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的秋日午后,在台北立法院前的一场“为野生动物而走”游行正准备启程。众人大声呐喊着口号:“野生动物正告急,犬猫有家不游荡”,突然,队伍中一阵骚动。有人指向刚飘过雨、还有些阴郁的天空,随之望去,两只深褐色、带着鱼尾的黑鸢恰好划过天际,大家欢呼不歇——毕竟那是在台湾被列为“二级珍贵稀有保育类”的野生动物,在这场保育游行中,无疑是最佳代言人。
在游行正式开走前,捷运站内早已出现以动物为主题穿搭的人群,有些在背包上挂着穿山甲、鸟类布偶,有些穿着立刻到野外探险也不奇怪的卡其色衣帽。几人驻足在捷运站内的地图前,似乎在研究要从哪个出口出去。
慢慢地,他们汇集到立法院旁的济南路上,“荒野保护协会”、“台湾石虎保育协会”、“台北市野鸟学会”等团体的旗帜在会场飘扬,巨大的青蛙充气娃娃、台湾黑熊的全套装扮、帐篷下的展览,让现场有种嘉年华般的气息。参与这次游行的,除了一般民众,还有许多长年投入生态、保育的工作者及志工,大概正因如此,才能辨识出空中的两个小黑点就是黑鸢。
游行结束这晚,不少参与者在脸书上发文: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社会运动。这场游行就是这么“素”,从参加者到主办方,很多人都是生平“第一次”上街,为什么这群“素人”会起身响应这场游行,又是如何号召四千人走上街头?
这一切的原点,与今年7月在台大校园发生的一起“冰箱犬杀事件”有关。
从校园延烧到社会,不得不为之的抗争
白鼻心“冰箱”遭到游荡犬的“犬杀”,仅是长年来台湾野生动物厄运的缩影。
今年2月,一只脸上有着白色纵纹的白鼻心在台大生命科学馆遭人拾获,彼时牠还是只未断奶的幼兽。
白鼻心又称果子狸,是台湾特有亚种,在遇危时,臭腺会喷出尿液驱敌,味道与臭鼬颇为相似。与臭味相冲突的,白鼻心也有乌脚香的称号,牠的后脚底腺体,会散发花生油的香气,以沿途标记领地。
这只被捡获的白鼻心后来取名为“冰箱”,先由台大救伤团队收容,再转由台中市野生动物保育学会照顾,等冰箱成年后再送回台大,由救伤研究团队规划野放;不料,7月中,刚野放满一周的冰箱,竟在校园中遭到犬只攻击而丧命。
团队成员庄博钧于26日将消息发布到脸书,细数过程:照顾幼兽的忙乱疲劳、训练冰箱自己爬树和找野果的成就感,以及最后,目睹牠失去生气、躺在地上的悲痛。他强调:冰箱绝对不能这样白白死去。
实际上,冰箱遭到游荡犬的“犬杀”,仅是长年来台湾野生动物厄运的缩影。正因游荡犬伤害野生动物的事件频传,早已蓄积一定不满情绪,待庄博钧的贴文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热度一路从校内延烧到校外,媒体争相报导,过去不被重视的野生动物困境,一瞬间受到万众瞩目。见此,长期关注议题的台大森林环境暨资源学系研究所学生李宗宸觉得:“是时候了。”这一个起心动念,开启了三十几年来首次的野生动物保育游行。
10月初开始,脸书上出现一个个写着“野生动物正告急,犬猫有家不游荡”的头贴,鼓励大家“为野生动物而走”。起初,许多人搞不清楚主办方“为野生动物而走行动联盟”的成员有谁,而让人意外的是,面纱底下是一群几乎没有社运经验的学生。
就以总召李宗宸来说,他大学就读于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化学系,出于对生态的兴趣,双主修生命科学,毕业后继续攻读相关领域硕士。他在游行队伍回到会场后接受访问,卸下开幕致词重责大任的他,已经套上一身青蛙装,像吉祥物一样四处闲晃,仿佛只是个共襄盛举的民众。
这段时间的公开发言里——包含开幕的致词——多少看得出李宗宸的生涩与紧张,实际上,他真的没有主办过社运、活动的经验,连社团都没参加过,少数有参加过的集会游行,只有太阳花学运和同志游行。“我连人力要怎么分配都不知道,我都说:‘团队里最没用的就是总召。’”他笑道。
不过,想“做点什么”的想法,早已徘徊心头一阵。大约一年前,脸书社团“野生蛇相”中,有人爆料自己公司在处理捕蜂捉蛇业务时,用极不妥善的方法对待捕捉到的蛇类,例如让不同种类的蛇混杂,互相攻击,或是直接把抓到的蛇丢在车上晒太阳。
作为生态专业的学生,李宗宸感到很不舒服,他说,这看起来是野生动物侵扰人类住居的问题,“但根本上来说,是我们把住居盖在生物原本的栖地”。他问道:“在我们必须做移除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用更友善的方法对待动物?”
