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示威手记:女权与酷儿行动者们,如何找回广场上的声音?

她/他们把游行变成街头蹦迪,广场变成讲述生命故事的开放麦,在K-pop与政治口号间,试图创造出一个更平等的广场。
2025年4月4日,尹锡悦弹劾成功,广场上韩国网络性暴力应对中心(KCSVRC)的行动者们。摄影:易瓦

韩国前总统尹锡悦因发起戒严引起的政治风波,已过四个月,期间国会发起弹劾,检方近期则以内乱罪起诉尹。4月3日,韩国宪法法院就弹劾案进行表决的前一晚,靠近法院的Yulgok路上挤满示威人潮。结果尚未知晓,现场气氛却意外地轻快:刚吃过饭的大叔沿路大喊著“下台!”,举标语的阿姨迈起舞步穿过人群,人们围成圈跳舞、歌唱、大笑、拍照合影,与几日前忐忑和彼此打气的氛围截然不同。

我被一阵乐声吸引而停下脚步,距人群不远的松岘公园草坪上,黑管、长号和口琴交织出熟悉的旋律,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们围著吹奏,合唱“少女时代”的出道曲《Into The New World(再次重逢的世界)》:“사랑해 널 이 느낌 이대로 (我爱你就凭著这一股直觉)/ 그려왔던 헤매임의 끝 (来到梦想与挣扎的尽头)”

这首歌自2016年梨花女子大学的学生抗议以来,便成为流动在韩国街头的社运之歌。在八年前要求弹劾朴槿惠的现场、八年间一些女权酷儿公民团体的集会,以及这次长达122天的抗议中,它都如纽带般串连起公民行动的记忆。

吹奏者外圈,是“奇形怪状”的抗议旗:百合漫画,“大学生躺平联盟”,“霍格沃兹魔法学院”,写著“I don't need sex / Because / The government / Fucks me everyday”的无性恋旗,蓝粉白相间的跨性别旗……我还未来得及用翻译软件捕捉完全部内容,合唱便落下尾声。短暂停顿后,一个女声突然喊到:“Free Free Palestine! 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

十八天后(4月21日),韩国中央地方法院就尹锡悦“内乱罪”进行第二次开庭。这一次,法庭首次允许媒体拍摄,尹锡悦坐在被告席的画面公开播出,成为韩国第五位接受审判的前总统。

首尔街头已不再像过去4个月那样布满标语和口号。但当《Into The New World》响起,那个议题交织、充满创意和感染力的现场似乎又回来了。我好奇,所谓主流民主运动的舞台上讲述著怎样的故事?曾被视为边缘和少数的女权主义者、酷儿行动者们,是如何在首尔的广场上找回自己的声音的?

2025年3月39日,出现在弹劾示威中的尹锡悦人偶。摄影:易小艾

宣判前的一周

“파면(罢免)”,是第一次来到韩国的我,学会的第一句韩语。

3月29日,与去年12月3日尹锡悦宣布戒严以来的每一个周六一样,市民与各公民组织再次发起集会与游行,要求宪法法院尽快就弹劾案做出表决。

当天下午两点,我抵达普信阁门前的一场集会,主题是“弹劾尹锡悦,我们平等地走下去吧!”刚靠近人群,我手上就接连被塞满传单——讲述住房困境的报导、关于残障人士的报导、批判尹锡悦不公平劳工政策的单张、黑底红字的“弹劾尹锡悦”手幅、以及印有“捍卫LGBTQ权益”的进步彩虹标语。

下午4点左右,集会分成三组游行。因“파면”的发音与中文“罢免”接近,,加上口号不断在街头回响,我走在人群中,很快就跟著一把节奏鲜明、充满力量的女声,学会了这句口号:“파——면!파면!윤석열 파면!(罢免!罢免!尹锡悦罢免!)”

