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還是典獄長？俄羅斯之外的後蘇聯空間，如何評價戈爾巴喬夫？

（本文所有編譯均來自當地語言所載的文字資料）

戈爾巴喬夫去世後，西方主要國家的領導人都高度評價了他一生的成就。而在俄羅斯，政權高層和主要體制內「反對派」政黨往往使用剋制的外交辭令來評價戈氏的生涯（僅有的例外或許是以懷念蘇聯的退休人士爲票倉的俄共），但民間輿論場則兩極分化：在蘇聯解體導致的帝國積怨情緒籠罩下，長期視戈爾巴喬夫爲拆散帝國罪魁禍首的俄羅斯民間，涌現了大量詛咒戈氏、歡慶其離世的言論。而體制外反對派和自由主義情緒佔主導的文化、知識界則更多表達了對戈氏改革、公開化政策的感激，並將普京的政策與其對比，感慨戈氏政治遺產在三十年後已被摧毀殆盡。

而在俄羅斯以外的後蘇聯國家，戈爾巴喬夫去世引發的反響並不如在俄羅斯熱烈。獨聯體國家中僅白羅斯、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領導人發出唁電。而無論懷念、感激戈氏，還是批判乃至咒罵他的言論，評論者的視角都是從本國國情出發，往往明顯不同於西方或俄羅斯人士。

我們特此遴選了一批俄羅斯之外蘇聯十三個加盟共和國（除信息過於封閉的土庫曼斯坦）政界、知識界、文化界有影響力人士就戈氏的一生功過做出的評價，力圖爲讀者還原一個更爲立體的戈爾巴喬夫。

一、東歐（烏克蘭、白羅斯、摩爾多瓦）

雖然戈爾巴喬夫時代，蘇聯並未出兵壓制過烏克蘭的民族主義運動，但由於切爾諾貝利事故的糟糕處置，以及2016年戈氏曾公開表態支持普京吞併克里米亞，他在烏克蘭的形象幾近破產。烏克蘭各界對戈爾巴喬夫逝世的態度相當冷淡，幾乎沒有任何官方人士發表評論。

而在白羅斯情況正好相反，就連其威權統治者盧卡申科都發出正面評價的唁電——儘管2020年示威潮後戈爾巴喬夫曾明確批評盧氏，並表達了對示威者的支持。

安德烈·馬格拉，烏克蘭中選委副主席

我認爲戈爾巴喬夫在烏克蘭問題上扮演的角色比葉利欽更消極，但比所有蘇聯前任領導人加起來更積極。

今天我既不同情也不喜悅。這只是一件發生的歷史事實。

謝爾蓋·博爾謝夫斯基，烏克蘭詩人，翻譯家，外交官

戈爾巴喬夫是俄羅斯自由主義的鏡子。

西方有種誤解，認爲是戈爾巴喬夫促成了蘇聯解體。完全不是，戈爾巴喬夫試圖保住它。蘇聯經歷了自然死亡，此前所有的帝國都是這麼死的，俄羅斯帝國的當前形態最終也會這樣死去。

……烏克蘭人（早在柏林牆倒塌前）就紛紛反對帝國和戈爾巴喬夫領導的那個黨……烏克蘭人民運動誕生於此（切爾諾貝利）。

「自由派」戈爾巴喬夫想保住帝國。改良、自由化，但是要保住。今天的俄羅斯自由派渴望的也是同樣的東西。

亞歷山大·基爾什，經濟學家，烏克蘭最高拉達議員

他既不希望蘇共解散，也不希望蘇聯解體、烏克蘭獨立，但客觀上對此他比任何人做的更多。

他給了自由，但……在莫斯科，自由被賣掉換酒喝，他們不知拿它如何是好，結果莫斯科變成了魔多，還是最差勁的那種……

「大地的六分之一」（指蘇聯各共和國）獲得了加入文明的機會。誰想這麼做，誰就會把握機會。比如烏克蘭就想。

亞歷山大·盧卡申科，白羅斯總統

我很沉痛地收到戈爾巴喬夫逝世的消息，他的一生與我們共同祖國的命運息息相關。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戈爾巴喬夫）在20世紀末爲緩解國際緊張局勢和全球核裁軍做出了巨大的個人貢獻。他真誠地相信按照公開、民主和開放的原則重組社會的可能性。

