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死了七頭野豬的夜裏,記者們在警察架設的鐵馬之後,竭力眺望百米開外的殺戮。11月17日,漁護署與警方在香港島南區的深灣道,一個野豬頻繁出沒的「黑點」捕殺野豬。在只餘鴉雀低鳴的靜寂公路上,在警方的指示下,沒有人能接近現場,只可在鐵絲網與漆黑的山前靜候。
須叟,一隻細小的野豬跑進山與人之間的界限,在公路上亂竄。「回去呀豬仔,快啲走,不要過來。」人羣中倏然響起這麼一句。小野豬似是聞聲知意,立馬竄回山野。這邊廂的牠躲過一劫,那邊廂的同類卻無這般運氣。兩頭一大一小,被漁護署人員投擲的麵包所引誘而「進入市區」的野豬,小的在身中麻醉槍後瞬即痙攣倒下;大的在數分鐘的掙扎後,最終後腿無力而翻倒。
在工作人員搬走野豬那一刻,山中傳來數次短促的嚎叫聲。今夜,共七隻野豬遭漁護署誘捕,然後人道毀滅。
11月9日,一名輔警在北角遭野豬咬傷左小腿。三日後,漁護署即落實捕殺市區野豬的方案,計劃每月出動五次,更不排除重啟野豬狩獵隊。自2017年開始,漁護署一直以捕捉及避孕/搬遷計劃管理野豬;香港郊野公園亦多次將野豬卡通化以製作廣告,呼籲市民保護山林。是次消息一出,引發社會嘩然,紛紛指責政策大開倒車。
提到這次政策改變,上至香港特首,下至漁護署及警方,都以「市民安全」為說詞贊成捕殺。有傳言指輔警遭野豬襲擊受傷是轉捩點,警務處處長蕭澤頤表示,警察不曾向漁護署施壓。然而,對於香港野關注組幹事黃豪賢來說,實在難以撇清兩者關係:「似乎因為發生了這件事,有個180度的轉向,亦都將一個很急速、很極端的手法,一次過冒住廣大市民的反對聲音去推行的時候。很難說和這件事無關。」
2013年,時為公民記者的黃豪賢,在大圍隆亨邨採訪野豬狩獵隊的行動。在那條通向山邊的路徑上,他看見一隻花貓,也第一次看見野豬。他本以為,野豬會將花貓粗暴撞開:「但原來不是的,牠好善良,用鼻輕頂貓身。大家好和平,花貓讓開一條路讓牠行。」那年,黃豪賢在周邊街坊的聲援下,成功阻止了狩獵隊的槍口,亦成立了野豬關注組。
2021年的結局不若當年,黃豪賢衝進了警方封鎖線內,嘗試將野豬趕離漁護署人員的槍口,終被警方制服並帶離防線,他只能情緒激動地呼喊:「剛才野豬有沒有衝過來撞你呀?不要再妖魔化野豬!」
野豬倒下,問題猶在。野豬與人的關係,絕非殺與不殺這般簡單;日常相安無事,亦不必然等於人豬共融。也許,在城市發展的洪流之下,所謂平衡共存的可能,在狩殺以前早已不復存在。
捕殺野豬有科學根據?
