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获得国际一级棒球赛事“世界棒球12强赛”(Premier 12)金牌后,台湾球迷庆祝的方式表面上跟其他国家、其他运动的爱好者并无二致。在社群媒体上,许多贴文都沿著同一组概念展开:没有放弃,在众人不看好下重拾希望。
“面对挫折不放弃”当然并非台湾棒球独有概念。从日本到美国,各种运动的影视作品或多或少都以之为主要元素,如知名动漫作品《排球少年》的基本设定,就是衰落的传统名校重返巅峰。而英格兰足球队的代表歌曲〈Three Lions〉的主轴也是败北后依然保持希望,说虽然每个人都确信“英格兰会搞砸”,但“三十年的伤痛/不曾阻挡我作梦”,依旧梦想著让金杯回到英格兰──“不放弃”是全世界各类运动迷的共享语汇。
在台湾棒球,“不放弃”却有独特的内涵: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我们证明了自己是有价值的。在很多人都还没看见、甚至都还看不起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长茁壮,长出了自己的价值。这面金牌,是向所有人证明这件我们早就知道的事,希望这能让更多、更多人也来放下成见,加入我们的行列。
要了解这样的心理状态如何作用,可以从社群媒体上一个看似单纯的现象著眼:许多球迷逐渐向开始关注台湾棒球的网友招手,鼓励他们明年一起进场看球。举例而言,在棒球圈高度知名、极具代表性的YouTuber“台南Josh”,在赛会后发布影片,表达自己身为资深棒球迷的观赛心得,在影片的最后,他以这样的邀请作结:
“这大概是我看棒球以来全台湾棒球热度最高的时候,相信有很多人看了这次的比赛,想要成为棒球迷了……也希望你感受到棒球的乐趣的话,明年来看一下中华职棒(按:台湾的职业棒球联盟官方名称)吧……那当然有些人会说中华职棒的水准不够,我只要看更强的大联盟(按:美国职棒最高层级)和日职(按:日本职棒),中华职棒还有很多的进步空间这是事实,美职和日职也远远比我们强,可是中华职棒这几年已经有很多的不一样了。不管是场内球员的竞技强度,还是场边的各种看球娱乐,中华职棒都是一个很棒的联盟,连国外球迷都会称赞的。”
这种说法在所有台湾球迷、甚至许多并非球迷的台湾人耳中都很自然,但对于不熟悉台湾棒球生态的人可能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他要说服新朋友进场,却马上想到的是要跟美职、日职比较,要先打预防针,说台湾的职业棒球虽然技术水准并未高过美日,但仍值得观看?而如果棒球是台湾的代表性运动,已经是所谓的“国球”,为什么在资深球迷的心情分享影片最后,他最想要传达的讯息居然是要欢迎、鼓励更多新朋友进场?
这两个疑问的答案,背后都关乎同样的历史背景:台湾看棒球的潜在人口很多,但实际上认真关注棒球、愿意花钱支持的球迷只是小众;而且,对一个世代的球迷而言,这样的小众还常被嘲弄,台湾棒球被认为根本不值得花费心力关注。
在台湾棒球不值得看的既有论述背后,又有两大成因交缠:“赢球是国球”的价值观,以及假球案的阴影。而在被这两大因素纠缠多年之后,对于球迷而言,这次的金牌证实了他们一直以来都知道、但难以证明的事情:台湾棒球未必样样最强,但真的是有价值的;这些球员的努力一直都值得被看见,他们一直都很棒。
嫌弃心理背后,是“赢球是国球”的国家荣耀重担
从平均技术、资金挹注和球员内部竞争的角度来说,美国职棒和日本职棒的强度无疑高过台湾,但这并不应该让台湾人否认台湾职棒的价值。球迷本来就会对本国球员容易产生更高的熟悉感,职业运动又经常关乎居住地区的认同,且临场观赛的体验无可取代。因此,不只台湾,各国国民观看自家的职业运动都是理所当然,并不一定只会观看技术水准最高的他国联盟。同时,台湾职棒球员技术上也都有相当水准,否则这次不可能有机会打败同样由职棒球星组成的日本队,以及由美国职棒顶级潜力新秀所组成的美国队,实在不必受到嫌弃。
