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並非西方社會的不合作運動,因現今國情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對抗式的呼籲及群體運動。躺平之於崛起,慢活比對神速。似乎在中國式生存智慧中,人們已學懂不需再花時間,去跟主流話語者爭拗。
由《躺平即是正義》引發的躺平風潮爭議,在主流媒體、企業大腕的反駁後,形成一場表面上的意識形態之爭。那爭論本來老掉牙,似社會進步主義與個人自由選擇的典型爭議。而在意識形態之爭以外,更世俗更顯然易見的,是簡化到最原始的坊間智慧之辨:批評者言,躺平學其實沒什麼,不過是好吃懶做兼想讓別人養活自己的人的另一潮語借口,簡直誤國禍民。
值得留意的是,除去意識形態之爭,它也是一種具體的生活方式的選擇。反映在選擇所居城市、工作就業、組建家庭,到文化消費,日常吃喝。它的爭論原點,本該是精神上的,但明顯接下來,變成身體的,兼用了一個很具形象化的動作符號:把身體平躺去表達。以至習慣了形象化思維的新世代,共鳴大增。
誤讀躺平:一切皆經濟問題?
它比過往長期處於邊緣狀態的、由國外傳入的新生活方式形容,如慢生活、下流生活等,在這陣子更能惹起共鳴及引發迴響,當是它結合了前述種種類似價值的累積,而又在這疫情後的重啟生活過程中,形成一次總體爆發。更不可忽略的是,這爭辯主要出現於95後一代的思考中,其中不無世代交接爭議的切入。
躺平學主要聚焦在20多歲至30歲之間的90後群體,令我們不能忽略它的世代論本質。甚至可以說,沒有這90後世代背景討論,難以擊中躺平學的核心。從B站的後浪說,到各個市場調研指出90後作為當今主要消費市場群體(他們可支配消費金額可能不及80後,可調研一直強調,他們的消費意欲卻更勝80後),90後在社會形象和實際生活層面間,存在極大落差。
在看過的都是95後(理解為25歲上下)的躺平族採訪中,基本上的躺平原因,表面上都和經濟有關:租金佔比龐大、月光族、職場起薪微薄等,很容易讓人得出一個一切皆經濟問題的誤讀,而忽略當中源於價值觀再思考的討論。在此之前,它其實是另類生活取向及價值的流變:
約十年前,由國際慢生活(包括慢食運動,健康及可持續發展等)作為口號的各種媒體提綱報導,率先進入中國社會,對改革開放後一直沿用幾十年的「時間就是金錢」等速度崇拜取向,作出大衛挑戰哥利亞式的宣戰。但過早的對外國已發展地區的生活思潮模仿並不接地氣(你如何對大夥仍在搶食的時候輕言慢慢吃?),當中國社會還需要解決量的問題而非質的問題,要講究快速而非緩慢之時,倡導慢生活顯得奇觀另類,所承載的小清新,文藝到不合時宜。
躺平族在這裹是這場持久但不起眼運動的另一分支,比對還鄉者,他可能並不下鄉,而更多是依然在城市中過着低需求生活,通過低物欲去試圖解決低收入的影响。
一場持久但不起眼的運動的分支
但慢生活的不主流,並不代表它的價值反響不存在,在近年的生活文化發展中,它演化成多個不同分支流派,以不同的名義及行動方式繼續發酵,並形成作為潮語去傳播。
當中包括:逃離北上廣、新上山下鄉、鄉村烏托邦、跳出996、拒絕雞血、反抗職場PUA、打碎KPI,要斷捨離、佛系、喪⋯⋯年青人在大城市物價、房價高漲的同時,開始選擇不一樣的軌跡。而在此背後的社會現場,則有更大的國際社會參照:日本的下流社會說、蟄居族、1000日圓生活、低慾望,英國的尼特族,美國的歸巢族,到最近年的佛系生活。
反映在生活方式中,他們選擇「新下鄉」運動,新時代歸園田居。看到一個又一個所謂烏托邦或慢社區的興起,由早年的大理麗江拉薩,到近期的海南島後海村,年青人放棄繁忙及壓力重的大城市,改而在這些小鎮小村放浪,一待待半年。這不獨是年青人所為,甚至在媒體上,也不乏更多像這樣的專題報導:賣掉北京房子,年青夫婦深山建500平米私人夢想窩。
主動躺才該算是原教旨主義下,躺平作為「正義」的說法,因它是拒絕主流成功學的洗腦,試圖重塑價值。但更多時候,評擊的則指稱,它顯然只是為失敗主義找到另一個借口。
躺平族在這裹是這場持久但不起眼運動的另一分支,比對還鄉者,他可能並不下鄉,而更多是依然在城市中過着低需求生活,通過低物欲去試圖解決低收入的影响。於是,它的出現,有被動躺和主動躺之分。主動躺才該算是原教旨主義下,躺平作為「正義」的說法,因它是拒絕主流成功學的洗腦,試圖重塑價值。但更多時候,評擊的則指稱,它顯然只是為失敗主義找到另一個借口。
無論主動或被動,最積極思考這問題,或是正在實踐的,是95後群體,因為這是他們人生抉擇的黃金年頭。對這一代而言,與其說躺平是種抗爭,不如說更像是種焦慮。體現在日常生活的各層面,是相對於被符號化了的80後一代那批四十出頭的現在企業骨幹,95後群體的肖像是畢業幾年剛投身職場,好快發現,依靠傳統論資排輩的單位內上流動力與基礎基本上無門。現在各位民間企業老大,像美團王興這代人,只不過是四十上下的中生代,反映整個中高層管理基本上是80後天下,而在短期內,這一代人都不會退場。
躺平的技術前提:宅經濟
如果從職場上的無門退回生活環境,25歲,說實在還未有太大的生活壓力,起碼很多是還未成家,生活主要圍繞消費而非賺錢。往往是在此處境下,才可輕言躺平。
而疫情觸發更全面的宅家經濟,各種快递、電商、外賣的配套與服務普及,製造一個躺在床上只需撥弄手機就可完成生活各個必須項目的存在狀態,就是技術革新在躺平主義中起到的決定性作用。
這裹有必要更具體指出這躺平的符號意義,與上述這種宅家生活的緊密關連。現在於中國大城市生活,躺平生活完全可行,取決於無孔不入及高效的宅送上門。譬如佔主要市場的阿里巴巴旗下的盒馬,一應蔬菜、食材到可想像的生活用品,基本上半小時至一小時內可送到家,等同一家超市在手。更不用提無處不在的外賣,什麼也找到的淘寶。生活基本要求,在手機完成。然後手遊和抖音的普及,解決了娛樂與社交問題。甚至可靠刷手機按讚去賺錢。亦即,你真的可以躺在床上,通過手機去完成基本生活!
