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書本也移民:藏身北倫敦的香港圖書館,郵寄借書的信任遊戲

當在英國面對華文藏書不足的問題,一個很自然反應是:「為什麼不自己做?」
「一頁舟」是位於北倫敦Belsize的一個社區圖書館項目,創辦人Denise從前是一名建築師,亦曾經在大學任教。 攝:Peter Wong/端傳媒

2021年8月,我透過香港「BNO簽證」啟程前往倫敦,因為打算長遠定居,出門時,個人行裝反而盡量清簡輕便,因為大部分的身外物都可以重新添置——最大的煩惱反倒是如何處理一屋藏書。我在倫敦首數年的日子,都會修讀博士,研究的題目是關於香港獨立出版文化,因此家中的書籍不單是消閒讀物,也是重要的研究素材。

我為家中藏書整理了一份目錄,發現有大概300本書籍和小誌,掙扎良久,最終決定一一運往英國。我和一位朋友花了一星期,把書籍分類、入箱,然後搬到附近的郵局,寄往學校宿舍,當時郵費大約8000港元,比Covid-19期間的英航單程機票昂貴得多,但這筆錢還是必須要花。

在過程中,我深切體會到,這波浩瀚的移民潮捲走的不僅僅是人,還有物件和知識載體——有很多香港人和我做着類似的事情,他們的書本搭乘貨櫃,越洋到英倫各處。

隨貨櫃漂流到英倫的書本

曝光率較高的例子,有前考試及評核局評核發展部經理楊穎宇,他在2020年捲入香港中學文憑考試歷史科爭議,同年辭職,翌年移英。當我「只是」運送300本書時,他藏書數目足足多達300箱,估計數量過萬。

楊穎宇作為歷史博士,依然活躍於公共寫作,藏書是他重要的研究素材,同時也是個人成長軌跡的重要部分。當他提到中四、五到灣仔華風書局買書的往事,以及家中重要珍藏,如中國國際法學家王鐵崖主編的《中外舊約章彙編》,總是難掩興奮之情。他回憶,「三聯(書店)在1986、87年期間,經常搞特價賣書。當中有很多義和團、歷史資料彙編那些,我都買了一大堆。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買一直買 ,越買越多。到現在,我一本都沒扔過,都運過來英國。」當決定移民,自然要思考如何處理藏書,他在家人支持下,「基本上我是沒有斷捨離的,我是全部運過來英國。」

然而這個運書行動成本不菲,楊穎宇說,「我離開的時候,因為蘇伊士運河擠塞了,那些貨櫃箱回不了頭,所以價錢炒費了很多,到16萬港元一個貨櫃。」他來英的時候,只帶上了少數日用品,主要的傢具和電器都是到埗後添置,當時他的家當絕大部分都是書本。搬運公司最終安排他和另一個家庭合用一個40呎的貨櫃,最終他自己的運費需要六位數字。

在香港的時候,楊穎宇的書本散居各處,例如迷你倉。來到英國,心愛藏書終於可以合體。他為此在家中後園搭建一間小木園,成立「香海書樓」,楊穎宇在社交媒體寫道:

吾素無嗜好,獨愛購書讀書。自中學以來,將近四十年,購書數目已不知凡幾。去年移民英國,決定悉數運英,總數差不多三百箱。大半年以來,時加整理,漸具規模,遂決定籌設私人圖書館,定名「香海書樓」,由「政治大迷信」節目主持黃偉國博士擇吉,定於西元2022年6月4日英國時間下午四時揭幕。

「香海書樓」  Facebook專頁截圖。
「香海書樓」 Facebook專頁截圖。

不過,「香海書樓」的形式類似私人藏書閣,未有渠道讓公眾借閱,也沒有向外界公開確實位置。

然而,即使「香海書樓」未必發揮一種像圖書館的公共性,但仍能充當一艘港人的「文化方舟」。我認識一位不願具名的歷史學者A,他在2021年完成博士學位後,有見香港情勢變化,於是移民英國。他和我很類似,同樣因為研究需要,所以把數以百計的藏書也一併搬過來。