斯韋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白羅斯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我還記得1999年他在巴黎演講後我們的會面。他是一個非常有人性的人。對於這種雖然退休，但身居高位，且已躋身歷史的人而言，他對我的反應是不尋常的。當時我被他無助的笑所震撼——那種面對命運的無助。……我非常愛他。我有幸把這一點告訴了他。

戈爾巴喬夫是其時代的一部分。我聽過他（關於切爾諾貝利事故的處置）的回應。他說：我怎麼會知道？我派了最好的科學家去那裏。沒有人跟我解釋。他們說，我們可以在家裏安心喝紅酒，不會有事的。1986年的戈爾巴喬夫不知道切爾諾貝利是怎麼回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

能責怪一個人不如三、五十年後的我們聰明嗎？

他的目的是不讓蘇聯解體。他並沒有立即成爲我們記憶中的那個戈爾巴喬夫。他隨着時間改變。我並不是說他做的一些事情就可以被正名……但我們可以感激的是，他往前跨了巨大的一步，當時沒有其他人能做到這一點。而他做到了。

亞歷山大·多布羅沃利斯基，蘇聯人民代表，白羅斯反對派領導人之一

戈爾巴喬夫是一個複雜的人……他不想讓蘇聯解體，但蘇聯解體了。這裏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人們被賦予了一些自由意志……那時的白羅斯人尚缺乏對國家的責任感。許多人希望有人能爲他們做點什麼。我沒有爲自己的獨立而鬥爭的動力，我希望一切都由別人來完成。在我看來，那時我們與其說是贏得了獨立，不如說是獲得了獨立……

2020年（示威潮）之所以會發生，就是因爲大多數白羅斯人從前沒承擔責任，而如今我們必須爲保衛獨立而戰。如今多數白羅斯人已準備好採取行動，但那時還沒有。

……如果他是那種老派領導，那麼等待我們的就是南斯拉夫的局面。八一九政變後，戈爾巴喬夫不流血地辭去總書記職務，換了盧卡申科這種人就做不到。盧卡申卡的權力慾勝過他的良心，而戈爾巴喬夫則相反。

魯斯蘭·舍夫琴科，摩爾多瓦歷史學家

……多虧了他，許多民族擺脫了蘇維埃極權主義，走向了正常發展。這就是被他摧毀的蘇聯的那些支持者如今仇恨他的原因——因爲戈爾巴喬夫摧毀了那個讓他們覺得歡快和舒適的世界。他們可以在其中向全世界發號施令，而世界被迫考慮他們的命令。加盟共和國必須簡單地遵循克里姆林宮的命令，與蘇聯主體民族——俄羅斯人的意見相比，共和國原住民的意見一文不值。俄語、俄羅斯文化主宰了這個世界，那些認爲自己的文化哪怕能與俄羅斯文化平起平坐，並爲共和國自主而戰的人，他們所有的企圖都被無情壓抑：他們被開除、恐嚇、逮捕、流放，不少人還被槍決。取代他們的是那個「只給俄羅斯人」世界的擁躉——他們佔據了各加盟共和國的所有關鍵職位，然後到處安插自己人……這就是爲什麼他們如此懷念蘇聯，因爲那時他們擁有這一切。

二、中亞（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

由於中亞國家都是在蘇聯解體已成定局的情況下宣布獨立，它們常被視爲是被迫接受了蘇聯的解體。在吉、烏、塔國紀念戈氏的發言中，往往可以觀察到對戈氏的感激情緒，甚至有評論者直言不諱地將他（而非共和國獨立後的威權統治者）視爲民族獨立的創始人。

