwan義務拍下許多making of的相片,紀錄幕後籌備的過程。譬如我們走進邵氏片場貨倉,對著四萬多件戲服,他也拍得很開心。」
戲服照片好看,但不少在刊出時會牽涉相對複雜的版權問題,「出書要花錢,要花時間跟電影公司洽談版權」,最後學會決定自資出版,自負盈虧,而策展人和設計師、編輯暨前《號外》拍檔Vivian都是做義工。劉天蘭身兼總編輯,對書中每一細節都特別講究——這畢竟是一本從編輯、統籌以至受訪者,都將香港美術、設計界代表全員雲集的紀念冊,也為香港電影美術學會當下這個最齊心團結的年代留下註腳。
成事:美術學會最團結的年代
「我想我們都算是繼承了香港電影那種拼盡它、死盡它的精神吧。」
在香港電影界,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由電影工業裡14個專業屬會聯合組成,電影美術學會是其中之一。過去幾年美術學會可謂極度活躍,積極走出行業圈,學會成員也一呼百應,從籌辦大型展覽到不定期開班做講座,許多不計酬勞的項目,都得到電影業界多位美術及服裝指導的大力響應。
「美術學會這五六年的確非常活躍,活躍到我們個個都很累了。」劉天蘭聞言笑道:「明明只是個屬會,哪會有人做這麼多事,香港電影導演會都沒我們那麼威猛,哈哈說笑而已。」
新氣象事緣疫情爆發之前,美術學會成員都認為要及早投身做教育工作,開始自各途徑申請資助,「問政府申請資助搞大師班,又想走入中學校園做『種子計劃』;又想普及一點面對公眾,開班讓大家多認識美術和服裝製作的東西。」
校園、公眾和業內培訓,美術學會對這三個方向都有興趣,更意外的是,幾個計劃都接連獲得補助,「人滿為患呀,既然批了錢,我死都要去做的了。」「我想我們都算是繼承了香港電影那種拼盡它、死盡它的精神吧。試過在Art Centre(香港藝術中心)教完上午班就教下午班,百多人,很累,但很興奮、開心。」
說著,她偷瞄了一眼印刷成本不菲的《無中生有》,嘿嘿答道:「我們豬仔錢罌(小豬儲蓄罐)的錢就是這樣儲回來的了,這本書能出版都是靠同學仔交學費呀。」
「將art direction譯為『美』術,就很令人誤會。art是藝術,不是美術。藝術可以是美,但也包含了醜,各種美醜氣氛都應該有。」
說來卻有點諷刺,美術學會忙個不停的另一原因,卻是COVID疫情令電影工業發生大停擺。「這個機緣很特別的,如果那段日子不是有COVID,大家可能四散去了拍電影,就不能凝聚這個力量,反而因為COVID而有機會召集到大家。」劉天蘭自言樂觀,最壞的時代,剛好是美術學會最人才濟濟、得以共襄盛舉的好時代。
「美術學會的執委會十幾個人,經常開例會的。」策展期間是不是有爭執?「爭執是有的,但是討論或提出不同角度,究竟我們想做一個什麼樣的展覽?概念是什麼?你可以從電影何時發明、何時傳入中國、何時來到香港說起,但這是不是一場懷舊展覽?要說今天的電影美術和服裝,一定牽涉(電影)歷史,但我們不是想做懷舊。」
「我們是想讓公眾知道,我們的工作是做什麼,怎麼做的。所以計劃才叫『無中生有』。單是這些都很久才有共識。」但那些所謂爭執,「其實是大家在推敲,好像搓麵粉,總之最後一定是民主的,把它搓得最圓滑。」她忽然笑道:「阿 Man(文念中)還說,這一年吃得最多就是我的茶葉蛋,因為大家會來我家開會,我經常煮給他們吃。」
順帶一提,除了策展和做書,劉天蘭的私房茶葉蛋相當有名,而且簡單得來卻有一個優美雅致的名堂——天蘭茶玉子。
親友限定,茶玉子的配方和紋路一直不公開。
扮戲:首先要學懂,什麼叫平凡