「野豬傷人個案有明顯上升趨勢」是漁護署改變政策後,最常提到的理據。漁護署助理署長陳堅峰聲稱 ,捕捉及避孕/搬遷計劃追不上野豬的繁殖速度,難以處理野豬滋擾問題;由2018年開始至今年10月,每年平均發生8宗野豬傷人個案。特首林鄭月娥亦加入論述,表示政府有責任保護市民安全。
端傳媒翻查資料,由2015年到2019年,野豬出沒或滋擾的投訴個案的確呈上升趨勢。不過自2020年開始,數字已稍有回落。至於野豬傷人個案,雖然每年數字亦有上升,但一直都維持於個位數字,直至今年11月方上升至17宗。
黃豪賢認為,上述數字未必能反映現實。他表示,只要市民見到野豬,再向漁護署通報,即使野豬並無造成滋擾,署方亦會歸納為一宗「出沒或滋擾的投訴個案」。而根據2019年立法會文件,漁護署就曾表示,大部分野豬傷人個案源自野豬受人驅趕所致。值得留意的是,若市民發現野豬後因受驚而跌傷,亦會被計入野豬傷人個案。
黃豪賢無法完全排除野豬傷人的可能性,但強調數據的詮釋權一直掌控於政府手中,「這些傷人(數字)亦沒有反映到究竟人有沒有挑釁野豬……政府報告就完全抽空了內容,簡單化說牠攻擊人,是完全不公道。」
撇除定義不清的個案數字,漁護署於2019年曾開展研究,利用紅外線相機定時收集數據,推算全港有1800至3300隻野豬。這個數目算多還是少呢?龍虎山環境教育中心項目主任及資深導賞員杜振南表示難以評斷。「(研究)沒有說是哪一年的數量,之前亦沒有一個野豬數量的研究……究竟香港的資源理論上可以support (支撐)多少野豬,沒有人說過;有沒有說野豬的數量怎樣才算多,都沒有。」
野豬和香港的關係,歷年來時有變更。開埠初年,英國殖民者將狩獵文化帶到香港,並無法例規管休閒狩獵。直到60年代,港英政府一度禁止所有狩獵行為。乃至70年代,情況再度變化。前大埔野豬狩獵隊隊長楊佳權向端傳媒表示,當年不少新界的農戶鄉紳,均向政府投訴野豬數量過多,危害農作物;單靠警方的鄉村巡邏隊,已不足以應對野豬問題。「當時(時任港督)麥理浩來到大埔,大埔村民投訴有好多野豬, 影響以至危害農民,麥理浩就決定成立一隊民間野豬隊。」
1981年,港英政府在大埔成立了第一支民間野豬狩獵隊;1995年又於西貢成立了另一支。自此,野豬成為了全港唯一可以合法射殺的動物。翻查資料,2013年至2017年,野豬狩獵隊每年平均獵獲40頭野豬。
直至2017年,漁護署暫停了所有狩獵行動,推出了捕捉及避孕/搬遷先導計劃,以絕育取代獵殺。當時,此計劃為全球首例,亦得到香港動保人士的支持。然而,歷年以來,漁護署從未公開過一些有關野豬棲息地、生態習性、對山野及城市影響等等的全面研究。
野豬沒有了天敵,就會無限繁殖?
不論是被稱為開明進步的絕育計劃,抑或現今的捕殺政策,杜振南都無法判斷,這些行動是否建基於嚴謹科學根據:「現時表面上看,香港控制野豬的目的,並非base on(基於)有真憑實據的證據,可能只是有人投訴,他們就要去處理……(漁護署)其實都沒有公開他的資料,好難去評價。」
再進一步,究竟是野豬數量增加了,抑或是野豬出現在市區的頻率上升?香港環保組織「環保觸覺」最近翻查2005至2020年的航空照片,發現深灣道附近歷來有不少發展工程,侵佔了綠化地帶及郊野邊陲,例如海洋公園的水上樂園等。「環保觸覺」認為,這些工程可能毀掉了野豬原本的棲息地,牠們才需要下山到市區覓食。
