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請問你是應徵翻譯助理嗎?可以星期日早上到火炭筆試和面試嗎?」記得在15年前收到電話的第一刻,還在想,星期日?什麼怪東西?
一位讀了半年大學就輟學的小夥,一份勞工處招聘簡介,一個火炭工業區小單位,一場摸不着頭腦的星期日面試。
按下門鈴,打開大門。一個不足300呎的寫字樓,四個角落四張工作枱四部文書電腦,一台有列印功能的電話傳真機,一排裝滿文件和字典啲字半身矮櫃——還記得有一本是陸谷孫的《英漢大辭典》,一本我在六年後才開始用上的字典。
經過一場似懂非懂的翻譯筆試,姍姍來遲的老闆把文稿畫得體無完膚,以為沒戲,可是一輪來回之後,卻即場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班,由最低職位開始。
那年19歲,對翻譯一無所知。從沒接受正統學院訓練的我,最終卻待在這個行業15年,當過翻譯經理,翻譯供應商管理,後來在語文服務企業(Language Service Provider,LSP)任職風險合規(Risk & Compliance)主管。
「什麼是翻譯?」「翻譯也有合規?」「AI會取代翻譯行業嗎?」我在行業下游而上,過五關斬六將的故事,或會為你帶來不一樣的答案......
「時間紅利」——把握新人入行時的高工時、低人工
香港的翻譯行業,無處不在,卻又不甚顯眼。
作為世界上少有以漢語及英語同時作為法定語言的地域(另一為新加坡),歷史遺留的土壤,背靠中國面向世界,再加上區內金融樞紐地位,翻譯絕對是香港能一展所長的產業。
可是在Google搜尋香港翻譯行業,除了中小型翻譯社廣告、院校招生鱔稿等,就鮮有資料詳述行業生態。政府或學界也似乎沒有恆常數據量度香港翻譯業概況。
據我前線觀察所得,香港本地實務翻譯業(翻譯專業服務,不計傳媒出版),主要可以分為三大類:金融翻譯、公用翻譯,以及語文服務商(LSP)。
香港的金融翻譯業,就是本地資本市場的延伸,圍繞香港2600間上市公司披露法規而衍生的專業服務。上市公司的披露文件,如上市章程、股東通函公告、年報等等,其製作和發布流程大多由財經印刷商(financial printer)外包「一條龍」處理,整個行業流量非常巨大,而翻譯服務佔其中很大一部分,且成本少而利錢高,可說是財經印刷當中的金蛋。
香港本地金融翻譯社就是金融印刷行業的外包服務,當翻譯就是守在律師、核數師、公司秘書等人之後,上市公司方在原文定稿批改,翻譯就在譯文同步修訂——行內稱為「追稿」,非常生動貼切。聯交所規定,所有披露文件必須雙語同步上載,翻譯可說是公告流程的最終守門人。而由於上市公司延遲發佈財報等,有可能導致停牌;在公開招股項目,翻譯更會影響聯交所審批時間表,因此金融翻譯沒有一刻不與時間競賽。在機器翻譯前的年代,金融翻譯的市場進入門檻極高,這也令其行業位置自成一格。
香港政府以中英雙語作為官方語言,公用翻譯自然成為翻譯業界另一流量來源。公務員事務局轄下法定語文事務部是香港最大的語文服務機構,語文服務運作規模甚大,2024年共聘有501位法定語文主任,並有75名繕校員。除了公務員團隊,公務員事務局同時會聘請外判翻譯公司或特約翻譯員,協助各政府部門工作,形成相當大型的供應鍊生態。
來自法庭和律師行的法律文件翻譯也可以納入在公用翻譯一類。但由於律師事務所大多已有內聘人員負責雙語文檔,因此市場較少見到專門於法律翻譯的譯社。
公用翻譯的特點就是穩定,只要主理人功夫不差,配以合理人資調動,輕裝上陣,經營總不成大問題,這也側面解釋為何本地翻譯社以中小企主導。
無論是金融翻譯與公用翻譯,本地中小型翻譯社皆聚焦吸納客戶既有流量,很少有專門的營銷部門,通常就是一兩位資深「老行專」插旗立寨,在本地政商社群建立口碑,累積客戶,聚沙成塔。他們主要的盈利方式是來自訓練新人所得的「時間紅利」,把握新人入行時的高工時、低人工。這套流水作業邏輯似曾相識,無非就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代工生產的一套,最大的分別只是生產線由工人變成譯員。
過去十幾年北水南下,是內地企業來港上市的黃金時代,本地不少中小型財經印刷商乘勢而起,也順帶令翻譯界商機處處。但近年IPO市場冰封,缺少最高毛利的翻譯專案,令「時間紅利」這一套商業模式漸見失效,非常影響財經印刷以及翻譯業的前景。隨著技術進步,內地公司逐漸習慣香港金融運作和繁體中文公布規格,大灣區翻譯公司紛紛南下,以二三線城市人才組班跨境運作,利用地域成本優勢招商。而不少中型財經印刷商,亦陸續將翻譯生產線北移。
範式轉移,行業轉以節流為本,為香港本土業界帶來前所未有的劇變......