表面上“不如美日”的嫌弃,其实反映了一种“你们根本不算数”的不以为然。而台湾传统上过去只以国际赛胜败论英雄的习惯,则是这种鄙夷的长期背景。
从战后到60年代之间,台湾棒球更接近于轻松的民间大众娱乐。棒球史学者谢仕渊在《台湾棒球一百年(新版)》中指出,战后初期虽有国际竞赛,中华民国政府亦会召集棒球队至东南亚(特别是受美军影响的菲律宾)交流,争取外国和侨民支持。但在台湾内部,主要的棒球活动是业余球赛,包含银行公会连续举行12届软式棒球赛,也有许多街坊、宗亲会、公司员工组成的球队参与交流赛,另外如味宝等企业也曾透过组织棒球队促销产品。当时风潮之盛,虽然棒球是台湾人在战前从日本殖民者学来的运动,战后才迁移到台湾的“外省”族群并不热中,但由外省文化精英把持的各报社为了吸引订户,也同样会主办棒球赛,和消费者拉近距离。
如果台湾棒球持续维持这样大众娱乐的特色,主要追求“好玩、好看就好”,那么,这种台湾棒球“不如人”的比较心理或许不至于如此强烈。但60、70年代起少棒队在国际上取得胜果,帐面上虽是好消息,却也带著沉重的诅咒。
由于同一时期中华民国政府的正当性备受质疑,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在与世界各国外交关系上的挑战势不可挡,“自由中国”代表队成员的国际胜果遂成为棒球运动价值的主要叙事,球员们的存在是要“为国争光”──棒球成了“国球”,但唯独在赢球时才是国球。一般认为,这项发展的起点是红叶少棒。1963年起,台东县延平乡红叶国民小学的少棒队在邻里、善心人士捐助下成长茁壮,以简陋的球具训练,竟能在1968年交流赛中以7:0一面倒的比数击败日本关西联队,以投手胡武汉为首的国小孩童成为第一代官方刻意宣传的“民族英雄”,官方接见、宣传电影等接二连三的出现。
红叶少棒队后来因为冒名顶替、超龄比赛等争议不了了之。但随后,在中华民国国际地位愈发“风雨飘摇”,官方更加急需正面故事,遂在1969年以前所未见的资源强力挹注新的少棒代表队金龙队,并发起各界民众、侨民募捐支持这群十来岁的“民族英雄”。对于想要打球的小朋友,以及长期耕耘棒球运动、忙于四处筹款的主事者如谢国城理事长而言,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机会,而他们也不负众望,先胜日本、再赢美国夺下冠军。据当时报道,回国时先有50万人在台北迎接,又有40万人冒雨在台中为之欢呼,并获蒋介石夫妇接见。而在比赛期间,街头巷尾群聚以当时仍未普及的电视转播观赛、在胜利后燃放鞭炮,亦成为至今台湾社会仍相当熟悉的故事情节。
之后12年间,金龙、七虎、巨人、立德、荣工共计为“自由中国”赢下9届冠军,官方报纸对此的描述是“愿这是我们国运的征兆,象征我们终能突破黑暗,迎接复国建国的胜利底黎明”。再往上的青少棒(15岁以下)、青棒(18岁以下)亦屡获佳绩,70年代有三次获得少棒、青少棒、青棒的世界三冠王,是那个世代棒球向台湾社会、向中华民国官方证明价值的方式。而到了80年代,随著小球星们长大成人,进入成年棒球,彼时中华民国虽已失去国际承认,但在“中华台北”的奥会模式下得以出赛,也一度获得奥运铜牌。在过程中,成棒队一路曾击败日本、韩国等世界强权,甚至几度击倒当时多次取得世界冠军的古巴,包含在1984年于卡斯楚面前以7:4撂倒球风剽悍的所谓“红色闪电”。对于一整个世代而言,棒球的价值是建立在这样的“为国争光”之上。
但这项荣耀背后却又带著诅咒:如果不能常态取胜,棒球还有价值吗?谢仕渊在书中谈及此事的章节,就以〈“国球”危机〉为标题,指出赢球才够格称为国球之下,各年龄层民众自发参与棒球的比率反而降低。举例而言,1974年中区少棒本还有7队争夺代表权,但到了五年后就只剩1队报名──毕竟,拿不了冠军,无法借此取得升学机会,练球又有何价值?学校、家长、社区邻里为什么要支持?另一个案例是,就连美国大联盟红人队的球探来台挖掘新星,请求教育部协助联络14名潜力新秀,却都被以“联络不及”为回应,官方媒体亦评论以高薪吸引球员的做法并不符合“高尚的动机”,也反映出唯尊“为国争光”的理解方式。