「你打開google map衛星圖,你會見到綠色山林的地方,像手指一樣伸進市區。」杜振南表示,當市區不斷發展,以致市區與郊野的邊界縮短,野豬的確有更大可能走進市區:「牠周圍走周圍跑,總會走出來。」
除了資源以及居住空間等因素,大自然通常依靠天敵來控制物種之間的平衡。雜食性的野豬處於香港生態食物鏈中層,其天敵一般為華南虎、大型蟒蛇等。
如今華南虎早已絕跡、大型蟒蛇數量大減,而繁殖能力強的野豬,一年可以兩胎,一胎可有2至4隻。杜振南認為,平衡一早被破壞了,唯獨食物的數量仍可以限制野豬的數量。野豬雖則是雜食性動物,但山野資源並非無限,「如果沒有人為因素的影響,其實大自然有限的資源,都會令到野豬的數量增長沒有那麼快。」
不過,香港大約有60多個野豬餵飼黑點,市民餵飼野豬的情況在香港相當普遍,亦不時出現野豬翻找垃圾站的情況,「令牠們有額外的資源去繁殖。」杜振南說。
失衡的結果,除了增加人豬衝突的可能性,亦有機會對自然帶來影響。野豬覓食時總會用鼻子不斷挖泥,在泥土中尋找植物、昆蟲等。杜振南表示,一般而言,野豬對大自然起著正面作用:「泥土會愈壓愈實,牠翻鬆了泥土,變相讓植物容易生長。偶爾留下了種子,又沒有咬爛,種子就可以發芽,有機會幫助到植物更替。」
一旦野豬數量過多,上述優點或會逆轉。一名不願具名的前漁護署職員向端傳媒表示,只要是鄰近山區的野豬餵飼黑點,周邊土地的植被都會消失,變成光禿禿的黃土。他形容問題非常嚴重:「當挖成這樣時,山石會外露,水份沙石都會流失,有斜坡則容易倒塌。下雨時亦會沖走泥土的養份,會影響到鳥類的棲息地,在地上找不到昆蟲去食,樹木亦可能會倒下。」
這名前漁護署職員和杜振南都不否認,若野豬真箇繁殖過多,人為干預或成必要手段;然而在缺乏相關研究之下,實在難以研判野豬在山野與市區的多寡。
隱沒的議題:農與野豬的矛盾
時間回到漁護署誘殺七野豬前一天。11月16日,立法會選舉漁農界參選人楊上進聯同兩名農戶到政府總部請願,表示不反對政府重啟狩獵隊,瞬間引發社會批評。不過,在野豬問題被推上風口浪尖之際,甚少發聲的農戶突然站出來,把恆久隱沒在公眾討論的農豬關係,重新提上議程。
有機農友會主席佘常光是當日有份參與請願的農戶之一,他的農場位於元朗米埔,正正落在山旁。他向端傳媒記者表示,大約在五年前,自己已經看見過野豬出沒覓食,不過「那時候(作物損失)還沒那麼嚴重」。
淮山即山藥,是佘常光每年都會種的作物。差不多冬天時節,「淮山的葉子會自動變乾,告訴你它夠成熟了,就是時候收割。」但在最近這兩年,在收成之前就很常會被野豬挖去。佘常光一把抓起泥土上已露出白肉的半根淮山,向記者展示說:豬啃掉兩口就跑了。
野豬進入農田的覓食與挑食,讓農夫付出的勞力與時間敗在一夜間。「今年我種的淮山比較大根,一條大約六七斤,」佘常光說,現在還沒到一月的收成期,「牠們挖斷起碼二三十斤。」野豬屬雜食性動物,吃的東西主要集中在澱粉質豐富的塊根作物。不過,牠們對作物造成的破壞不僅限於此。
農夫周思中今年第三年在元朗八鄉種米,每年兩茬。但在年中收割早茬米時,野豬已經破壞了一半的收成——野豬不吃米,但為了吃泥土下的蚯蚓等軟體動物,會把植株給踩得扁扁,同時給米田的防雀網鑽出一個個大洞,雀鳥順勢飛進去把谷吃得一乾二淨。本應在十月收成的晚茬米,也就百分百沒了,「我們連鐮刀都不用拿出來。」周思中沒好氣地說。
這兩位農夫都先後提到,野豬來襲是近兩年才頻密發生,「幾乎任何產區都有野豬的消息,」周思中感覺,「這是所有種田的人都在面對的事」。佘常光形容受影響的農戶大概有七八成,「特別是山邊地區」。
