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柏林到金门马祖:飞地,国族共同体的秘密日记

从西柏林出发,行经荷兰、阿拉伯半岛,乃至西九龙高铁站与星马边界,来到台湾的金门与马祖,“飞地”如何成为人类历史的活化石?
2018年4月20日台湾金门狮屿,对岸是中国厦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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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文章为 2020 年 7 月 30 日端小聚“云端旅行到飞地”的文字版本,由当日讲者李易安改写讲稿而成。

我最初之所以关注起飞地,是因为曾在 2009 年——也就是柏林围墙倒塌二十周年那年,进行过一场“铁幕之内的旅行”。当时我从台湾的基隆港出发,先乘船到马祖,再循小三通从福州上岸,接着搭乘火车横越了整个欧亚大陆,最后在旅途的终点柏林下车。

在柏林时,我拿着在网路上找到的旧地图,沿着已经拆除的围墙凭吊冷战,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柏林围墙并不是“一堵墙”、将东德与西德分隔在了墙的“两边”,而更像是钱钟书《围城》里的城墙、或监狱外的围墙,是将整个西柏林包覆在内的。

我原本以为,东/西柏林之间的界线,就是东/西德本土的界线——柏林之所以会被拆成两半,大概就是因为它正好落在东/西德的国界上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同盟国于二战后除了将德国拆成两半之外,也将具有特殊意义、却位在东德境内的首都柏林,拆分成了“西占区”和“苏占区”;后来“西占区”跟着西德成为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领土,因此才会被东德紧密地包围着。

也正是因为如此,美国总统甘迺迪才会在柏林围墙完工后两年,亲自前往西柏林对群众演说、为被共产世界包围的西柏林市民打气,因而留下了那场知名的演说:〈我是一个柏林人〉(Ich bin ein Berliner);在甘迺迪的讲稿里,西柏林是一座自由的孤岛(island of freedom),因而也是“自由世界”在“共产世界”中的一小块飞地。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飞地,也开启了我对世界上各个飞地的探寻之旅,至今仍未结束。

不过,在开启一篇关于“飞地”的文章之前,我们首先得回过头来谈谈:什么是飞地?

大部分香港读者应该都听过:尖沙咀的重庆大厦偶尔会被称为“南亚飞地”,进到里头很难不会有置身印度之感;台湾读者则可能知道,位于新北中和、有不少缅甸人聚集的华新街,也是埋藏在寻常街区中的一隅“族裔飞地”,经常被称作“缅甸街”。在这些脉络中,飞地指的都是一个在文化上自成一格、和周遭主流社会有所区隔的少数族群聚居区。

然而本文所讨论的“飞地”,并不是像重庆大厦或华新街这样的地方,而是政治意义上的飞地,亦即“主权飞地”。

在较为严谨的学术讨论之中,牵涉国家主权的飞地种类十分繁杂,而在英文语境之中,“飞地”一词又有两种称法(exclave 与enclave),本文并不打算深入厘清,但接下来讨论的几个飞地案例,基本上都符合飞地最通俗、最笼统的定义:一个国家位于他国境内的领土。这个定义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如果你把字面上的意义放到地图上来看,就显得十分传神了:飞地,其实真的就像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里的领地。

很有意思的是,虽然讲的是同个东西,但英文和中文却各自使用了非常不同的方式来表达“飞地”的概念:英文的“exclave”与“enclave”,字根都是源于拉丁文的“-clave”,原意为“封锁”,显然更注重飞地“被包围、被围绕”的特性;而中文的“飞地”则可能是和制汉语,来自日文词汇“飞び地”,更强调“从母体/母国飞出去”的概念。

印度和孟加拉之间的“汀毕哈廊道”(Tin Bigha Corridor)。
印度和孟加拉之间的“汀毕哈廊道”(Tin Bigha Corridor)。

今日硕果仅存的飞地,其实就是一个个活化石,它们大部分都是由这些“点状领土”演变而来的东西,并提醒了我们,人类对于“国家”、“领土”、“共同体”这类政治概念,其实曾经有过非常不一样的想像。

为何我们要关注飞地?

不过在飞地的范畴里,名闻遐迩的柏林称得上是个例外——因为今日世上仍存的飞地,大部分都是些默默无名的小地方。比如德国位于瑞士境内的布辛根(Büsingen),又比如阿塞拜疆的纳希契凡(Nakhchivan);不要说听过“飞地”这种概念了,这些地名恐怕都没几个人叫得出口。

如此说来,飞地究竟有何重要性,值得我们多看两眼呢?事实上,它们除了作为地图上的“奇观”之外,还有很多迷人、有趣的内涵值得我们去探索。

比方说,我们今天已经习惯,“国家”就是一个有明确疆域范围的实体,国界范围内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均质的国土,犹如电脑语言的二元系统一般,“不是1,就是0” ,“不是我国领土,就一定是他国领土”,而这些明确的国界,也帮助着我们凭借地理空间来想像国家。然而在没有卫星空照图、地理测量工具的时代里,“国界”其实原本是由那些效忠君王的一个个领地或庄园组成的。