他形容:「在2019年後,香港人的歷史感是前所未有地強」,人們發現原來很多習以為常的東西,也可以在一瞬間消失,各種形式的備檔活動如雨後春筍。無論是藏書,抑或更廣義的存檔工作,最大的困難向來是空間問題。在日常交談中,他經常強調:「不少港人移英置業後,住屋比從前寬敞,那就有多一份責任,一起保存關於香港的文獻,可以很簡單,把書本、雜誌、報紙放在倉櫃,已經意義重大。」

當然,對於很多平民家庭,高昂的跨境運費,依然是一大問題,即使到埗後,除非立即置業,否則仍要為搬屋發愁;我從香港搬過來的四大箱書籍,首先要屈膝於宿舍的床底,後來約滿後,又跟隨我到Airbnb單位暫住,到現在總算有一個較為長遠的居所。但是這份租約也不過只有兩年,約滿後,我自己也不知道何去何從,更何況隨行書本。

由下而上搭建的多元文化地景

我們要花費力氣,把書本運到英國,歸根究底是英國的華文藏書真的不足夠。

根據2021年的人口普查,英國的華人人口超過44萬,這個數字還未計算過去兩年移英港人,以及申報為「Asian Other」而非「Chinese」的華文用家,還有每年可超過15萬人的華人留學生,以及希望學習華語的當地人;英國的多所名牌大學,例如牛津大學、劍橋大學和倫敦大學亞非學院(SOAS)都有漢學研究課程。不過由於資源局限,普遍而言,大學圖書館都缺乏華文書——特別香港有關的藏書。

來英國前,嘗試在SOAS的圖書館搜尋一下,還是能找到個別重要書籍,例如司徒華的《大江東去》、呂大樂的《四代香港人》。不過絕大部分藏書,我始終無法在SOAS找到,特別是一些獨立出版社的作品,以我研究出版文化為例,周家盈的《書店》系列、序言書室的《十年一隅》是重要的素材。而SOAS已經是以亞洲研究聞名,倫敦其他學府的華文藏書只會更少。

在資訊學中,有不少研究探討圖書館如何可以幫助新移民融合社區。高雲地利大學教授Susanne Wessendorf(2022)形容圖書館是「抵步基建」(arrival infrastructures),在倫敦,對於一些缺乏社交人脈的新移民,圖書館是獲得社區資訊的重要地方。這些圖書館通常位於繁忙的大街,大門會張貼各種社區活動海報,而且定期舉辦興趣班,新移民能夠從義工和其他學員口中,掌握到各種生活資訊,並從中拓展社交圈子。

「悅讀逸」書展期間展出的部分書籍。攝:Peter Wong/端傳媒
「悅讀逸」書展期間展出的部分書籍。攝:Peter Wong/端傳媒

有趣的是,一方面英國的圖書館轉型成類似社區中心的角色,另一方面,當回歸到圖書館的本質時,其館藏的多元化程度仍有待改進。在倫敦,人們可以聽到超過300種不同語言,而不少政客也嘗試把英國發展成「多語社會」(multilingual society)。然而,當圖書館要真正走向多語化,也要有具備相應語文知識的圖書館管理員,進行採購和編目,除此之外,英國的圖書館還要面對各種資源和空間局限。

當市場失靈(華文書店很難生存),公營機構失效,就是公民社會組織站出來,填補公營服務空缺的時候。英國的阿拉伯人口大約33萬,稍稍少於華人群體,但就有系統地建立出一套文化網絡。在倫敦市中心、泰晤士河附近,有一所Arab British Centre library,它本來是一組私人收藏,經過40年匯集,藏書已數以千計,涵蓋小說、藝術、文化、政治、歷史、宗教等作品。另外,London Central Mosque & The Islamic Cultural Centre,除了是倫敦穆斯林神聖的宗教場所,內裏也有一所龐大的圖書館,擁有超過2.5萬本書籍。

除此之外,倫敦也有不少阿拉伯書店和藝廊,其中我最喜歡是西倫敦的The Mosaic Rooms,這些藝廊會定期展覽阿拉伯世界的當代藝術,而且會支持獨立的藝術和出版工作者。在今年7月22日到23日,The Mosaic Rooms便舉辦了Small Press Fest,為獨立和小型出版人提供平台,並且舉行讀書會和寫作工作坊。

