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俄羅斯總統選舉於3月15到17日舉行。根據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18日公布的最終結果,普京以87.28%的得票率獲得壓倒性勝利,投票率亦達到77.44%,均創歷史新高。
選舉過程總體平靜,儘管在俄羅斯的29個地區至少發生了44次損毀選票事件,襲擊手法包括縱火,以及向投票箱傾倒綠墨水等。根據俄獨立媒體 Mediazona 的總結,不少襲擊者似乎都是電話詐騙的受害者,或許類似於2023年夏天一系列退休老人受電話詐騙指示去徵兵站縱火的新聞。
從去年夏天起,俄獨立媒體美杜莎就開始援引信源消息,稱總統辦公廳為這次大選制定了普京得票率超80%、投票率超70%的指標。因此,最終結果揭曉後,讓人驚訝的與其說是普京的壓倒性勝利,毋寧說是指標的超額完成。
普京史無前例勝利背後,很可能是史無前例的選舉操縱和舞弊。(延伸閱讀:《記憶廢墟上鋪設的普京之路》)
有競爭力的體制外反對派人士一如既往地不被允許參選。與總統辦公廳內政主管基里延科(Sergey Kiriyenko)私交甚篤的體制內自由派人士納傑日金(Boris Nadezhdin)起初被允許參選,並進入到簽名徵集階段。由於他明確提出了停戰議程,一月俄羅斯國內外城市出現了成千上萬民衆排隊為納傑日金簽名的景象,此前鮮為人知的納傑日金的支持率迅速攀升到10%,此後中選委便以「簽名不合規」為由取消了他的競選資格。
最終被允許參選的另一位體制內自由派達萬科夫(Vladislav Davankov)此前已因為在關於入侵烏克蘭的議會表決中投贊成票而被西方制裁,但他仍是唯一一位有停戰議程的候選人,儘管他一直強調,必須「按我們的條件來」。
大流行期間以防疫為由推出的電子投票和三日投票制這次被繼續沿用,或成了選舉操縱、舞弊的利器。前者具有可疑的不透明性,且在2021年的國家杜馬(下議院)選舉中,就已幫助數位親政權候選人翻盤獲勝。《歐洲新報》還發現,本次推行電子投票的27個地區多數都是當局得票率長期低迷的地區。而三日投票制則方便了親政權的企事業單位動員乃至強迫員工在工作日(選舉第一天為週五)集體投票。(延伸閱讀:《紐帶的重建:俄羅斯流亡獨立媒體如何在致命打擊後生存與復甦》)
儘管此前連官方民調數字都表明,只有14%的民衆想在週五投票,但電子投票系統在第一天就已獲得了70%的投票率。本次大選第一天上午傳出的選舉站人滿為患、電子投票系統屢屢崩潰的新聞都映證了這一點。
在俄羅斯過去的選舉中,各個參選政黨和民間都會派出觀察員,然而在今年的大選前,各「陪跑」政黨在許多地區都主動放棄觀察。獨立觀察員幾乎被完全禁止活動。俄羅斯最重要的獨立選舉觀察組織「聲音」(Golos)的一大批骨幹成員在2023年就已被逮捕。
缺乏觀察員自然為大規模舞弊提供了機會。「什皮利金法」是2010年代以來觀察俄羅斯選舉舞弊最重要的統計學方法。正常情況下,候選人在某個票站的得票率與票站的投票率並不相關,但物理學家什皮利金(Sergey Shpilkin)發現,在俄羅斯選舉中,普京在高投票率票站往往會獲得異常的高得票率(即舞弊塞票所致)。如果將投票率數值與該值所有票站得票總和繪成圖表,那麼正常情況下,曲線應以全國平均投票率值為波峰呈正態分布,但普京的得票曲線在達峰後不會下降,而是異常上升,因而可以通過曲線偏差幅度推算出造假選票的大致數量。
這次,俄羅斯獨立媒體《歐洲新報》、「重要故事」網、「雨」電視台和「聲音」組織的選舉研究員都根據「什皮利金法」推斷出2024年大選過程中發生了規模空前的舞弊,普京的得票中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為造假所得,而這還不算上完全無法監測的電子投票數據。涉及造假的選票數至少有2200萬,而在2018年的大選中,根據「什皮利金法」算出的造假選票數字還只有1000萬。更誇張的是,以往當局通常不會僞造其他候選人的得票,但《歐洲新報》發現,為了不讓達萬科夫獲得第二名,俄共與自民黨候選人的得票數據都出現了異常。
這一結果也和一些民調機構所做的出口民調數據接近。比如,獨立民調機構 ExtremeScan 的出口民調顯示,只有55%的選民表示自己投給了普京。(延伸閱讀:《戰爭與責任對談:俄羅斯普通人應該對俄烏戰爭負有責任嗎?》)
面對被操縱到如此程度的選舉,俄羅斯反對派自然無法做出能實際影響其結果的舉措。最終各反對派陣營達成的一致是,呼籲支持者在選舉最後一天的中午12:00集體前往投票站進行抗議投票,即「正午反普京」——可以投給達萬科夫,可以投廢票,也可以投給普京以外的任意候選人。