换言之,从前的国界,与其说是“一条线”,倒不如说是由“许多个点”组成的模糊概念。我们今日可以凭借有形的土地,去想像国家主权伸张的范围,但在从前,真正构成“主权”范围的,其实是那些无形的臣属关系以及纳税义务。

就此而言,今日硕果仅存的飞地,其实就是一个个活化石,它们大部分都是由这些“点状领土”演变而来的东西,并提醒了我们,人类对于“国家”、“领土”、“共同体”这类政治概念,其实曾经有过非常不一样的想像。

然而到了今日,这些飞地也往往是很令人头痛的存在:统治者得想办法经过别国领土、才能为自己的国民提供公共服务;住在飞地里的人,如果要去上学、去政府机关办事,可能也必须经过别国领土才能完成。

不过,飞地远离母国的特性,有时也是一种优点。 2017 年,当加泰隆尼亚正在举行独立公投时,西班牙警方在各地阻碍公投,而位于法国境内的加泰隆尼亚小镇伊比亚(Llívia)就是少数可以不被打扰、安心投票的地方,因为西班牙警察无法穿越法国领土执法。

所以不难想见的是,随着“民族国家体制”的巩固,统治者也愈来愈无法容忍国界、主权范围的含糊不清,而这些麻烦的飞地也注定会慢慢消失。其中,位于印度和孟加拉之间的库奇比哈尔(Cooch Behar)原本就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飞地群,却已经在印、孟双方历时数十年的谈判之后,于2015 年透过“领土交换”的方式,正式在地图上消失。

你也可以想见,今日仍存的飞地案例往往充满了故事。比方说:这些飞地,当年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创造出来的呢?为何明明知道飞地管治困难、容易引起争议,牵涉其中的政府却依然愿意让飞地保留至今呢?飞地里的居民,又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之中与国界共处的呢?

以下,我们选择了几个飞地案例、并进行了简单的分类——它们有些今日仍存、有些则已走入了历史,有些规模庞大、有些则只有两个篮球场大,却都反映了人类对于共同体想像的执拗、困惑与流变。

库奇比哈尔飞地群:旧体制的活化石,与世界唯一不能转弯的十字路口

首先,就让我们先回过头来谈谈,今日已经消失的库奇比哈尔(Cooch Behar)飞地群。

位于印度东北部的西孟加拉邦(West Bengal State)以及孟加拉的朗普尔区(Rangpur District)之间的库奇比哈尔飞地群,可以说,就是人类从旧政治体制,迈入民族国家体系的一个空间注脚。

时间回到二战结束之后,英国人终于放手让印度独立,而原本的英属印度,则分裂成了印度与巴基斯坦。

位在印巴边界上的库奇比哈尔地区,过去曾分属库奇比哈尔土邦(统治阶层信奉印度教)和莫卧儿帝国的朗普尔(以穆斯林为主体)管辖,有些村子效忠前者、有些则是后者。

在英属印度的年代,分属不同土邦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这些领主不论高矮胖瘦,总归都是英国统治的“代理人”;但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各自成为主权国家之后,原本没人在意的国界,便突然成了需要锱铢必较的争议。

在政治协商的运作、以及宗教认同的影响之下,曾经属于莫卧儿帝国的朗普尔选择加入了东巴基斯坦(亦即孟加拉的前身)、库奇比哈尔土邦则并入了印度的西孟加拉邦,而库奇比哈尔的各个村庄,基本上就依据过去的效忠关系,各自成了印度和东巴基斯坦的领土,导致其中一些村子,落在了国界的另一边、成为飞地。

根据统计,在领土交换之前,印度这侧一共有71 个属于孟加拉的飞地,而孟加拉这边则有102 个印度飞地;有些飞地里,甚至还包覆着另一个国家的飞地,层层叠叠得犹如俄罗斯套娃一般。在这些飞地还没消失的年代里,世界上唯一一个“飞地里的飞地里的飞地”(亦即“三级飞地”)也位在这里,面积只有0.007 平方公里,仅比一个标准足球场大一些。

这些飞地有些只存在地图上,在实体空间中完全看不出来;有些虽然有实际的地桩标记,却没有围篱或边检,人们可以自由穿梭;也有些用铁丝网围了起来,光是出去买个菜,可能都得非法越境、贿赂边检。由于出入困难、公共服务匮乏,不少住在飞地里的居民持续生活在赤贫之中;曾有报导指出,由于有些飞地没有供电,村民甚至必须将手机“走私”出境到隔壁的村庄,才能充电。

然而这些荒谬种种,都已在 2015 年 7 月 31 日的午夜,正式成为了历史。

经历数十年的谈判磋商之后,印度和孟加拉双方终于决定“交换”各自的一百多个飞地——简单来说,就是拿着橡皮擦,沿着印度和孟加拉的主要边界,一路将两侧的飞地给通通擦掉。