2009年,翻譯第一課:土法煉鋼,偷空脈絡
金融翻譯及公用翻譯,也是我15年前入行的起點。
我的故事跟讀者所想的,又或是院校和媒介所歌頌的「專業」,落差不少。我完全沒有正規學術訓練,純粹合師父眼緣而入行當學徒當個翻譯工,拾級而上已是後話了,跟文字浪漫大概沒什麼關係。
早些年還在翻譯社,我常跟同業朋輩戲謔說:學同一套文字手藝,總有人成為藝術家雕塑家,亦總有人成為泥水匠水電工;同一套文字功夫,有人成為翻譯大家揚名立萬,亦有人在翻譯工廠快妥當就好。而流到翻譯社當寫手上的,大多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入行拜師是2009年,師父要求簡單直接暴力,就是在一年訓練期內滿師自立成初級翻譯,不行就執包袱走人。受訓期間,一星期值班6日,月薪9000港元(還記得當年的最低工資已是時薪$28元......這就是上文所說的「時間紅利」)。
時值上市集資盛世,團隊每日需要翻譯大量文稿,有時接到時間緊急的IPO,甚至要由師父主理夜班團隊,全天候營業。即使是學徒,「九九六」可說是基本,在每年三四月的香港市場年報高峰期,甚至會安排凌晨輪流值班,與臨時加聘的人員共同追趕進度。
最初的三個月,師父先派我當校對助理,負責在送稿前再三核對文件數字與會計專有名詞是否正確無誤,以及客戶來稿更新是否已在譯文妥為處理,確認最新排版沒有遺漏。這種「蘋果對蘋果」的訓練,一方面培養校對文件的意識,另一方面透過大量重複速讀,熟習金融行業基本措辭。
與此同時,整個金融披露行業正經歷數碼轉型(註:港交所公布資訊的「披露易」平台於2008年上線),文件交付全轉為電子檔上載。可是當年企業郵箱還是只能傳15MB,無法有效處理文件刪改流程的龐大流量,於是在繁忙日子,避開網絡擁擠,就不免出現幾位同事爭奪傳真機發更新稿的狀況,辦公室裏的復古傳真機就是這樣用的。
曾經好奇問師父,電子化之前是怎樣運作?師父回答簡而精:「業績公告以報紙出稿,印刷稿深夜速遞到會議室,會計、律師、翻譯、印刷各派代表到場,把握最後時間,放大鏡校對改稿,你來我往髒話橫飛,凌晨三四簽稿完場,第二天早上登報見街。」寥寥數句,張力萬鈞,老一代金融人寫照。
三個月後,在師父指導下,我開始嘗試翻譯會計報告第一初稿,主要翻譯手段就是posting,即把上一年度的報告與今年的會計初稿逐行比對:完全一致者,搬字過紙;稍有不同者,以披露易引擎搜尋相應參考譯文;沒參考的,絕不能自己做,標註給資深翻譯再處理。先是最直觀的會計帳目,及後再延伸至其他業務討論等分節。萬變不離其宗,就是盡可能倒模生產,如何多快好省地透過臨摹範本做出「不錯」譯文,就成為一年後合格「轉正」的評核條件。
我對金融會計流程認知有限,單純以臨摹轉換出所謂「有根有據」的譯文,再轉交至資深同事校對潤稿,同時透過同事定稿回饋,從錯誤中學習,逐步校正語文轉換的手法。這種偷空脈絡的訓練方式,我可以如嬰孩學語一樣,預判最合理的語句轉換形式,可是卻欠缺專門知識,去判斷自己所寫的內容是否正確。
現在回想,這個模仿修改校正再模仿的流程,與後來科技公司翻譯機器所說的「機器學習」,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經歷師父硬橋硬馬的地獄式訓練,加上本身雙語能力尚算跟得上,捱過一年之後,我「轉正」為初級翻譯,翻譯程度已與本科畢業入行的同輩旗鼓相當。要捱過金融流程的時限壓力與負載並非易事,就以上文posting來說,當年譯社要求初級譯員一日處理大概30印刷頁的內容,算起來也就在6000至8000字上下;沒有參考的全新原稿,速度要求則為2000至3000字左右——當年機器翻譯仍不成熟,所以全是人手逐字完稿。工時長,工種成就感低,不少新人(尤其是學院進來的)過了一兩年就Burnout轉行,我非常理解。
我在譯社兩年,後因重返大學進修,暫別第一段全職翻譯生涯,但仍在翻譯社和傳媒繼續兼職實習。及後收到全職邀請,再次重返實務翻譯界,是2016年。五年時間,業界改變了什麼?
