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导《3体》首两集曾国祥:边缘人可能是好事,“香港电影”一定要在香港拍?

“到内地我就变香港导演。到外国被觉得是中国导演。我的身份永远都卡在in-between的状态,永远好像入不到主流。”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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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批评这些不是香港电影,甚至我不是一个香港导演,但我不觉得一定要在香港拍才叫香港电影。香港电影是一个精神,代表了一种香港电影人的精神,就是什么都够胆试,你说不行,我偏做给你看,这才是香港电影。”

改编自刘慈欣原著长篇小说《三体》的科幻剧集《3体》(3 body problem),万众瞩目终于在 Netflix 上架。尽管Netflix的串流服务,至今尚未涵盖中国大陆,但《3体》成为全球焦点的原因,却跟中国大陆有密切关系。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一场火红而血淋淋的文革批斗戏,为《3体》的天外奇想拉开了帷幕,而负责揭幕的人,就是负责执导开首两集的曾国祥。在参与此剧的几位执行导演之中,曾国祥亦是唯一的华人导演。

于《三体》科幻宏图与政治史实之间的风口浪尖,曾国祥可谓首当其冲,受到中国内外的观众争议,为荷里活团队拍摄文革戏码,拍得好是问题,拍得不够好也是问题。拍,本身都是问题。名副其实,是一个“3 body problem”。

“但我觉得,可以做到这件事是我的荣幸。”谈起自己为《3体》的文革戏背书,曾国祥语气并不激昂,也没什么避忌,一如既往答得平淡。

回想过去几年,始终找不到一个正式访问曾国祥的时机,无论是执导《七月与安生》平地一声雷,还是《少年的你》横扫香港电影金像奖,传媒焦点都离不开他是否靠父荫的坊间嘲讽,以及对他导演实力的质疑。

《3体》似乎为曾国祥平反,因为这个故事终于不是从他的父亲曾志伟开始,而是从“三体危机”始作俑者叶文洁的父亲叶哲泰开始。

“他们会找我,当然都因为我是华人导演。他们需要找一位华人导演来拍这段历史,在他们的角度,这样可以尽量将事情做得准确。”

《3体》剧照。
《3体》剧照。

历史创伤 VS 科幻新纪元

1967 年,文革十年刚刚开始,当时身为清华大学物理学教授的叶哲泰,因授课内容违背无产阶级思想,以反动罪名被红卫兵公开批斗。其女儿叶文洁目睹父亲惨死,政治现实扭曲,令她藏起一股毁灭人类的决心。

这一幕成为了《3体》的开场白。事实上,于去年“抢先”播出的另一部内地电视剧《三体》,则明显避讳而省略了有关文革的内容,这也被视为内地版《三体》和 Netflix 版《3体》的最大差异。

“他们会找我,当然都因为我是华人导演。他们需要找一位华人导演来拍这段历史,在他们的角度,这样可以尽量将事情做得准确。”曾国祥如是说。

不过,观乎开播以来的评价,都有观众觉得不够准确——不够忠于原著,或不够忠于历史伤痛。但起码准确避过了近年花样百出的“辱华”指控。如果交予同剧其他外籍导演,甚至是《3体》幕后制片人David Benioff和D. B. Weiss亲自处理,后果不难想像。

但曾国祥也不只是《3体》的护航人,他本身也是《三体》作者刘慈欣的书迷,读过原著之后,早年已经觉得它适合变成一个影视作品。“以前都有电影公司尝试过将它拍成电影,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拍成,一直觉得很可惜。”后来他知道David和Daniel,也即是《权力游戏》的制作人已经买下《三体》改编版权,但初时未有想过自己会有份参与其中。直到 2021 年初,他才收到一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我一听到是要拍《三体》就很兴奋,跟他们Zoom Meeting开了几次会,各自谈了对这本书的看法,很快就确定了我会加入(执行导演)。其实他们已经写了一个很完整的剧本,我自己给了一些看法,令到我负责的那两集可以authentic(真确)一点。”

“他们拿了这部小说,需要改编成一个面对国际影视市场的作品,譬如说,就一定要将很多故事里面的角色变成非华人,不同种族、不同国籍的人。”

他承认,与原著相比,《3体》的剧本有颇大幅度的改动,包括将原著小说主角汪淼一分为五,变相“混血”的处理,让部分书迷感到不满。“毕竟原著本身是一个充满华人色彩的故事,但他们拿了这部小说,需要改编成一个面对国际影视市场的作品,譬如说,就一定要将很多故事里面的角色变成非华人,不同种族、不同国籍的人。”不过,从原著小说的中国核心语境扩张到全球(荷里活)视野,曾国祥形容,某程度上这可能对故事的层次更好。