不过这个领土交换协议中有个漏网之鱼,并没有随着协议进行交换,至今仍是孟加拉在印度境内的领土,名叫达哈格兰(Dahagram),也曾是边境上人口最多的飞地村庄之一。

达哈格兰由几个小村庄组成,散落在河岸上平坦的农地上,距离孟加拉本土不远,只被一条印度公路切割开来。为了解决飞地居民来往母国的交通问题,印度于1992 年在达哈格兰与孟加拉本土最靠近的地方,将一条窄窄的线形土地租给了孟加拉,充作沟通飞地的小小开口,称之为“汀毕哈廊道”(Tin Bigha Corridor)。

在实体空间之中,这条廊道和印度公路的交错处,理所当然地产生了一个十字路口。不过就抽象的意义而言,那里其实更像两座交叠的高架桥,彼此只是在空间上重叠,并没有真正的交会,因为那里并非边境口岸,也没有边检站——孟加拉人永远只能从孟加拉直走到孟加拉,印度人永远只能从印度直走到印度;任何人就算持有孟加拉签证,也不可能在这个路口左转或右转,从印度进入孟加拉。

这条借来的廊道,就和附近曾经存在的数百个飞地一样,既真实、又虚幻,而这个路口,也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只能直走、不能左右转的十字路口,既荒谬、又严肃。

2020年5月17日,位于荷兰和比利时交界处的巴尔勒。
2020年5月17日,位于荷兰和比利时交界处的巴尔勒。

荷兰-比利时的巴尔勒:不只没有消失,还能吸引观光客的飞地

相形之下,位于荷兰和比利时交界处的巴尔勒(Baarle),就显得幸运很多。

从地图上看,巴尔勒这座小镇就像一块斑驳的拼布,在荷兰管辖的领土上,缝上了十多块比利时的飞地,而有些比利时飞地之中,又包夹着几个荷兰的飞地;这些飞地的形状并不规则,和街道、街廓的形状也没有关系,因此时常造成建筑物被国界穿过的现象。

巴尔勒飞地群的成因,同样和“封建制度”有关:从十二世纪开始,该地区便一直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领主之间来回流转,并于十六世纪荷兰独立时,分别成为荷兰共和国与哈布斯堡王朝/西班牙的领土,最后又分别落入了荷兰与比利时的辖区。数百年来,该地区周边的国家虽然签订了多次定界条约,但巴尔勒飞地群却阴错阳差地留存了下来。

季辛吉曾在《大外交》(Diplomacy)中提及,在过去欧洲国家之间的协约里,边界重划的目的,基本上都是为了维持各国间的权力平衡(balance of power)、不让任何一国过度坐大,然而被国界重划影响到的边境居民的感受和意愿,在谈判过程中却往往会被弃之不顾。

现在回看,巴尔勒的荷兰居民和比利时居民恐怕也没想到,当年他们祖先无法置喙的国际协议,今日却成了观光的卖点:当地市政府曾出版以飞地为主题行程的观光手册,并在镇上以“+”字号标出飞地的界线,让游客按图索骥。

原来,居民不只能够与飞地共存,有时还可以把飞地种成一棵亮晃晃的摇钱树。

事实上,巴尔勒的案例也证明了一件事:飞地要能保存下来,最重要的其中一个前提,便是国界不能为日常生活造成太多影响。早在《申根协定》(The Schengen Agreement)签订之前,荷比双方的巴尔勒政府便有相关协议,确保小镇居民的移动不致受到国界的影响(并让这里成了走私贸易的漏洞);《申根条约》签订之后,荷、比之间的国界,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几乎无法察觉。

然而这些飞地自然不是没有作用。由于荷比两国税制不同,而当地政府又依据大门所在国来决定建物国籍,因此有些正好位在界线上的建筑物,会在边界两侧各开一个门,让业主依据需求选择要登记在哪个门牌地址之下。亦有传言指出,由于荷比两国对餐厅营业时间的规范不同,因此有些落在界线上的餐厅,会在法定营业时间结束之后,要求顾客坐到另外一边,继续营业。

就连比利时在飞地里的政府机构,也都在门口的草地上,刻意用花圃划出了界线,像是深怕人们忘了国界、忘了飞地一般。

祖先选错边?阿拉伯半岛上的飞地

不过飞地为人类带来的,也不是只有苦痛和惊喜而已;对于住在阿拉伯半岛上的马德哈(Madha)的居民而言,或许更多是感到懊悔的。

位于阿联酋(United Arab Emirates)境内的马德哈,其实是阿曼(Oman)的领土,然而从小镇外属于阿联酋的高速公路转进来时,除了手机的电信供应商会传来“欢迎来到阿曼”的讯息之外,你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国家——黄棕色的漠原依旧、贫瘠的山丘依旧;既没有边境检查站、也没有铁丝网。