2016年:「再快一點,不如先讓Google翻譯給我?」
2016年再次入行,並獲另一譯社獲聘任為組長,負責統籌一個三四人的翻譯團隊。這間翻譯社金融和公用項目雙軌併行,於是以往的經驗就可派上用場。
然而,翻譯社風貌已翻天覆地。
2016年,Google推出神經機器翻譯(Neural machine translation, NMT)作為其主要翻譯方案。NMT重寫譯文語句的能力較以往機制顯著提高,大大縮短了免費機翻與人手翻譯的距離,而NMT同時具備模組訓練能力,可運用巨量網上語料修正翻譯方式,因此機翻結果會隨年日進化。
換句話說,上面說的練鋼手法,機翻突然一下就模仿上來了。是的,人們現在掛在口邊的AI,語文行業十年前已遇上……這對於整個譯界影響非常深遠。
首先,客戶可以在免費翻譯網站(如谷歌,百度等)輕易獲得大致通順可讀的譯文。於是不少客戶出於降低成本,又或時間不夠,索性將初稿自行放到免費軟件機翻(資安人員要跳出來砍人啦……),最後階段才臨急臨忙讓專業翻譯社接手校對簽稿。
這做法在翻譯社角度看,就是計時炸彈。機翻所能做到的,就是透過模仿轉換,組成看似通順妥當的文稿,但機器與上文的學師制相似,同樣無法判斷文稿是否正確——未經專門校對,不時會有不顯眼但致命的誤譯。
另外,機器翻譯普及,難免改變客戶方的觀念,企業客戶認為翻譯垂手可得,對「守門人」要求愈加嚴苛。這個時期,我由上游銷售聽到最多的是「客戶說想提前收稿,可否機翻快快校對一下就先發過來?」又或是「這100頁文件,客戶想兩天後收到初稿送交港交所,機翻可以嗎?」一類令人啼笑皆非的請求。不答應嗎?只要另外有翻譯社說可以,客戶以後就要易手了……
現在回想這個時期,機器翻譯不可怕,畢竟工具總會推陳出新。然而,上游徒以工具為手段,實質割喉搶客,再利用上下游權力不平等壓榨專業,才是整個翻譯行業被AI衝散的主因。
流程質變壓縮時限,無法再穩定作業,亦令培訓本地翻譯新晉異常困難,畢竟「練鋼」轉換部分可由機翻完成,譯員就難以和我當年一樣「由最低學起」,而香港新人入職月薪,已可在深圳廣州招聘資深翻譯,培訓晉升本地新人的誘因大減。
終於兩年之後,在多次「化腐朽為神奇」的工作表現之後,加上2017-18年正值IPO盛世,業界渴求有能力管理生產線的人才,我幸運獲晉升為翻譯經理,同時考獲國際專業資格,但投資方後來議決將生產線北移。我無意北上,最終我在金融翻譯的日子踏入尾聲,轉為自由譯員。
直至半年後,我收到一個非常有趣的電話。
2020年代:步入上游,見到翻譯的外延
有一間當時快速冒起的初創公司,將自己定義為語文服務供應商(Language Service Provider,LSP),希望將業務由基石客戶拓展至整個香港金融行業,需要招募具備本地脈胳的資深人員,建立財經翻譯流程和供應商網絡。
於是,我花了整整一個月,基本了解LSP的運作邏輯。一次Coffee meeting,令我得以跳出翻譯社的框架,各上游世界出發……
什麼是LSP?根據市場研究公司Nimdzi最新報告,全球語言服務業於2023年的市場總額為679億美元,當中亞洲區營業額佔全球總值約12.2%。在全球頭100大LSP中,有八間來自大中華地區;全球排名頭十的LSP,大多在香港設有主要業務辦公室。說到區內巨頭,台灣的PTSGI年收約3.53億美元,位列世界第九;中國大陸排名第一的是GienTech,年收約為2.41億美元。
語文服務供應商的營運邏輯,與上半部金融翻譯與公用翻譯社大相逕庭。語文服務供應商着眼上游買方需求,將翻譯服務定義為一項方案投資,發掘語文服務的商業價值,嘗試回答以下三條基本問題:
首先,為何客戶需要翻譯?這涉及翻譯為客戶端產生的商業價值。對某些行業,翻譯是產品進入國際市場的必要門檻(如製藥,金融等);有些業務,本身不一定需要翻譯,但翻譯卻能大幅提升用戶體驗,屬於企業市場策略的一部份(如差旅會展業,應用程式等);而有一類企業仍未發掘到翻譯需要,但由於新科技發展,觀念改變,他們願意投入資金開發語文相關事務,這些公司是最大藍海。
