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台北农产运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农”)于今年2月28日引发“休市事件”之后,将近过了五个月。回顾事件初期,各方舆论从“菜价崩盘”、“总经理吴音宁神隐”及“农委会与北市府斗争”,延续至中期总经理的“250万实习生”及“农村野兔”等诸多个人标签争议。
直到七月,台北市议会仍为北农总经理是否应列席备询而争论不休。八月,柯文哲更正式行文农委会,正式“建请农委会让售北农公司22.76%股权给北市府”,此建议若成真,将会终结北农由农委会(中央政府)、北市府(地方政府)与农会(供销单位)三方共同持股的局面,改由北市府与农会系统共同经营这家全台最大、同时兼具官民营色彩的农产运销公司。但,提案很快遭到农委会拒绝。事情变化至此,我们该如何跳脱特定党派之见、拨开表层喧嚣,再以“公共”角度宏观理解北农争议?
有些舆论会从特定角度切入,例如民进党前立委林浊水提出的观察:吴音宁是社会运动出身,受邀进入到体制内而适应不良,这是民进党应该检讨的“政务官去政治化”的现象。或者农产评论者林裕纮从产销专业来看,认为北农总经理不该是政治任命,提出由技术官僚担任总经理一职的说法。这些观点我们都会一一讨论:是否委派资深政客或技术官僚,就能解决北农问题呢?
从客观的历史结构来看,或许,这是台湾农产运销史上必然发生的权力之争——不管总经理是谁,在北农特殊的历史因素、组织结构,以及当前民主治理发展的情况下,北农会爆发中央、地方与农会三方拉锯的经营权战争,是必然的现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政府筹设的“市场”,三足鼎立的董事会
北农在台湾农产运销的历史上,有非常独特且重要的地位,也因为这样特殊的角色,导致今天各方势力都想要争夺经营权的局面。所以我们话说从头:北农究竟是怎样诞生的?它在农产运销上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
19世纪以前,台湾还没有法定的农产集贸制度,日本总督府民政长官后藤新平上任后,于1900年开始,着手整顿各地集市,制订了市场公营化的制度,正式由政府纳管及整编零售市场。
当时台北仍然没有公营的批发市场,于是到了1922年,台北市役所(市政府)在西门町北侧,西宁南路一带成立台北市中央卸卖市场,主要功能是水产批发——卸卖是日文的卸売(おろしうり),就是批发的意思。当时的批发市场仍是自由议价买卖。
随后在1929年,新的中央卸卖市场(位在今天西宁国宅的地方)落成。市场合并蔬菜和水产批发,在台湾首次引进类似东京筑地鱼市场的仲卸与拍卖制度——也就是蔬果批发不再是买卖双方自行议价,而是由登记的仲买人(承销人)向拍卖员公开喊价,由出价最高者得标。避免造成议价过程中,买卖双方资讯不对称的问题。
1942年,蔬果交易与水产交易分家,蔬果由台湾青果株式会社经营。二次大战结束之后,国民政府将果菜市场委由民间的中央青果公司经营,1952年收回公有,成立“台北市立蔬菜批发市场”。1972年因货量增加,场地空间不足,于是市府将市场搬迁到万华、华中桥头附近,即为今天俗称的“一市”。
战后的果菜市场没有延续日本时代的拍卖制度,蔬果交易趋于混乱,市场内的“行口”(有摊位的盘商)联合主导了蔬果价格,造成产地与市场的价格极大落差。而原本台北蔬菜市场的货源,主要是来自于台北近郊的菜园,在1960年代,台北县人口成长、原本的农田开发为都市之后,货源逐渐由中南部的蔬果所取代,因此产地与消费地的运销成本也越来越高。