和荷兰/比利时的巴尔勒相比,马德哈成为飞地的原因似乎“民主”多了。

据说,该地区的部族首领曾在 1940 年代召来村民,询问村民想要效忠何方。尽管附近的村子都倒向了沙迦(Shajah)、弗贾拉(Fujaijah)等酋长国,但马德哈的村民却被阿曼苏丹国(Sultanate of Oman)派出的代表给说服了,因而决定效忠阿曼。

这个决定其实不无道理。曾几何时,阿曼其实是个强大的帝国,在今日的巴基斯坦和东非都有领土和贸易据点;马德哈的村民当时认为,强盛的阿曼更能够帮助他们保护水源,因为在波湾地区大量开采石油之前,水源才是沙漠地区最重要的资产。

当时的村民无法预见,沙迦、弗贾拉等酋长国,后来不只发现了石油蕴藏,更在 1971 年独立、共组阿联酋之后,逐渐发展成为波斯湾地区最重要的航运、金融中心。于是马德哈的村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阿联酋国民一天比一天还要富裕,只能怪自己的祖父辈当年选错了边。

很有意思的是,今日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二级飞地”(亦即飞地中的飞地),这里也有一个,因为马德哈内部还有个村子叫纳赫瓦(Nahwa),近代以来一直都是沙迦领地,也在1971 年跟着沙迦酋长国加入了阿联酋。不过纳赫瓦当年之所以没有加入阿曼,其实也颇为合理,因为就血缘来说,纳赫瓦大部分的居民,和附近效忠沙迦酋长国的其他村子属于同个氏族。

事实上,阿联酋本身就是个飞地的集合体,各个酋长国的行政疆域图就像支离破碎的拼布一般,飞地随处可见,只不过因为是国家内部的行政划分,因而在一般的世界地图上看不出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是马德哈、纳赫瓦这两个飞地,或是阿联酋内部的行政疆域图,它们都反映出了中东地区以氏族/部族为核心的共同体想像,也反映出过往借由政治同盟所维系的共同体关系,不一定等同于地理上的彼此邻接。

苏莱曼沙赫陵寝:帝国的遗绪,与现代土耳其的野望

还有些飞地,则和帝国的领土变迁有关,比如位于叙利亚的苏莱曼沙赫陵寝,就是相当有趣的案例,而且还纠缠进了从 2011 年便开打至今的叙利亚内战。

苏莱曼沙赫(Süleyman Şah)是奥斯曼帝国开国君主奥斯曼一世(Osman I)的祖父;据传苏莱曼沙赫于1236 年过世之后,其陵墓便一直座落在今日叙利亚的幼发拉底河畔。然而奥斯曼帝国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瓦解后,叙利亚便正式从奥斯曼帝国的版图中脱离出来,并为土耳其人制造了一个难题:苏莱曼沙赫的陵寝,此时突然位在外国的土地上了。

这种由于帝国倾覆、国界变更,导致历史遗迹“落到外国”的现象,其实并不罕见,位于中国吉林、被朝鲜/韩国人视为祖先陵墓的高句丽遗址,或是位于土耳其东部、曾是亚美尼亚王国首都的阿尼遗址,都算得上是典型的例子,也同样无法避免牵扯当代人的国族情绪和跨国政治。

然而苏莱曼沙赫陵墓的特别之处在于,继承了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虽然放弃了叙利亚的主权,却没有放弃陵墓。在1921 年的《安卡拉条约》(Treaty of Ankara)中,法国同意让土耳其继续持有苏莱曼沙赫陵墓,而土耳其也可以在陵墓派驻卫兵、升起国旗,等同于让陵墓成为叙利亚境内的一块土耳其领土。

然而叙利亚于2011 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内战之后,陵墓所在的北部地区,却突然成了几个叛军组织的混战之地,而伊斯兰国甚至曾经扬言摧毁陵墓,导致土耳其政府于2015 年派出军队,将陵墓护送、迁移至土叙边境。不过亦有媒体指出,伊斯兰国“攻击陵墓”的消息,其实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自导自演的戏码,目的是为了替土耳其出兵叙利亚铺路,也顺势为埃尔多安在2014 年的选举中拉抬声势。

有趣的是,抢救祖先陵墓的土耳其军队,并没有将陵墓一举迁至土耳其境内,而是“暂时”安置在了土叙边界上,而且有点“吃豆腐”地,将临时陵墓放在了叙利亚的那一侧,似乎也在呼应土耳其的官方立场:苏莱曼沙赫的陵墓,本来就是土耳其在叙利亚境内的领土,因此就算临时安置,也必须放在叙利亚境内才像话。

中亚飞地群:苏联老大哥“分而治之”的手段?