「時尚文化,有大眾的一面,也有極高級的一面⋯⋯但做電影或戲劇服裝,就不是去考慮如何將最流行、最新、甚至最貴的衣服放在明星身上。」
跨界遊走多年的劉天蘭,當然不只美術指導、電影服裝部掌門人。回看摩登風尚、思潮作動的1970年代,世界各地電影新浪潮湧現,沉浸在這股氛圍中的大批香港年輕知識份子,陸續回流本港投身創意工業,劉天蘭也是其中一人。她先後做過模特兒、演員,又進入70年代末創辦、為80年代香港中產階級鍛造前衛潮流品味的《號外》雜誌擔任編輯,再任時裝品牌Esprit的形象總監;來到1990年代,劉天蘭還自立門戶,開辦形象顧問公司「架勢堂」。
無論是時尚雜誌封面,還是明星出鏡,出席宣傳活動,背後往往都有服裝指導打點造型,但做過形象顧問的劉天蘭形容,此服裝指導不同於電影裡的服裝指導——時裝,是Fashion;但電影裡的時裝,是Costume,是戲服。因時而裝,為戲所服,兩種不同思維有時需要仔細區分,保持距離,但有時候,兩者之間又關係密切。
「所謂fashion,作為一個行業,每一年、每一季都要推出新東西,才稱之為時尚工業。」稍頓,她接著說:「時尚文化,當然有它大眾的一面,譬如你現在穿的這件polo shirt都是由某個設計師做出來。也有極高級的一面,有來自世界知名的設計師,有新晉設計師⋯⋯但做電影或戲劇服裝的話,你就不能這樣想,不是去考慮如何將最流行的、最新的、甚至最貴的衣服放在明星身上,這樣就不叫服裝指導,因為與戲無關。」
「在一套戲裡面,男女主角、配角,連同茄哩啡(跑龍套者)那麼多人物,全部都是服裝部要照顧的,難道每人都要穿得很美?」她解釋,電影服裝指導有沒有美感,跟戲服美不美無關:「第一不應該用美來做目標,將art direction譯為『美』術,就很令人誤會。art是藝術,不是美術。藝術可以是美,但也包含了醜,各種美醜氣氛都應該有。」
「你去看一部美倫美奐的戲,當然會看到亭台樓閣、華衣美服;但另外一部戲是殭屍片,要爛面的,有時又Vie-Won-Won(神怪縹緲)有時又要潛落水,美不美呢?通常是醜陋、驚嚇、恐怖的東西,就不會很美。但老實說,它也是有它的美,所以不是用美來做目標,是要以戲劇性來做目標,從頭到腳要服務劇本、drama。」
「看戲應該好像wine tasting,我給你三樣東西,你自己要判斷哪個是最有特色,哪個最平平無奇。你以為做得平平無奇的那個又很容易嗎?」
「演員的表現,對白,當然都很重要,但戲服要在短時間幫到他的人物設定。到底他是什麼人,什麼背景,有什麼性格,闊太和小秘書穿的衣服會不一樣吧?阿太(太太)和師奶又有什麼不同?其實阿太也有很多種,哪一種級數的阿太,這些就需要依賴外形和打扮去做人設,給予觀眾一些視覺訊息。如果你只會做些很美的東西,卻不懂為戲劇本身提供一些不同層次的,你的美就很單一。」
香港電影金像獎每年都有最佳服裝指導和美術指導兩項技術獎項,而事實上,香港電影界歷來都有許多著名美術及服裝指導。導演和攝影的個人風格較易讓觀眾看到,美術及服裝指導剛好相反,電影並不是他們的fahsion show舞台,要稱職地服務一部戲,有時甚至令觀眾看不出好在哪裡,才是一個好的美術指導。
「你覺得你會看不到,是嘛?」劉天蘭轉念問道:「但如果這部戲是由張叔平做美指呢?你可能覺得阿叔特別一些,對吧?那就本末倒置了,那是名牌效應,我這個老友當然很厲害,但如果你用心看,阿叔都是有自己的個人風格。你要誠實一點去問自己看戲的能力,看戲應該好像wine tasting,我給你三樣東西,你自己要判斷哪個是最有特色,哪個最平平無奇。你以為做得平平無奇的那個又很容易嗎?」
