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函:建构文化创伤——从南京大屠杀与“文革”说起

中国官方在纪念南京大屠杀时多忽略作为个体的受害者或者让受害者为宏大的中华民族崛起的叙事背书,使得南京大屠杀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宣扬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工具。
随着2014年中国政府将每年的12月13日设立为国家公祭日,南京大屠杀在国家法团主义体制下,受国家意志的影响,成功地被建构为以“耻化叙事”为核心的国家/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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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大陆的历史教科书里,南京大屠杀和“文革”是两个单独的事件,前者是抗争时期的惨案,后者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走的“弯路”,但在我阅读了《记忆的纹理》《中外学者谈文革》这两本书后,从记忆的建构方面,发现了两者之间存在着独特的勾连。

《记忆的纹理》这本书主要是以文化创伤理论为核心去探讨中国人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创伤记忆如何被建构的过程。在书的第三章,作者在分析《人民日报》自1949年至2012年的南京大屠杀纪念报导时,划分了三个时期,其中的“文革”时期“《人民日报》上没有出现一篇以《南京大屠杀》为主题的纪念文章,甚至在抽样的检索环节……也未发现”,作者认为“文革”是“南京大屠杀纪念话语在《人民日报》上彻底淹没的十年”。可以说从50年代到70年代末,南京大屠杀被中国政府遗忘了,一方面是因为中日关系的逐步发展,另一方面是因为毛操纵文革期间需要的是“革命”叙事和“阶级斗争”叙事,要让阶级创伤占据官方话语的核心位置,因此他不需要唤起抗争创伤让民族苦难影响阶级斗争。但1980年代中期之后,南京大屠杀的记忆因为爱国主义运动的需要被“再发现”,而随着2014年中国政府将每年的12月13日设立为国家公祭日,南京大屠杀在国家法团主义体制下,受国家意志的影响,成功地被建构为以“耻化叙事”为核心的国家/集体记忆,官方在纪念南京大屠杀时多忽略作为个体的受害者或者让受害者为宏大的中华民族崛起的叙事背书,使得南京大屠杀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宣扬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工具。

相比南京大屠杀多年受到的关注,中共对待惨烈大屠杀的“文革”的态度则完全不同。习近平在公开纪念南京大屠杀的讲话中用“惨绝人寰”、“灭绝人性”、“骇人听闻”、“反人类”、“十分黑暗”等一系列成语来形容南京大屠杀,但官方对文革的表述却似是而非避重就轻,说毛是“错误估计”政治形势,是为了“维护党的纯洁性”“揭露阴暗面”,用“毛泽东的威望达到高峰”“错误难以受到限制”来为毛开脱,用“野心分子”、“反革命集团”来形容林彪以及四人帮,让他们去揹负文革的罪责,最后还说“文革”中,党和人民是和错误斗争过的,所以限制了“文革”造成的破坏,国民经济也在发展,今年甚至通过删减中国历史教科书中的章节来美化和淡化文革;参与南京大屠杀的日本军人受到了法庭的审判,但是作为幕后黑手发动“文革”利用学生满足政治私利的毛泽东,却能让“四人帮”给自己做替罪羊,即使死后他的遗体还完好地躺在纪念堂里被人们瞻仰;南京大屠杀因为有党国高层领导的积极介入成为了国家记忆甚至被宣扬为全世界的惨痛记忆,而“文革”却沦为中国历史课本上枯燥的知识点,成为逐渐消逝的边缘记忆。

在中共官方一直将“文革”视作研究禁区的情况下,仍旧有很多海内外学者在研究文革。《中外学者谈文革》中就展现了众多学者对文革多方面的研究,呈现出文革极其阴暗、丑恶、疯狂的面相。

例如毛泽东不准公安部发布“不准打死人”的文件,纵容红卫兵于1966年8月在北京杀了1700多人,将10万人驱逐出北京,这些红卫兵想尽办法侮辱知识分子,毒打老师致死,甚至在打死人后还对尸体吐痰。而在农村中“人民公社间展开杀人比赛”,从刚出生的男婴到八十岁的老人都不放过,大兴县某生产大队的主席“用铡刀铡死了16人”,大兴县所有公社“共杀害325人,22户被杀绝”,根据目击者的回忆,在一个叫马村的村子里,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设置关押男女老少的四个监狱,“另设一个刑场,随捉随入,随提随审,随杀随埋”,除此之外广西还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吃人和性暴力的残忍现象,看到这些惨无人道的杀人方式,我想这些被毛的煽动激发出兽性的红卫兵和“造反派”和当年屠城的日本军人没有分别。在这样疯狂的运动中,很多人不堪忍受纷纷自杀。据官方发布的数据称,“文革”中共有“172万人非正常死亡;13万政治犯被判处死刑,武斗中死亡23万,伤残700多万”,其造成的惨痛后果远超过南京大屠杀。

在此,我借用《记忆纹理》一书使用的文化创伤理论,尝试具体分析“文革”记忆为什么没有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创伤。