上述飞地,多半都和中世纪的“封建制度”或帝国遗绪有关,因而目光总是回看过去的。然而前苏联在中亚地区制造出的飞地,就某个意义而言,却正好颠倒了过来。

脱胎自俄罗斯帝国的苏联,也继承了俄帝时期的民族政策,依据人类学家的分类,在中亚、高加索地区区分出了几个民族,并大致依照民族界线划分国界,却也制造出了几个飞地。

比如说,吉尔吉斯斯坦的巴特肯州(Batken oblast),不只与邻国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犬牙交错,还包夹了五个飞地,其中四个属于乌兹别克斯坦领土,一个则属于塔吉克斯坦。

由于苏联毕竟是个“超越国族的大家庭”,更加强调阶级叙事、而非国族叙事,加上当年各个苏联加盟国之间的国界,也和今日申根区内部的国界类似,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妨碍跨境移动,因此这些飞地界线,在苏联时期并没有为日常移动带来太多困扰。

有些学者则认为,莫斯科当局之所以要将加盟国的国界弄得如此复杂、有时国界也未和民族界线重合(比如居住在塔吉克斯坦东部帕米尔山区的其实是吉尔吉斯人、而大部分居民是塔吉克人的布哈拉被划归乌兹别克斯坦),就是为了“分而治之”(divide and rule),并在边界地带埋下冲突因子,只要加盟国因为边界问题起纠纷,就会必须透过莫斯科来进行调解,从而维持苏联中央的权威性;近期引发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开战的纳卡(Nagorno-Karabakh),也能算是类似的历史遗留问题。

不过真要说起来,不论是“民族国家”、或是超越国族的“苏联大家庭”,基本上都仍是现代化的产物,甚至因为苏共的国际主义,而多少带点“展望未来”的色彩,因而和其他多数飞地反映出的中世纪色彩和“封建制度”非常不同。

在中亚的案例里,苏联划分出的国界,有时也未必会和民族的界线重合,比如巴特肯州的索赫(Sokh)地区,虽然几乎全数居民都是塔吉克人,却被划为乌兹别克斯坦的领土,四周又被吉尔吉斯斯坦的领土包围,堪称中亚最复杂的飞地之一。

毫无意外地,苏联瓦解、中亚国家相继独立之后,包括索赫在内的几个飞地、以及苏联时期划设的边界,也开始成为中亚各国的纷争来源。于是,有些国家修筑了新的公路铁路,为的就是希望国内的交通动线可以不用再经过他国领土。每当三国关系紧张、或是飞地聚落因为水源问题而爆发族群冲突的时候,边境警卫则会加强盘查护照和签证,连多带货物都会被视作走私。

在这些中亚的飞地里,飞地的边界不见得有明确的标记或围篱,但那些国界,却偶尔会在突发事件、边境警卫的身上体现出来,因此与其说那里的国界是“一条线”,还不如说,“国界”其实存在于乘客搭公车来往飞地时、拿在手上以备不时之需的身分证件之中,也存在于偶尔发生的抢水争议或族裔冲突之中。

2020年2月18日,加拿大罗伯茨角(Point Roberts)一个五颜六色的标志欢迎游客。
2020年2月18日,加拿大罗伯茨角(Point Roberts)一个五颜六色的标志欢迎游客。

美国的罗伯兹角:粗心造就的飞地

如果说中亚的飞地群是莫斯科当局精心设计的策略,那么位于加拿大温哥华南边的罗伯兹角(Point Roberts),则更像是人类无心插柳的结果。

罗伯兹角的故事,得从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的国界讲起。

任何一个看过美国地图的人,大概都曾留意过美国领土的奇特之处:这是一个界线特别“直”的国家。不论是美墨、美加的国界,或是许多州之间的州界,有相当高的比例,都像是拿着尺和笔,武断地在图纸上画出的直线。

这种现象,反映出的则是另一个事实: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美国的历史并不长,大部分的边界协议也都不是在历史长河之中,因为人类长期活动、或地理环境囿限,所慢慢摸索出来的线条,而是美国人在自己根本都还未了解那些“新领土”(和住在上面的“印地安人”)的情况之下,就在地图上取得、划分成的结果。

以美加边界为例,这条界线从五大湖西侧开始,就几乎是一条直线向西延伸,基本沿着北纬 49 度前进。这个划分方式,最早在美国与英国签订的《1818 年条约》之中确立,后来又在 1846 年的《奥勒冈条约》中,被延伸到了太平洋岸。

然而这个不顾地理条件的划界方式,却在温哥华南边的一个半岛上切出了一个小小飞地——那里位于北纬49 度以南,依据《奥勒冈条约》被划归给了美国,却又和美国本土无法相连,后来就以罗伯兹角闻名于世。

然而《奥勒冈条约》的北纬49 度原则,很显然并不是一个不能打破的原则,因为更西边被划为加拿大领土的温哥华岛和维多利亚市,其实就位于北纬49 度以南,也更加符合历史背景与划界逻辑。

由此,罗伯兹角之所以遭到遗落,其实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心插柳的结果而已——《奥勒冈条约》签订时,订约者其实根本不知道北纬49 度这个原则会造成哪些后果;等到定界人员事后依据《奥勒冈条约》进行测绘时,才突然发现北纬49 度线穿过了罗伯兹角这个小小的半岛,于是便将错就错地将飞地保留了下来。