当时的行政院(时任院长为蒋经国)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先于1973年提出产地的共同运销政策,并在1974年公布〈筹设全台性农产运销公司方案〉。执行此方案前,台湾省政府公报曾提及当时果菜市场的乱象:“台北市之中央批发市场多年来一直为数百家行口所占据,各自独立经营,市场本身连代货主批发交易之功能亦无法发挥,徒具批发市场之虚名而已。故台北市的果菜批发市场经营之改善及交易制度之建立,尤其刻不容缓。”同时也指出,当时消费地批发市场及零售(都市端)的运销成本,占了三分之二,代表消费地批发市场的管理出现了很大的漏洞。
北农独自保留了1974年改革方案里北市府(府)、行政院(院)、农民团体及贩运商(民)三方鼎立的遗绪,也造成了今日北农休市争议的远因。
因此该方案决定:由台湾省政府与台北市政府各认24%的股份,分别出资4800万台币;各地农会及运销单位认购剩余52%的股份(实际上公司成立后,官股占了45.52%,北市府与省政府各22.76%。民股则是农民团体占34.27%,贩运商及其他占20.21%)成立“台湾区果菜运销股份有限公司”,由政府遴选总经理,盈余的50%必须投入设备扩充。同时打破行口委卖制度,引进(或称恢复)承销人及拍卖制度,规定供应人及承销人都必须登记,并禁止场外交易。算是战后农产运销非常重大的改革。
原先这个方案有着雄心壮志,打算以台北市的果菜市场当成示范点,再陆续成立各地的运销公司,才会一开始以“台湾区果菜运销公司”为名。但后来成效不如预期,其业务范围始终限缩在大台北地区。1984年,台湾区果菜运销公司改组为今天的“台北农产运销股份有限公司”。也因为这层特殊的历史因素,北农成为了台湾目前唯一有中央入股的批发市场,也是台湾最大规模、最早实行拍卖制度的果菜批发市场。
所以我们从北农的历史看来,由于位于首都核心圈,以及最大规模批发市场的关系,台北农产公司从日本时代的“中央卸卖市场”开始,这“市场”就带着的国家“计划经济”色彩。行政院原本也希望将北农的体制延伸到各地市场,但由于种种因素,并没有完成“台湾区”批发市场的整体布建,所以北农就独自保留了1974年改革方案里北市府(府)、行政院(院)、农民团体及贩运商(民)三方鼎立的遗绪,也造成了今日北农休市争议的远因。
民主化下的新课题:不同党派如何共同治理公司?
依据北农的经营结构,是由府、院、民三群股东组成的董事会推派董事长,再由董事长遴选总经理,而北农的土地及建物的所有权都是属于北市府,所以北农总经理大多是由市府来遴选。在国民党一党独大的年代,三方归一,尚且不曾出现管理权上的争议。
到了1994年,民进党籍的陈水扁当选台北市长,始提出要优先承购中央股份的建议,却因为形势不利,功败垂成。1996年省政府精简之后,由行政院将省政府的股权买下来。后继的市长,国民党籍的马英九也提出承购中央股份的提议,甚至在2000年之后陈水扁选上总统后,北市府还提出成立新的农产公司来取得完整的管理权等构想,但此方案也无疾而终。且在2002年中,也曾发生过行政院与北市府的人事冲突,由于院府双方对董事会安排意见不同,造成两次董事会流会,经过一年协调,终于在2003年选派前省农会总干事谢国雇担任总经理。
谢国雇,出身彰化二林地方派系,生平颇多争议。例如以暴力阻止省农会代理总干事上任,遭判六个月徒刑、另还涉嫌浮编北农公关费、浮编自己的年终奖金、强迫员工推销报纸,涉嫌将果菜市场地下室贱价租给彰化县农会。其任内将北农旗下超市全数卖给“元利建设”(元利建设卷入国民党国发院售地案)。一般民众或许对于元利建设这间公司相当陌生,但若说起其董座林敏雄、同时也是全联福利超市董事长,大家就十分耳熟能详。2007年,北农正式将旗下13家超市卖给原为军公教福利社民营化的全联,本该是公办民营事业的北农超市,就此成为全联零售霸业中的一环。隔年,全联开始宣布要做农产生鲜现代化的通路,而林敏雄与徐重仁在二十一世纪的知遇与分离,都是后话。
在这里要顺带一提的是,1981年台湾政府通过〈农产品市场交易法〉,规定农产批发市场一定要以非营利为主。当时经济部在立法院里进一步解释:“不排除业者参与投资经营,而业者团体欲单独投资经营,则不符立法原旨”。在此情形下,批发市场的经营权几乎都是由各地政府及农民团体持有,所以依法北农是不能商业化的,除非将股权释出给农民团体,但假若农民团体完全掌握了消费地的批发市场,农产价格可能失衡倒向农民那一方,影响消费者的权益。所以台湾的消费地批发市场,始终都维持一个地方政府和其他股东共同经营的张力关系。