十年前,當我以旅客身分遊歷倫敦時,可能會認為這些文化單位很不英國,甚至很不歐洲,與流行文化呈現的想像截然不同。但當我定居倫敦後,這些文化單位的存在,才是十分英國,因為多元就是這裏的核心價值,五湖四海的人和平共處,各種信仰習俗並行不悖。

另一種倫敦最打動我的地方,是公民的行動意識——不平即鳴,總會有人站出來反映和處理社區需要。現時英國和愛爾蘭社群檔案發展聯盟Community Archives and Heritage Group(CAHG),便有至少744個組織會員,這些組織都不是大財團、專業機構,而是一班街坊透過紀錄存檔,讓自己掌握記憶權、資訊權和發言權。今年7月19日,我參加他們的會議,見到一些年老參加者,為了改善自己家鄉的社區檔案,不昔從蘇格蘭遠道南下倫敦取經,帶着一份純粹、一股行動力。

「港書館」網站截圖。
「港書館」網站截圖。

「港書館」:郵寄書本的信任遊戲

長期浸淫在倫敦的文化地景,我也好,歷史學者A也好,當面對華文藏書不足的問題,一個很自然反應是:「為什麼不自己做?」反正都把書本運了過來。而有些香港人已經把我這個經常閃過的念頭付諸實行。

今年2月成立的「港書館」,是我眼中最為有趣的項目。這是一個非牟利的、全線上的書籍借閱和分享平台。簡單而言,港書館是希望實踐一種共享書籍的模式,我可以把家中藏書出借給其他人,換過來,我也可以借用其他會員的書籍。

現時,港書館已經設有非常完備的網上目錄,讀者需要提供個人基本資料,例如姓名、電話、地址,登記成為會員,然後在網上目錄選書。系統接收到訊息後,會通知書本持有人,按資料寄到借書者的家;到期還書時,借書者需按指示,自付郵費直接寄給下一位借書者,無需再寄回港書館。根據他們的講法:「這樣的借書方式打破地域限制,免卻讀者來回實體圖書館借書和還書的時間,亦減低了營運圖書館的成本和困難。」直到9月中,港書館已有約900本書籍供借閱。

其中一位創辦人B跟我談到,自己本來是一位普通的白領打工仔,並沒有出版、學術或者圖書館相關的工作經驗。在香港,他會與家中小朋友到圖書館借書,希望增進孩子的語文能力。移民英國,最令他擔心的是小朋友的教育問題:「我當時想,如果來到英國,沒有中文書看,那怎麼辦呢?我進一步想,這不單單是我,而是每個移英港人要面對的問題。若果小朋友不看中文,就沒有辦法繼續學下去⋯⋯」

於是,他有念頭要把中文書帶過去,然後在社區傳閱,他當初想過和社區圖書館合作,又或者把書本寄放在港人商店。後來抵埗英國,又發現英國實在太大,港人也分散各地,假設有資源,可以建立實體圖書館,所覆蓋的人口也十分有限,於是他決定成立網上圖書館。加上,他估計「其他港人或多或少都有把書本帶過來英國」,就決心以共享書籍模式壯大網上館藏。

認識B後,我也被他的熱誠打動,家中藏書一大部分已經納入到港書館的資料庫中,至今已經外借了七本書,借書人北至蘇格蘭,南至倫敦。每一次,港書館會透過電郵通知我借用人的地址和借閱的書本,之後我會到郵局寄出。

這種網上、郵寄借書的模式,是一場信任遊戲,首先是信任英國郵政,確保郵件不會寄失,每次我也會小心翼翼地核對地址,如果是一些相對重要的書籍,我會加錢要求簽收;根據我個人,以及B的經驗,暫時都未有寄失的情況。

要把心愛的東西借給陌生人,本身就要一定程定社會信任(social trust)。有趣地,可能來到異地,大家一下子由中心變成邊緣,港人身分本身就是熟悉的符號,移英港人群體的互信也相對較高。對我而言,最珍貴的典籍自然不會外借,決定借出去的書不見了,也只好隨緣,但這類無償的義工參與,終究有帶來一種微薄的滿足感,正如港書館在一篇專欄文章寫道:「我們成立港書館,是要表達一種與香港文化保持聯繫的渴望。」

「一頁舟」創辦人Denise。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創辦人Denise。攝:Peter Wong/端傳媒