她解釋,無論是角色戲服、場景佈置,愈是簡單平凡的環境和氣氛,其實最難做得迫真:「因為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很容易就覺得你做假。」
「譬如說,你幫我砌一間劏房(板間房)出來吧,但怎樣才像劏房呢?你就要研究了,那裡的東西是平平無奇的,甚至只是些堆在一起的垃圾,只有一個很小的空間,但那是一個有人住的劏房空間。他365天都住在那裡,沒生活感又不行。」劉天蘭形容:「平凡的東西更需要花心機去做,要那樣東西看起來真的平平無奇,其實你首先要學懂什麼叫平凡的東西。」
她接著說:「所以,當我們做戲劇裡的服裝造型,反而往往是要參考生活裡的fashion去營造那種真實感。好像你看《天水圍的日與夜》,鮑姐(鮑起靜)在超級市場包著頭,她穿的那些師奶衫、阿婆衫,就是有那種寫實性。」
論美:貶值年代可能不廉價?
「不做雜誌後過了段時間,人家又再需要我做styling的時候,原來已經不可以亂搭幾個牌子的衣服了⋯⋯」原來在奢華貶值的網紅年代,高端時裝品牌都開始跟合作藝人定下諸多條款,自由混搭的年代早成歷史。
時裝與服裝,雖說是兩種不同的美術追求,但其實又殊途同歸。劉天蘭憶述自己仍沉浸在時尚雜誌與時裝設計的年代,忽然說:「雖說 fashion 的最大責任,是專門去 present一些美的東西,只不過,如果你可以做到一本比較大膽或藝術性高一些、另類一些的雜誌,你是可以選擇不美的,然後你找些垃圾回來,讓它變成美就行了。」
「說起這件事,我就想起,都幾十年前了,《號外》找我做模特兒。以前香港有一間illustration workshop,裡面是七個很年輕、讀設計出身的男孩子。那次我和另一個女孩好像雙妺嘜(孿生姐妹)那樣,去到那裡覺得很驚訝,原來那些所謂很fashion的衣服,全都是在國貨公司買回來的,睡衣、恤衫(襯衫)、首飾,總之都好老土,但經過他們mix and match,再加上很像中國娃娃的化妝,又變成另一回事。我還記得那期雜誌封面就叫『中國靈感』。」
「如果你有空間去玩,是可以很有創造性的。」她說。
翻查紀錄,這一期「中國靈感」來自 1979 年9月《號外》雜誌。前幾年適逢《號外》創刊五百期,便邀請了劉天蘭「回巢」擔任美術指導,復刻當年「中國靈感」的經典封面——而那一期的模特兒是那年剛出道不久的陳漢娜和廖子妤。「當然,後來我有做過時裝,也在《號外》和其他雜誌待過一段時間,確實那是一個比較沒那麼commercial的年代,我都是周圍去借衣服、找衣服,但可以隨意配搭不同品牌,當時亦沒人說不准我這樣做,總之借到什麼就玩什麼,有趣很多。」
「如果你走偏鋒,反而更容易找到知音者,網絡世界可以去到很遠。你做出來的東西本身不是廉價,別人怎可能將它廉價化呢?」
在那前衛、無限制、也容許無的放矢的年代,無論從事文字工作,抑或做時裝雜誌,都是難得的自由時光,「到不做(雜誌)之後,過了一段時間,人家又再需要我做styling的時候,原來我已經不可以亂搭幾個牌子的衣服,那我怎樣styling呢?豈非只是替人做一些『美女衣架』?」
如今網絡發達,正是一個奢華貶值的所謂網紅年代,幾乎所有高端時裝品牌都開始跟合作藝人定下諸多規限條款,自由混搭的年代已成歷史,劉天蘭對此亦有點感慨:「我明白的,世界始終是會繼續走,很多事情都已不同了,但失去了某些自由,創意方面來說就是多了限制。很可惜。」
