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倒垸了吧,是謠言,」張玲說,肯定是謠言。7月5日下午,張玲一家和很多村民站在團洲垸(注:「垸」指中國湖南、湖北兩省在湖泊地帶擋水的堤圩,亦指堤所圍住的地區)的大堤上,倒垸的消息還是在廣州的哥哥打電話告訴她的。直到傍晚,警車、救援陸續開來,洪水衝進了村落,她才相信,真的倒垸了。
7月5日15時32分,是湖南省岳陽市華容縣團洲鄉報險的時間,消息稱團洲垸洞庭湖一線堤防發生管涌險情。當地搶險組趕到現場進行封堵,但不到兩個小時堤壩決堤,洞庭湖洪水瞬間灌進團洲垸,第二天,決口最寬處就擴大到226米。
7月下旬,作者採訪了歷經了這場劫難的多位村民。村民們推測,導致決堤的最大原因可能是現場沒有防汛物資,一位參與了現場搶險的村民說,「連個麻布袋都沒有,只有沙船往湖裏噴散沙。」
留守團洲垸的村民多數已經六七十歲,一生與湖相伴,經歷了兩次倒垸,也見證了洞庭湖從「圍湖造田」到「退耕還湖」的政策變遷。
1996年團洲垸第一次倒垸,損失傷亡慘重,他們中很多人失去了親人。重建不到兩年,又遭遇了1998年特大洪水。第一次倒垸時,他們正值青壯年,靠着堅韌的生命力重建起被沖垮的生活。時隔28年,年邁的他們對未來即使談不上絕望,也有心無力。
1998年洪災過後,輿論開始質疑「圍湖造田」導致湖區蓄洪能力退化,因而水患連連。有學者統計,1955到1998年的近50年間,洞庭湖水體面積因圍湖造田減少了1460平方公里。
為修復湖區生態,1998年10月20日,中國國務院出台「退耕還湖」政策。政策實施至今,湖區水面面積有所回升,2023年達到了2625平方公里。不過,這一數字離4350平方公里(建國初期洞庭湖的水域面積)的目標仍有不小距離。
隨着全球氣候遽變,極端天氣日趨頻繁,現有政策已經無法充分修復湖區環境。洞庭湖倒垸事件再次發生後,不少網民認為應該「將屬於湖泊的還給湖泊」。但對當地幾千戶居民來說,湖區是他們生計的主要來源,「退耕還湖」「移民」等生態工程,並非一朝一夕。
逃難
團洲垸很久沒這麼熱鬧了,7月5日下午3點左右,團北村的路上全是私家車、摩托車,後來又開來了好幾輛救援車,村民們都在驚慌地逃難,村幹部的指示是,不準帶任何物品,保命要緊。
團洲垸位於湖南省岳陽市華容縣東南部,三面臨湖,是華容縣防汛的前沿陣地。6月下旬以來,湖南多地籠罩在暴雨紅色預警之下,強降雨持續時間長達17天,是湖南省1961年以來持續時間最長的區域性暴雨過程。
暴雨導致洞庭湖水位持續上漲,直到7月5日,團北村很多村民才感覺水位慢慢下降了。
張玲的丈夫許衛,每天都去大堤上看看水位。他在洞庭湖邊長大,經營着近40畝的魚塘,家和魚塘距離洞庭湖倒垸處大概2公里。許衛很關心水位,因為水勢決定了魚塘的生計。7月4日飯後的傍晚,許衛照常去大堤散步,查看水情,看到水勢下降了大概三公分,才放心地回家了。
許衛回家的同一時間,同為團北村村民的蔣平來到大堤值守。這是湖邊村民在汛期的一種約定,除了鄉政府會安排人員在大堤上巡邏防汛,村民也會排班值守。防汛三件事,一是除草,把堤壩邊的雜草割除,防止雜草遮擋水情;二是巡邏;最後則是發現險情,及時搶險。
團洲鄉團北村地處洞庭湖和藕池河交匯處,三面環水,一線防洪大堤長20.8公里,是華容縣重要的防汛陣地。
7月4日晚上,年過60歲的蔣平在大堤上值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6時57分,他拍了一段洞庭湖的視頻,視頻中堤面完好無損,沒有塌陷。看到水位下降了一點,蔣平放心地回家睡覺了。
正是蔣平值守的這段大堤,在7月5日的傍晚出現決口,從洞庭湖涌入的洪水又一次沖毀團洲垸。
7月5日清晨,團洲垸的村民仍重複着昨天的生活,沒有異樣。張玲和許衛,還有一對成年的女兒,在天光微亮時起床,趕着去魚塘喂飼料。鱸魚嬌貴,天亮後,溫度升高,便不再進食。
打理好魚塘的事情,許衛外出幫其他村民補菜秧,張玲和兩個女兒照常做家務,準備午飯。其他村民,也在忙着照顧各自的農活。這個時節,不少村民種了大豆、玉米等農作物,更多的村民在家看電視、打牌,消磨時光。
一艘沙船沉靜地停在洞庭湖上,大堤旁幾輛輕型卡車模具般一動不動,卡車側面掛着防汛的紅色橫幅,寫着:以車代倉。(注:「以車代倉」指將重達數噸的車輛直接推入潰口抵擋洪水)
華容縣這天的最高氣溫達到了36攝氏度,村落靜謐。蔣平吃過午飯,小憩了一會,大概午後三點半,想着再去大堤看看水位,剛出門不到5分鐘,就聽到很多村民神色驚慌地喊:倒垸了!要倒垸了!快跑!