回到正题,北农公司如果在府、院、民三股势力无法完全整合的状况下,既有结构就没办法改变。这样的局面到了2014年,无党籍但亲绿营的柯文哲选上台北市长,接着2016年民进党籍的蔡英文也选上总统,突然之间,北农的权力结构就出现了更迭的契机,府、院双方开始积极地规划新的北农领导人事案,当时,只要以农会系统为主的民股点头,北农就能完成首次的“政党轮替”。
台湾的政治制度是总统与国会分开来选,2000年民进党第一次执政的时候,立法院席次没有过半,是少数执政。所以虽然取得执政权,但常被形容为“跛脚”政权,直到2016年蔡英文上台后,立法院也席次过半,才达成首次总统、国会都同时政党轮替的目标。
没想到2016年年底,民进党原先与柯文哲谈妥的人事权,到了董事会上,被中华民国农会系统的董事席次推翻(特别说明,“中华民国农会”于2013年由“台湾省农会”并入,为三级农会里最高层级的农会机构,办理各级农会之行政、教育训练、联合招考及评鉴等事宜,现任理事长为国民党前立委萧景田,总干事为张永成。),柯文哲、民进党(特别是新潮流系)、国民党与农会系统之间的明争暗斗,让原本即将下台的总经理韩国瑜得以暂时留任,也间接导致了隔年暗潮汹涌的吴音宁人事案,更可以说是造成“休市事件”喧闹不休的远因。
台湾各级农会并不是政府机关,而是名义上由农民共同组织的民间团体。
综观这次2016年的人事争议,民进党在北农“夺权”失败,证实北农运作有其结构的复杂性:不仅府院双方必须要有默契,也要看农会系统的脸色才能运作。但究竟农会系统是如何整合?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掌握北农人事权的重要性又在哪里?
我们首先厘清一些知识背景:台湾各级农会并不是政府机关,而是名义上由农民共同组织的民间团体。农会自日本时代以来,就被赋予协助执行官方政策的功能,始终带有浓厚的官方色彩。到了战后,农会一方面继承日本时代的组织形式,一方面透过美国协助成立的农复会指导,兼具农事推广、农村社群组织(四健会或家政班等等)、农政执行及信用机构等功能,成为了农村非常重要的行政组织,也是国民党控制农业产销体系的末稍体系。
在黄柏叡〈避不了政治的吴音宁,与离不开政治的台湾农业〉一文中有详述地方农会政治化的过程:大略来说就是国民党透过恩庇侍从体制,安排地方派系掌握农会,形成政治交换螺旋与巩固权力结构的现象。
农渔会的权力有多庞大?举一个例子,20世纪末,由于部分农会系统腐败,农会信用部陆续出现逾放比过高,造成民众挤兑的事件。而民进党想借此整顿农渔会金融体系,强制接管36间农会信用部门,且有将近八成的信用单位都会受到业务限制,此举造成基层农渔会强烈反弹。他们在2002年11月23日,动员十万余名农渔民会员,喊出“没有农会就没有农民”的口号,到总统府前抗议。由于抗议声量太强,最后民进党政府被迫取消政策,更直接导致财政部长李庸三及农委会主任委员范振宗下台。
基层农会的虽然力量强大,但每间农会都是独立机构,除了上级农会的辅导权之外,彼此并没有直接的横向连结或隶属关系。因此要联络各个农会,还是需要庞大的派系网路才能运作,或者借由中华民国农会与中华民国农民团体干部联合训练协会(简称农训会)的系统才行。
而“云林张家”,就是掌握这些节点的地方豪强。
云林张家的崛起与台湾农产运销小史
云林张家的掌门人是张荣味,他早年经营土木营造业起家,地方人脉雄厚,1990年选上云林县议员,并当选议长。1991年偕县长廖泉裕发起“万人游行欢迎六轻”行动,支持六轻落脚云林麦寮。1999年因时任县长苏文雄病逝,补选上云林县长,2001年又以超过六成的得票率连任县长。任内卷入县议长贿选案及林内焚化炉收贿弊案。张荣味因林内焚化炉案2004年弃职逃亡数月,于2005年遭逮捕归案,但同年因议长贿选案遭到解职。2018年,林内焚化炉案更四审八年有期徒刑定谳,张荣味入监服刑。