游行队伍绕行明洞商业街两圈后,沿路向北,最终汇入光化门广场,与其他公民团体会合。直到此刻,我才惊觉当天参与的人数,远远超出我的想像。在我们抵达时,整条入口街道,整齐地坐满了人潮。

那天是民间俗称的“倒春寒”,最高气温只有7摄氏度,数十万人裹著棉衣坐在地上,有小孩,有坐著轮椅的残障者,还有大片或深蓝、或深红的制服——那是工会成员。在我们经过时,所有人举起手幅高呼:“파면!파면!(罢免!罢免)”。

2025年3月39日,已塞满光化门广场入口的人们。摄影:易小艾

穿过人群,在广场的后方,集合著过百张抗议旗。这些旗子大多由个人带来,有猫猫旗、“国际独角兽保护协会韩国分部”、“鬼杀队”、“全国公主协会”、“贫穷艺术家协会龙山分部”、“写论文时离家出走的人”、“华山剑派”……还有遍布各个角落的彩虹旗、跨性别丝带。

延世大学学者Lee Kihoon解释,人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即使是我们这些与政治团体无关的人,也再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

广场另一端,是一整排五颜六色的帐篷,冻僵的人可以去领取热茶与补给。即使如此,到晚上7点,站了一下午的我已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就在此时,广场各角的音响同步响起,人们起身亮起应援棒、萤光棒,因人数众多,分两条路线、跳著舞进行当日最后的游行。

数十万人就这样,在首尔市中心的马路上一边挥舞萤光棒,一边跟著音乐与口号节拍呐喊。沿路播放著不同类型的韩语歌:运动会常见的应援曲《Highway in the gale(疾风街道)》,《请回答1988》中的经典插曲《Don't Worry(你不要担心)》,热门的Kpop,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韩国民谣,甚至还有日漫《数码宝贝》的主题曲《Butter-Fly》——改成了韩语版。

热烈的气氛下,我甚至掌握了口号的节奏,《疾风街道》唱至副歌最后一句,在歌词“너에게”(奔向你)重复的部分,人们会齐声喊出:“尹锡悦罢免!尹锡悦罢免!(音)”。

两天后,4月1日,韩国宪法法院宣布,将于周五公布尹锡悦弹劾案的表决。当晚,由超过170个公民团体组成的“尹锡悦下台与社会转型大联合”(下称“大联合”),发起“24小时紧急行动”的连续抗议。他们的诉求是“8:0”——希望大法官全数通过弹劾。

隔天早上,我再度走进广场,在大大小小的帐篷和裹著锡纸坐在、睡在地上的人群中,捡到一张黑底白字的贴纸,写著:“渴望回到日常生活的人们。”

2025年3月29日傍晚,举起萤光棒的人们。摄影:易小艾

122天,酷儿与农民站在一起

对许多经历这场抗争的人来说,通宵并不是第一次。毕竟,他们已几乎在街上住了122天。

“回想起来,像是10年前发生的事。”李浩林与车颂贤不约而同地感叹,她们受访时,距尹锡悦被成功弹劾已过去一周。

我是在Platform.C的旗子旁认识车颂贤的。她生于1999年,关注气候正义,目前是在读研究生,也是一名酷儿。Platform.C是关注东亚公民社会连结的社运组织。李浩林(Horim)则常出现在麦克风前,她是“尹锡悦下台与社会转型大联合”的17位联合主席之一,也是公民组织“Rainbow action”的主席。

“4个月里,平均每周都有2至3天在街上。最夸张的一周,6天都在上街。”车颂贤回忆,甚至去年圣诞节,她与女友也是在集会现场度过的。

抗议开始于去年12月3日,前总统尹锡悦突然宣布戒严。此后至1月中旬,尹被捕,示威者们发起了多场通宵抗议与深夜集会。李浩林说,当时人们对司法体系仍抱有信心,普遍认为宪法法院会在2月底或3月初作出表决,却没想到一延再延,甚至在国际妇女节当晚释放这位被民间讥为“反女权主义者”的前总统。

尹锡悦曾主张废除韩国自1998年应国际人权体系建立的“女性家庭部(Ministry of Gender Equality and Family)”,主张引入外劳且不受最低工资限制,宣称是女权主义者造成了低迷的生育率,称韩国已不存在性别不平等,因而被民间称为“反女权主义者”。

李浩林,“尹锡悦下台与社会转型大联合”的17位联合主席之一。摄影:Jelly Zhang

3月7日,首尔中央地方法院批准尹锡悦的取消拘留申请,翌日,尹锡悦在被拘53天后释放。

随后,李浩林在内的17位公民社会联合主席在光化门扎营,发起绝食抗议,最年轻的绝食者是20多岁的学生联合代表。一些其他在野政党及议员之后也加入了扎营和绝食。抗议在3月变得频繁,人们对于尹锡悦和宪法法院延迟的愤怒愈演愈烈。李浩林说,这一个月,她至少在街上睡了15天。