蔣平起初不太相信,但想到年邁的老伴和年紀尚輕的孫子孫女,還是急忙趕回了家,催促一家人坐上他的摩托,逃難。慌忙中,老伴收拾好證件和存摺,來不及帶換洗的衣服,一千多元的智能手機也落在了家裏,後來和家裏的電器一起被洪水沖走了。
蔣平騎車帶着家人往錢糧湖大堤(注:距團洲垸不遠處的另一段堤壩)趕,平常5分鐘的路程,那天下午騎了20多分鐘。路上全是私家車、三輪車和摩托車,大家都在逃。蔣平回憶,大概下午4點,一家人才趕到錢糧湖大堤。
蔣平一家人逃難的同一時間,張玲和女兒接到了村裏熟人的電話,告訴他們倒垸了,趕快跑。張玲趕緊叫上父母,兩個80多歲的老人,又收拾了些金銀首飾。還有一個金戒指,她找不到了,時間不多,她害怕。老人就穿着拖鞋和汗衫,一家人往團洲垸大堤趕去,這條堤是距離張玲一家最近的高地。
到了大堤,湖面的沙船仍舊安靜地停着,卡車也一動不動。那時大概3點半,湖面平靜,看起來沒有人在搶險。張玲當時站立的地方離後來的決堤口不到1公里。等到下午4點左右,張玲一家人才看到6輛輕型卡車衝進了湖裏,抵擋洪水,似乎因為卡車的重量,大堤的一段路面塌了。
團華村的村民周勝也趕到了倒垸處,半小時前,他接到村幹部的電話,那頭的聲音很着急:「冒眼了!(注:當地方言,指水像噴泉似的涌出地面),趕快喊人來搶險!」
周勝的第一反應和其他村民一樣:不可能,水位都下降了。但他還是立刻趕回家,放下鋤頭,騎上摩托車去村裏喊「勞力」(注:當地方言,即仍有勞動能力的男人)。周勝叫來三四十名村民,大家一起騎着摩托車往倒垸的決口開去。決堤口離周勝的摩托大軍不到8公里,加足馬力趕到險情發生地時,已經是下午4點。
「以車代倉」的卡車已經衝進了湖裏,湖面上的沙船奮力向大堤決口處噴着散沙,但散沙噴過去,馬上就被水沖走了。現場有男人在喊,「拿麻布袋,有沒有麻布袋?」得到的回答是,沒有。
周勝的說法印證了社交平台上流傳的防汛視頻,網傳視頻顯示,烈日下,只有沙船往洪水中噴沙,大堤的水泥地面已經斷裂,防汛工作人員着急地喊麻布袋,但現場連個塑料袋都沒有。「這個險肯定搶不住了」,周勝說,他跟同來的村民掉轉摩托車頭,趕回家,去搶救家裏的財物。
張玲還是不願意相信倒垸了,直到親眼看着洪水沖毀了他們的家、魚塘和剛剛養大的12頭豬,動物的哀嚎混在洪水的「轟轟」聲裏,很快消失在渾黃的激流中。
與水爭利,團洲垸圍垸始末
團洲垸的一草一木,張玲再熟悉不過了,她在這裏生活了45年。
1979年,張玲只有7歲,和兩個哥哥跟着父母移民到了團洲垸,能過來,還是父母找關係要的指標,當時的團洲垸是農民眼裏的良田,土壤肥沃。
洞庭湖區大規模圍墾始於1950年代。據南方都市報報道,1959-1961年中國經歷三年困難時期,「以糧為綱」成為此後20年農業發展指導方針,洞庭湖區掀起「向湖要糧」的圍墾熱潮。數據統計,1959-1978年,洞庭湖面積由3141平方公里減少到2707平方公里。每年汛期大量超額洪水尋找出路,洞庭湖洪澇災害頻發。
1977年,當時的湖南省政府為了消滅血吸蟲和增收糧食,在東洞庭湖西岸把蘆洲改農田,築起了團洲垸。團洲垸圍墾耕地3356.3公頃,垸內人口2.8萬人,屬於重點蓄洪堤垸。這也是湖區最後的「圍湖造田」。
圍墾之後,團洲垸村民響應國家號召,開始種植棉花。多位村民回憶,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棉花單價高,每家都種了幾畝地,靠種棉花一年收入三千元左右,那是團洲垸的高光時刻。