端傳媒翻查立法會文件,發現至少從2006年起,已有不少議員向政府詢問有關野豬對農民滋擾的問題。但漁護署多年來,僅僅建議農民安裝電圍網或紅外線感應照明系統阻嚇野豬。雖然電圍網設備包含在漁護署向農民提供的三萬港元「農場改善計劃」當中,但對於農夫來說,有補貼了一定會先選購買農機,最後才會想防衞農田。
此外,電圍網也存有一定危險性。佘常光說,近年香港流行登山,不少人經過農場也會順帶買菜,「那他們不小心絆一絆,農場的人就要負責任了」。周思中提出更實際的問題——裝了電網的位置難以用機器打雜草,進一步說,野豬衝擊力實在太大。一隻成年的野豬體重可達250公斤,「如果有一隊野豬,牠們整群衝過來撞電網,可能最先電到前面的豬,但是牠們的衝力完全可以將整排網摧毁。」
多年來,漁護署無法切實回應農夫的困境,之於農夫的感受,是傳統農業一直都不被政府重視。像是現在人道毁滅政策,也是在市區發生問題後才急轉彎,「我們鄉下的、郊區的人命就不值錢。」佘常光自嘲道。
一場場自救行動在各農場相繼展開。佘常光拿來以前豬場用的圍欄,擋在田的四周,又在田邊放了張床,晚上就睡在那兒守候,見豬就趕。周思中決心更大一些,他和農友們買來不易變形的瓦板、鋅鐵板,在田的周界每隔七呎打下鐵通,「盡量打深」,再把鋅板修緊在上面,往上再釘上一重硬鐵網,建出一個防豬長城,「九成是防牠掘地,一成防牠跳。」
但這筆開支對農夫來說一點都不輕鬆。像周思中買料就花了過十萬,「光買螺絲鐵線都可能買了三千」,還沒算上作物的損失與時間成本——「你知道今年秋天天氣多麼的好,如果時間拿來種東西,又沒野豬的話,大家心情應該會好愉快,」如今「一來一回,真是好吐血。」周思中說。
獸醫:人道毁滅野豬,真有人道在裏面?
於是,重整狩獵隊或有目標性地進行人道毁滅的聲音,也在農民間再次泛起。正如楊佳權於2003年曾一度退出狩獵隊,後來又因為沙頭角農民常反映被野豬擋路無法回家,「指揮官就說,你不如回來幫手吧!」
如今野豬頻密出現人前,範圍也早已不再限於農村郊野,看似漸增的傷人數字,構建了漁護署捕殺的理據。但對於何來來說,人道毁滅從來都不應該被視為解決人豬衝突的方案,「獸醫是動物醫學專業,醫學本身是一個要對生命負責的專業,並不是行政(管理)專業。」
現時,為動物注射麻醉藥並進行人道毁滅的過程,必須由漁護署認可的持牌獸醫執行。反對的聲音,也在一眾獸醫業界中爆發。19日,一班獸醫學生發起聯署促請撤回捕殺令,指署方的決定「無疑剝削野豬最基本的生存權利」。何來更形容,該決定是一個致使獸醫「專業淪陷的表現」——獸醫沒有權力,對不是病危的動物進行人道毀滅。
過去三年,獸醫謝裕輝一直與漁護署合作野豬絕育及遷移行動。在捕殺令推出之後,他在Facebook撰長文寫道:「有同事問我會不會續約做 culling (捕殺)野豬?」「No.」
他與何來都共同提到,執行動物人道毁滅的一個重要指標——傷勢嚴重。
17日晚上,端傳媒記者在七野豬被捕殺當天到了現場觀察,眼看中了麻醉槍的豬隻會先痙攣後無力,最後倒地。而按謝裕輝的經驗,有部份豬隻會受驚逃跑,滾落到山坡或引水道受傷。如果傷勢嚴重,就會先轉送到嘉道理農場檢查跟進,而同時,漁護署也有權指示醫生進行人道毁滅。
不過,謝裕輝一直堅守的是,「沒有盡力過,或給機會牠們(活下來),我絕對不會人道毁滅」。事實上,他也從來沒有執行過。一直到現在,在獸醫救與殺的角色轉變得突然且劇烈的時候,他毅然拒絕續約合作。