时至今日,中年以下的球迷对于60、70年代的往事当然毫无记忆,而台湾对棒球史的记忆与讨论仍相当欠缺,这整段历史也并不是所有球迷都熟知的过往。然而,这样的文化语汇、这样理解球赛的方式却留存了下来。在为国争光的指导原则下,“不如外国”成为数落台湾棒球的常见观点。而在80年代后,随著三冠王世代淡出舞台,那种街头巷尾每年放鞭炮,今天庆祝打败日本、明天庆祝打败古巴的情景不再复见。自此,所谓“一代不如一代”、“就比不上美国/日本”的嘲弄遂陆续浮现,成为棒球迷经常听见的说法。
但这一切或许仍不足以致命,直到假球案的连续重击。
假球案的历史阴影
在12强赛事期间,许多台湾球迷在社群网站上都自发性地提到假球案的阴影。连绵不尽的假球案,真的险些毁掉台湾职业棒球。
中华职棒大联盟以1990年为“职棒元年”,当时热门的比赛入场人数票房可以破万人,平均则有超过5000人的规模,虽然绝对称不上全国上下普遍关心,但已经是一项成形的产业,经营出于“赢球是国球”以外棒球的价值。然而,随著产业成形,黑道势力开始介入牟利,且不满足於单纯接受投注,还试图直接介入比赛,要求球员、教练配合作假。
当时指标性的案件,包含1996年兄弟象五位明星球员不愿配合,被黑道从球场持枪押走;于1999年,味全龙队总教练徐生明在多次被黑道警告之后,亦被歹徒当街持刀刺伤送医。但并不是所有球员、教练都能抵抗压力,举例而言,1997年,检方破获一起重大集体假球案,上半季才夺下冠军的时报鹰队全队多名球员遭到逮捕、禁赛,球队成员不足,下半季竟须向其他球队征求球员借调才能出赛。隔年,时报鹰队宣告解散,领队在声明中表示“遗憾职棒运动的恶质文化无法矫正”,指称涉案球员教练虽已进入司法程序,但威胁利诱指挥假球案的元凶仍在球场四周施压,“深觉一些残酷的事实已阻断了生机”,于是必须解散。
一度看似成形的产业遭到重击,1997年中华职棒场均入场人数从原先的5千人一路下探到2千人。到了1999年,场均入场人数不及1800人;在这个背景下,味全集团母公司经营权易主,新的经营者也无意持续投入,甫创下冠军三连霸佳绩的味全龙队因而被迫解散。之后,场均入场人数好不容易回升到3千人大关,但在2005、2007年亦都爆出集团假球案,再度将入场人数打回2千人。
至2008年,检方侦破米迪亚暴龙队的“黑米”事件,发现买下新球队的米迪亚集团根本就是黑道主导的假球集团,大老板直接指挥教练、球员打假球,最终不只选手,连领队、管理、翻译等也全部遭到判刑。当时坚持不屈从的球星周思齐的也一度遭到质疑,当年度因为好表现出席季末颁奖典礼时,现场的同业、观众甚至不知道是否该报以掌声。他在领奖时哽咽说:“在职棒生涯的每一天,我都抱持著一份尽心尽力的心情,来面对我最爱的工作。也因此当很多的时候,外在条件不能选择、也很难控制,但我一直告诉自己、坚持自己,不管环境如何,每场的比赛,我都是全力以赴。”事后周思齐证明清白,这段感言也成为代表那个时代的经典画面。
而这甚至还不是球迷集体记忆中最恐怖的一场案件。隔年2009年,检调等到台湾大赛(即联盟冠军赛)结束隔天出手抓人,还沉浸在冠军赛气氛中的球迷们隔天打开电视新闻,看见联盟多位顶级球星也陆续遭到约谈、逮捕。由于元老球队兄弟象的涉案人员众多,本案常被称为黑象事件,但也查出中信鲸、La New熊队成员涉案。最让球迷心痛的,包含兄弟象的核心“黄金三剑客”中,竟就有两人(陈致远、蔡丰安)参与放水。涉案名单还包含效力于La New熊队、曾于日本职棒打出优异成绩的投手张志家;另外,第一位登上美国职棒大联盟的台湾投手、效力于兄弟象的曹锦辉也被检察官调查,最后未被起诉,但查出曹锦辉确实接受黑道招待性交易,也曾口头答应放水,只是一次因故推托、另一次则遇上台风延赛,所以并未完成交易。当时连兄弟象都濒临解散危机,倘若解散,只剩三队的联盟恐怕也将无以为继,台湾的职业棒球险些画下句号。
由于这些涉案球星的名声响亮,让许多非棒球迷也印象深刻,假球的印象更加深植人心。同时,在国际赛中,那几年的台湾棒球又无法透过赢球这项“国球”重新取得认可。