時代翻了幾翻,改變的不只時裝品牌和營銷策略生態,潮流來了又去,Espirt母公司今年第二度破產,而「架勢堂」舊址亦已經拆卸重建,變成新的複合商廈。隨著社會大環境的變遷、網絡世代的衝擊,前衛不再的園地,逐漸被推向荒漠邊緣。劉天蘭笑言:「現在是digital大世界了,資訊飛來飛去,眼睛看到乾都看不完,無論雜誌或書刊,作為文字資訊載體,生態確實縮小了,但我覺得都是一個自然進化過程,世界就是這樣在變。」
「在文字和圖片氾濫的世界裡面,什麼都說要方便,要隨手就擁有很多的時候,我為什麼還要去買一本厚疊疊的書呢?」她想了一下,也隨手翻看著手上那本好不容易才面世的《無中生有》,「所以呢,如果現在還要繼續做雜誌和書本,我就相信是要做high quality的好東西,它才有機會生存下去。」
「不要只是當它一個載體,它本身就是一件art piece,書刊和雜誌的體驗跟你拿著iPad去看是不一樣的。你會跟它跳舞,你會跟它共度一段日子,它是真的有溫度,有重量。科技都有它的好,但沒有這些舊東西所擁有的好。」
她一邊說,一邊換了幾個姿勢,卻同時笑著提醒攝影師,自己左邊臉比較好看,「其實我不是很灰心的,有時我去日本、歐洲,走入書店,仍然看到很多magazine,多到根本看不完。站在這樣的書店裡面,你都覺得這個世界好幸福。」說著,她又笑道:「但你很快又替它擔心了,這麼大間書店怎樣survive呢?這些書到底有沒有人買呀?」
「有時我去日本、歐洲,走入書店,仍然看到很多magazine,多到根本看不完。站在這樣的書店裡面,你都覺得這個世界好幸福。」
誠然,如果一本書都賣不出去,沒有受眾去接收,做得再精美漂亮都只是陳列品。正如沒人去看,寫得再好都沒有用。劉天蘭是不折不扣的做書人,當然明白這道理。「除了以寫東西做例子,也可以是說繪畫,作曲,可以是各種創意工作。情況其實都是一樣,到底有沒有人看,有沒有人appreciate你的創作。如果是想有東西發表的人,都是永遠都在找自己的觀眾。」
「這永遠都是一個所謂的dilemma,你會在乎有沒有人看,即是計較它的商業性,它有沒有受眾,你是想從中找到一些認同,這是人性來的。但如果你有東西想說,有東西想表達,你做了再說,不做過怎知有沒有人看呢?做了就至少滿足了自己,我發洩了也好,發現了也好,發生了一些事情也好。」
「即使你真的很偏鋒,你的受眾可能數人頭是少一點,但不等於沒有。而且既然這麼偏鋒你都一定要做,做了已經很有滿足感,其他人都是bonus。」她忽然反問:「何況這世界這麼多人,真的會找不到受眾嗎?不知這樣想是否我太樂觀呢?」
「但我真的有時會覺得,如果你走偏鋒,反而更容易找到知音者,網絡世界可以去到很遠很遠,山大斬埋有柴(山這麼大砍光了也還會有柴)呀。如果你真是想發表,網上是一個大世界,接觸到你的方法其實多過以前。」而對於創作變得廉價,或者碎片化的憂慮,她維持一貫的樂觀自信:「那其實是看你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它本身是不是廉價和不重要,別人怎可能將你的東西廉價化呢?如果你說一句話是沒有point的,那它本身就是沒有point,如果你有,人家又怎麼可以將你degrade呢?」
「所以你就要做好的東西,唯有好的東西才能夠留下來。物競天擇嘛,都是一個自然的進化過程。」說罷,劉天蘭不忘叮囑攝影師,自己左邊臉永遠最好看:「是好的東西,自然就會有它的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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