但一如所料,剧集刚刚开始宣传,还未全球上架,就已经因为直接还原文革历史,而惹起华语圈的舆论关注(但至今无正式途径在内地观看《3体》)。曾国祥答道:“虽然是一段很有争议性的内容,但我自己会觉得,原著小说本身就有关于文革的描述,我只是想著去呈现书中写到的内容,没有再去添加任何东西。”

再者,刘慈欣所著的《三体》,他认同是对于华文创作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国内有很多书迷,会把《三体》的出版视为一个科幻的新纪元,是真正打开了中国科幻小说的可能性。一来我自己很喜欢这个作品,二来我觉得作为一个华人导演,可以参与到今次改编,是很荣幸的。所以我不觉得里面有些什么争议,或者会令我身份尴尬,因而需要却步。”

《七月与安生》剧照。
《七月与安生》剧照。

如何苦干,别人眼中都是父干

“由我第一日想做电影开始,都是想留在幕后做导演的。”

2016 年,曾国祥以《七月与安生》在中国大陆崭露头角,电影于票房、口碑双赢,当其时,这一种由香港导演拍摄内地题材剧情片的新形式,跟上一代中港合拍片有所不同。

《3体》主创团队之所以找曾国祥合作,当然都考虑到他可谓得天独厚的资历。香港演艺世家出生,外国读书长大,近年却在内地发展,拍了几部颇有国际市场潜力的作品。以《七月与安生》为例,就迅速卖了改编版权到韩国。《七月与安生》不但标志著曾国祥在内地电影市场的起步,在这之前有十几年的时间,对很多香港观众来说,曾国祥可能只是一张偶然在电影看到,总是叫不出名字的脸孔,甚至只认得他是“奖门人”曾志伟的儿子。

是的,在彭浩翔执导的《大丈夫》,他还扮演过年轻时的曾志伟。

“当初是有些导演问我有没有兴趣演戏,不妨尝试一下,玩一下,但没想到演了一部,接著有第二部,就意外开始了一段大概十多年的演员生涯。”曾国祥坦言,被大家以为他是玩票性质做演员的那几年,或者仍然只是“曾志伟个仔”的时候,背后都一直有写自己的电影剧本,替人剪片:“由我第一日想做电影开始,都是想留在幕后做导演的。”

几年之后,曾国祥与尹志文一起执导《恋人絮语》,是他作为导演的真正出道之作,但回响不多。直到《七月与安生》,那才让他真正撇低(摒弃)过往十几年的标签,以电影导演身份被观众重新认识。

由于《七月与安生》拍得颇为成熟,卡司大、出手高,已超越一般香港新导演的水平,而且是陈可辛和许月珍担任幕后监制,当时就有一些说法,觉得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主脑,曾国祥只是挂名,“扮演”一个年轻导演的门面。

重提往事,再难听的话都听过,曾国祥不免苦笑:“这些说话,我没办法澄清,永远都会有些人觉得,我有戏拍,是因为我爸爸,我能够拍到《七月与安生》这部戏,是因为我认识陈可辛,而陈可辛和我爸爸又是很好的朋友。”

“年轻的时候,会很想证明给人看,我是我自己,我想做我自己的事。所以不会跟父亲一起做什么访问,希望大家知道我是我,他是他,我小时候是会很在意的。”

他接著解释:“基本上整部作品都是由我主导。当初Peter(陈可辛)和Jojo(许月珍)找上我,是因为他们看完《恋人絮语》,觉得我颇适合去拍《七月与安生》,这跟我是不是我爸爸的儿子没有关系。”但曾国祥没有否认,当年他刚刚读完大学,回来香港之后,确实是父亲介绍他进入陈可辛的电影公司。

“此后我爸爸就没过问我会做什么,随我自由行动。”曾国祥想了一下,忽然说:“其实那时刚回来香港,我爸爸也很怕别人会觉得我靠他。大家可能有一个错觉,觉得我从小到大,因为我爸爸的人脉关系,我从小就会接触电影,我会在片场长大,认识很多电影人。但其实真的完全不是,他是很不想我在这一行的渲染之下长大,基本上就是他工作归工作,我自己归自己,我从小到大是没有真的怎么接触到电影这一行。”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我想说、想做的事情,我所有的能量,都已经放在我的电影作品里,我没有很觉得我需要在社交媒体上面去发表什么想法。”