“因为不够了解,才会不友善。”李宗宸心想,要让民众认识、政府看到、媒体传递,就需要做出行动,于是,举办游行的念头在他心中酝酿。冰箱犬杀事件发生后,原先小众的议题登上主流媒体,贴文被数千人分享,他终于感觉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办”。
就这样,李宗宸从一个不知道怎么办活动的人,变成办活动的人,既然不懂,那就“找懂的人”。他先是从身边的人问起,团队从六个核心成员,逐渐扩大到后来的三十几人。参与成员们来自多所学校的保育与生态系所,对怎么举办一场游行同样“零经验”,但秉持“做了就知道”的态度,从申请路权、规划动线、和警察开会、以及配合交通管制等,边尝试边摸索,这场游行,就这样成形了。
以游荡犬猫议题切入,涉入野保、动保长年战场
数据显示,野生动物遭犬猫攻击案件为10年前的三倍,保育类动物穿山甲、石虎犬杀案件增加外,更有好几件是保育单位刚野放就出事。
10月29日游行的开幕仪式,李宗宸率先上台演说,他提及,在众多野生动物困境里,之所以先谈游荡犬猫,正因为缺乏共识,相比“路杀、栖地破坏对生态不好”的直观,游荡犬猫对野生动物的伤害较不为人知,情感上也比较难接受。
这段发言所反映的,正是台湾“动保”与“野保”的长年纷争不停、论战不断的冲突所在。
在台湾,“动保”泛指关注犬猫(流浪动物、宠物)、经济动物、实验动物、展演动物的动物权、动物福利议题的团体及个人;而“野保”则多指野生动物保育、环境生态的工作者。其界线并非壁垒分明,有些动保团体会进行保育及生态的倡议,也有野保工作者是从关心犬猫开始关注动物议题。
相较实际参与者的模糊分类,法规上对两者则有相对明确的区别,《动物保护法》(下称动保法)将“动物”定义为“指犬、猫及其他人为饲养或管领之脊椎动物,包括经济动物、实验动物、宠物及其他动物。”《野生动物保育法》(下称野保法)则将“野生动物”定义为“一般状况下,应生存于栖息环境下之哺乳类、鸟类、爬虫类、两栖类、鱼类、昆虫及其他种类之动物。”
会有这样的分别,是因为两者有不同的立法脉络。野保法于1989年颁布施行,在这之前有现已废止的《狩猎法》对狩猎及出口行为进行管控、禁止;《国家公园法》及《文化资产保存法》对自然环境、珍稀物种进行保护,前后两种法源在野生动物保育上,约束力与适用性都有限,才在学者专家倡议下订定。
动保法则始于台湾早期处置流浪犬猫的不人道,当时经常以装笼淹死、毒气毒死等方法扑杀犬只,捕捉方法及收容空间也完全违反动物福利。1990年代,媒体大量曝光以上问题,国内外动保团体向政府施压,终于在1998年立法。动保法其后常被诟病为“毛保法”——只保护有毛的可爱动物,尤其是犬猫——然而其立法之初,主要应对的物种确实是犬猫。
相比动保组织自下而上进行倡议、家访与救援动物的草根感,从事野生动物保育工作的大多是学者专家,虽然会参与政策会议、进行动物观测和救援,但极少走上街头。在今年10月的这场游行之前,前一次上街得要追溯至1989年针对野保法的立法倡议。
因为行动风格上的差异,加上民众普遍对犬猫熟悉、亲近,动保相关议题获得民间大部分的关注,两者资源长期失衡——如服务犬猫为主的动保团体获得捐款及义卖等募捐总收入,高出服务野生动物的生态保育团体近六倍——多少会有一些不平之声。然而,真正让两者爆发冲突的,还是“游荡动物侵扰野生动物”问题。
在动保法订定后,流浪犬猫的处境依然是动保运动的焦点之一,2009年以前,流浪动物进入收容所七天后,没人认养即可安乐死;2009年则修法改为12天,2013年纪录片《十二夜》上映后,受到部分动团及舆论影响,立法院于2015年修法通过“零扑杀”,废止可因收容天数期满安乐死动物的条款,并于2017年上路施行。
“零扑杀”带着“尊重生命”的本意,然而,匆忙上路的政策并没有足够的配套措施,收容所空间、人力、物力皆不足,各地动保机关开始采取“精准捕捉”,只捕捉造成危害民众生命、财产安全及生活品质问题之虞的犬只,许多地方政府也鼓励学校认养“校犬猫”;同时,民间组织则以送养、“TNR(诱捕、绝育、释放)”(注1)来作为流浪犬猫减量的方法,这些工作亟需大量人力,各地都有爱爸、爱妈(注2)投入,许多会以喂养作为诱捕的辅助。
尽管多管齐下,统计数字并不乐观,农委会(现改制农业部)统计的游荡犬只总量逐渐上升,去年更高达近16万(注3);在此同时,野生动物遭犬咬伤的问题益发频繁,生物多样性研究所野生动物急救站(前身为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统计显示,野生动物遭犬猫攻击案件为10年前的三倍,保育类动物穿山甲、石虎犬杀案件增加外,更有好几件是保育单位刚野放就出事,愤怒、悲伤与迫切感,让野保与动保摩擦不断。
逐渐沸腾的舆论场,能否创造和解的可能?