而長期以來,中國流行文化有「葛優躺」的說法和形象,來自葛優在電視劇《我愛我家》中經典躺臥沙發的姿勢,有一種小民大爺的不拘小節,但同時意味着無望頺廢、蹲吃蹲喝。躺,其實早已深入民心,作為一種存在狀態。而躺平比葛優躺更徹底,在於它甚至是再無立體,而是磨平一切,把自身變得透明化,紙片化。去到極端,它期求的是一種自我的消失,個體的退場。如果葛優躺只是消極作戰,躺平就更是想退出現有戰場。
躺平並非不合作運動
躺,其實早已深入民心,作為一種存在狀態。而躺平比葛優躺更徹底,在於它甚至是再無立體,而是磨平一切,把自身變得透明化,紙片化。去到極端,它期求的是一種自我的消失,個體的退場。如果葛優躺只是消極作戰,躺平就更是想退出現有戰場。
不過其實就這次躺平爭議中,這退場心態不盡是完全消極。因為它若結合了早十年所提出的慢活和佛系生活思維的話,也會變成一種價值觀的警醒,去進行更新代的對中國速度的質疑,並嘗試尋找出口。當中比對是明顯的,躺平之於崛起,慢活比對神速。似乎在中國式的生存智慧中,人們已學懂不需再花時間去跟主流話語者去爭拗,反而專注尋得一種自我小宇宙的生活方式更為重要,既然不能改變時代,就只得改變自身。於是躺平雖更多是價值觀的分歧,但實際則體現在生活方式抉擇當中。
被動躺平是沒錢消費,在無盡內捲戰爭中的失敗者,主動躺平卻是控制消費、減低浪費、反對進步神話、重思城鄉生活方式、再訂時間管理。它並非西方社會的不合作運動,因現國情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對抗式的呼籲及群體運動的出現,而該是一波零星另類價值觀的小浪。積極意義者,形成一種對同好者的自我賦能,啟發真正有志實踐非主流價值生活的決心; 又或者,只淪為又一個很快就會被消費秏盡的潮語。
根據過往潮語與小型倡議的起落,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因為這實在是一個人人被時代追趕着的世代,不是說躺就躺。甚至你想躺着,後面的人追過來,都得把你挺回起身。這一屆年青人,被形容為晚來的一代,高速開發的紅利時代已過去,人口老化問題,令他們往後要承担更多的供養責任。短暫的躺平表態,可能只是在人到三十,重歸到主流價值之前的一次狂歡,以至自嘲。因為社會時時刻在提醒你:不是你喜歡躺就躺的。
由是,躺平,縱使未必可完全受用及實行,但作為一種表態,它起碼促進了一種不甘隨波逐流的立場。不是叫每個人都走躺平的道路,反而是提醒,一切要高速崛起亢奮,這是否就是大家都必須認同的價值。
躺歸躺,記得準時起身上班
那位說95後負擔比80後少的網友,我覺得並不然。95-00後是網絡爆發的時代,許多80後口中的「小朋友」,每天一上網就是無數的比較,心靈「內耗」的傷害遠比想像中的大和深。再者,何時才會停止「上一代」批評「下一代」的舉動?每個世代都有自己的爭扎,每一代都有自身的不足,但好像「上一代」的都不懂體恤下一代,仿似那些問題不是「上一代」的產物一樣⋯⋯說遠了⋯⋯
作者忽略了95後,特別是城市95後成長的物質條件與意識環境分析,他們往往比80後擁有更為優越的家庭物質基礎,如可能根本不用為買房擔憂,抗壓和應對挑戰的能力相對不足,而消費和快餐式的互聯網時代加強了生活的虛幻感,所以很可能躺平只是又一个自我利己的主張,當然,這个主張不幸碰上了現在崛起自信等話語和可持續韭菜培育的危機,所以不被容忍而遭到批判。
当躺平观一出现时,各种东西马上出来围剿,这就是它的价值。
文中有错别字。是因为繁体转简体的原因吗?还是编辑核稿的原因?评击,应该是抨击。
對共產黨及資本家來說,最根本及最重要是民眾是否還「會婚願育」。如果人們仍然願婚要育,自然不得「說躺就躺」;但要是不婚不育呢,那「喜歡躺就躺」的現實性及可行性就高很多了。
卷累了就躺一会儿,歇够了起来再接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