今日若想循陆路从美国本土前往罗伯兹角,你必须先从华盛顿州跨越国界、进入加拿大的卑诗省(British Columbia),然后再次跨越边界,才能回到美国的罗伯兹角。罗伯兹角这种如果不搭船或飞机,就必须经过他国领土才能抵达的状态,某程度上而言,也可以被视为一种“半飞地”(semi-exclave)或“准飞地”( pene-exclave)。

不过罗伯兹角和美国本土分离的特性,也为当地的居民带来了不少生财之道。

比方说,由于罗伯兹角距离温哥华并不远、而美国油价又比加拿大低,因此很多加拿大人会专程开车来此加油(虽然可能得在边检站排队跨境);一些温哥华人在美国的网购平台购物之后,也会请卖家将东西寄到这里,避免被加征跨境邮资,所以罗伯兹角也有些人会靠出租地址、代收包裹来赚点外快。

更有意思的是,由于从美国本土过来必须经过两次边境检查,因此基本上不用担心会有通缉犯逃亡至此,从而让罗伯兹角成了“全美国最安全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罗伯兹角今日被美国政府指定为“重大刑案目击证人”的收容地之一,让证人不用担心因为作证而被追杀。

2020年4月23日,英国伦敦的克拉里奇酒店。
2020年4月23日,英国伦敦的克拉里奇酒店。

飞地的都市传说:克拉里奇酒店 212 号房

除了上面这些跟领土、共同体直接相关的飞地之外,还有些飞地更具“工具性”,可能只是为了特定目的服务。其中,英国伦敦的克拉里奇酒店(Claridge\”s Hotel) 212 号房,就是让不少人津津乐道的飞地都市传说。

这个有点离奇的故事,要从南斯拉夫的国王彼得二世(Peter II)说起。二战期间,祖国被纳粹入侵的彼得二世被迫流亡伦敦,因而在豪华的克拉里奇酒店寄居了四年。然而就在二战终结前夕,彼得二世的儿子亚历山大(Alexander)却在克拉里奇酒店诞生了。

据说,彼得二世夫妇俩当时都非常希望儿子能在祖国出生——毕竟将来有天,他也会成为南斯拉夫的国王,于是据传与夫妇俩私交颇深的首相丘吉尔,便决定在亚历山大出生的当天,将克拉里奇酒店的212 号房指定为南斯拉夫领土。

这个传言,后来也出现在亚历山大的皇室家族网页、以及克拉里奇酒店的官方网站之中。然而后来一名英国记者发现,不论是英国国家档案馆、或是丘吉尔的个人文献资料库里,都没有任何文件能够证明,丘吉尔曾经将克拉里奇酒店 212 号房划为南斯拉夫领土。

然而不论这个飞地是否曾经存在,这个都市传说都依然反映出了人类对于国家与空间连结的偏执想像——总有些人,会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在特定国家的土地上诞生,尽管那可能只是临时而人为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国家本来也就是人为划定而出的产物,放在天地万物的漫长历史中来看,也的确都很短暂,不是吗?

2009年9月28日,新加坡Tanjong Pagar火车站。
2009年9月28日,新加坡Tanjong Pagar火车站。

丹戎巴葛车站:新加坡的“马来亚脐带”

还有一种同样具备“功能性”、也更为常见的飞地,则和基础设施有关。

在这类飞地之中,对于香港读者来说,最熟悉、距离也最近的,恐怕非西九龙高铁站内“一地两检”的“内地口岸区”莫属(虽然“一地两检”给予中国政府的并非“完整的主权”,只能暂时在特定范围行使)。此外,中国东北的“中东铁路”由俄罗斯帝国建造完工之后,其周边土地的管辖权曾经属于俄罗斯、因而形成的线状飞地,或许也能算作一例。

然而我个人觉得最有意思的案例,还是新加坡的丹戎巴葛车站(Tanjong Pagar Station)

今天很少人知道,新加坡市区其实以前是有火车站的。更少人知道的是,丹戎巴葛车站、以及新加坡境内的铁路,以前不仅是马来西亚国铁(Keretapi Tanah Melayu, KTM)的财产,甚至据说在主权上,也属于马来西亚的领土

这个传说,得从新加坡于 1966 年脱离马来西亚、独立建国那年讲起。或许是因为新加坡当时是马来西亚联邦的一个州、本来就有明确的州界和管辖范围,因此新马双方当年在签订“分家协议”时,并未明定新加坡的领土范围,而只在条约的〈附件B〉第九条里,规范了必须移交给新加坡政府的国有财产范围。然而由于这条铁路长期以来都是马来西亚国铁的财产,所以起初并未被列入移交清单之中。

在这个背景之下,新加坡一直都想将铁路和车站土地收回,于是后来又在1990 年和马来西亚签署协议,期望能将铁路和车站土地收回,并单方面地将边检站设在了靠近马来西亚边境的兀兰(Woodland)。然而 1990 年的那纸协议,并没有立刻解决纷争,反而还因为双方对于条文诠释和履行时间的看法不同,而制造出了新的龃龉。