唯一的例外當屬哈薩克斯坦，由於戈爾巴喬夫是1986年阿拉木圖的十二月慘案（Jeltoqsan）的責任人，而在哈薩克斯坦獨立後重建民族身份認同的過程中，十二月事件獲得了里程碑意義，因此戈爾巴喬夫的口碑在哈國一直不佳，該國領導層也未對其離世作出任何官方回應。

阿米爾江·科薩諾夫，哈薩克斯坦反對派政治家，總統託卡耶夫的主要挑戰者

他們（戈爾巴喬夫和託卡耶夫）都來自蘇聯的黨政和經濟高官階層，因此該系統的所有弊端都影響了他們的施政風格和方法。

戈爾巴喬夫決心改革共產主義制度……託卡耶夫同樣宣布要放棄共產主義的親骨肉納扎爾巴耶夫主義（elbasism），還提出了「新哈薩克斯坦」的口號。

他們的相似之處還在於，雖然宣布改革，但都不敢從根本上放棄他們決心告別的東西，於是都成了自己既往的人質——傳統、關係、義務……
（與戈爾巴喬夫改革）同樣的命運可能會降臨在「新哈薩克斯坦」之上：民衆生活水平的急劇下降對於託卡耶夫總體政治事業的實施而言並非很有利的背景……

戈爾巴喬夫曾經歷過蘇共「老衛兵」的抵抗……我們在「新哈薩克斯坦」的建設過程中也看到了同樣的暗中破壞……戈爾巴喬夫無法擊敗僵化的蘇聯高層。託卡耶夫能打敗那些自己曾與之共同建造「舊哈薩克斯坦」的人嗎？我對此有很大的懷疑，因爲他依靠的依然是官僚機構，而非多元主義社會。

從這個意義上說，1990年的八一九政變與2022年血腥一月……之間存在着一些相似之處：兩個正在退場的時代都想復仇。結果都導致了流血。順帶一提，如果1986年的十二月慘案——對哈薩克青年行動的最嚴厲鎮壓——將永遠與戈爾巴喬夫聯繫在一起，那麼 2022年的血腥一月也將與託卡耶夫聯繫在一起……

戈爾巴喬夫被人批評在國外比在祖國更受歡迎……託卡耶夫的情況也是如此：他的國際訪問比在哈薩克斯坦各地的考察更有成果……

阿斯卡爾·阿卡耶夫，物理學家，吉爾吉斯斯坦第一任總統，被推翻後流亡俄羅斯

十幾個獨立國家出現在蘇聯版圖上。我相信戈爾巴喬夫在這些國家的歷史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而在世界政治中，他帶來了一種新思維……他的主要成就是他能夠與西方主要領導人進行談判，提出限制核軍備競賽以及在西方與社會主義世界之間保持戰略平衡的建議……如果西方領導人充分響應戈爾巴喬夫的倡議，今天的世界將會和平、穩定，並能解決全球性問題……如果要廢除華約，那北約也應該廢除。但北約並沒有被廢除，華約卻被廢除了。於是我們看到在全球地緣政治衝突中，北約做了大部分負面的事情。所以我說戈爾巴喬夫的倡議沒有完全實現。當一切都完成後，我想地球上就會有和平。

我認爲他做了一些嚴肅的歷史工作。他的功勳永遠不會被忘記，他的歷史印記將永遠存在。

戈爾巴喬夫對人類的功績是巨大的！他是一個歷史人物。戈爾巴喬夫也是我的總統。

……戈爾巴喬夫當然支持（吉爾吉斯斯坦獨立）。畢竟我們沒有設定脫離蘇聯的目標。它應該只是他帶來自由和民主的政策之延續。這就是他支持我們的原因。

羅扎·奧通巴耶娃，曾任蘇聯駐馬來西亞大使、吉爾吉斯斯坦外交部長、代總統

我想說，他是個非常人性的人。他討厭正式、官方的規矩，他不喜歡穿西裝打領帶，不喜歡炫耀「你們誰都夠不着我」這樣的感覺。他總是淳樸而謙虛，他與我們交談，對每個人都會感興趣。