慢慢地,在球迷之间,“虽败犹荣”成为一项自嘲,一个集体缺乏希望、缺乏自信下的苦笑,甚至成为圈外人嘲弄台湾棒球的语汇。由于台湾一间连锁锅贴店称为四海游龙,“游龙”又与“犹荣”谐音,“锅贴”也成为网路上的常用词汇。就连台湾领先的时候,人们的反应也经常是“锅贴准备好了”。台湾棒球无法证明自己价值、“不期不待不受伤害”的心理状态,锅贴一词就是典型的代表。
夺冠证明棒球价值非幻想
台湾职棒的假球历史和国际赛夺冠带来的感动有何直接关联?为什么在这么欢欣鼓舞的时刻,这么多人却自然而然地提起沉痛、悲伤的过往,不怕破坏气氛?为什么这么多资深球迷自认必须跳出来说故事,告诉年轻球迷他们以前有多么绝望?
这是因为,许多球迷即使未受“赢球是国球”观念束缚,坚持继续喜爱台湾棒球,却因此受到旁人嘲笑或质疑。即使最后一起假球案已经是15年前的事,这样的质疑从来都没有完全消失,每次只要有选手失误、表现失常的影片被传到网路上,马上就会有留言影射选手打假球。在这个故事中,台湾在12强夺冠不只是荣耀,而是一项确证,向圈外人、向彼此、向自己证明了台湾棒球的价值,并非幻想和一厢情愿。
这不需要是专业的运动粉丝专页,或者是评论台湾历史文化的粉丝专页才会说出的故事,只要简单在社群媒体上搜寻,就能看到许多案例。比如,在Threads上一个“素人”帐号、追踪数仅有26人,谈及此事的贴文却获得超过800赞,说在黑鹰事件(90年代中期职棒一起重大假球案)之后,“在家里跟我爸一起看电视球赛我妈都会在旁边说:‘这些不是都打假球吗?你们怎么这么疯狂?’”而之后接连其他案件发生,“那天开始我不再看了,我爸则是会趁我和我妈睡觉的时候自己半夜起来看重播”,“超级无敌心酸难过,也不敢向同学提起‘我有看棒球’”。所以,在这次夺冠之后,他的心情是“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看到大家都在讨论棒球、讨论中职,真的不是在作梦吗?”这是一个典型的叙事:那曾被看不起的、被当成一无是处的,现在终于得到应有的肯定。
另一支本是教人创业的帐号也分享,她的一位朋友在台湾夺冠后痛哭,原因是“当她跟人家说她支持中华职棒,大多数的人都笑她是智障”。除了自己被讪笑,更心疼的是球员:“真心喜欢棒球的人,除了被背叛的羞耻感,更要承受身旁的人讪笑。球迷都这么挫折了,更何况新一代的球员。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们,业障却是他们在承担。”而在回应网友留言时,自己也是棒球迷的她还语带辛酸地自嘲:“现在看球激动的时候,终于不会被消遣是不是赌很大了。”这也反映了同样的心理状态:终于让所有人看见台湾棒球真的有其价值,并不只是一场骗局、一出闹剧。
“他们每一个人真的都很棒,大家都看到了吧”
那么,12强夺下金牌之后,台湾球迷的庆祝又回到“赢球是国球”的逻辑了吗?人们只是认为“太好了,他们又能为国争光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从赢球是国球的心态逐渐解放出来之后,许多人感受到的是“与有荣焉”,也是“太好了,认真付出的你们终于能被看见了”。不同于各种民族英雄式的称赞,更多球迷自发分享、网友和大众媒体转载讨论的,是他们身为球员、乃至身为人的那一面。
比如主战捕手林家正,由于旅美,国内球迷普遍不那么熟悉。但在几场比赛之后,媒体和球迷逐渐注意到他的配球(按:引导投手下一球该怎么投,运用什么球路、投到什么位置),以及他透过各种肢体语言鼓励投手、为投手注入信心的样子。这些温和、稳定而且温暖的画面,比如林家正双手搭著陈柏清(母队为台钢雄鹰)肩膀的样子,让“心灵捕手”这样的外号成为热门用词,许多球迷、特别是年轻女性球迷也开始自称“家正妇”──胜利只是背景,重点是球员的能力与性格被人欣赏、被人看见。
另外,在本届赛会获颁最有价值球员的队长陈杰宪,攻守兼备,而且长相英俊,是网路上最具声量的球星。网路上对陈杰宪的讨论非常多样。一方面,他击出全垒打时比向胸口球衣空白处的庆祝动作已成为经典画面──那是其他国家代表队写上国名的地方,对其他国家是如此自然的事情,但如同赛后受访时所说,他依然想要表达“我们代表台湾”。这样的动作能够引发台湾球迷集体共鸣,当然是直接关联于国家地位,但与其说这代表的是某种耀武扬威,或是某种球员为国家服务,不如说是代表某种尊严,某种“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在这里”,某种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不卑不亢。