另一边,出于共同愤怒上街的人,也在广场上生长著新共识。车颂贤和李浩林都提到了12月底的“南泰岭事件”。

2024年12月16日,为抗议尹锡悦政府否决《粮食管理法》、发动戒严等政策,农民们开著30辆农用拖拉机,自位于东南部的庆尚南道一路北上,计划以20公里的时速,行驶6天抵达首尔。但在即将抵达首尔的12月21日中午,被警方阻拦在首尔南部的南泰岭山口。

36岁酷儿女权主义农民“향연”,在社交媒体发布了拖拉机被砸碎窗户、农民被警方强行拖出窗外、遭到殴打的视频。信息很快被传开,几个小时后,大量年轻人开始涌向南泰岭。

这场突发的集合延续了一整晚,人们在这个意外的广场上唱歌、跳舞、交换故事,挥著应援棒喊口号:“把警车开走!”。60、70岁的农民们唱完农歌与《女性农民歌(‘여성농민가’)》,20、30岁的年轻人们便接著唱起韩国摇滚乐队Cherry Filter的《Sweet Little Kitty》、广场上唱了无数次的《Into The New World》。全农电视台的现场Youtube直播,直到凌晨5点半仍有近3万人在观看。

“之前的集会上,发言主要关注弹劾和尹锡悦本人有多糟糕,”车颂贤说,“但南泰岭那晚,人们开始上台讲述自己的生命故事。”李浩林半开玩笑地说:“那晚像Open-mic(开放麦)”。

2025年3月39日游行中的彩虹旗。摄影:易小艾

有来自光州的女性,讲述自己含著圆珠笔学习首尔口音;有农民批判以“智慧农场”为重点的农业政策;有年轻的女同性恋,分享被伴侣妈妈接受的经历;有华裔移民、同时也是性小众的行动者,分享自己被孤立和歧视的经历。

“我以前觉得农民的生活,和住在首尔的酷儿很遥远,”车颂贤说,“生命经验不同,痛苦也很不同,但人们却因南泰岭的相遇,而联系在一起,彼此聆听和理解。”

天渐渐亮起来,前一晚关注南泰岭的人们,开始送来鸡肉粥、紫菜包饭、药品、杯面等,媒体与在野党的议员也陆续抵达。12月22日下午3、4点左右,经历了28个小时的对峙后,警方放行了30辆拖拉机。

人们欢呼:“我们赢了!”“农民胜利了!”农民们向到场支持的年轻人表示感谢:“你们是最好的女儿!”一位年轻人笑著回应:“我不是女孩,我是非二元性别者。”农伯说:“好的,我会记得!”

李浩林说,“好的,我会记得”一度在社交媒体中热传,农伯未必理解“非二元性别”是什么,但他没有表达反驳或厌恶,而是说,“我会记得”。

“对年轻的酷儿们来说,希望从父母、老师、或其他年长者那里得到的就是这种态度,未必是深刻的理解,而是被听到、被看到,”李浩林说,“这对老一辈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打破他们对LGBTQ+和其他年轻一代的刻板印象,同时,也是年轻人们打破对老一辈看法的机会。”

“24小时紧急行动”早上,裹著锡纸睡在地上的人们。摄影:易小艾

8年前后,建立更平等的广场

“由于武力不对等,以前的抗争是更激烈和暴力的。”高中时代起参与学生运动、做了30年公民行动者的那英说。她目前是倡导性与生殖正义的公民组织“SHARE”的负责人之一,2024年12月5日,参与发起了对尹锡悦戒严的全球女权主义者联合声明

那英说,自己读书的90年代,曾有大学生被当众打死,当时,政府派出由辅警组成、不穿警服、手持棒球铁棍等的“白骨团”,镇压学生运动,学生们则用花瓶、汽油弹反击。后来,越来越多的公民希望以和平方式集会。于是,虽然李明博、朴槿惠政府都使用了水炮车,人们还是认为,“要以更欢乐、和平的方式抗议”。

八年前,2016年要求弹劾朴槿惠的抗议中,“烛光”是主要的象征。八年后,K-pop应援棒则成了新的抗争文化。八年前,大量女性行动者的面孔已然可见;八年后,女权组织、性别平权的NGO、大量彩虹旗和跨性别旗,在这场社会运动中愈发不可忽视。

事实上,弹劾运动初期,酷儿和女权的行动者们就积极投入其中,参与组织与推动。

对李浩林而言,酷儿不应只是支持者,更应是行动的主体,因此在公民抗命联合中担任联席主席之一。那英参与了《社会变革任务》的起草和讨论,这份由公民社会联合提出的蓝图,涵盖11个领域、超过300页的内容。而在街头行动开始不久的去年12月,十数个酷儿女权公民团体便组成“女权酷儿民主网络(The Feminist-Queer-Network for Democracy)”,她们希望,打造一个不厌女、不恐同、彼此尊重的广场。