张荣味起先因背景复杂,执政成绩不被看好,但他于初任县长后,展现高度政治手腕,迅速收拢各方派系,广发津贴与积极建设,一时之间张荣味在云林“政通人和”,甚至有媒体以“张荣味魔法席卷云林”来报导此一现象。在张任县长期间,也逐渐掌握多数议会议席、农田水利会及农渔会等势力,一时之间“张派”几乎变成了云林政治的同义词。
2005年,张荣味虽然因议长贿选案而遭停职,但其派系版图已扩及全国农业组织,直到今天仍有重要影响力。其派系在农业相关机构任职的主要人物有:
张永成:现任北农常务董事、现任合作金库董事、现任中华民国农会总干事,及十数个农业单位现任董事。原名张永福,为张荣味妹婿,现任立委张丽善的丈夫。1998年曾因放高利贷违反重利罪,入狱一年。
张启盟:现任台湾农业合作社联合社理事主席。张荣味之弟。台湾农业合作社联合社(农联社)为目前台湾蔬菜共同运销四大社团之一。
林启沧:现任中华民国全国渔会总干事。曾担任云林县长张荣味机要秘书,曾任云林县肉品公司总经理、云林县农会总干事。
林文瑞:现任农田水利联合会会长。选举过程获张荣味支持,因而当选云林水利会会长。
张清良:前云林县副县长、前代理县长,前北农总经理。曾因贿选案与张荣味一起下台,后经马英九北市府团队邀请出任北农总座。
韩国瑜:前北农总经理。曾任台北市议员、立法委员。妻子是前云林县议员李佳芬。
陈益宗:台湾青果运销合作社理事主席,前北农董事长。台湾青果运销合作社也是台湾共同运销的四大社团之一。
张派成员,几乎都担任过关键的农业产销单位管理人。张启盟担任理事主席的农联社,就是蔬菜共同运销的第二大团体,占2017年北农蔬菜共同运销成交量的39%,水果是22%,仅次于农会;陈益宗担任理事主席的青果社,占2017年北农蔬菜共同运销成交量的4.99%,水果是8.2%,为第四大团体。加上张永成掌握的中华民国农会系统,张派几乎囊括了北农八成左右的蔬果交易量。
而北农自马英九时代的总经理谢国雇之后,继任的张清良与韩国瑜都可说是张派的人选。张清良为前云林县副县长,在2004年张荣味因林内焚化炉案遭到停职之后,担任代理县长,2005年张荣味被解职的时候一起下台,与张荣味的关系密切。
韩国瑜虽然是眷村子弟,河南籍,出生于台北县,但与云林县关系深厚。他的妻子李佳芬出身云林西螺地区的政治世家,岳父李日贵早年经营砂石行及营造业,当过云林县议员,李佳芬本人也曾当过两届的云林县议员。2000年,李佳芬与韩国瑜共同在斗六市(云林县政府所在地)南边租赁台糖土地,创办私立维多利亚中小学。李佳芬与韩国瑜因云林地缘因素,与张荣味家族关系良好,2012年,韩国瑜获聘担任北农总经理,也被舆论视为是张派运作的结果。
综上所述,云林张家在掌门张荣味的安排之下,掌握了农产共同运销及北农的人事管理权。北农作为全台湾最大的农产批发市场,对于全台湾每日农产价格波动有关键性的影响。就理论而言,北农拍卖制度的运作,分成供应人、拍卖人及承销人,简单说就是扮演农民(共同运销单位)、市场及盘商三方的角色。要维持合理透明的拍卖制度,这三方就必须是各自独立运作,假若中间协调失衡,都会影响到市场交易的公平性。
这也是为什么每当行政院、北市府政权轮替的时候,北农人事都会出现争议的原因。因为北农对于菜价有指标性的影响力,而菜价过低的话,会牵动中南部农业乡镇,以农民为主的支持度;菜价过高,又会影响以都会地区为主的广大消费者。因此无论菜价涨跌,都会牵动地方选举及都会民意等政治基础。更别提北农每位拍卖员长年与产地农会维持密切关系,总经理一职直通全台两百多个农会的供销系统,当中约有五十余个农会更是北农的供销大户,而农会又是台湾地方选举的重要滩头堡,北农的政治重要性,不言可喻。
“一个台北果菜市场的拍卖员,有时候讲话比县长还有份量。”