文化创伤理论的建构者亚历山大认为“事件本身不会导致集体创伤,创伤是社会中介过程的产物”,“文化创伤不是一个事物,而是一个文化过程”,具体来说,只有当我们认为文革是中国人的集体意识中要铭记的骇人听闻的事件,并且文革的发生无可挽回地改变了我们未来的身份性质时,“文革”才能成为我们的文化创伤。而在文化创伤被建构的过程中,“承携者群体”、“制度场域”是非常重要的决定因素,前者的“权力、资源、叙事能力及话语契机影响着相应的创伤叙事的地位,也决定了哪些‘声音’能够进入公众视野、被大众传媒传播”,而后者则为不同的政治群体针对文化创伤化的话语争斗提供了空间,因此关于一个事件的记忆是否能转化为文化创伤,一方面会受“承携者群体的权力和资源以及制度场域的结构”的影响,另一方面“受众的权力、资源和人口特征”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那么“文革”中的承携者群体包括毛泽东这类中共政治人物、运动参与者(红卫兵、“造反派”、“保守派”),幸存者,新闻记者等。显然,政治人物在中国拥有了最大的权力和最多的资源,毛泽东作为“文革”的发起者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阴谋,历任的中共领导人为了保证统治合法性也不会揭穿真相,曾作为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一些人写了文革回忆录,参与运动的红卫兵们有人为自己辩解有人进行了深刻反思,亲历文革的一些知识分子也撰写了回忆录,当年作为摄影记者的李振盛保留了珍贵的万张底片出版了《红色新闻兵》,但这些宝贵的文本材料因为中共对绝大多数媒体的控制和严格审查而无法在大陆出版,进入不了主要的言论场域就很难跟中共官方进行阐释文革的议题争夺,而且最为庞大的幸存者群体还生活在被迫害的阴影之下,他们不敢站出来,因为“身份罪”仍旧存在,“他们仍然是被政府夸大的、改造好了的罪人,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浩劫受害者”,当他们纷纷老去离世时,文化创伤的建构就缺少了核心的受害者主体,因此中国大陆关于“文革”历史叙述处在严重的失衡中,中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文革”只能停留在历史事件和某些人的记忆层面,无法上升到文化创伤层面。

虽然我们无力改变“文革”记忆逐渐式微的现实,但我们每个人能做的就是接触和保存关于文革的记忆,12月13日国家公祭日,我们可以在悼念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的同时,也缅怀那些在文革中无辜被害的人,警惕文革的疯狂再重演。

读者评论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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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在個人主義盛行的今天,中國不得不加強人民對於”國家”的信仰,以方便管理。
    而殺人強姦痛苦死亡是最容易引起集體情緒的事物了。

  2. 文革没有纪念日,所以没办法(作为纽时粉,不太喜欢华邮,但端已经具备一部分独立性。)。。。在南京这天提,确实有点指责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微妙感觉。。。也容易引起一些关于质疑谁杀中国人最多的讨论。。。但我觉得其实是必须的,因为就像印尼反华那时,那个杀人如流水但对孩子很好的父亲们咯。。。虽然日本当时一定大多都是严父,但也没一个孩子真的希望相信自己的父亲是杀人魔王吧。如果不想伤害孩子的感情,那一辈子都不调查他爸其实是杀人魔王的真相吗?但我觉得以上三种屠杀都是政府(半官方)鼓励实施性质,洗脑性质(敌我),本质上没啥区别,排除异己而已。不是有人说过,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可是,那时,谁是敌人。题外话,关于台湾统派。。。我认识一个,毕竟算商会会长嘛,算有点地位吧,国粉。。。但与其说愿意统,还不如说其实是打不过而被统。。。但就算统了,就会好嘛,大使馆连澳洲一份商报上某张照片一角的青天旗都要威逼摄影师取下,不然就让他没有工作,更何况。。。心里清楚就好了,不用多说。就算占中是小朋友胡闹,也比不过大人们的冷漠事故带来的愚蠢。但是昨天发现马来西亚华人对文革一无所知,我确实还是很惊诧的。

  3. 柴可夫斯基_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说道:

    紀念南京大屠殺的受難者,不應是增加仇恨和敵視,而是反思。對待文革亦如此。文革後出生的人對那段歷史有多少了解?借用記者招待會的那段話,如果不進行改革,文化大革命的歷史悲劇還會卷土重來。
    同樣對於文革或是遺忘或是無知,悲劇亦可能會出現。文革後的出生的人亦可能成為紅衛兵或知青,重蹈覆轍。

  4. 纪念如果不是为了反思,难道是为了加固仇恨吗?南京大屠杀和文革都是国人的灾难,官方厚此薄彼,对文革淡化不提,这里不提,还能在哪里提?