「我覺得不是人道,感覺不到有什麼人道在裏面,(捕殺)又不是幫牠們遠離痛苦,又不是公共衞生嚴重事件,」他在接受網媒訪問時截斬釘鐵地說,不續約,「沒有東西要考慮。」
社會正陷於一片對捕殺決定的憤怒,何來鑽進更核心的點,執著於人道毀滅正當性以及更深遠的問題。「若果我們不在這裏執著正當性和合法性, 將來不知有什麼人得到政權時, 就可以用醫學去處理一些不需要對生命負責的工作。」她為署方的處理手法留下這樣的一個註腳。
「絕育已經是一個很前的想法、好先進、世界首創,但我覺得這個想法是好的,」杜振南說。從歷史一路走來,由解散狩獵隊到推出絕育計劃,市民對野生動物的關注與包容程度逐漸提高,人道毁滅顯然不是處理動物問題唯一且最佳的選擇。但站在以人為本位的動物政策面前,往往在問題出現以後,處理動物本身就是最快捷的方法,「因為獵殺好簡單,不需要思考。」
這個問題,也不只出現在香港。澳洲近年就出現過一場場清理袋鼠行動,以減低數量過多對生態的威脅。杜振南說,當生態失衡時,的確存在人為對自然介入和干涉的可能性,當中不排除人道毀滅。
但在一切進行之前,「我們都想知道,首先香港對野豬的承載力是多少?基於香港現有野豬數目,然後定一個好清晰的目標、每次要獵殺多少頭,或者每年要獵殺多少才達到要求。」杜振南強調,「所有事都要有科學根據去做。」
上述的種種數據,漁護署一直付之闕如。前漁護署職員表示,由於香港地勢變化極大,「和外國不同,香港可能平地向前走100米,就會變成斜度50度的山坡」,所以要推算出概括的承載量數字,存有一定困難。不過他聲稱,除了野豬數量以及大致的出沒地點之外,以他所知,漁護署未有積極推動更多野豬相關的科學研究。
「你是為了控制野豬數量,去獵殺一定數量,還是純粹有人投訴你就出門獵殺?」杜振南說,以前都沒有一個具體的數字去支撐。那麼,在資料近乎空洞的狀態下毅然進行捕殺,他認為「在生態角度上,不是很講得過去。」
「最應該絕育的,是那些餵飼者」
綜合多方媒體報導,不少市民都認為,野豬並非如漁護署及林鄭所說,會威脅市民安全。杜振南亦指出,野生動物一般怕人,「一般來說,野豬見到人,若果各不相干,就沒有什麼事。」居於南區的楊上進,亦承認曾在市區多次遇見野豬,過程相當和諧。
香港市區與郊野邊陲幾近重疊,所謂邊界,僅為人類的概念。何來質疑,漁護署稱只會捕殺進入市區的野豬,試問野豬又如何知曉自己已經越界?「你要動物遵守人的概念,本身就不可行。這條邊界不是規管人不可以越過,而是規管動物,動物跨過這條線就要死,這是一個暴政。」
何來強調,善待野豬,不等於「人類化」野豬。黃豪賢亦表示,他不是要鼓勵市民待野豬如貓狗般餵食撫拍。共存共融的本質,有時不在於互相溝通,而在於互不干涉。然而,有些矛盾,似乎已非不作干涉即可化解。
「人和野豬的共融,是在於生態平衡,即野豬維持穩定的數量,而且生活在他們本應生活的山林裏。香港能否做到?老實說,做不到。」杜振南表示,站在生態角度,只要人豬出沒的環境出現重疊,某程度上已是一種失衡。不同於貓狗,野豬在歷史上,並非慣於與人共存的物種。