在洞庭湖邊生活,免不了和湖水爭鬥。湖南省水利廳統計,20世紀50年代以來,洞庭湖區有40年發生了不同程度的洪澇災害,相當於平均每1.5年一次。最嚴重的一次,就是1996年團洲垸倒垸。岳陽史志辦資料顯示,當時團洲垸大堤決口460多米,大量民房倒塌,直接經濟損失5.5億元,14人遇難。
這場災難的陰影至今縈繞在團洲垸村民心頭。28年過去,他們仍能準確回憶起倒垸的日期:1996年7月19日。那一天,張玲失去了四個親人。
那年,張玲的大女兒剛出生7個月。那天午後,她走出家門,看到水從大堤的路面上冒出,像噴泉一樣往上噴,水柱大概有兩層樓高。張玲嚇得趕緊衝回家,什麼也沒拿,抱起女兒就往大堤的高處衝,水越過了大堤,沒過了她的腰。這段路程不過200多米,但她全身發抖,等跑到安全地段時,鞋子沒了,垸也倒了,洪水從決口衝進了村子。
張玲說,當時她全身顫抖,但為了孩子,憑着求生的本能爬上了大堤,又朝未決口的大堤繼續沒頭腦地跑了1公里多。她的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跑。
「我們的命是撿的,」張玲這麼告訴我。那次倒垸,張玲一家只有她和大女兒逃了出來,奶奶、叔叔、侄女和弟媳都被洪水沖走,至今沒有找到屍體。
「死了很多人」,團洲垸的村民說,沒有任何預警和防備,水就衝了過來,連屋帶人,一起不知去向。很多村民還能說出,那場大水後屍骨無存的親人和熟人的名字。
1998年3月,《地理學報》刊發了一篇由湖南師範大學資源與環境學系副教授李景保的文章——《洞庭湖區1996年特大洪澇災害的特點與成因分析》,文章稱,1996年,團洲垸水淹近80天,死亡651人,直到10月上旬仍有上萬災民擠在大堤搭棚居住,災情慘重。
這篇文章刊發僅4個月後,那場歷史性的洪水——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災,再次襲擊了洞庭湖區。
幸運的是,這一次,團洲垸的大堤守住了。許衛記得,1998年夏天,他的心臟沒有問題,還還算個勞力,他和上百名村民手挽手,組成了一道道人牆抗擊洪水。
第一次倒垸時,張玲剛結婚4年,家裏一貧如洗,僅有一些維持生活的必需品,洪水把「家」沖走了,連口煮飯的鍋都沒留下。過了兩年,家裏經濟剛有點起色,又遭遇了1998年特大洪水,雖然沒倒垸,但損失慘重,農作物和魚塘顆粒無收。
長年圍湖造田、與水爭利,破壞了湖區生態的平衡,導致水患連連。岳陽市政府官網曾刊文稱,長期以來,隨着泥沙逐年淤積、人口增長和消滅血吸蟲病害等原因,洪道、湖泊洲灘被不斷圍墾開發,使河湖行蓄洪能力下降,洪災頻繁,特別是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水,使沿江人民生命財產遭受巨大損失。
1998年特大洪水過後,中國國務院提出「封山育林、退耕還林,平垸行洪、退田還湖,加固堤防、疏浚河湖,以工代賑、移民建鎮」政策。
洞庭湖的生態政策,由此開始了從「圍湖造田」到「退耕還湖」的轉變。1998年10月,岳陽市開始平垸行洪、退田還湖,歷經五年於2004年春節前全面竣工。
此後,團洲垸也未停止對水利工程、防洪大堤的小修小補。每隔幾年,當地政府就會投入上億資金加固提防,或新修圍堤。
然而,亡羊補牢式的防洪工程,不可能根絕洞庭湖區因地理、氣候和人類活動導致的水患。
村民們不懂,為什麼無論投入多少資金也擋不住汛期的洪澇,只以為是防汛資金可能被當地政府挪用。「團洲垸內澇、外澇不斷,不知道修垸的資金到底怎麼用的。」張玲感嘆。
相似的人生軌跡
7月下旬的一個傍晚,我在華容縣職業中專見到了張玲一家。團洲垸倒垸後,華容縣在城區華容縣職業中專、狀元湖實驗學校、實驗小學、章華小學設置了安置點轉移受災村民。
