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足球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向来对足球冷感的台湾社会与电视也感染热潮。由有线电视系统业者组成的“有线宽频协会”上周发表声明,指责爱尔达及其所属中华电信以2亿元(台币,下同)高价抢标、排挤竞争对手,进而剥夺台湾观众“免费”收看重要体育赛事的权益,并要求主管机关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NCC)介入。
然而,这场世界杯电视转播战中,社会言论几乎一面倒支持爱尔达。对渴望收看赛事的足球迷来说,早早取得转播权、开放OTT免费登录并让华视播出十六强赛事的爱尔达,如同球赛中已经漂亮过人的前锋球员,眼看就要破门建功。
而长期垄断电视产业的系统业者看着竞争者抢搭赛事热潮而眼红,还以公民收视权力为由谴责与要求NCC介入,则如同球赛中被晃过的后卫球员,情急下从背后铲球,企图放倒对手。
作为关注运动的台湾球迷,及长期受制于电视节目品质恶化而权益受损的本地观众,这次应该要判给系统业者一张红牌。
这是因为系统业者扭曲免费收视运动转播的“文化公民权”概念,希望“骗到”NCC的强制授权。再者,有线电视谴责爱尔达以高价竞标排挤其他频道,但回顾以往纪录会发现,有线电视对世界杯等运动转播长期忽视、不愿意投资。因此系统业者像是在商场球赛中“假铲球、真铲人”,还跟身为裁判的主管机关争论是爱尔达“假倒”。领一张红牌,刚好而已。
收看运动转播的文化公民权
运动文化兴盛的欧盟自1990年代便透过电视无疆界指令,要求重要运动赛事必须透过无线电视转播,不可被付费电视所独家垄断。例如英国主管机关列出重点运动赛事清单(listed events),对于“不仅是特定少数球迷喜爱,还具备特殊国族共感、能让国家团结”的运动,如奥运、世界杯足球赛、欧冠决赛、足总杯决赛、世界杯橄榄球赛等,不能只由付费收视的管道如Sky UK(前称BSkyB)所垄断,必须要有免费(free-to-air)的无线电视台加入转播。
澳大利亚则透过对付费电视的反虹吸条款(anti-siphoning),扩大对于运动赛事转播的近用(access)规范。一方面,除了国际赛事之外,政府还广泛把许多重要职业运动列为“具有国族重要性与文化显著性”之比赛;另一方面,更要求无线台在主要赛事转播上,拥有“首要选择”的转播优先权。
重要运动赛事转播全民近用权的基础,是将“收视重要运动赛事”看做是人民的基本传播权利,因此认为世界杯等大型比赛的转播,若只在付费电视上播出,会造成低收入球迷的权利被剥夺的经济歧视。这在文化认同与经济平等层面上,都是非常进步的概念。
不过,系统业者此时提出的运动转播全民近用权,却有误导视听之嫌。
第一,要顾及所有观众的运动收视权益,必须是在“免费”的电视频道播出;能够做这个主张的“事主”,是公视、台视、中视、华视与民视五家无线电视台,而不是每个月向用户收五百元费用的有线电视系统。
第二,世界杯足球赛包括三十二强的“所有赛事”转播,在台湾是否具有国族与文化认同的重要意义?如果以台湾观众多数是四年一次的“一日球迷”,以及世界杯转播的平均收视率来看,在目前的台湾可能还够不上“重要赛事”标准。
电视业者恶斗的文化修辞
在角色错置、赛事达标有疑义的状况下,有线电视系统或许还可辩称是“为了社会公益”而义愤填膺。可是,当爱尔达已经开放世界杯足球赛线上观看的免费登录,也与公众免费收视的华视达成十六强赛事转播的协议,那么系统业者“是在大声什么”?