在覓地已是香港政圈主流聲音之下,市區的擴張不會停下,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亦只會越見狹窄。再進一步,假設奇蹟出現,特區政府從根本重視動保工作,在城市規劃層面,建設有利於野豬居住的城市空間,杜振豪認為,仍難以談得上是生態平衡:「最緊要自給自足……提供一個人工的環境給牠,公園、生態圈,亦不太算是生態平衡。」破壞既成,命運已定,人豬共融的可能性,也許早已消失。
幾乎所有受訪者,連同漁護署也提到,人們最能做的,是不要再餵飼野豬——野豬有一定記憶力,若多次下山均無所獲,自然會回歸山林,人豬之間的衝突,按理亦會減少。
道理如此,現實推行卻困難重重。被問及如何阻止市民餵飼,前漁護署職員坦承無力:「最大問題,市民餵飼是沒有犯法的。」目前,香港規管市民餵飼野生動物的法例,是《野生動物保護條例》第170條,有關禁餵區的規定。條文指明,部分部野公園及山野為禁止餵飼野生動物的地點,違例者最高罰款1萬元。然而,現時野豬餵飼的黑點遍布香港各地,這條1999年發布的條例,卻並未更新禁餵區的定義。
「野豬隊沒有權力執法,只能找食環處的人。由於是跨部門,一年可能只有數次共同的operation(行動),然後以亂拋垃圾為由,罰款1500元,根本沒有用。」他直斥,相關法例完全與時代脫節,偏偏私下餵飼,卻是野豬問題的根源。
收到漁護署宣布,由絕育變為人道毀滅野豬的消息時,這名前職員只感痛心:「一來覺得白費心機,二來,我們從來都不想殺死無辜的豬。」他表示,當時野豬隊缺乏資源,成員不多於30人,只有兩架貨車,但凡有野豬通報都需要出動,工時由早上8點去到凌晨一兩點,「想租多一架車都不行,但我們做了新的籠子,本來是想對豬好一點,內部加裝了海綿,讓牠不會撞到鼻,運輸時也可舒服一點。當然,現在功用不同了。我們沒有一個人想這樣。」
對於漁護署這次的改變,他認為是一個魯莽的決定。「由只是絕育,沒有立法規管餵飼,漁護署沒有執法權,直接跳到去殺野豬啦。中間跳了很多步。」以往行動時,他遇過自以為餵飼野生動物等於「回饋大自然、積福」的人,亦有歷經多次勸喻,仍然堅持餵飼的市民。在談論共存共融、處理手法優劣之前,他認為應該從根本入手,改變香港人對野生動物的文化與想法。
「我們曾經開玩笑說,最應該絕育的,是那些feeder(餵飼者)。絕育他們的行為、絕育他們的思想,都不應該是豬,因為豬是無辜的。」他如此總結。
「牠們都是揾食而已」
在野豬來得最頻密的那段日子,一天夜晚,周思中一手執著石頭、一手拿著手電筒下田,打算帶去一些人的氣息。
沒料到剛到田,隔著20多米的距離,就有七隻成年野豬在吃鄰居田的玉米。他一手電筒照過去,野豬們猛然轉頭,在白刷刷的光源下,牠們眼珠反射光,瞳孔全是白的,「我真的是害怕」。豬一下子往山的方向急逃,在跑起來的那一刻,「那是一個好沉、好實、好重的聲音」,周思中形容完以後,又再重覆一遍,「其實我是真的害怕。」
不過在當時,一種強烈的情緒也湧上了他心頭:牠們真的只是想出來揾食而已,「牠見到你就走囉。」野豬行蹤隱秘,一般避開人類活動時分在晚上出來找吃。但現在經常出現,「整個勢頭就是要出來搵食」。
蕃薯芋頭,周思中都不敢再種了,但野豬還是來,來了就找蚯蚓。「你會看到:喂,牠們其實真的想搵食而已……」照理來說,農夫種田也是為了糊口維生,「其實(我倆)好相似喔。」
事實上,野豬在關乎牠們生死存亡的辯題中並無話語權。近兩星期來,黃豪賢連日接受各媒體訪問,為野豬辯解,臉上的倦容已掩不住。儘管爭議持續不斷,署方似乎並沒有退讓的打算。曾為全球最先進的政策於四年間倒退,黃豪賢坦言無力,但換個角度看,他認為也有得著,「市民尊重動物的聲音比以前大好多。」