雖然這麼做並不能改變最終結果,但是它和為納傑日金排隊簽名、一萬多人參加的納瓦尼葬禮一樣,藉助合法的平台,為反對派提供了一個減少孤獨感、增進彼此團結的機會,並得以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規模。(延伸閱讀:《從「親近西方」到「喪失理智」,普京與俄羅斯政治的二十年浮沉》)
在觀感上,這一策略確實取得了一定的成功。3月17日12:00後在俄羅斯各大城市和海外使領館投票站外確實都排起了長隊,在柏林、貝爾格萊德、海法等地,抗議投票的隊伍甚至在使領館關門後仍未排完。在柏林,一個月前遇害的反對派領袖納瓦尼的遺孀尤利婭亦加入活動,並在排隊六小時後進入使館「投票給納瓦尼」。根據「重要故事」網統計,普京在海外(不含被俄羅斯軍事控制的國家和地區)的官方得票數字只有58.6%,並且在42個國家未能過半。
記者3月17日在一處俄羅斯海外投票點觀察,發現了12點之後的確有人前來抗議。正午前該投票點外大約有20人排隊,12點起,排隊人數迅速增加到100人以上。記者現場詢問了七名投票者,發現但凡特意挑選這一時間前來的人都投了達萬科夫或投了廢票。阿納斯塔西婭(20歲左右)認為,投給達萬科夫是因為所有候選人中他最不討人厭;謝爾蓋(24歲)投他是因為他是唯一年輕的候選人,而其他「老頭子們該給年輕人讓路了」,此外他是僅有提出停戰的候選人;莉莉婭(20歲左右)則認為,達萬科夫終究是當局派出的,因此決定投廢票。
他們都認為普京的上一個任期讓他們的生活變差了。阿納斯塔西婭和莉莉婭表示,要不然自己不會離開俄羅斯;熱尼亞(25歲左右)直言不諱地表示,對普京的上一個任期持「極端負面評價」,並對他開始「特別軍事行動」非常不滿;伊琳娜(40歲左右)糾正了記者所說的「普京總統」,並稱其為「普京罪犯」;謝爾蓋痛斥普京發動的戰爭讓他失去了自己的一位朋友。多數人知道普京依舊會勝選,並對未來持悲觀看法。莉莉婭相信戰爭不會結束,還會有第二輪動員;熱尼亞則認為俄羅斯民衆會生活得更艱難。
反對派領袖納瓦尼的死讓這些受訪者都留下了非常負面的印象。熱尼亞相信他是被殺害的;謝爾蓋稱,起初他就像不相信自己朋友的死訊一樣不願相信納瓦尼的死訊;阿納斯塔西婭表示,納瓦尼的死象徵着希望的破滅,「他未必真的會成為很好的總統,但畢竟象徵着變革是可能的。」(延伸閱讀:《善與「中立」的最後鬥士:納瓦尼的政治抗爭與俄羅斯反對派的未來》)
但也有兩位受訪者並不知道「正午反普京」活動,不願透露自己投票給誰,並且對提出的問題都不置可否。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男士(18歲左右)表示,未來的生活就算變壞也不會影響自己,因為他是莫斯科人。另一位也叫伊琳娜(35歲左右)的女子表示,多虧普京總統,俄羅斯才能取得這些年的發展,但在聽到關於納瓦尼的問題後,立刻又表示:「我不關心政治,我只在乎自己生活的好壞。」(延伸閱讀:《俄國行記:一個戰爭中的社會,如何當作戰爭沒有發生?》)
對於這次選舉的結果,美、歐、英、法、德、波等西方陣營的代表都批評了這次大選不公平、不自由,並且伴隨暴力和鎮壓。德國、愛沙尼亞、立陶宛則響應俄羅斯反對派的呼籲,表示不承認選舉結果。此外,俄羅斯獨立媒體「寒冷」網發現,祝賀普京當選的國家數量比2018年大選後大大減少,就連一直被視為普京盟友的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塞爾維亞總統武契奇至今仍保持沉默。目前在祝賀普京當選的國家中,在《經濟學人》雜誌民主指數中排名最高的是洪都拉斯(第95位)。
此外,在普京當選後,習近平致電表示祝賀,指「你再次當選,充分體現了俄羅斯人民對你的支持。相信在你領導下,俄羅斯一定能夠取得國家發展建設的更大成就。」
但此次習的表態和規格都不及2018年俄羅斯大選後,當時習近平和普京通電話,並向他當選致以熱烈祝賀。習當時指「我同總統先生多次會晤,共同引領中俄關系經受住國際風雲變幻的考驗,達到歷史最好時期。」
“未來的生活就算變壞也不會影響自己,因為他是莫斯科人。”
持續關注俄烏兩國局勢發展,感謝端的報道。
“只有14%的民众想在周五投票,但电子投票系统在第一天就已获得了70%的投票率。” 电子投票系统也要有党性捏,哦不对,人家是 independent candid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