举例而言,虽然北农每日是按照蔬果品质良窳进行公正拍卖,价格高低,绝大部分仍要取决于农产品本身品质,但对于许多不了解北农运作方式的产地农民而言,自己将蔬果交给农会集货、北上拍卖,最后拍得的价格高低,将会牵动其心目中对北农的好恶、也会连带影响农民心目中对于农会的评价,其评价正负,可能增强或减弱农民对农会的向心力,进而牵动选举时期的赛局。
出身云林的立委苏治芬曾在选举时与云林张派交手多次,她在2016年时,就提出“一个台北果菜市场的拍卖员,有时候讲话比她这个当县长的还有份量......张清良在当台北市农产运销公司总经理的时候,每到选举张清良都是一家一家市场跑,叫大家要支持张家,把拍卖员当助选员,真的很离谱”的观点,直指张派同时控制农会系统及北农产生的弊端,也可从中窥见北农拍卖员在选举中实可占有一席之地的现象。
国民党、民进党与柯文哲的三方角力
如前所述,政党轮替会造成北农结构松动,2014年无党籍的柯文哲选上台北市长,相隔一年半,2016年民进党执政。行政院农委会认为时机成熟,开始与被视为亲绿的柯文哲,讨论重整北农人事事宜。当时行政院农委会主委是曹启鸿,属于新潮流系。农委会在2016年5月新内阁上任之后,就有意将北农总经理韩国瑜替换成同属新系的蒋玉麟(时任民进党秘书处主任)。
起先行政院与北市府达成共识,希望在2016年9月26日的董事会上,以优势席次选出新任总经理。原本各方默契是在9月19日,总经理韩国瑜自行提出辞呈,接着由董事长宣布新任总经理。但没想到剧情直转直下,先是董事长许长仁在董事会前几天,突然遭到柯文哲撤职,换上各方关系良好的林秋慧,担任市府席次的董事,而韩国瑜也继续留任总经理。
在此要说明一下北农董、总人事任命的游戏规则。权力核心是董事会,会内有23席董事。其中北市府6席,农委会5席,官派共推11席;其余8席为农民团体(农会)代表,4席为贩运商代表。由23席董事之中,再选出7席常务董事,然后常务董事选出董事长,由董事长任命总经理。
一个月后,北农再度进行常务董事及董事长改选,原本柯文哲希望推派林秋慧担任董事长,没想到张派以优势常务董事席次(张派成员在7席常董中占了4席),否决改选董事长的提案,让张派的代理董事长陈益宗(时任青果社主席)留任,韩国瑜也继续担任总经理。这个结果让民进党,特别是新系非常不满,质疑柯文哲被张派所操控,也质疑陈在担任代理董事长期间,有多位亲人在北农任职,因此被指控违反〈农产品批发市场管理办法〉,并不适任。但柯文哲认为是新系自己联合陈益宗,却把问题推到他身上。而原本预定的总经理人选蒋玉麟,也自动退出此人事案。
北农人事案于10月陷入僵局,各方更是隔空开战。当时因为台风过后,菜价过了三个礼拜仍居高不下,农委会点名北农应负起平抑菜价责任。
接着新系立委段宜康加入战局,指控韩国瑜管理的北农和菜虫有关,韩国瑜则反击说,他总经理任内是41年来北农业绩最辉煌的时候,如果绩效不好,愿意吞一盘曲棍球。
韩国瑜成为了全国政治风暴的中心,北市议员王世坚在议会开议的时候,点名韩国瑜上台备询,两人在议会唇枪舌剑,成为新闻焦点。韩国瑜也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猛烈反击,引起全国性的关注。
在此先分析一下:这段期间(2016年9月至11月)的三方政治攻防,种下了日后“休市事件”口水之争的恶果。原先农委会所批评的,北农(直指韩国瑜)未能调控菜价一事,一年多之后,媒体也用同样的方式质疑吴音宁;同样的,段宜康点名北农帐务有问题,一年后吴音宁也遭到相同攻击(残菜及洋酒事件);而王世坚点名韩国瑜上备询台,两人嘴炮大战引发关注,让北农总经理破例备询变成常态,也埋下日后吴音宁被国民党议员轮番质询的远因。
切回主题,经过几个月来的媒体混战,民进党原本希望在12月股东会发动董事会全面改选,但监察人刘光华临阵脱逃,民进党最后的计划宣告失败。不料,2017年1月,韩国瑜以参选国民党主席为由,主动向董事会提出辞呈,人事案又出现转折。