廣義來看,前文所述的金融印刷商也可以算是LSP的一種,承接在港上市公司的監管翻譯需求。但LSP與金融印刷商最大不同,在於辨識客戶。LSP需要深入理解客戶的要求,釐定策略,判斷有利可圖的商機,再研發服務與產品配合市場需要,這與金融印刷商的定位截然不同。簡化一萬倍來說,LSP是整合和建構上游語言服務需求的買家,而金融印刷商和本地翻譯社則是消化需求的下游廠家。
這個定位就不免會牽出第二個問題:為何企業不自立翻譯部門而選擇LSP?任何有一定規模的企業,都能設立自己的語文部門,中央處理集團的語文需要。如何說服大型企業中高層決策者,LSP是更好的選擇,就需要建構一套有效的storytelling。例如LSP有更全面的供應鏈,可以滿足企業跨市場及多語種的即時需要,省卻內部採購的繁瑣程序;又例如LSP在某些行業的專門經驗,可以為企業度身訂造方案流程,更有效地掌控翻譯品質控制;更進取的LSP,更會把自家公司定義為科投企業,務求將旗下語文科技引進企業客戶,為企業提高翻譯生產力,最終將整套方案回賣(exit)予企業內部使用。
就以最近熱門的Large Language Model(LLM)為例,如何建立有效的提示(Prompt)和訓練模式(training mechanism),將GenAI應用至不同市場,就少不了需要LSP的引導和培訓。
最後,客戶如何在翻譯服務中實現ROI(Return of investment,投資報酬率)?由於LSP屬於商業代理人(Business Agency)角色,因此如何與客戶溝通,定期匯報方案應用後的實現價值(倒如成本控制、數據建立、文件流量等等),建立客戶信任,就成為留住客戶的關鍵。
再往行業最上游發展,在國際商貿領域,一些商業巨頭需要向各地不同政府機關呈交監管文件(例如藥品要在一國註冊上市,就要將文件翻譯成當地語言後一併呈交;各項專利註冊文件亦有類似要求)。如何達成有效管控標準流程、事故稽查、供應商管理、資安、審核紀錄等等,以遵從監管規定,就成了這類企業至關重要的ROI。LSP針對這些企業提供合乎法規框架的語文服務,衍生出相應的質控合規(Quality & Compliance)職系。
這是我在LSP的起點:當年那間新創LSP,希望將業務拓展至金融服務界,期間遇上不少客戶(尤其是投行)查詢內部質控(Quality Assurance)體系流程,意識到建立翻譯質管部門可帶動實質業務發展,於是決定在本地物色人材,也就有了那次coffee meeting的相遇。
上游啟示錄:「可唔可以話我知你地做緊咩?」
由下游工廠轉型到LSP組建全新質控部門,我的角色就是以語言專才角度出發,為銷售與專案團隊理順客戶專案。銷售負責發掘需求、確立客戶需要,項目經理負責成本控制、日程管理、供應商協商等等,但這些環節均需要對「翻譯服務」有認知基礎,在中小型LSP來說,質控就是為團隊輸入相關知識的軍師。
面對客戶,我需要清楚解釋翻譯流程標準,質量保證等等,回應「樓下老王收我五毫,為何你們可以收一元」等一類菜市場式問題,同時建議合適的翻譯流程;面對銷售,我需要讓他們了解翻譯有其根本限制,管理客戶期望;面對專案經理,我需要幫忙判斷專案潛在風險,指導他們如何與翻譯員及客戶有效溝通,又或引薦可靠譯員等等。同時,我也要站在譯員的角度,充當「另類翻譯」,讓LSP理解到翻譯員面對的困難等等。質控部門就是讓各生產部門可以有效流動,一步步定立內部架構的支援部門。
另一方面,成立質控部門亦意味公司所有流程有據可考,因此能通過大型客戶的採購批核流程。而在一些專門行業,批核流程亦包含監管合規(Regulatory Compliance)的元素,因此大型LSP會發展出服務專門行業的合規團隊。
除了一般工作外,當年接手的一大項目,是研究「機翻後編」(Machine Translation Post Editing,MTPE)在不同企業的可能應用,向管理層提交一份白皮書建議商業策略。我當年與客戶、譯員等深入交流,發現以LSP視角看機翻十分有趣,亦回答到「機翻可否取代」人手翻譯的問題。