虽然生于香港最出名的演艺世家,但曾国祥笑言,年轻时的自己,打死都不承认自己的电影启蒙是跟父亲有关。

“多多少少都是因为我爸爸,令我从小到大都很留意电影,但是我爸爸喜欢的是一些很皆大欢喜,让大家看得开心,很大众、很商业的作品。我喜欢的、想研究的电影,其实跟我爸爸很不同。”他转念一想,续说:“真正对我有很大影响的人,其实不是我爸爸,是我家姐(曾宝仪)。她在我开始喜欢看书、看电影,会吸收很多东西的时候,推荐了很多小说和电影,总是说这个导演的戏一定要看,这个作家的书一定要读。我会想做电影,想做导演,她的影响应该是最大。”

不过,跟早已投身演艺圈,于父亲盛名下长大的曾宝仪有些不同,曾国祥更倾向选择一条跟父亲保持距离的电影路。“尤其在年轻的时候,会很想证明给人看,我是我自己,我想做我自己的事,所以不会跟他一起做什么访问,希望大家知道我是我,他是他。我小时候是会很在意的。”

尽管今日已非吴下阿蒙,不再只是“曾志伟个仔”,“但无论我自己做得多好,别人的那些说话永远都抹不走的,以前我还年轻,当你愈是很想证明自己,就愈是会在意这些事情。现在我已经完全放开了。我确实是他的儿子,大家要怎么说,我无所谓。”说罢,他补充道:“成为导演之后,我都一直很稳定地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

“我爸爸喜欢的是一些很皆大欢喜,让大家看得开心,很大众、很商业的作品。我喜欢的、想研究的电影,其实跟我爸爸很不同。”

曾国祥用“稳定”来形容自己,不过,他有一个高调、高层的父亲,有一个长期于幕前演出,非常入屋的演员妻子,而他作为导演,其实是比“稳定”再低调一些。他闻言笑道:“不是啊?有很多导演都是这样低调的,有谁高调⋯⋯唔,好像其实都有很多。是我性格比较低调嘛,而且我想说、想做的事情,我所有的能量,都已经放在我的电影作品里,我没有很觉得我需要在社交媒体上面去发表什么想法。”

“始终觉得我是靠父荫的人,我没办法了,也就没有再介怀这些偏见了。”他说。

不(只)是香港导演

2019 年,曾国祥再下一城,凭著《少年的你》成为了那一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大赢家,但时势不景,刚好那年疫情爆发,金像奖取消了颁奖典礼,他没有机会上台发表感言。一贯低调的他,甚至没公开回应过外界的连串批评。

坦白说,《少年的你》获奖虽多,质疑的声音同样多。

“说这不是一部香港电影,对不对?”曾国祥笑著说。

是的,他也一定有听过。特别是当时香港社会动荡,政治气候恶劣,一个香港导演拍一部完全摒弃香港时代背景的内地题材,拍得再好,再用心去拍,都是污名。

《少年的你》剧照。
《少年的你》剧照。

“我一直以来,都有种in-between的状态。我在香港出世,十岁去到加拿大被人觉得是新移民。读完书返港又被觉得是死鬼仔。回到内地我就变香港导演。到外国拍剧,被觉得是中国导演。我的身份永远都卡在in-between的状态,永远都好像入不到主流。”

香港电影曾三度入围奥斯卡外语片,《少年的你》是第三次,在这之前的两次,是陈凯歌《霸王别姬》和张艺谋《大红灯笼高高挂》。在90年代,由陈凯歌和张艺谋的作品代表香港出战奥斯卡,没太多身份认同的问题,甚至觉得与有荣焉。但时代不同了,《少年的你》作品水准无可质疑,被质疑的却是它没有香港演员,不是香港背景,凭什么代表香港。就结果而言,曾国祥凭电影扬威中外,甚至受到荷李活制作人的关注,唯独在香港这个出身地不获好评,甚至受到唾骂。

“看到这些批评的时候,当然会不开心。但至于说到我是香港导演,回到内地拍戏,到现在我又变成一个中国导演,在外国拍电视剧了。”曾国祥说来有一点感慨:“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有种in-between的状态。我在香港出世,十岁左右去到加拿大,在那边就被人觉得我是新移民。读完书回到香港,人家又觉得我是死鬼仔,是 CBC(Canadian-born Chinese)。到我开始做电影,回到内地我就变成一个香港导演。现在到外国拍剧,人家又觉得我是一个中国导演。我的身份永远都卡在一个in-between的状态,永远都好像入不到主流。”

自觉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像是一个outsider、边缘人,但他已经适应,反而觉得是好事:“身为创作导演,它可以启发我看得多一点,有一些跟别人不同的看法和感受。所以,我也不需要大家觉得我是香港导演,还是内地导演,或者之后有可能变成一个荷里活导演?总之我拍到好的作品,我觉得对我自己已经有一个很好的交代,不需要很确立一个地域身份给自己。”