「如果不是政治或環境的局勢,我想可能過百萬人上街,藉著此事抒發民怨,但現在我們處於制肘當中。」他說。
殺豬過後一天的傍晚時份,野豬們又開始在城中出現,走上馬路行人道,邊走邊用鼻子探食。找到了,就再次返回山上林中。野豬來回在城郊折返,受到的威脅亦不僅是捕殺風險。25日,北角一隻野豬頸部卡在行人路邊鐵欄,救出後亦因傷勢嚴重被安樂死。
「我們的責任,是要令馬騮做返馬騮,貓頭鷹做返貓頭鷹,野豬可以正確地做返野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野豬變成流浪狗。」何來說。
(註:立法會選舉漁農界共有兩名參選人,另一名為何俊賢。)
端傳媒實習記者陳欣陶對本文亦有重要貢獻
这反映了整个政策决定机制的系统性的退化,整个系统变得日渐封闭粗暴,失去了温和的沟通氛围,毕竟你连人都不能容的下,怎么能容得下野猪?
那张公园里野猪和孩子共处的照片让我非常不安。到底这些人对野生动物有没有基本的常识啊?野猪是非常凶猛的动物,家猪发起狠来几个人都摁不住,何况野猪突然发动攻击?当然,肯定会有天真的群众说,野猪不会主动伤人的,跟城市人接触多了会很温顺的。错。正是因为和城市的接触,野猪会去垃圾箱找食物,一来二去就会大大增多和人接触的频率,同时增多伤人事件的数量(请注意是数量而不是概率,因为根本没人在意所谓的概率,概率再低,基数大大增加,伤人事件一样是增加,又能说明什么呢?)还有那么多人主动投喂野猪,更是火上浇油大大刺激野猪来城市里觅食。
那个我们所谓进步的策略,捕捉+绝育+搬迁,到底有没有起作用呢?“进步”是站在动物保护的角度,因为它更人道。但是显然这个策略生效有许多前提,比如说我们不可能捕捉所有的野猪,我们甚至捕捉大部分野猪都有难度,所以没被捕捉+绝育的野猪仍然会在食物充足的城市周围繁衍生息。而已经绝育的野猪还能继续存活,考虑到野猪的寿命在20-50岁,这个策略且不说能不能降低野猪数量,就算真的降低野猪数量,也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就像文中杜振南所说,这两种政策,都很难判断是否基于严谨的科学研究。
哎,这篇文章写得真的很不错,城市逐渐扩张,占据了野猪原本的栖息地,人和野猪的生活区重叠起来,似乎本来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漁護署數據顯示,2017年至今(約5年間)狗傷人的數字近5500宗,而野豬只有31宗。同期狗遭投訴案例約1.4萬宗,野豬只有約4500宗。相比之下野豬真的有攻擊性?署方會不會說,在市區見到狗隻就要格殺勿論?我同意人類對不同動物的區別待遇是「偽善」,但對待生命上,偽君子總要好過真小人。硬要將傷害性更低的動物捕殺,這已經和偽不偽善不相關,純粹就是作惡。
餵豬的人就覺得自己是做功德啊
對他們絕育沒用,直接唯一死刑就好
其实人类对动物的保护本质上还是虚伪性的。对可爱的猫狗就要保护不许吃,闯入家里的老鼠就格杀勿论,也不论死法人不人道,毒死粘死都可以。其实老鼠都是揾食来着,跟野猪一样,何罪之有。
不过话说回来,虚伪地保护动物(指采用多重标准),其实就是保护自身的人性。如果对容易引发共情的动物不善加保护,也就不容易培养起对人的尊重和保护。