韩国瑜宣布辞职之后,民进党就不断与柯文哲讨论新任总经理人选,预计要在6月召开董事会时任命新的董事长与总经理。民进党原先属意总经理由赖坤成接任(前民进党籍台东市长、前立委、前台东果菜公司董事长),但又传出柯文哲不满意赖坤成,认为政治性质太高,倾向让郭万清(前台北畜产公司董事长、前士林农会理事长)接任,不过因为郭万清和民进党支持的台北市农会理事长庄龙彦素有不合,所以也被行政院拒于总座名单之外。属意人选被否决,这也是为什么柯文哲后来不断抱怨:“人是他们(农委会)塞给我们的,现在还叫我们决定”的远因之一。
而郭万清与柯市府、民进党的关系,不只牵动北农人事,也延烧到以供销肉类为主的台北畜产公司。北畜总经理一直原本由年轻鸡农姚量议出任,他与吴音宁同样系出台湾农村阵线,在北畜期间并没有负面新闻传出,但在北农事件延烧后,却突然遭到撤换,由于北畜股权结构与北农不同,是由北市府持有48%、士林农会持有34%、其余民股占18%,因此姚量议遭撤换,被舆论联想为士林农会与北市府合作后的决定,也是其来有自。
焦点回到北农人事案。当年,在双方对于北农总经理人选问题难有共识之下,最后农委会提出让形象较清新,但相关经历相对资浅的吴音宁出任,在柯文哲消极同意之下,双方总算达成共识。6月5日,董事会改选,院府双方共得过半12席董事席次。接着6月20日,新任董事会选出台北市副市长陈景峻为董事长、总经理吴音宁。历经一年多的明争暗斗,北农人事案总算暂时落幕,不过,行政院、北市府及农会三股势力之间的困局仍未解决,新任总经理等于是在紧张压迫的氛围下就任,三方既有的矛盾,随时都会再度引爆。
再者,陈景峻以台北市副市长身分就任北农董事长,已形成“市场处(主管机关)监督副市长(兼任公司董事长)”的行政矛盾。又,陈景峻出身云林,曾担任新北市(时为台北县)公职,早在1999年就有意参选台北县长,只是于当年初选败给苏贞昌,2017年曾经想要再度问鼎新北市长。而新北市的云林移民人口,大约在60至70万人左右,想问鼎百里侯者,必定会争取云林同乡会支持,也让不少人质疑,陈景峻是否会因此倾向与“同乡”张荣味合作?当然,陈景峻本人对此否认。
待休市事件发生之后,舆论都在不断讨论吴音宁是否适任总经理一职。但就16至17年这一年的人事争议来看,北农总经理无可避免会是三方角力的结果,具有高度的政治性质。前后从蒋玉麟、赖坤成、郭万清、吴音宁,甚至曾经被点过名的郭文彬(前民进党社运部主任),共有五名台面上出现过的人选(台面下或许更多),在此情形下,吴音宁的出线,主因可能是其背景及经历相对单纯,不过正因如此,吴音宁也成为了北农史上最具争议性的总经理,其上台过程,早已注定后续将发生的政治风暴。
也因此林浊水所提出的民进党“去政治化”的问题,事实上是偏略了北农长期的政治困境。林浊水身为新系元老,不可能不明白新系在这一盘奕局上的角色。民进党一开始推派的并不是吴音宁。而是打算以新系蒋玉麟作为开路先锋,不过后来新系与北市府、张派过招中屡屡失手,才会引发后续政治争议。只谈吴音宁不识水深、不谙政治公关的形象,忽略了北农原本就如当代之邯郸城,处于政治上的四战之地,夹在农委会、张派与北市府的的政治盘算当中,并不实际。
当然,吴音宁在这漩涡中,并不完全是无力改变大局的小白兔,也不仅是民进党派出的代理人。她在三月休市期间坚持“先实际解决问题再受访”、于公关风暴中仍续推“合法但政治不正确”的残菜改革,连力挺她的陈吉仲都一度探询她是否想“换跑道”遭拒,肯定让“懂政治”又“懂公关”的资深工作者们十分头疼。在各方聪明人机关算尽之时,这位固执、不按牌理出牌又拥有一群铁杆支持者的总经理,显然如刚出道的篮球新手樱木花道一样,是“比赛中的不安定因素”,即便对民进党来说,恐怕也是如此。
对于民进党来说,除了吴音宁“不受控制”,柯文哲所领导的北市府,在这两年的人事权斗争中,显然也不是可靠的盟友。前民进党籍云林县长、现任立委苏治芬对于北市府的作法非常不以为然,在北市府到北农查帐后,她投书媒体,指出“北市府宁与韩国瑜、张永成之流合作,联手打压认真解决残菜、拍卖制度等农产销问题的吴音宁”。对于绿营来说,柯文哲是倾向和云林张派结盟的,若在总座争议上退让,会连带影响到后续的基层农会改革进程。
柯文哲买股权、撤换吴音宁,就能解决问题吗?