有人喜歡他，有人討厭他，斯大林主義者尤其痛恨他。儘管如此，我想說戈爾巴喬夫是歷史上最偉大、最嚴肅的人物之一。我想對那些想要重建蘇聯的人說，摧毀蘇聯的不是戈爾巴喬夫，而是葉利欽……我們都知道那三個斯拉夫國家的元首如何簽署協議摧毀了蘇聯。戈爾巴喬夫軟化了這個過程……是戈爾巴喬夫促成我們成爲世界上兩百個獨立國家中的一員，並讓我們向他人展示了自己。我想說，他給了我們很大的動力去獲得獨立、理解獨立並爭取自由。

安瓦爾·納濟羅夫，烏茲別克斯坦政治分析家，活動人士

戈爾巴喬夫去世了。正是公開性和改革政策讓烏茲別克斯坦能夠談論烏茲別克語、棉花單一種植和鹹海問題。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和他親自簽署的法令開啓了克格勃和蘇共中央檔案，讓我們能夠談論斯大林的鎮壓。這讓我們後來爲成千上萬被蘇維埃政權殺害的無辜烏茲別克人平反。

納吾肉孜節在安德羅波夫時代被禁止，但是戈爾巴喬夫簽署法令把它還給了我們，戈爾巴喬夫頒布法令允許蘇聯穆斯林前往麥加和麥地那朝聖。

……但最重要的是，聯盟的最後一任領導人並沒有倚仗武力緊抓權力，而蘇聯的瓦解竟沒有流血。這一點是很偉大的，所以一切卑鄙的帝國主義、斯大林主義分子都不能原諒戈爾巴喬夫。

戈爾巴喬夫做的另一件偉大的事是結束阿富汗戰爭。正是根據他的決定，蘇聯離開了阿富汗。戈爾巴喬夫上台決心要解決阿富汗問題，結束勃列日涅夫發起的這場開啓了阿富汗人民漫長悲劇的可恥戰爭。

……最重要的是，戈爾巴喬夫什麼都不偷，他捐出100萬美元諾貝爾獎金造了六所醫院……他就是這樣的人。

和普通人一樣，他不會錯過掙錢的機會，比如他給披薩做廣告，在世界各地巡迴講座，價格不菲，但這是他自己誠實賺來的，不像如今那些有着遊艇、豪宅和離岸銀行賬戶的賊。

奧塔別克·託希耶夫，烏茲別克斯坦經濟學家

蘇聯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總統戈爾巴喬夫是所有各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獨立的原因，他沒有流血就解散了紅色帝國。事實上，讓我們獨立的正是戈爾巴喬夫。卡里莫夫（烏茲別克斯坦首任總統）並沒有爲獨立而與紅色帝國鬥爭。

阿布杜卡德爾·魯斯塔姆，塔吉克斯坦作家

戈爾巴喬夫去世了，他的思想和活動對數百萬人的生活和命運產生了影響。

我個人在戈爾巴喬夫改革後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自由人，享受生活……我們有一種生命鮮活的感覺，對未來有着美好的希望……今天，既沒有這種感覺，也沒有這種希望，但這個問題已經與戈爾巴喬夫無關了。

在戈爾巴喬夫的領導下，也是在戈爾巴喬夫政策的支持下，宗教自由首次在蘇聯蓬勃發展。

戈爾巴喬夫最重要的政治遺產是各加盟共和國的獨立（儘管這可能與他的想法和願望背道而馳）。那些每年一次用遊行、舞蹈、歌曲慶祝塔吉克斯坦獨立的人應該崇拜他。那些噴着口水，在講台上高談獨立和自由的人應該崇拜他……而如果這些人詛咒戈爾巴喬夫，把生活中的所有矛盾都歸咎於他，他們就是在玷污他的祝福，往鹽瓶上吐口水！如果你詛咒戈爾巴喬夫，你對國家獨立的自豪感是虛假的，如果你是真正的愛國者，那麼你首先應該讚美戈爾巴喬夫。