近日又有警察駕車與人口角毆傷人致死,持牌爛仔
這篇講到了不同角度的看法,很好,只有漁護署的觀念誰都不知道
可能政策蘊釀了數年,但是在公眾眼中,印象就是警員受傷後火速作出政策轉變,加上近日不少警察相關的刑事罪案獲得輕判(如行使假文件不用坐牢)和警察大幅度加薪,所以很多人就認定了政府偏坦,政治就是印象,沒辦法。
平心而論,很多時只要不去餵養,野生動物根本不會理會人類,就如香港人本質是天生天養的。
野豬的數量的確膨脹得太快,一年增加幾倍
@第十一個觀察者 不過野豬在大陸是保護動物,大量殺害會被判緩刑
https://news.sina.cn/sh/2021-11-28/detail-ikyakumx0688068.d.html
@第十一個觀察者 在警察被咬之前是的吧🙊
https://www.hk01.com/社會新聞/702130/10年36宗野豬傷人-漁護署刪網資料-錯將受保護動物同野豬放一齊
@winb 野豬不是拿來吃的😅 避免不必要的殺戮是人類文明的象徵,養殖的豬作為食物鏈的一環,用作食用用途殺害自然是無可厚非,但是你要玩邏輯滑坡說因此我們就可以隨意殺害所有動物除了體現你智慧的有限以外對於事情的討論並沒有幫助。
殺野豬有什麼問題, 每年香港人得吃幾多隻豬? 環保人士不考慮一下嗎? 家豬的生命權益誰會關注?
野猪在香港是保护动物吗
整件事的發展,智障得令人無言。
「輔警」(不是警察)是傷了不是死了,不難想像他傷極有限(因為重傷就會上頭條了),大概工傷就可以處理的事。
但漁護署毫無義意屠殺野野豬,同時不理程序公義,從而XYZ,從而令人憎恨特別政府,從而危害國家安全。
令事件越會發大,說白了就是智障。
用食物去引誘饑餓的野豬,然後屠殺他們,香港官員真的不怕作孽。
其實是數學問題,假如漁護署增加「避孕/搬遷計劃」的次數,一樣可減少野豬數目。
當然,人手及費用也會相應增加。
民選的政府會將議題和市民一起討論。
野猪的主要问题是不该招惹警察。
隂功豬。
亦沒有反映到究竟人「有泳有」挑釁野豬…
寫錯字。
已修正,感謝!
還有警察強暴工人十幾次致使其懷孕…覺得狗變壞,其實只不過換了主子,回歸殖民地鷹犬本色罷了。他們從來不是公民的警察,正如政府從來不是公民的政府一般。
文中未提到的另一件事,是野豬多年來一直列為“香港受保護動物”並放於政府官方網站之上。為配合捕殺野豬,一夜之間將其從名單中抽去。官方講法為“網站寫錯”,一句話即可迴避中間必須要有的檢討程序。彷佛同狗的執法手冊一樣,不合心意就改左算數。香港的施政邏輯就如此地敗壞下去了。
港府越來越暴力,是要跟中共看齊
香港早已成為Police State, 警察擁有武裝,也擁有無上特權:警察女兒販毒,律政司說“證據不足”撤控;三個紀律部隊高層出席富豪飯局攬女,竟然只charge“違反限聚令”;國安署長去無牌色情場所人贓並獲,竟說他只是去按摩,沒從事不道德交易(但事後那間色情場所負責人卻被控告“管理色情場所”)。
凡此種種,足以證明香港早已變質,警察不是維持治安的紀律部隊,而是政權用來彰顯權力的僱傭兵。所以,跟警察作對者死,示威者如是,野豬如是。
喂野猪的人怎么想的,香港地少,要维持人和野生动物的共存就已很难了,还要主动投喂把野猪引入城区?想喂至少去山里喂,不要让野猪有靠近城市就有食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