兩個香港書櫃,在社區圖書館「一頁舟」

在訪問中,B提到空間與媒介的問題,網絡媒介可以覆蓋更廣的空間範圍,但一些學者例如上文引述的Susanne Wessendorf又會告訴我們,建築、基建和實體空間,會發揮不能取代的社群營建作用。終究,人是社交動物,我們棲息於實體空間之中,而知識也不僅列印於螢幕和紙本之上,我們總要走出各種媒介,確切感受世界。

「一頁舟」是位於北倫敦Belsize的一個社區圖書館項目,其網站寫道:「《一頁舟》之成立,目的是希望建立一個固定的地方,讓新來到英國的香港人,有一個聚散的好去處。就如其名,以書會友。」港書館象徵了一種功能性為主導、淺而廣的知識傳播模式,而一頁舟則以書本為媒介,結合過去香港公民社會,由下而上、深耕細作的社區參與模式。

一頁舟創辦人Denise從前是一名建築師,亦曾經在大學任教,他說:「教設計課程時,會講到其實建築設計裏面都有很多關於人的元素。在香港,我記得去到2014年前後的時候,其實已經有很多社區的活動,有很多聯繫不同的社區的工作,其實我對這些很有興趣。我自己都在思考怎樣讓大家走在一起,我只是覺得大家走在一起會有一種Energy。」

至於為何以書為媒介,他指這源於過去數年香港的獨立書店運動:「來之前其實我已經留意到很多小書局,分佈在香港各處。其實都不是突然間的,十多年前你已經覺得有些不同的書局,只不過愈接近這十年八載、五六年,你會覺得他們不只是一間書店。你會發覺書本背後,是一些個人的社區經驗。」

一頁舟的成立是種種偶然性碰撞起來的產物。一開始的時候,Denise幻想過在倫敦開書店,但一直沒有勇氣重新營運一門生意。機緣巧合下,Denise和朋友來到家居附近的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第一天踏進這所建於1937年的二級歷史建築,便十分喜歡整個空間,而且義工都非常友善,他們就留下來做義工。後來經過一段時間,他們和其他義工喝咖啡、聊天的時候,透露自己想做書局,對方建議不如在這裏開始。

事緣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本來屬於Camden Council圖書館體系的一部分,到2012年陷入財政危機而瀕臨倒閉,但幸好非牟利團體The Winch接手經營。現時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由星期一到星期三會照常對外開放,並接受公眾借閱圖書;其餘時間會開放各個社區單位租借場地,而一頁舟便進駐星期六時段。

這種獨特的組織架構,令一頁舟的操作更加靈活。Denise和朋友把從香港帶來的書籍堆滿了兩個書櫃,這些書籍都進入了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的借還書體系,用家如想借閱一頁舟的香港書籍,就要先向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申請圖書證。不過,雙方合作關係像是寄存模式,書籍的擁有權依然屬於一頁舟,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亦沒有干預選書自由,只要不違反英國法例即可。

Denise認為這種做法有其好處,「我們覺得個人資料保障很重要,如果是公共圖書館系統就一流了,於是所有資料都交予大家都信賴的機構。」不過,要複製一頁舟模式,或許有一定難度。Denise坦言一頁舟成立兩個月,就有其他人取經,不過他們發現一般地區圖書館通常要捐贈所有書,二來圖書館也有自身選書考慮,要照顧不同社群。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悅讀逸」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一頁舟」部分藏書。攝:Peter Wong/端傳媒

書展作為實驗,香港知識共同體的尺度重構

過去兩、三年,香港人隨着移民潮散落不同地方,我會形容香港的知識共同體也經歷一場「尺度重構」(rescaling)。政治地理學家指出,人們建構出抽象的地理尺度,例如省、縣、市、村等,來方便管理土地。這些尺度會隨着人才和資本跨境流動而不停重構。香港人作為「知識共同體」正好從狹小的城市邊界中解放開來,連接到整個世界。

從最日常化的角度來看,我的父母生活甚少離開九龍東,但我移居倫敦後,便從我口中了解到另一個城市是什麼模樣,甚至沉迷移英港人的網上短片。當人的眼界和網絡都跨越國際,整個文化體亦都會跟隨。香港人的書展,不單在灣仔會展了,去年在台北、倫敦、曼徹斯特、多倫多和溫哥華也有「五城書展」,同一年亦有第一屆「英國香港書展」。當然,一些海外獨立書店,例如位於諾定咸的「同呼吸」書店和網上書店Head Hole亦把最新的香港書籍帶來英國。