親愛的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你的名字是永恆的！

三、南高加索（格魯吉亞、阿塞拜疆、亞美尼亞）

南高加索三國是蘇聯解體後族裔衝突最爲嚴重的地區，戈爾巴喬夫的統治在這一地區可謂進退失據。阿塞拜疆境內針對亞美尼亞人的多次種族清洗（巴庫、蘇姆蓋特）和卡拉巴赫衝突的失控，導致亞阿關係迅速升級爲全面戰爭，而格魯吉亞也陷入了與南奧塞梯、阿布哈茲武裝衝突的泥潭。戈爾巴喬夫的回應被指責爲軟弱無能，或是被衝突的一方認定偏袒對方。而一旦莫斯科決定嚴厲干涉，又會迅速導致更嚴重的流血事件，如1989年4月9日的「第比利斯慘案」，1990年1月20日發生在巴庫的「黑色一月」屠殺。戈爾巴喬夫甚至在2003年遭到阿塞拜疆檢察院的刑事指控。

值得一提的是，阿塞拜疆獨立後始終處在阿利耶夫家族的威權統治和嚴苛的言論管控之下。我們特地摘譯了一篇阿國半官方媒體就戈氏離世發表的社論，相信中文讀者能在其中發現不少似曾相識的措辭和語調。

列萬·別爾澤尼什維利，古典學家，蘇聯異見人士，格魯吉亞國會議員

首先，某種程度上這個人與包括格魯吉亞在內諸多國家的獨立有關，儘管這當然不是他想要的結果。這個人想出了一些完全不可能的東西——「有人性面孔的社會主義」或蘇聯民主……如若戈爾巴喬夫當真了解蘇聯，了解社會主義、馬列主義，他是絕不會搞民主化的。因爲一旦蘇聯沒了涇渭分明的意識形態，或是給其他思想保留空間，那麼這個國家會在五分鐘內消失。

賈馬爾·加馬哈里亞，歷史學家，阿布哈茲流亡議會主席

我們記得當時以茲維亞德·加姆薩胡爾季阿（格魯吉亞首任總統）爲首的格魯吉亞領導人曾受到威脅，格魯吉亞一旦離開蘇聯，那麼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梯將會起義反抗，我們將在失去這些領土的情況下脫離蘇聯。沒有戈爾巴喬夫，就不可能發生這種衝突，尤其在南奧塞梯。 這正是他向加姆薩胡爾季阿公開表達的威脅訴諸實踐的結果。

帕塔·扎卡列伊什維利，格魯吉亞前和解與公民平權部部長

他不去揭露誰犯了錯，那責任就落到了他身上。他開啓了一些調查，但這只是拖延時間，而非解決問題。他的過錯在於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沒有說出來……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解釋自己在四九慘案中扮演的角色……他自己當然沒有殺任何人，我也相信他都不曾想過殺人，但他不得不包庇那些他不喜歡的將軍和安全官員，這表明，爲了保住某些別的東西，或許是權力，從而繼續改革，他沒有說真話，甚至都不是真話，他根本什麼話都沒說。

阿塞拜疆消息網社論

在阿塞拜疆，絕對多數人對戈爾巴喬夫有明確的看法——他是殺害阿塞拜疆人民的劊子手。對他的這種看法是由於「黑色一月」事件……不幸的是，戈爾巴喬夫對阿塞拜疆人民的罪行並不止於此……一切都始於他對阿塞拜疆領土上亞美尼亞分離主義運動的罪惡縱容。而且很難稱之爲縱容。更準確的說法是他對此表示了首肯。正是他爲自己亞美尼亞顧問們的利益採取的行動導致了漫長的卡拉巴赫衝突，數千人死亡、城市被毀、生命破碎。