張玲一家四口在一個寢室,安置點寢室隨機分配,男女混住,哪個寢室有空床位,志願者就會安排村民住進去,中專的條件是所有安置點中最好的,上下鋪8人間,有獨立衛生間、洗漱台和晾衣架,還有24小時的熱水供應。
剛到職業中專安置點時,張玲一家還在慶幸撿回了一條命。十來天過去,她越來越想家,惋惜在倒垸中損失的魚塘。
2019年,張玲家開始養鱸魚,今年本是他們最期待的一年,魚的市價從年初每斤12元一路漲到了20元,一家人心疼那些白白浪費的魚。
「如果你有10萬斤魚,多賣4塊錢一斤,就多了40萬,」許衛說,「現在漲了8塊錢,如果不倒垸,我們可以多收入80萬,一次性還清所有外債。」
張玲家的魚塘欠着大概40萬元外債,前年的魚一直沒捨得賣,本想等着今年賣個好價錢,魚塘就可以回本了。許衛說,臨近一家養殖戶借了300多萬,這次也是血本無歸。還有養殖戶和魚販子約好7月5日下午賣魚,等魚販子開着車來到村裏,垸倒了,魚也不知所蹤。
團洲鄉所在的華容縣是加州鱸的一大產區,去年全縣鱸魚養殖面積2.1萬畝,產值有15億元,而加州鱸養殖的主要集中地之一就是團洲鄉。華容鱸魚主要集中在夏季上市,倒垸給像張玲家這樣的鱸魚養殖戶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華容縣一合作社主管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當地至少有一個鄉鎮的鱸魚全跑了,200萬斤左右。一名業務員也表示,有上千畝精養塘被淹。
一名年近60歲的養殖戶告訴我,他早年在家種棉花,後來出去打工,廣州、天津、河南的工地都有過他的身影。近幾年回來做養殖,從親朋好友處籌借了40萬元,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魚塘,也在這次決堤中被沖毀。
年邁的村民習慣了常常失控的生活,但到了張玲女兒這一代,少有留在團洲垸守着田地和魚塘的青年人。80後、90後們不願再把命運託付給湖水,開始尋找更穩定的生計,更多人南下謀活,越來越多的田地也外包給了種植大戶。
張玲的大女兒早早就脫離了農活,年輕時在廣州、長沙的奶茶店、手機店等地打工。兩年前才回到團洲垸,她說打算安定下來,和父母一起經營40畝的魚塘。只是,剛熟識魚的習性,學會照料魚塘,一場洪水就讓一切歸零。
團州垸大部分村民都有着相似的故事,人生軌跡隨着洞庭湖的水位起伏。
1982年,26歲的陳香蓮嫁到了團洲垸,生養了一對兒女,一家人靠着種棉花的收入,從土胚房搬進了一套有四個房間的紅磚平房。孩子慢慢長大,生活似乎變得越來越好。但1996年團洲垸第一次倒垸,寄託了全家人生活希望的紅磚房一夜間被洪水沖走,什麼也沒留下。
這場洪水前後,陳香蓮的兒子和丈夫因為肺病不能再做重體力活。為了撐起家裏的開支,之後十餘年,陳香蓮跟着村裏其他男人一起南下打工,在廣東中山一家醫院的ICU部做護工,每個月工資3000元左右。
近幾年兒子病情惡化,陳香蓮才回老家在華容縣找了份保潔的工作,但似乎「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今年4月,兒子在ICU搶救一個月後病逝。三個月後,陳香蓮尚未從喪子的哀痛中恢復,又再一次看着房子被洪水沖垮。
我見到陳香蓮的這個夏天,她已經快70歲了。坐在安置點,向我說起她的一生,說到那些苦難時,她不知道為什麼卻笑了起來。「1986年蓋的新房,1996年被沖走,又蓋新房,又被淹。」
「哈哈哈,」她笑道,「嫁到團洲垸,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這句話她重複了好幾次,只有提到兒子,陳香蓮才面色凝重,眼角淌淚,她擺手,「不提這個。」