而在另一方面,许多球迷乃至一般民众关注的焦点则又无关国家,回到陈杰宪个人。尤其因为母队统一狮虽然是元老球队,但在台湾市场较小、行销力度较弱,有时被笑称是“公务员球队”,只是稳稳地上班打球而已,所以许多狮队球迷尤其感受到一种与有荣焉,“是我们最开始欣赏他的!”
而即使在主流媒体中,老字号财经杂志《今周刊》赛后专访陈杰宪,强调的也不是为国为民、感谢国家栽培之类的语汇,而是他身为球员、身为人的努力过程。不再是为国争光、国恩家庆的叙事,相反地,球迷乃至一般民众在乎的是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支持他走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也无怪,陈杰宪夺冠后第一时间寻找“我老婆在哪里”的画面,以及在赛后陈杰宪很熟练地抱住小孩、逗小孩玩,显示他平常应当也有照顾孩子,也都成为社群上的关注重点。
此外,陈杰宪和投手张奕又有一个共通点:生涯目标原先是计划在日本职棒发展,却并未成功,这次能在东京巨蛋击败日本拿下胜利,而且还都是冠军赛的重要功臣。几乎各家媒体报导都引述了张奕同一段话:“很多很复杂的心情,在日本待了这么久,一直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继续待在日本,可惜没有机会。最后能在冠军战跟日本打,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想要把握机会,让他们知道我是可以的。”这种球员的自我挑战、自我证明,是人们更加在乎的。
拿下金牌固然重要,但对许多球迷而言,金牌的价值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种“他们每一个人真的都很棒,大家都看到了吧”的心情。可以总结这样心情的,是两位啦啦队员在YouTube影片结尾所说的话。在台湾的职棒,啦啦队的角色是带领观众跳应援舞,做一样的动作、喊一样的口号,为球员打气。经过职棒这几年的摸索,她们现在的定位是以表演能力担纲“首席观众”的角色,绝非只是某些人想像的“花瓶”。而本次赛会中,前后有十余位啦啦队员自费、自发来到东京巨蛋场边代表应援。在赛会后,乐天桃猿啦啦队总队长篮篮上传的纪录影片结尾放的是一张又一张代表队球员的个人照片,并且配上这样长长的字卡:
“成为职业棒球员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一路打上来的过程相信无比艰难、非常辛苦,也有人会在中途选择放弃。能站上职棒舞台、甚至入选中华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希望借由这次12强,能有更多人关注棒球、支持棒球,甚至爱上它、融入你我的生活中!一起加油!每一次进场看球,都是对球员最大的鼓励与支持。让我们一起把环境变得更好,享受在棒球热血沸腾的世界中吧。”
而味全龙队的林襄,因为先前另有工作,是在冠军赛当天才赶赴东京、一日来回。她也上传了自己的纪录影片,在结尾的字卡里,她说的则是:
“能生于职棒世代,是一种幸福,也是我的荣幸。”
这也是这面金牌对球迷们极其关键的意义:何其荣幸,能够见证你们每一个人发光发亮。希望这能向更多人证明你们的价值,希望能有更多人开始支持你们,进而让你们奋战的环境可以变得更好。
倘若如此,这将是我们身为球迷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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