2025年4月3日,出现在现场的“女权酷儿民主网路”的旗。摄影:易小艾

“历史上,女性从未缺席广场,”94年生的Kim Yeojin说,“广场要看到女性,且要以女权主义的方式进行,这应该是一个没有仇恨、不厌女的空间。”

Kim是韩国网络性暴力应对中心(KCSVRC)的共同创办人。她受到2015年起韩国“Feminist Reboot”运动的启发,与同伴在2017年创立该组织,专注反对线上性暴力与性别仇恨。“Feminist Reboot”是指2015年后在韩国重新兴起的女权主义浪潮,包括当时社交媒体上“#IAmAFeminist”的宣言、流行文化中的性别讨论、以及数个女权主义网络论坛,也被认为是韩国第四波女权主义——关注女性赋权、交叉性、和数字权益。

去年12月,尹锡悦宣称戒严后不久,KCSVRC、那英所在的公民组织“SHARE”、韩国反家暴热线、Platform.C、身心障碍女性协会等十几个公民团体,组成“女权酷儿民主网络”,以“女权主义者要求尹锡悦下台”、“男子气概失控的时代结束了”等为口号,上街参与弹劾尹锡悦的运动。

“当标志性的歌曲《Into the New World》响起,当人们拿著麦克风说自己是女权主义者,我感受到,这是属于我们的运动,”Kim说,“我想,这次的广场可能会比弹劾朴槿惠期间的广场好一些。”《Into the New World》近年来曾多次用于韩国女权主义集会、首尔酷儿文化节等当中。

李浩林也提到,过去的民主运动集会和游行中,曾出现对女性的性骚扰,一些示威者会使用对女性、酷儿、或残障人士有歧视性的冒犯言语,但这4个月来,每次集会,主持人都会宣读平等和包容的集会倡议规则,如同“抗议的新文化”。

2025年4月3日,尹锡悦弹劾案表决前一晚的人潮。摄影:易小艾

在1月5日的守夜活动上,“集会示威人权监察小组”的代表、律师朴韩熙(박한희)登上讲台。

“集会的安全意味著什么?”朴韩熙问到,“不只是警察不能剥夺集会自由,更是在这个空间里,每一个人都该感到安全和平等。”朴韩熙说,网络和线下仍有一些仇恨言论、对少数群体的嘲笑和歧视,“我们都有不同的性取向、性别认同,有不同程度的身心障碍,来自不同的背景,但我们都是渴望民主的公民。”

“一个没有仇恨、更多元的集会,可以凝聚更多人,让我们变得更强大。”发言的结尾,TA提到,自己是江原道人,毕业于一所男子高中——江陵高中,但TA是跨性别女性,也是跨性别女性的律师。

李浩林强调,这不是性小众第一次出现在广场上。

她所属的团体“LGBT人权团结”,起源于1996-1997年工人运动期间的“反修改劳动法同性恋联盟”。而性小众的抗争也离不开其他民间社会的声援。例如,2011年,公民团体占领首尔市议厅,要求颁布《首尔学生人权条例》,条例首次将“性取向”和“有怀孕或生产经验的学生”纳入禁止歧视的范围。

一位劳工团体的发言人,也在1月15日“我们的时代不同了”主题集会中讲述到,2011年曾与职场性骚扰的幸存者一同到女性家庭部大楼下静坐抗议,遭警方阻拦不能搭帐篷,却又遇到瓢泼大雨,是一位性小众朋友带来帐篷,让她们得以持续长达6个月的抗争,并取得了胜利。

“故事是有力量的,每一个参与集会的人,曾经或许不了解LGBTQ+、女权主义者在抗争什么的人,也听到了这些故事,”李浩林说,八年前,参与民主运动的人或许还没有很强烈的意识,但这一次,即使是曾经所谓主流的民主运动人士,也意识到需要为对少数群体的歧视和仇恨做些什么。

2025年4月3日,写著人们留言的不同颜色丝带,寓意“连带”。摄影:易小艾

“下一章”