尾聲
不想提的事情還有很多。
蔣平心疼家裏一千多斤的穀子和十多畝的棉花地。1996年倒垸,蔣平的孩子剛好7歲,2024年倒垸,蔣平的孫子滿7歲,小男孩說,「我們的生活又要從新開始。」
學習機、平板、詞典筆,還有暑假作業,小男孩說,「全部都沒啦。」對這個小男孩來說,生活重建從暑假作業開始。來到安置點後,奶奶帶着他們去縣城新華書店,買回了作業,但很多東西買不回來了。
張玲的丈夫許衛擔心,魚塘生意沒了,還能不能從魚飼料店賒賬,「今年虧光了,不知道人家還願不願意賒賬。」買魚苗的錢也是個問題,張玲說,「有錢人才借得到錢,越窮越借不到,人家擔心你還不了。」
村民們唯一願意主動談起的,是倒垸的禍因。具體細節上大家意見不一,但所有人都說,剛開始那只是個很小的水洞,還不如一個碗口大。
「這麼小的水洞,」那些上了年紀,沒讀過太多書的村民急切地告訴我,「用沙袋,用棉被就可以堵住。」但遺憾的是,缺乏防汛物資,「我們要追責」,從廣州趕回來的一位女性村民說,「這就是人禍!」
7月7日下午,官方通報說團洲垸需轉移7680人已全部安全撤離,無一人員傷亡,並得到妥善安置。
村民顯然不認可政府通報中所稱的「無人傷亡」,不少村民告訴我,至少有3人在這場洪水中被沖走,2位癱瘓在床的老人,和一個有智力障礙的村民。「大家當時都在跑,哪裏顧得上他們?」
一天夜晚,我告訴張玲女兒,上面發錢了。央視新聞說,中央財政下撥了2.58億元支持湖南省防汛救災。我把這條消息讀給她們聽,張玲的小女兒反而有些擔憂,她擔心災後拿不到給養殖戶的補償。
她問我,「到時候,領導會不會說,下撥的錢都被你們吃掉了啊。一天三餐,配的牛奶都是進口的,都被你們吃掉了。」
安置點的牛奶是「阿爾樂」,進口產品,原產國顯示是丹麥,網上一瓶價格近7.5元,張玲的兩個女兒從沒喝過這麼貴的牛奶。
夜色中,她倆送我出校門,「我寧願不喝,」她們說,「想回到沒被淹的時候,魚塘還有很多很多的魚,我們可以賣很多很多的錢。」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看完没缓过来,继续返回来看陈香莲这段,谢谢你的记录,感谢端传媒。现在,连追责和诘问都已无力,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有能力帮助影响他人。
肺病… 指的大概是尘肺吧
人類的歸人類,自然的歸自然。如果洞庭湖沒這麼過度開發,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的了吧。
「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中的「黴」繁體應作「楣」,「黴」是指mold。
請參見: https://dict.revised.moe.edu.tw/dictView.jsp?ID=42685&q=1&word=倒楣
https://humanum.arts.cuhk.edu.hk/Lexis/lexi-mf/search.php?word=楣
凌晨失眠,读完这篇文章,深深叹了一口气,千言万语无从出口……
人禍。
感谢端的记录!靠天吃饭的农民真的太不容易了,可惜政府防灾备灾不力的这条线很难再深挖下去……
感謝記者寫得這麼詳細。岳陽史誌辦對1996年的傷亡記載居然可以和學者引用數據相差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