……在海達爾·阿利耶夫辭去所有職務後不久，亞美分子便採取實際行動篡奪阿塞拜疆領土，這並非巧合，因爲當時阿利耶夫是唯一能徹底摧毀亞美分子關於卡拉巴赫狂妄執念的人……

幸運的是，阿塞拜疆人民並沒有對他們國家的命運漠不關心，坐視土匪團伙肆無忌憚地妄想掠奪其領土……

戈爾巴喬夫無恥而奸詐地貫徹落實了亞美分子的古老觀念——統一（miatsum）……

現在我們可以自信地說，戈爾巴喬夫是一個配不上國家領導人地位的政治家。要不然怎麼解釋西方列強能把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戈爾巴喬夫下地獄了。他的名字將被我們的人民世代詛咒。戈爾巴喬夫本人已成爲背叛和變節的象徵。」

西方很多人想必會說好話紀念他，但阿塞拜疆、哈薩克斯坦、格魯吉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等共和國的人民永遠不會認同他們的說法！！！

宰爾杜希特·阿利扎代，阿塞拜疆政治分析家

戈爾巴喬夫宣布開始改革，決定做出了，但他並沒有貫徹……在阿塞拜疆，黨內高官團結起來反對改革，不允許將其落實。蘇聯解體後，阿塞拜疆恢復了先前反動和無效的結構。

伊薩·甘巴爾，曾任阿塞拜疆代總統、議會主席，現反對派領袖之一

戈爾巴喬夫改革並非出自其個人意願，蘇聯已開始輸掉冷戰，註定要改革。改革一開始就快速發展，很快便有了總體性特徵。

當時的阿塞拜疆有了巨大的機遇，也受到巨大的威脅。由於這些改革，阿塞拜疆得以重新獲得獨立。這並非事出偶然，因爲阿塞拜疆人民也一直在爲此奮鬥。但與此同時，阿塞拜疆受到了可怕的打擊。不應忘記1月20日對阿塞拜疆人民犯下罪行的決定者是戈爾巴喬夫及其手下隨從。

米卡·巴達良，亞美尼亞親俄政治組織Azatagrum領導人

戈爾巴喬夫是爲數不多的在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同樣被人憎恨的人渣之一。

蘇姆蓋特和巴庫的亞美尼亞人的鮮血將永遠是戈爾巴喬夫名字上不可磨滅的恥辱污點。

阿紹特·薩爾基相，亞美尼亞曆史學家

戈爾巴喬夫希望（卡拉巴赫）運動停止，覺得這妨礙了改革。這場運動催生了其他類似的運動，民主運動，而非民族主義運動。但如果從帝國的角度來看，所有這些民主運動自然都有了民族主義的表現，而這削弱了權力的基礎。

柳德米拉·阿魯丘尼揚，亞美尼亞社會學家，曾任亞美尼亞最高蘇維埃和蘇共中央成員

當他們開始所謂的「改革」，起初並沒想到規模會變得如此之大，沒有設想過這個進程如何進行，如何收場。他們往往沒有爲其後果做好準備。卡拉巴赫運動就是他們尚未準備好的一個表現。蘇聯還沒有準備好應對內部起義，也沒有準備好冷靜地調解這些問題。

四、波羅的海（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

作爲最早脫離蘇聯、恢復獨立的加盟共和國，波羅的海三國對蘇聯遺產的清算也最爲徹底。這三個國家領導人都公開評論了戈爾巴喬夫的死訊，且也毫不迴避批評其作爲。態度最爲激烈的是立陶宛各界人士，畢竟戈氏也需對1991年在維爾紐斯發生的「一月事件」負直接或間接責任。

