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不再和稀泥,美国在中东组“新联盟”对抗俄国阵营

中东问题极端复杂,“顺得哥情失嫂意”,奥巴马政策堪称失败。而特朗普时代的中东政策一下子明晰起来,很大程度上摒弃了“和稀泥”风格。
全球化是世界潮流,美国与这种现状对抗,就必须多结盟友,把更多国家从「全球化大潮」中拉出来。可是,特朗普在这方面堪称失败。图为美国总统特朗普2017年5月21日参与阿拉伯伊斯兰美国峰会,当时曾跟伊斯兰国家的首脑表示他是带着「友谊、希望和爱」而来。

前篇《硬实力未增,软实力崩坏,美国国际形象断崖式下坠的一年》讨论了特朗普时代的外交风格,本篇将进一步结合区域地缘政治,讨论特朗普的外交成绩单。

“逆全球化”的不顺与反复

特朗普政府把经济关系放在外交关系的首要位置,同时通过宣扬“本土民粹主义”推进逆全球化。由于全球化是世界潮流,美国与这种现状(status quo)对抗,就必须多结盟友,把更多国家从“全球化大潮”中拉出来。可是,特朗普在这方面堪称失败。

本来,最有希望推动右翼民粹主义的地区是欧洲。由于2016年深受难民问题与恐怖袭击的困扰,欧洲多国出现民粹主义,构成特朗普上台的国际大背景。不过,特朗普缺乏推动欧洲逆全球化与民粹化的策略,似乎只限于时而转发欧洲民粹主义的推特。在去年5月到欧洲参加重要的北约峰会与G7峰会之行中,特朗普没有借机宣扬民粹主义,反而向欧洲各国“追讨”北约军费,在发言中不肯承诺北约第五条的集体防卫义务。在G7峰会上,他又不肯帮助欧洲解决难民问题。他展示了“民粹的风范”,却没有说服欧洲人这是一种可行的选择,于是只能全程与欧洲国家格格不入,不但欧洲领袖不喜欢他,在民间也没有带来好感。

默克尔和马克龙两人在各自的选举中获胜,稳住了欧盟的中流砥柱。在支持全球化方面,他们对抗特朗普的立场上又一致,对欧洲意义重大,对特朗普来说不是好消息。
默克尔和马克龙两人在各自的选举中获胜,稳住了欧盟的中流砥柱。在支持全球化方面,他们对抗特朗普的立场上又一致,对欧洲意义重大,对特朗普来说不是好消息。

欧洲在2016至2017年的一系列选举中,只有奥地利产生了中间偏右派(人民党)与极右民粹派(自由党)的联合政府,其他极右民粹党派均无法执政。当中,最关键的两场选举都以建制派取胜告终:5月的法国总统选举,马克龙击败极右翼的勒庞;11月的德国国会选举,默克尔领导的基民盟继续成为第一大党,经历一轮组阁危机后,现在已有望顺利组阁。德法轴心(Franco-German Axis)一直是欧盟的中流砥柱,默克尔和马克龙两人获胜稳住了德法轴心。在支持全球化方面,他们对抗特朗普的立场上又一致,对欧洲意义重大,对特朗普来说不是好消息。

英国虽然脱欧,但最多只能算“半逆全球化”,因为特雷莎·梅政府只反对“移民”,不反经济全球化,脱欧之后还打算加入日本牵头的“CPTPP”。

特朗普把最重要的两次国际“逆全球化”演讲都放在了错误的场合。在联合国,大部分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正等着全球化为它们带来机遇。在东亚地区(越南东盟首脑会议),几乎所有国家都是全球化的受益者。特朗普的逆全球化宣言备受冷遇,可想而知。

逆全球化之路稍有进展的,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重新谈判,在特朗普推动下已经进行了多轮,但是否能尽快达成协议尚不乐观。在报章上看到的大多是加拿大与美国争吵的消息,其实加拿大与美国贸易基本平衡,2016年美国的贸易顺差更高达125亿美元,加拿大根本不应该是美国的“惩罚”对象。与墨西哥的争吵,则集中于特朗普要墨西哥出钱起美墨边界墙,虽然墨西哥政府已三番四次强调不会出钱,但特朗普还坚持说“墨西哥会间接出钱”,为此又掀起两国之间的骂战。总的来说,美国与近年相处和睦的两个邻国拉下脸,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过,到了2018年初,特朗普的“逆全球化”态度似乎有所缓和。1月25日,特朗普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Davos World Economic Forum)演讲前夕接受CNBC电视台采访时说,如果能在谈判获得一个更有利的协议,美国会重新考虑加入跨太平洋贸易协议(TPP)。其在论坛上的演讲也普遍被视为态度温和。参见《国家安全战略》报告(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国安报告)中“区分经济上的竞争对手,一类是遵从公平与自由市场原则的,一类是几乎没有遵从这些原则的”的说法,2018年特朗普的经济策略是否真的会转变,尚待观察。