曾国祥续说:“虽然有人会批评这些不是香港电影,甚至我不是一个香港导演,但我不觉得一定是要在香港拍才叫香港电影。香港电影是一个精神,代表了一种香港电影人的精神。”

如果说中国电影给了他两部叫好叫座的作品,一个吐气扬眉的机会,香港则为他灌输了一份精神上的基础:“那种精神就是很够胆,什么都够胆试,你说不行,我偏做给你看,我觉得这才是香港电影。”

“不是说我在内地拍完以后,我就不会再在香港拍戏。更不代表这件事删除了我在其他地方拍戏的可能性,我是很想继续在内地拍戏的,但是我也很想继续在香港做电影。”他接著说:“香港也会有一些我很喜欢,很吸引我的人和故事,我也会很想做。例如我一直有个电影计划,是想拍香港南亚裔人的故事。可能像我刚刚所说,我经常觉得自己不能够走入主流,所以我比较会多留意一些边缘的族群,或是一些边缘人的故事。”曾国祥欲言又止,只说计划仍在进行,尚未成事。

闯出国际市场,拍过大型制作的他,更明白要继续在香港做电影,经营小本、小题材,形势只会愈来愈难。

“我也不需要大家觉得我是香港导演还是内地导演,或者之后可能变成一个荷里活导演?总之拍到好作品,对自己已有很好的交代,不需要确立一个地域身份给自己。我会留意一些边缘族群或边缘人的故事。”

《3体》剧照。
《3体》剧照。

入屋要脱鞋,学习别人的游戏规则

2024 年,《3体》在 Netflix 上架,无疑是全球影视界的焦点。在串流平台大势所趋,早已压倒传统电影、电视制作的今日,香港这个昔日的东方荷里活,却逐渐显露了大势已去的萧疏。在串流平台的上架内容里,比起韩国、日本以至其他华语地区,香港本土电影及电视剧占比极低,于国际串流影视市场不受欢迎,已是不争的事实。

“比起以前,即是我们经常讲的香港80年代,所谓黄金时期,那个时候,全东南亚的地方都对香港的广东话的内容很渴求。但现在相对不同了,亚洲不同地区的电影市场都已经发展得很成熟,没有人再需要广东话的内容。”曾国祥坦言,要接受时代不再让香港独领风潮:

“要面对的现实,就是广东话的内容再没有人想要。拍完《3体》之后,我和监制和其他几个香港导演开了一间新的公司,其实就是想搞一些香港自己开创的本土剧,但当我们出去跟(串流)平台谈的时候,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香港很难做,因为广东话的市场实在太小。”

“要面对的现实,就是广东话的内容再没有人想要。我们出去跟(串流)平台谈的时候,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香港很难做,因为广东话市场实在太小。”

“但我觉得不是没有办法扭转的,语言不应该是一个很大的障碍。”他接著说:“这几年其实有很多香港新导演拍的戏也很好,他们都很有才华,拍的题材也很好,问题是为什么大家的东西好像 travel 不到,出不了去?串流平台应该可以帮助这些题材出到去的,只不过难题就是怎样可以尽量保持预算很小,做到一部两部成功的作品,令大家对广东话内容有信心,继而之后有第三第四部,然后慢慢走下去。”

而另一方面,面对内地电影市场剧变,审查制度和观众喜好都不再同日而语,今日被形容是一个后合拍片年代。“因为以前的合拍片,说穿了是一直拿著合拍片的名义,拍的其实都是香港题材。但合拍片现在已经变成香港观众又不想看,内地观众又看厌,如果还想做合拍片这个模式的话,有什么是两边观众都有兴趣想看的东西呢?这会是另一个难题。”

曾国祥形容,现在是一个合拍片的过渡期:“要思考的地方是,作为香港导演,要继续进去内地拍电影的话,可能就要适应、要明白内地观众想要什么,内地整个环境的操作是怎样。如果你想进一个市场,不是要去排斥它,你是要去学习它。”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合拍片现在已经变成香港观众又不想看,内地观众又看厌,如果还想做合拍片这个模式的话,有什么是两边观众都有兴趣想看的东西呢?这会是另一个难题。”