此外,马来西亚也没有跟进新加坡的作法,持续在丹戎巴葛车站办理边检手续,因此曾有一段时间里,旅客如果从新加坡搭火车前往马来西亚,必须先在车站里“入境”马来西亚,接着搭上火车,等抵达了新马边境的兀兰之后,再下车办理新加坡的“出境”手续,造就了世界罕见的“先入境、再出境”的状况——也就是说,坐在火车上的旅客,虽然已经入境马来西亚、却还未从新加坡出境,就技术上而言,居然同时身处两个国家里。

虽然这起争议更像是“产权”、而非“主权”层次的问题,不过从现实环境来看,在结束营运之前,丹戎巴葛车站里陈旧的设备和氛围,和外面井然有序而现代化的新加坡市街,也的确就像两个世界——或者不如说,就像是两个国家:马来西亚和新加坡。

然而这种奇葩的“飞地状态”,在双方的持续磋商谈判之后,最后还是在 2011 年终结了。在送别民众的簇拥之下,由马来西亚的柔佛州苏丹驾驶的最后一列火车开走之后,马来西亚政府便正式将铁路、车站下方的土地,全都归还给了新加坡政府;新加坡境内的铁路路段,今日大部分也都已经拆除。

事实上,这条连结马来半岛和新加坡的铁路、以及丹绒巴葛这座“属于马来西亚”的车站,在新加坡的历史中,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新加坡建国五十周年的纪念电影《七封信》,就是很好的例子。

《七封信》是分别由七位新加坡导演拍摄的七部短片所组成的,其中《分离》这部短片,就把丹戎巴葛车站当作重要场景:一位马来裔的老年人,跑到新加坡找自己的华裔初恋情人,却发现初恋情人早已不在新加坡,于是去了一趟丹戎巴葛车站,却又发现车站早已停用,成了剧组拍戏的场景。

这种把马来裔男子和华裔女子设定为初恋情人,后来分手、却又无法忘怀的情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曾经短暂结合、却又迅速分家的历史;而丹戎巴葛车站作为马来西亚在新加坡的“最后一块领土”,大概就是这段历史最适切的注脚。

事实上,《七封信》里的七部短片,至少就有四部在处理新加坡与马来西亚的历史遗绪——比如返回马来西亚寻找生父母的养女,比如新加坡家庭回马来西亚扫墓,又比如和邻居马来裔婆婆成为忘年之交的新加坡小孩。

这些剧情和人物设定的意涵,其实都再直白不过:马来西亚,是新加坡人在庆祝建国五十周年、回望过去时,显然无法绕过的一个题目。

更惊人的是,《七封信》里居然有三部短片,都出现过这条已经消失的铁路,真不知道该说是那些新加坡导演们真的有志一同、不谋而合呢,还是该说这条铁路对于新加坡人而言,真的意义重大呢?

海外的主权军事基地,与“太平洋上的贫民窟”

最后一种具备“功能性”的飞地,则是一些国家在海外的军事基地。

首先必须厘清的是,海外军事基地其实并不罕见;不论是美国、英国、俄罗斯等传统强权,或是近年逐渐崛起的中国,都能在海外找到军事足迹。

然而有些海外军事基地却不太一样,因为控制基地的国家不只拥有基地的使用权、军队的进出权,甚至还拥有了基地所在地的主权;这种军事基地,一般被称为“主权基地”( sovereign base),它们不只自成了一个飞地的类别,也反映出了某些强权过去的殖民版图,比如英国在让塞普勒斯独立之后,依然保留的“东主权基地区域”(Eastern Sovereign Base Area)

此外,有些国家在海外的军事基地拥有司法管辖权、或者独立的边境检查体系,实务上几乎和“主权基地”没有差异,比如美国在古巴境内恶名昭彰的关达那摩湾(Guantanamo Bay),以及美国在太平洋岛国马绍尔群岛的瓜加林环礁(Kwajalein Atoll)上的布裘兹空军基地( Bucholz Army Airfield)——虽然前者人尽皆知、也早就是“美国帝国主义”的首要符号,然而后者却很少受到关注。

如果你有机会搭乘知名的跳岛航班(Island Hopper)途经马绍尔群岛,从空中看,瓜加林环礁其实就和一般的珊瑚礁岛没什么两样。然而飞机降落时,空服员却会广播提醒游客不能拍照,也不能在飞机降落之后离开机舱,只有当地人以及军事基地的工作人员才能下机。

如果你有机会获得美军许可、造访该地,你将会在护照上获得两个入境戳章:除了马绍尔群岛的边防章(RMI Immigration)之外,美军也会盖上另一个标注“报关手续已完成”(Customs Completed)的戳章。这种双戳章的制度,意味该地的人员出入境事宜(immigration)由马绍尔群岛政府负责,而货物的海关(customs)则由美军管理,也折射出了瓜加林环礁在主权归属上的暧昧与别扭。