与俄国交恶,对中东实行现实主义策略

特朗普与班农一开始都想和俄罗斯交好,这也是班农“联俄制中”的必须步骤。然而从2016年12月起就爆发“通俄案”,奥巴马在任期最后加紧调查,国会召开听证;特朗普上任未几,国会中的民主党与共和党强硬派议员便联手通过法案,禁止特朗普未经国会同意取消对俄制裁;亲俄派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因为欺骗副总统被炒;特朗普炒掉调查通俄案的FBI总管科米后,特别检察官穆勒上任,进一步加紧对通俄门的调查。在各方紧盯与步步进逼下,特朗普想“联俄”也没有办法。最后,特朗普因叙利亚毒气事件对叙利亚政府军发射导弹,惹怒普京,彻底弄砸了与俄罗斯间的关系。在刚出炉的美国国安报告中,俄罗斯与中国也并列为对美国威胁最大的第一类国家。

至于中东,则是最好体现美国从自由主义转向现实主义的地区。奥巴马第二任期的目标是在中东倡导协作共同“对抗恐怖主义”,因此在叙利亚内战问题上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俄罗斯;在伊朗问题上,把达成核协议视为最大的外交胜利,不惜得罪传统盟友以色列与沙特;在巴以问题上倡导巴以和谈,施压以色列让步,在2016年底甚至用史无前例的弃权票令联合国安理会通过2334号决议,要求以色列停止在西岸与东耶路撒冷建造殖民点;奥巴马扶植长袖善舞的卡塔尔,借助半岛电视网络的“软实力”操控中东舆论。但中东问题极端复杂,“顺得哥情失嫂意”,奥巴马政策堪称失败。

特朗普时代的中东政策一下子明晰起来,很大程度上摒弃了“骑墙”风格。美国重新强烈偏向以色列,为此不惜冒着盟国、伊斯兰世界,与国际大部分国家的反对,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
黎蜗藤:美国重新强烈偏向以色列,为此不惜冒着盟国、伊斯兰世界,与国际大部分国家的反对,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

特朗普时代的中东政策一下子明晰起来,很大程度上摒弃了“和稀泥”风格。

首先,美国重新强烈偏向以色列,为此不惜冒着盟国、伊斯兰世界,与国际大部分国家的反对,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美国此立场转变关系重大,至少从此再也无法充当以巴调停人。它把美国在中东的战略追求,从中东和平进程主导人,变为中东斗争的一方。它既“搅乱中东”,又令美国与欧洲盟国离心离德,消耗战后积累下来的外交资源。虽然短期内,中东大乱的风险较小,但中长期将带来极大的不稳定。

其次,在阿拉伯国家中支持沙特阿拉伯当老大,特别是支持原副王储穆罕默德.本 .萨尔曼(Mohammad bin Salman)夺得王储之位和发动政变,以“贪污”名义清洗不服从的王室,掌控大权。美国虽然没有把卡塔尔一脚踢开,但也默许沙特带领其他阿拉伯国家与卡塔尔断交。沙特则投桃报李,只是“低调反对”美国在耶路撒冷问题的立场,继而替美国传话与安抚巴勒斯坦人。值得指出的是,阿拉伯人普遍站在巴勒斯坦一方,这与沙特等政府的“温和”取态不一致。民间与政府的矛盾是否会引发沙特等国内部的不稳定,也值得关注。

第三,在伊朗问题上,特朗普威胁“回滚”(rollback)奥巴马政策,退出伊朗核协议(虽然还没有真正这么做),令美伊关系迅速恶化;美国国安报告更把伊朗与朝鲜并列为“恐怖主义支持国”。在美国的支持下,以色列与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结为同一阵线对抗伊朗。

第四,在叙利亚内战上,特朗普改变了奥巴马不“敢动”俄国的软弱,发射导弹袭击叙利亚政府军,与俄国撕破脸。但此后,由于缺乏系统部署,美国在叙利亚内战中步步落后于俄罗斯。俄罗斯陆军开入叙利亚,而美国仍然只依赖盟友与空袭。叙利亚伊斯兰国的灭亡,与其说是美国的功劳,还不如说是俄罗斯的功劳。战后,叙利亚政府军与俄罗斯控制叙利亚的大部分地区,美国支持的反政府军联盟处于绝对劣势。

恐怖主义是美国国安报告中第三类威胁。客观而论,在2017年伊斯兰国基本被剿灭,无人能阻止特朗普声称这是他“任内”的成就。虽然归功于他也相当勉强:因为在他上任之前,伊拉克的关键战役摩苏尔战役大局已定,伊拉克伊斯兰国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而消灭叙利亚伊斯兰国的功劳,则俄罗斯更大。