除非行政院放弃人事权,否则北农到2020大选前,无论人事如何转移,北农争议都不会有休止的一天。所以在2018年7月,北市府主动向农委会提出“买下北农全数官股”的想法,而农委会副主委陈吉仲回以:“北市府同意担负大台北农产品供需通路正常的责任,再谈股权问题。”陈吉仲并列举,这些责任包括农产品价格机制稳定、落实安全检测及品质标章,还有冷链(农产品冷冻冷藏供应链)体系都要健全布建运作等责任。
如果我们稍微回顾一下今年三月的休市争议,就可以发现,现阶段的北市府要负起相关责任,可能相当不容易。毕竟,在连续休市造成菜价波动之时,农委会便发出数千封简讯给产地的农民团体,协调蔬菜及早采收,并联络各大卖场一同协助分散供应,慢慢调节供需两端,不让菜价因为菜量过度集中在北农,而造成价格下滑。这样的工作,北市府是否能够立即因应,也是大挑战。就连北市府市场处自己,也曾在2016年提出对“股权买回”政策的优缺点评析时,也承认要“取得相关业者信赖”并不是容易的事。
北农对于全台农业产销的影响力自不待言,行政院为了推动农会基层改革,势必不能放弃北农的股权。另一方面,行政院认为在北市府与张派合作下,难以信任北农买下全数官股后,会做出相应的改革动作。因此北市府认购官股的想法,短时间内应该很难实现。
从2016年5月民进党执政之后,从人事争议到休市事件,北农始终处于政治风暴的核心。但我们切开这些争议来看,大多是因为农产运销体系仍然不均衡、政治不够透明的缘故。若是台湾的农产运销结构,例如北农的供应、拍卖、承销三者,其中两者稍微偏向特定利益群体的话,制度无论有多完备、技术有多先进,整体系统就一定会失衡。
从这方向来看,林裕纮所提出方向,其实不无道理:“如果吴音宁真的会被换掉,那要找一个有能力有经验做这个位子的,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北农的秘书路全利先生,北农该交给专业管理,而不是继续政治任命了。”回归专业当然是非常理想,但难处在于:若不先解决特定派系掌握多数供应及市场体系的问题,就算全数北农交由技术人员管理,派系或政党就不会再伸手介入体系吗?权力分配是永远的困境,就算北市府拥有百分之百的股权,还是会出现农产价格高低起伏,城乡需求的落差也永远不会弭平,毕竟处在不同位置,对农产运销的想像也会不同——北农不可能去政治化,只能让各方权力暂时均衡稳定而已。
撤換吳音寧不是柯文哲,是陳吉仲好嗎?柯背的黑鍋還不多嗎?開始懷疑端新聞對台灣政治立場的偏頗了
中央國會質詢地方人員的荒謬劇 :吳音寧現象之三
當我們看到只不過是一個地方政府的農産公司總經理的事件居然就可以掀起這樣的風波,而總統聲望因此受傷時,擺在我們當前的,像在白色運動中崛起的無政府主義要怎樣和體制互動;新舊社會運動要不要依新社會運動邏輯運作;白色力量要不要轉化成政黨,如果要,當轉換成什麼樣的政黨,以及公民團體和政黨在政治過程中的關係等等議題,在在都得嚴肅看待。http://talk.ltn.com.tw/article/breakingnews/2525111
我爹爹是吳晟! 天大、地大,不如有爹山偉大。專業強、能力強,不如我又乖又聽話來得強。
510是憑什麼去當北農總經理?憑著她是民進黨的人。她又憑什麼在這麼多的紛擾與爭議之下,繼續擔任北農總經理?因為無恥。
很好洗白文,作者比實習生更有領250萬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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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萬算什麼?在中國,可領的比這數多了。
感謝科普。
我只知道一个实习生领250万。
假如在大陆,这些事都可以用权力镇压,以维持官方威信
看到血觀音的影子
長期以來錯綜複雜的北農爭議一直讓我看不懂關鍵,這篇從權力結構爬梳後一下子清晰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