据说美国政府当年为了在瓜加林环礁建军事基地,曾将岛上的居民迁移到隔壁的伊贝耶岛(Ebeye Island)上,后来又为了在附近试射导弹,而将其他邻近岛屿的居民,也都一并迁至伊贝耶岛去。时至今日,伊贝耶岛这个面积相当于台北大安森林公园(或大约香港维园两倍大)的地方,居然住了一万五千人,因而被称为“太平洋上的贫民窟”。

从空照图上看,瓜加林军事基地的住宅区,就像任何一个美国常见的社区,有供军事人员居住的花园洋房、整齐划一,而隔壁的伊贝耶岛却塞满密密麻麻的铁皮屋;两个小岛并置对比,犹如南非种族隔离的美帝翻版。

台湾马祖。
台湾马祖。

台湾的“海上飞地”: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包围的金门、马祖

回看台湾,今日伫在台海前线上的金门和马祖(以及比较少人留意的乌丘),虽然严格来说不算真正的飞地,但也都带有类似于军事飞地的性质——虽然金门、马祖有所谓的“限制/禁止海域”,未经许可的大陸船舶不得进入,但就“领海海域”而言,金门、马祖的确也被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海包围着。

有趣的是,就连台湾政府所制订的法律框架,似乎也都在强化金门、马祖的这种“类飞地性质”。

1999 年,台湾行政院依据《中华民国领海及邻接区法》公布了“中华民国第一批领海基线、领海及邻接区外界线”,然而金门、马祖却未被纳入领海基点,被外界质疑“将金马两岛奉送中国”。

到了2009 年,行政院对该法进行了修正,却依然将金门、马祖画在领海范围外,再次引起舆论哗然;时任行政院长的吴敦义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过去十年来都是这样做,一定有其考量,搁置争议或许是重要原因”,并指出十年前将金马“留白”,是为了“保留将来有弹性处理的空间,没有所谓的秘密共识。”

十一年过去之后的今日,台海情势再次紧张,而金门、马祖这两个“中华民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的飞地,在中华民国领海范围里至今依然“留白”,也依然是台湾在宪政体制上一个无法绕过的坎。

然而金马案例的意义,却也恰好是所有飞地都能带给我们的启发——和货币、国家这些东西一样,飞地是人类最虚幻的发明之一,却也切实地影响了每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牵扯着个人悲喜与集体想望。

说到底,世界各地仍存的各种飞地,对我来说,指向的也都是同一个问题:到底国家是什么?我们如何想像国家?将国家和地理空间连结在一起的那个动力,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或许,真正被人类发明出来的不是飞地本身,而是“把飞地视为问题”的这种想法,毕竟,在过去,飞地不只是常见的现象,不同族裔、语族、宗教群体混居的状态,也本就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们今日或许会觉得“国界应该要稳定不变”、“族和国密不可分”是天经地义,但在人类历史中,这些观念其实都是相对晚近才开始出现的。

不意外的话,在可预见的将来里,人类应该会继续将飞地视为问题,直到有天飞地完全消失为止——在那之前,别忘了对飞地这些“活化石”多看几眼吧。

延伸阅读

Berger, S. (2010). “The Study of Enclaves – Some Introductory Remarks.” Geopolitics, 15: 312–328.

Lancaster, W. (2011). Honour is in Contentment Life Before Oil in Ras al-Khaimah (UAE) and Some Neighbouring Regions.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Reeves, M. (2014). Border Work: Spatial Lives of the State in Rural Central Asia.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Whyte, B. R. (2002). Waiting for the Esquimo: an historical and documentary study of the Cooch Behar enclaves and India and Bangladesh. Melbourne: School of Anthropology, Geography and Environment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Whyte, B. R. (2004). “En Territoire Belge et à Quarante Centimètres de la Frontière”: An historical and documentary study of the Belgian and Dutch enclaves of Baarle-Hertog and Baarle-Nassau. Melbourne: School of Anthropology, Geography and Environment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Melbourne.

读者评论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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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從轉角國際到端傳媒,作者的文章總彷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2. 好文,若地图更详尽一些就完美了

  3. 这篇十分有趣,感谢作者详尽的考察。

  4. 從金門馬祖到台灣並不需要經過中國大陸的土地,僅僅是因為被領海包圍著,就稱為飛地似乎怪怪的。不過金門馬祖烏坵,乃至於東沙太平,皆是不屬於台灣,卻仍因歷史因素被中華民國實際統治的地方,非常有趣。期待更多相關島嶼的報導!

  5. 金门和马祖是毛泽东当年为了不让台湾彻底与大陆断绝联系特意安排的,这两块不是飞地,是当年内战延续下来的问题,跟加泰罗尼亚以及印巴那些飞地有着本质的区别。

  6. 还有一处特别有趣的飞地不知作者是否曾留意过:直布罗陀海峡的两侧有两个飞地,海峡北侧是被西班牙包裹的英属直布罗陀,海峡南侧是被摩洛哥包裹的西班牙休达。

  7. 太有趣了!

  8. 「本篇文章為 2020 年 8 月 13 日端小聚…」
    正确的时间应为2020年7月30日,望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