機翻與否,本質是有關ROI(投資報酬率)的討論,涉及幾個重要元素:機翻表現、譯文用途、風控、資安與資源。
機翻表現:LSP需要客觀檢示個別機械的表現,設計品質測試,探討機翻是否能有效減少客戶翻譯時間。機翻表現與語種及文件類型息息相關,亦取決於原文的寫作方式。最近LLM等新技術,對翻譯業界並非翻天覆地的變化,最多就是工具升級而已。
用途與風控:簡而言之,如企業只需一份內部使用概約初稿,那機翻非常有效(由內部人員稍作校對即可傳閱)。若是須公開發佈的資料,則至少須由一專業人員校定稿。而若是高風險文件(如上市公布,法律文件等等),則建議仍須至少由兩位合資格譯員校對作實。簡而言之,風險愈高,容錯愈低,則機翻的功效就愈少。
資安:如文件涉及敏感資料,就需要將其管控在一個封閉加密的引擎環境,但這亦意味著企業需支付架設環境的成本。另一方面,機械模組的運用(尤其是GenAI引擎)往往涉及內容版權爭議,如何避免違反版權法規,會是所有客戶未來要面對的問題。
資源:要將一位專業翻譯轉換成機翻後編輯,不論在收費、技術,以及工作流程方面都要重新定位。但過往由於一些人以AI之名行「殺雞取卵」欺上瞞下之實(上面金融翻譯的不合理要求就是好例子),不少譯員已不願再買單參與機翻後編輯(我就試過因為機翻項目而被資深譯員寫好幾百字過來大罵一翻),或索性轉行。因此,LSP的AI人員招募培訓遠比外人所想複雜,亦是LSP之間展現能力的分水嶺。
所以說機翻會取代專業翻譯嗎?在這裏想借用一個行內前輩的比喻:想當年,商務客機由人手駕駛轉移至自動駕駛,那時候很多人問,飛機師會否從此失業?數十年後的今天,整個航空業因為自動駕駛普及而爆炸性增長,飛機師職位數量不減反增,這代表什麼?
在LSP數年,我相信AI與翻譯業界的互動,也可如此註釋。客戶在意的,是以合理成本如期獲得可靠的翻譯品質,這是AI無法動搖的根本。我認為不論是上游客戶,以至下游業界,應對科技更迭,逼切需要一套有效而中肯的策略。上游客戶要知道專業翻譯物有所值以及他們可實際運用的選項,而下游業界則需要一套公平合理的轉型過程。「可唔可以話我知你地做緊咩?」(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在幹嘛?)不只是商業說詞,而是未再數年的整合關鍵。
翻譯機器與人類專業並非零和關係
毋庸置疑,翻譯已由過往專業服務搖身一變,成為科技行業的一環,加上AI推波助瀾,語文服務將可能成為國際商貿興起最快的幾個行業之一。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未來幾年將有海量企業投身AI應用,衍生適合翻譯員的嶄新工種。那除了傳統漢英翻譯訓練以外,我們能否適時培養合適的營運和專門人才,連接世界未來發展?又有沒有可能,我們將不同地方的專業社群連結,形成跨時區的華文語文服務體系?
不少大企業和金融機構的亞洲總部仍設於在港,因此在上游方面的往來依然十分活躍。中期來說,香港仍是亞洲非常重要的LSP腹地。待大中華金融市場復甦,中國企業重新走出去,翻譯業界就有反彈的可能。而如何運用最新科技,提高翻譯生產力,四兩撥千斤,則會決定復甦到來時,誰可以在地域競爭中奪為而出,成為最終贏家。
說到底,翻譯從來不只是靜態的語言轉換,而是順應世界變化、以語言為基礎的「跨界通行證」。譯界前輩曾道:「沒有翻譯,就沒有基督教。」同理,在網路世代,文化交流光速頻繁的今天,翻譯絕不可能會步入黃昏。翻譯機器的出現,實際上只是因應翻譯需求遠超供應而衍生的產物而已,與人類專業並非零和關係。經歷去蕪存菁以後,我們就會看到業界重生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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