去年的「五城書展」正正是一頁舟成立後協辦的第一個大型活動。Denise回憶指:「代表書局、出版商來找我們,說好喜歡我們這個地方,他們準備搞一個書展,問我們可不可以合作。 我說好,我們又搞書你又搞書,就這樣!所以我們就贊助他。」他說,「我覺得很興奮,他們請來一些嘉賓,那天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里程碑。」

不過,當時「五城書展」只有一所台灣出版社參加,Denise和義工們覺得可以更進一步,於是決定今年自己另行舉辦書展。「當我們搞書展的時候,我們就有很多討論,什麼叫做書展呢?書展是不是好像香港那種,一個好買賣的場所,一個商品展呢?我們也不想這樣,因為我們說了我們不會做市場推廣。我們不想要這樣的氣氛。」

他們請教了不同人。輾轉之間,他們聯絡兩間在英書店同呼吸和「千里尋書」,以及一班英國詩人和進行獨立出版的小誌創作者;港書館的創辦者B也答應參與,並且即場提供借書服務。差不多時候,一頁舟成功取得當地的一個小型資助項目,可以再添置200多本書;他們也和香港書商聯絡,在書展當日展出新書的同時,容許讀者集體訂購書籍,以大大降低運費成本至書價的20%。

一頁舟的義工們把活動命名為「悅讀逸」,網站寫道:「誠如活動名稱,我們希望大家在愉悅及安逸的環境下,一起分享閱讀樂趣。」Denise形容這是一個「書本社群的活動」,告訴大家有哪些在英港人正做類似的工作,「看看我們這一群做書的Community,其實今時今日不只是買賣書、寫書、出書,還有聯繫、Sharing,真的豐富到不得了。」

「悅讀逸」活動分為三天。其中在8月26日的《書人頌》電影放映會﹐有「青文書屋」的創辦人之一張楚勇分享青文書屋成立的故事。攝:Peter Wong/端傳媒
「悅讀逸」活動分為三天。其中在8月26日的《書人頌》放映會﹐有「青文書屋」的創辦人之一張楚勇分享青文書屋成立的故事。攝:Peter Wong/端傳媒

「悅讀逸」活動分為三天,打頭陣是在8月26日的《書人頌》電影放映會。跟Denise做訪問的時候,義工們正在佈置場地,架起一個簡單投影屏幕,排好座位,圖書館便化身為社區戲院。

《書人頌》由導演江瓊珠執導,紀錄了香港的「艺鵠ACO」、新加坡的「城市書房」、吉隆坡的「月樹」三間由女性經營的獨立書店之故事。緊接放映會的是分享環節,「青文書屋」的創辦人之一張楚勇分享。青文書屋在80至00年代是香港最重要的獨立書店,啟發了無數的文化人,可是2006年青文書屋結業,2008年老闆羅志華在倉庫整理書籍時,因被塌下的書箱壓住而意外身亡。

張楚勇透過分享青文書屋成立的故事,與《書人頌》提到的三間書店,乃至一頁舟整個空間對讀:香港過去多元並包的「文化地景」(cultural landscape),是一班擁有一腔熱誠的人,堅持守護空間,然後誤打誤撞地形塑出來。最令我感動的,是一位參加放映會的新加坡學者發言,他說香港人要為過去積累的文化軟實力,感到自豪,香港書本與文學啟發了無數東南亞華人。在《書人頌》中,城市書房老闆陳婉菁就講到小時候看張小嫻和金庸的趣事。

以書為索引的香港世界網絡一直都存在,而移民潮後,人流物流的改變,這種聯繫又會以怎樣的形式出現,是很令人期待的事。

9月2日和3日,「悅讀逸」書展展出了超過100本新書,包括很多在7月香港書展檔期才推出的新作品如《城市散步學》、《味緣香港》等等。另外活動也有三個參展的小誌單位,呈現書本以外的獨立出版文化。在英書店同呼吸和千里尋書擺賣實體書籍,港書館的B也在當天擺檔,另外有在英港僑詩人分享作品。還不能不提在場售賣的雞蛋仔姐姐和奶茶哥哥,令活動增加味覺享受。