阿拉爾·卡里斯，愛沙尼亞總統

二戰後將世界一分爲二的鐵幕，戈爾巴喬夫是其摧毀者之一，但鐵幕也分裂了對他的看法。一些人記憶中的戈爾巴喬夫終結了冷戰，且沒有阻止各東歐國家重獲獨立。而在另一些人的記憶中，戈爾巴喬夫無非是想改革自己的邪惡國家，但公開性和隨之而來的言論自由連帶經濟衰退瓦解了這個無法維繫的政權。

他的歷史地位或許是顯著的。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用鎖鏈把許多國家束縛起來的蘇維埃帝國與戈爾巴喬夫一起終結了，而他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我向戈爾巴喬夫的親屬表示哀悼。

埃吉爾斯·萊維茨，拉脫維亞總統

蘇聯體制輸掉了與西方的競爭。戈爾巴喬夫改革僵化體制的努力導致蘇聯解體。波羅的海國家在這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各個被壓迫民族獲得了自由。結果是：違背戈爾巴喬夫的意願，拉脫維亞也重新獲得了獨立。

埃德加斯·林克維奇斯，拉脫維亞外交部長

戈爾巴喬夫試圖改革蘇聯，但他失敗了。蘇聯解體是20世紀的最佳時刻。終結冷戰誠然偉大，但在第比利斯、維爾紐斯、里加的殺戮也是他遺產的一部分。讓歷史來評判他吧。安息。

吉塔納斯·瑙塞達，立陶宛總統

我看到了各種彼此對立的評價。說實話，我不太能理解一些西方國家人士的欣喜，或是對蘇聯元首戈爾巴喬夫個人的理想化。

我覺得他是個典獄長，決定對監獄進行一些局部改革：重刷外牆，允許囚犯讀報，允許燈多開一會兒，但無非就是這種改革。而囚犯想的是出去。他們做到了，儘管違背了戈爾巴喬夫的意願。

阿爾維達斯·阿努紹斯卡斯，立陶宛國防部長

我還記得1982—1985年，總書記們一個接一個地被切斷氧氣。戈爾巴喬夫在西方引起欣喜。不是立刻，但還是引起了（冷戰結束，德國統一……）。但他終究是一個犯罪政黨的領袖，即使發起公開性也無法改變性質。儘管他促成了一黨壟斷的瓦解。而立陶宛人和其他民族巧妙地利用這種情況恢復了獨立。

他是個罪犯（從一個民主國家的角度來看），下令殘酷鎮壓維爾紐斯、第比利斯、阿拉木圖、巴庫和其他城市的和平抗議活動。沒有任何懺悔。這就是我們的記憶。雖說關於死者要麼說好話，要麼不說，但對於他這句格言並不適用。僅有的最後加分項——簽署了蘇聯的投降協議。是他終結冷戰並摧毀柏林牆的嗎？不。是那些渴望自由的國家做到了這一點。

加布裏埃柳斯·蘭茨貝爾吉斯，立陶宛外交部長

立陶宛人不會讚美戈爾巴喬夫。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一個簡單的事實，是他的軍隊殺害平民，以延長他的政權對我國的佔領。是他的士兵向我們手無寸鐵的抗議者開火，並用他的坦克碾壓他們。我們會一直這麼記住他。

維陶塔斯·蘭茨貝爾吉斯，曾任立陶宛最高蘇維埃主席，立陶宛獨立運動的領導者之一

一個囚犯死了。

說的是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

他從不被允許自主思考或說出自己的想法。

甚至在1月13日晚上，當他心裏有某些東西開始微微顫動，他吩咐手下準備在維爾紐斯演講……到了早上，他的老闆又告訴他，該如何表現，如何撒謊。

於是乎，他終究只是一顆螺絲釘，一個演員，而不是人。

一個不能成爲正派人的人是很可憐的。配不上他所佔據的位置。

或者說，他所佔據的囚室。

活在監獄，死在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