“正如去美国拍《3体》都是一样,我其实都要从头适应。在筹备和拍摄的过程,其实跟我以往做电影导演的工作模式很不同,在一个美国的大型剧集制作里,导演只是一个执行岗位,其实他们两个制片人(David Benioff 和 D. B. Weiss)才是主脑,所有东西都要和他们谈,他们批准你才可以做,你要进入另外一个市场,你就要去适应。学习别人的游戏规则,他们的做事模式。”他想了一下,补充道:“其实好像去别人的家一样,第一次去一个陌生人的家,你都要遵守别人的家的规矩。你进到门口,如果别人要你脱鞋,你都要脱鞋。要不你就不要进门,要进的话,你就要遵守别人的规矩。”

或者《少年的你》就是一个很好的示范。香港导演的作品,内地背景的题材,而且为了遵守中国审查制度的游戏规则,最后五至十分钟,就有一个符合主旋律的处理。曾国祥也不转弯抹角,答得直接:“其实大家也都有很多这些手法,尽量去迎合审批,希望自己的戏可以通过。其实《少年的你》真的不是一个很创新的处理,我们在拍的时候,已经‘袋住’几个结局选项,有一个版本是比较黑暗的,另一个就比较阳光一点的,到审批的时候,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不过,并非每个香港电影人都有曾国祥这样的适应力。近年在大陆拍戏,审查关卡愈来愈多,诸多限制与禁忌让人却步,但曾国祥对中国电影市场仍然乐观:“其实去哪里拍戏都有它的限制,大家很容易觉得因为有审批,你的创作就有限制了。但其实我觉得不一定是这样,只是你进到别人的地方拍戏,你就一定要遵守别人的游戏规则。在《3体》这样一个美国的大制作之下,其实里面都有很多限制,许多人事上你都要跟演出者、监制、编剧,大家去妥协的东西,达到一个共识才能成事。”

曾氏父子,少谈电影

2010 年,三十出头的曾国祥,以首部导演处女作《恋人絮语》获提名金马最佳新导演。这部作品,也是他绝无仅有与父亲曾志伟的合作。

“一直以来,其实都没跟他合作过什么,是我自己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他有份来帮忙演一个角色。”曾国祥笑著说:“拍完之后,他有看过,但就觉得很不商业。对他来说,是一部不成功的作品,但他会欣赏我这一位新导演的所谓风格也好,或者是我的真诚、我喜欢的东西。”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导演曾国祥。摄:林振东/端传媒

“这几年很多香港新导演拍的戏都很好,很有才华,题材也好,但为什么大家的东西好像出不去?串流平台应该可以帮助的,只不过难题是怎样可以尽量保持预算很小,做到一两部成功的作品,令大家对广东话内容有信心,继而之后有第三第四部,然后慢慢走下去。”

近年,外界对曾志伟的作风有不少负面声音,曾国祥并非不知道,然而,他眼中的父亲,却始终是个亲厚热诚的电影人。“我觉得,其实在这一行的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一个很乐意帮助新人的前辈,他不介意蚀底,很多新导演的第一部作品,都是由我爸爸为他们做监制。”譬如以《一念无明》赢了金马、金像奖最佳新导演的黄进,还有过去一年凭著《周处除三害》于中港台“杀”出一条血路的黄精甫,他们的出道作都有得到曾志伟的帮助。“他觉得人家好,他就好,大家都好。这是我最欣赏他,也很值得尊敬的其中一件事。”

那,爸爸有没有看过自己后来的作品?

“当然有。”他答得有些腼腆:“我知道他看完《七月与安生》是开心的,觉得儿子终于拍到一部叫做好一点的作品出来吧。”

与之相对,虽然他一直说自己跟曾志伟的电影路数不同,但父亲的作品,其实曾国祥都有看过,而且是真的如数家珍。

“要我选的话,《双城故事》和《甜蜜蜜》吧,他是演得很好。还有《最后胜利》,他这几部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他忽然说:“但是我们没有真的很深入讨论过电影,那又不是特别想避开话题的,只是,你知道啦,两仔爷说话有时候是不会说得这么深入的嘛。”

读者评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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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三体开头拍的不错,亲历过文革的父母都说拍的挺写实的。

  2. 其實對一個不想在事業上跟父親有太多牽扯的訪談對象來說,這樣焦點都放在對方父親身上的報導手法 貴編是否不太有禮貌?

  3. “你說不行,我偏做給你看”这当然不是香港电影—-这是起点爽文。

  4. 有才華當然不假,但也不是每個有才華的人都能認識陳可辛的😅

  5. 诶不是,有才华能拼不少见,但有机会发挥才华才难。其他人需要努力sell自己,build connections,才能被看到。他为什么要如此强调自己没受益,难道有才肯拼和有关系,是矛盾的吗?

  6. 他媽的,我只想看《三體》影評。
    導演的父親是誰,我才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