因为业者假藉文化公民权的说法,只是“项庄舞剑”式的文化修辞,真正“志在沛公”的目标就是电视平台的商场恶斗。
二十年来台湾的电视收视管道,由有线系统长期主导,占有率超过七成;更因为系统购并、与频道代理商及卫星电视之间的上下游整合,使得电视产业结构更被少数大型系统业者垄断。
根据2010年代前后的一些产业调查指出,大型系统业者的毛利率,大约在三成左右;而内容业者则在“多频道竞争”下,“僧多粥少”而难有足够广告收入,对于节目制作的投资意愿降低,导致电视内容品质愈发低落。
然而,近年在网路等新平台兴起下,“剪线”趋势让系统用户数量开始衰退,中华电信所属的多媒体平台MOD更是当中最主要的竞争者,十多年来从惨淡经营,到2017年超过150万户。据报导,MOD更借着转播世界杯足球这项“杀手级内容”,在这半年内又增加了约30万订户,对有线电视系统的威胁日益增大。
因此,有线系统业者借着所谓公民收视运动赛事权益,其实是要透过有线系统上必载的无线电视,削弱世足赛热潮下的MOD装机潮;是假“文化修辞”之名,行“绊倒对手”的商业恶斗之实。
VAR检视:有线电视长期忽视运动转播
低比分的足球赛中,裁判对犯规的认定,往往主宰了比赛结果。因此,这届世界杯引入了影像助理裁判(VAR),透过重播画面仔细检视关键争议,提高判决的精准与透明度。系统商指控爱尔达在世界杯转播权竞标中抬高价格排挤竞争的说词,也必须以重播判定。
据报导,爱尔达表示本届世界杯转播权利金,比上届大约涨了五成左右。以美国来说,Fox与Telemundo以合计10亿美元,取得本届与下届世界杯的美国地区英语及西语转播权,较2010及2014年世界杯的4.25亿美元,成长约1.4倍。比起其他地区,爱尔达权利金的涨幅,似乎在一般水准之内。
有线系统与旗下频道,过去又是如何“投资”世界杯转播?根据媒体资料,2014年世界杯由爱尔达转售OTT以外的电视转播权给年代(注),价码约7100万元;2010年由年代取得转播权,金额则约9300万元。上一届在有线电视转播世界杯的权利金额不涨反跌,下降约四分之一,这届也未见实际参与竞标,显示台湾有线电视对世界杯的兴趣低落。
有线电视与频道不只怯于投资世界杯足球赛转播,近年对台湾本地最具代表性与商机的职业棒球(职棒),一样裹足不前。2014年中华职棒转播权竞标,市场新进竞争者的MP & Silva喊出6年21亿元、换算场均约140万元的权利金,是原本纬来转播的近两倍。后来MP & Silva因无法在有线系统上架而退出,承接中职转播的本土频道业者,又将权利金压回到原来的水平。
乍看之下是因为新进外商以不合行情的“天价”标下中职转播,因而与系统台在上架授权费用上谈不笼,但细究会发现,MP & Silva其实不算漫天喊价,反而是本土频道的出价过低,没有反映当时台湾职棒市场的大幅成长。
中华职棒历年现场入场观众数起起落落,大致反映本地职棒的人气与市场规模的兴衰;而几次电视转播权利金的涨跌,也都与议约之前的现场观众成长趋势大至相符。不过,现场人数与转播权利金连动的逻辑,在2011年与2014年两次议价后被打破。
2011年议约时,场均观众数比起前一阶段上涨了63.1%,但权利金反而下跌6.5%。2014年议约前,中职票房再成长30.2%、累计两次议约的场均观众数成长了112%。因此,MP & Silva出价成长约一倍,其实并不离谱;而本地频道业者在这两回合的议约,却都无视于2010年之后职棒市场的扩张,压低了权利金水准。
电视与运动文化的双重停滞
频道业者不愿意投资世界杯足球赛与本土职棒的运动转播,毕竟是在商言商的结果。近年来大型系统业者垄断电视产业的营利,电视台又在多频道竞争中难以突围,所以压低成本成为内容业者获利的硬道理。不仅对运动转播如此,戏剧与综艺节目的制作费大幅缩水,也是同样的理由。
台湾电视产业结构的困境,拖累了本地运动文化的培养与发展。就算是世界杯足球赛这样的顶级赛事,多数频道业者仍不愿意投资,甚至大型系统业者还要借由文化修辞攻讦愿意投资的商场对手。
在世界杯的足球热潮当中,我们一再看到台湾作为“足球沙漠”的缺憾。要培养台湾的运动文化,必须搭配足够优质的赛事转播。提供观众真正的运动收视之文化公民权,打破由系统业者垄断而停滞的电视产业结构,应该是台湾社会必须踏出的重要一步。
(刘昌德,政治大学传播学院教授)
注:年代集团旗下拥有年代Much、年代新闻台及壹电视新闻台等在有线系统上播送的卫星频道。董事长为台湾有线电视业传奇人物练台生,其企业版图除频道家族与地区性系统台之外,更拥有重要频道代理的佳讯公司,对于电视频道上下架有极大影响力。
雖然我也只是一日球迷,但也是對台灣有線電視系統深惡痛絕的台灣觀眾,如同本文所說,多頻道競爭是造成這20年來台灣各項節目包括新聞水準低落的遠因之一。有線電視可觀的收費金流,背後交雜的是民代與財團的利益,因此近幾年我也成了”剪線”的用戶,家中已不裝”第四台”很久了,早就轉到MOD可以自行選擇想看的頻道,也不用被無止盡劣質的新聞台綁架。有線頻道業者這次醜陋的要求,背後反應的是收視戶逐漸下滑的經營隱憂,但觀眾本應選擇優質的節目,才能維護自身知的權益。
端传媒这波蹭热点我给满分!
作為在台陸生,對台灣的電視業環境不甚了解。但這次看愛爾達的世界盃轉播,解說團隊水準之高⋯倒是出乎我對台灣所謂「足球沙漠」的想像
台灣無線頻道應是公視、「台視」、華視、中視、民視,把華視重複兩次了。
謝謝指正!
其他不說,愛爾達在體育節目的質量上絕對屌打緯來
有趣,香港反而是無線電視獨大。雖然世界盃也令ViuTV多人看了,但那些觀眾之後會否變為ViuTV忠實讀者,我不太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