  5. @Observeradam今日的我们一直生活在昔日的延长线上,没有什么历史真的离我们远去,那些历史记忆早已内化在国人的血液中,随时会被特定话语激活。

  6. 你若还有光荣的执念,就不必奢求自由的理想。

  7. 我不知道中共在多大程度上试图阻止文革创伤被建构出来,但这种创伤其实早已成了中共和中国人民认同的一部分。很多在位者都曾经经历过这种创伤,也在文革结束之后重新掌权。可以说,之后80年代对学潮和政治改革的严控到89被血腥镇压还有之后官僚的维稳思想都和这种创伤脱不开干系,很多百姓对激进政治的拒绝和对群众的不信任感也能追溯到这种创伤上。

  8. 我並不認為在這個日子讀到這樣一篇文章有什麼不妥,紀念「有名」的死難者的同時看到更多的死難者的「無名」和為什麼「無名」。相反,評論區爭來吵去恰恰說明作者是對的:文化創傷已經被建構起來了

  9. 能在南京大屠杀的公祭日写“在此之余大家也不要忘记文革哦”的人才是真的没有把南京大屠杀的受害者当成受害的个体去尊重。

  10. 要么活在仇恨中,要么活在恐惧下。这是全世界所有统治者的共识。就算是有“美国梦”的地方,也要弄出多个假想敌,让民众有所宣泄。
    没了敌人,民众就要在内部找敌人了,说起来也真是够贱的。

  11. 我是南京人。我对日本没有特别的仇恨,也计划去日本旅行。历史应该被铭记,不等同于活在仇恨之中。需要被憎恶、唾弃的,是恶劣的、无人道的暴行,而不是某个民族或国家。因为宣传的关系,很多民众对日本给予我国的援助也知之甚少。前些天读钱钢的《唐山大地震》,才了解到死难者中也有来华援建水电站的日本工程师。疫苗什么的就不再赘述了。
    正视过去的苦难很重要,正视现在的苦难更为重要。如果我们能给予当前的社会问题、公共议题和南京大屠杀一样的关注度,也许社会有变好的可能。当然,从自我带来的苦难中汲取经验,避免重蹈覆辙,也是有益的。
    关注南京大屠杀,关注文革,关注现今社会的种种问题,彼此并不矛盾。如果认为只能关注一件事,那其实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12. …真没觉得文革是中国人的文化创伤,每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门口都排起长队,谁又会给在文革时期遭受迫害的人哀悼呢?不要否认国家政策的潜在操作对人的情感结构的影响。
    哈金在整理《南京安魂曲》的素材时,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关于大屠杀的记载详细备至,但没人知道大屠杀后的一年人的生活是怎么样过的。
    我身边的同学鲜有去了解文革的,认知可能就都停留在那个时代被迫害的文人吧。他们对待文革的态度也仅仅是领导人的一次“失误”罢了

  13. 我不知道在南京大屠杀的日子发这篇有何意义?就好比我说这件事不对,你却转移说那件事更不好一样。还有,南京大屠杀确实是政治需要,不过,你日本老老实实学学德国,态度做足,中日蜜月期又不是无法恢复。

  14. 先攪清楚吧,所有的「控訴」的源頭都是對公義的追求。而立足點亦只可以是史料的真確性。追求公義極端一點是不關係到你自身的種族或感情,不要把焦點放在因為我們有共通點所以才要控訴,甚或至有責任去控訴。南京大屠殺時德國美國商人冒險救出中國人,是出於種族嗎?出於利益嗎?出於政治立場嗎?我想他們只是覺得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正確而有良知的事。把焦點放到政治,立場,陰謀上,是對死者的侮辱。再講,唯一一個有負責任道歉的政府,環顧全球只有德國吧。誰做錯就對誰追討。其他雜音,不屑一顧也吧。

  15. 對於這些被洗腦的人來說,所有的討論都不會是也無需要基於事實的辯論,他們的出發點永遠都是發起辯論著的身份和動機⋯⋯

  16. 每年這個時候我對會紀念南京大屠殺,悼念死難者。但我不能認同中共將南京大屠殺當成煽動民族主義和仇恨的工具。不過在今天刊登這篇文章,有些欠妥了。

  17. 不论是文革还是大屠杀都是中国人的痛吧,如果说南京大屠杀是操作带有政治化的,那么纪念二二八纪念里面没有政治的操作吗,都是刻画共同记忆,而且作者把官方想的太厉害了,没有看到抵制教科书的新闻吗,没有纪念文革不说并不代表大家的遗忘,不要说文革了,就是计划生育那些惨痛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18. 還有,就算缺少受害者主體,不代表事件就會自此煙沒。只要有再造傳統的需要,過去的傷疤就會挖出來。文革這回事,跑不掉的。

  19. 文革有成為文化創傷啊。作者你以為歷史課本的影響力有多大。你國不許你喊痛不許你知痛你就不痛了麼?真不痛就不會在公祭日被刺得心裡癢癢不舒服了。你以為傷害內地人民感情那麼容易啊。

  20. @空中觀察者:
    真有趣,客觀來看南京大屠殺本來就是中共搞對立的工具。結果被你這麼一說反而是反思者在搞對立了。
    請問中共在操弄相關議題時有沒有在乎過相關人士的感情? 你有沒有在乎過文革受害者的感情?

  21. 如果南京大屠杀是一个工具,你这个端传媒也不过是自由派的一个话筒罢了(事实上你就是的)。
    这次选举的失利还真没有让你们长记性,就像是“占中”一样,否定和冲突是换不回来支持的。
    在公祭日里搞这种对立,看来你们是真的不在意内地人民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