伊斯兰国灭亡了,但其代表的恐怖主义并没有终结。什叶派与逊尼派的恐怖主义组织分别在也门与非洲继续武装作战。也门恐怖主义武装在伊朗支持下,与美国支持的沙特阿拉伯打得难分难解。西非尼日尔战场有四名美军外出时被伏击死亡,当时美军装备是否符合标准,支援为何过缓,为何有人落单,都引发激烈争议,有可能演变成为特朗普的“班加西事件”。大批伊斯兰国战士流向阿富汗,近两个月已经发动多次伤亡惨重的袭击,将成为下一个战场。此外,来自欧美的伊斯兰国战士也纷纷回国,加大了欧美“本土恐怖主义”的隐患。“本土恐怖主义”防不胜防,也缺乏有效的根治方法。巴以冲突再起之后,美国更加要慎防“本土恐怖主义”的袭击。

于是经过一轮交锋,中东形成了俄罗斯、叙利亚、伊朗与什叶派武装组织阵营,与以色列、沙特及海湾国家、逊尼派武装组织、美国阵营对抗的局面。

经过一轮交锋,中东形成了俄罗斯、叙利亚、伊朗与什叶派武装组织对抗以色列、沙特及海湾国家、逊尼派武装组织与美国的明确列阵。图为一名巴勒斯坦人在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后焚烧特朗普肖像抗议。
图为一名巴勒斯坦人在特朗普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后焚烧特朗普肖像抗议。

库尔德,今年中东问题的核心

中东地区最混乱的焦点,转移到库尔德问题上,这也是美国暂时还在“和稀泥”的问题,主要原因是要照顾伊拉克与土耳其两盟国的立场。

伊拉克库尔德人公投通过独立,以色列强烈支持,以对抗伊朗甚至鼓动伊朗库尔德人独立。但美国则顾忌伊拉克的反应不予支持。伊拉克政府是美国的盟友,但由多数派什叶派执政,在宗教意识上亲伊朗远沙特。

土耳其反对库尔德独立,因为害怕诱发境内“北库尔德人”独立。土耳其一方面还是美国的盟国(北约),但另一方面,在2016年政变之后,土耳其正走向宗教国家,出于地缘政治考虑,虽然经历击落俄罗斯战机与刺杀俄罗斯大使事件,总统埃尔多安还与俄国冰释前嫌,隐然站在俄罗斯一方。土耳其对叙利亚境内同样受美国支持的西库尔德人更耿耿于怀。1月20日,土耳其向叙利亚库尔德人发动袭击,战斗还在持续。可以预料,库尔德问题在今年将成为中东问题的核心。

土耳其的兴起与伊斯兰化,还进一步激化土耳其与沙特争夺逊尼派伊斯兰世界老大的问题。在巴以危机中,沙特控制的阿拉伯联盟采取温和态度,土耳其则召开伊斯兰世界大会,以“扩大会议”的形式,决议强烈谴责美国。可见土耳其的野心与能量。

美国在中东政策的转变,与中东不再是美国无可替代的石油供应者有关(相反还有竞争关系)。中东是否和平稳定并非美国的追求,反而支持以色列、联合一部分势力、击败敌对势力,以及在中东各国卖武器更重要。这都很好地体现了现实主义逻辑。

在中东的侧翼,美国也改变了和稀泥的态度。比如对巴基斯坦,新年一开始,特朗普就发推特指责巴基斯坦每年拿美国这么多钱,却“包庇恐怖分子”,随后美国冻结了给巴基斯坦的高达13亿美元的援助,严重恶化美巴关系。此举却获得印度与阿富汗的喝彩。巴基斯坦虽然被中国誉为“巴铁”,但与美国的关系也不差。在阿富汗战争开始后,巴基斯坦被美国列为“主要非北约盟国”(Major Non-NATO Allies),每年都从美国获取大量资金,巴基斯坦则允许美国使用其空域与基地。亲美的阿富汗政府指责巴基斯坦默许恐怖分子在巴基斯坦境内设置基地,多次对喀布尔发动恐怖袭击。随着阿富汗反恐战的推进,美巴关系如何转变值得观察。巴基斯坦的死敌印度一向对美巴关系耿耿于怀,于是同样与俄罗斯保持良好关系以抗衡。特朗普实行亲印远巴的政策,是否会换来印度亲美远俄,尚待观察,但这一套显然是现实主义外交的路数。

(待续)

(黎蜗藤,旅美历史学者,哲学博士,近年专注东海与南海史、国际法与东亚国际关系)

读者评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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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文章作者怕是根本没仔细看过叙利亚战报,仅仅凭“俄军地面部队进驻叙利亚”就得出了ISIS灭亡是俄罗斯功劳的臆测

  2. 清晰的站边有比和稀泥好吗.最为老大,怎么可能站某个手下的边,不是应该平衡各方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吗.原本还可以根据复杂的情况进行一些动作,直接站边哪里还有操作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