4月4日上午,韩国宪法法院以“8:0”通过对尹锡悦的弹劾。同日中午,“女权酷儿民主网络”发表声明写到:“对反女权主义者尹锡悦的成功弹劾,是由整个冬天守在广场上的公民实现的,是由那些社会中被视为边缘的人实现的——女权主义者、酷儿、残疾人、移工、青年、儿童、工人、和农民。”

傍晚,“尹锡悦下台与社会转型大联合”也发布声明,提出要从“政府更迭,走向政治更迭”,希望创造一个“没有人会被抛弃”的社会。

“弹劾只是开始,仍有很多问题尚未解决,”车颂贤说,“被解雇的工人还在抗议,反歧视法推迟了十多年仍未出台,排外、恐同、厌女的极右翼正在崛起,甚至在我们的大学里,一些极右翼学生会撕掉我们的海报。”

事实上,在弹劾尹锡悦的集会现场,隔著警队的另一边,便是支持尹锡悦的示威者。他们多来自保守教会,支持特朗普,他们同时举著美国国旗与韩国国旗,喊著:“Make Korea Great Again!”他们喊“Stop the Steal!”认为,国会被在野党把持是因中国的渗透,甚至女权主义者、酷儿群体、反对尹锡悦的人,也是来自中国势力。

那英说,全球经济停滞的时代背景下,有不少人怀念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执政时代,纵然是专制的强人政治,却也令韩国实现迅速经济发展。 朴正熙曾在1961年发布“非常戒严令”,在尹锡悦的支持者眼中,尹锡悦是能再次带来经济奇迹的强人。

“经济”也是弹劾后,韩国再次大选的关键词。无论是尹锡悦曾经所在的保守阵营、国民力量党,还是目前国会占据大多数席位的共同民主党,“经济”、“发展”、“科技”都是候选人们的关键词。

“坦白说,这是我觉得比以往都艰难的时期。”那英说。她回忆起2016年弹劾朴槿惠时,人们还曾期待所谓的“女权主义总统”文在寅能带来改变,现实却是 #MeToo 运动期间,他的幕僚及所谓“接班人”被爆出性骚扰与性侵。如今,两大党都更趋保守,他们更在意遭遇经济危机,并认为是女人、移民抢了人们的工作。

“如今我们的社会,需要很多场大讨论、大辩论。”那英说,人们不能再指望选出一个执政党,而要靠自己推动关心的议题、争取权益。

2025年4月4日,酷儿女权民主网络的行动者,在尹锡悦弹劾成功后合照。第一排右二是那英,左二是Kim Yeojin 。摄影:易瓦

“民主党总是把反歧视法、酷儿权益、女性权利放在后面,”车颂贤说,“他们总觉得这些不如经济重要。”

Kim也认为,推动相关法案、政策,推动性别意识的普及,或许更为实际。她举例,强化网络性暴力的惩罚制度,获得了两党议员的共识,但问题在于落实。她又问:“日本去年通过了‘非合意性交’的新法定义,韩国会跟上吗?”

弹劾运动初期,“女权酷儿民主网络”便在线上发起了名为“弹劾后,我们想要的民主”的连侬墙,目前已累积755条留言。有人写:“民主从反歧视法开始”、“我来到广场,是为了创造一个我和我的女儿们不再受到歧视的世界”、“民主从底层开始”、“民主从生态女权主义开始”;也有人说:“我来到广场,是因为累了,却还想做点什么”。

来自不同背景、遭遇了不同歧视与污名、被认为是社会边缘的人们,在广场上留下了自己的故事。

这些故事反应在公民团体共同讨论的《社会变革任务》中,这份任务清单被划分成民主、经济、历史正义、气候危机、医疗与养老、劳动权、工人安全、性别平等、新闻及文化创作自由、农村粮食安全、教育公平等11个大的领域,每个领域又拆封出10条左右的政策或法律修订建议,共超过100项细则。

用李浩林的话说,这是公民组织的“下一章”。

问及是否对社会的极化感到悲观,李浩林摇摇头说,她并不同意“撕裂”这样的说法,极右翼的兴起,在全世界各地都发生,这的确是困难的问题,但极端的并不是倡导少数权益的人。她说:“行动者不能只待在自己的回音室里。我们必须持续对话,努力和不同立场的人交谈。”

她相信,广场上的故事会留下来,那些作为个体的政党人士,也听到了每一个讲述的声音,希望故事会比口号,活得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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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報導,看過電影《南韓民主家政課》後對韓國女性街頭運動更希望有了解。另,탄핵 讀音 tan-haek,與漢字「彈劾」相似,文中寫錯成 接近「罷免」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