顛覆與秩序

事前,由於一頁舟的社交媒體反應不算活躍,初時我也擔心氣氛淡靜。不過,到活動當日,卻人聲鼎沸,相信是因為第一天和第二天分別有香港大學法律學院客席教授陳文敏,和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張燦輝到場分享,我也低估了口耳相傳的社區網絡威力。

現時在倫敦大學學院(UCL)出任客席教授的陳文敏,從英國歷史文化看普通法的發展及精神,他提醒我們,今天我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法治原則,其實是經過800多年的歷史演變而成,香港法治爭議與英國歷史交疊在一起。而張燦輝透過三本自己的作品《異域》、《我城存歿》和最近的《山城滄桑》,以影像捕捉由2014年雨傘運動到2019年反修例運動,由中文大學到香港的種種變遷。

當教授播放PowerPoint投影片演講的時候,義工拉起窗簾,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好像一瞬間變成香港某所大學的演講廳,即使部分內容很艱澀,但參加者不分年紀,聚精會神聆聽。熟悉的面孔和語言,令到一個小香港彷彿在異地誕生,但它同時又通往另一種新東西,這份對知識的集體渴求又好像令我感到陌生。

「悅讀逸」書展期間,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張燦輝到場分享,播放PowerPoint演講的時候,現場瞬間好像變成香港某所大學的演講廳,參加者聚精會神聆聽。攝:Peter Wong/端傳媒
「悅讀逸」書展期間,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退休教授張燦輝到場分享,播放PowerPoint演講的時候,現場瞬間好像變成香港某所大學的演講廳,參加者聚精會神聆聽。攝:Peter Wong/端傳媒

這種陌生感隱含着一種對空間的顛覆,而相對的是移民們早已建立的日常秩序。書展參與者C是一頁舟的常客,2019年便來英讀書,中間短暫回港,後來又輾轉留在這邊工作。「每當有書展,講座等活動發生時,圖書館內便會擠滿了來自英國各地的香港人,與周遭的英文書書櫃相映成趣。」

他說,「然而我更喜歡的是在沒有活動的日子裏,沒有目的般到那裏遛躂,而場內也總會有十數人在那裏看書、閒聊,或收拾……在下午和煦的陽光及微風下,簡單地與彼此共渡一個週末的下午。」

在訪問最後,我問Denise書展完結後有什麼未來大計。訪問中,他最常用的一個字是 organic,天然的、有機的,就如當初想營運書店,機緣巧合下與 Belsize Community Library 結緣,到後來召集了一班義工舉辦多項活動,整個發展未必經過完整規劃。Organic 這個字,指涉向一個開放而充滿可能的未來,而人們亦會參與其中,注入更多新念頭。

B有份創辦的港書館,隨着資料庫愈來愈大,而要建立更有組織的體系。近日,港書館便在招募義工,嘗試為積壓下來的捐贈書,輸入資料和上載到網站以供借閱,義工只需符合兩點:「🌟條件:只要識打中文即可;🌟地點:任何上到網嘅地方」,身在世界各地的朋友都可以參與。

至於我和歷史學者A,暫時並沒有什麼明確計劃。不過,在博士畢業後,我大抵會公開手頭上的資料集,以及捐贈家中藏書。年初到香港做fieldwork(田野考察)的時候,我又多購入接近100本書,未來也會繼續螞蟻搬家,把更多載有香港故事的刊物,跟我一起漂流到英國去。

(應受訪者要求,A、B、C均為化名。)

讀者評論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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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蘇格蘭地區有些圖書館設有community language書架,可以見到華文圖書,大人兒童都有,但書的質素好普通。所以去建立公認比較有質量的華人作者的華文書單,和 book trust之類的機構溝通這些書單書籍的採購同上架,應該是惠及海外華人兒童及其家長最直接的途徑。

  2. 真係神奇……如果企香港,我完全不覺得郵寄借書可行;但去了英國,反而郵寄借書係可行。
    明明係同一批人(會閱讀嘅人,在香港在外國都會讀;不閱讀嘅人,在那裡都不會讀),但效果完全不同。

  3. 謝謝端。
    我登記了做會員,並借書了。

  4. 文中有不少笔误,端传媒真的应该严谨校对,要对得起专业二字。校对所费时间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