“我们必须了解动保团体在想什么,要合作才能解决。”
每每随着一幅幅的犬杀案事发照片在社群媒体上延烧,两边的工作者与支持者冲突益增,隔空交火与龃龉已成必然,这些争议包含:“TNR是否真的能减少族群数量”、“喂养会造成犬猫寿命延长,是否该禁止”等。2021年,彼时的农委会曾针对“禁止喂食流浪犬猫”举办线上会议,2022年,“恢复流浪动物安乐死”一题也在“公共政策网路参与平台”通过连署。
今年5月9日,时任农委会主委陈吉仲与野保团体、宠物业者开会后,部分经剪接的内容在脸书流传,看起来极似农委会将组成猎人大队,作为移除流浪动物的手段,并打算处罚喂食的爱爸、爱妈。这些内容引发轩然大波,部分动保团体也因此走上街头,在5月30日于总统府前凯达格兰大道举行“为浪浪发声”游行,诉求包含“移置不移除”、“以喂食管理作为绝育回置管理策略之一”等。
就在台大冰箱犬杀等事件后,8月23日,甫升格的农业部动保司举办“生态热区试办移置计划”会议,与野动保、林业及自然保育署(前身为林务局)好好坐下来谈,会中虽有少数动保人士仍对“禁喂”有所疑虑,还是初步达成“生态热区需移除游荡犬猫,且诱捕过程以外禁止喂食”的共识,预计于年底在台中、苗栗、南投实施;同时,野动保双方在“源头管理”上意见一致,均呼吁政府正视宠物登记、绝育及业者管理。
但这并不是冲突的结束,会议后至10月底,将近两个月,不只用于确认移置计划执行成效、盘点犬只位置及数量的“112特定生态热区之游荡犬族群分布与数量变动监测计划”公开招标后流标,野保、动保双方亦齐声批评即将上路的移置计划完全不透明。
另一方面,9月份台大校内风波再起,长期与台大合作追踪校园犬只的“台湾怀生相信动物协会(简称相信动物)”因捕犬问题与同学发生冲突。虽然事件本身与野生动物无关,但在冰箱犬杀事件中,相信动物早与学生多有不合,再加上时机点敏感,野动保论战烽火四起,谩骂与标签不断。就在持续的紧张感下,迎来了10月底的野生动物游行。
李宗宸原先并不认为这会是一场很大的游行,“我原本想像中的游行,就是几十个人在立法院群贤楼前面举个旗子,做一些诉求而已。”
他没料到,这场游行早已为沸腾的情绪提供一个发声的出口,响应的团体、个人随着上街时间的逼近越来越多,筹备团队甚至为此延期了三次,经过多次讨论与沟通,最终决定用类似同志游行的“嘉年华”形式来举行;而从开始筹备到举办,中间只有两个半月。
既然是发声的出口,除了支持方,当然也有反对方,“为野生动物而走行动联盟”的脸书成为延伸的线上战场,有些人质问主办方对扑杀的立场,也有些人纯粹像是想发泄怒气一般,反复贴上重复的留言。
尽管网路上火药味十足,游行内部却尝试创造出野动保沟通的空间。李宗宸透过师大生命科学系教授林思民的介绍,把动保团体“挺挺动物应援团”找了进来。挺挺动物应援团是“适得其所,以动保挺野保”巡回展的主办及策展,透过展览向大众讨论游荡犬猫动物福利、侵扰野生动物等问题。
挺挺动物应援团自2016年起,就不断推广“认识米克斯”(编按:mix 的发音,在台湾指的是非纯种的混种狗,也是流浪犬只的大宗)相关活动,希望增加认养率,然而成效有限;创办人刘伟苹眼见犬猫持续游荡,苦于疾病、受伤却无人能帮助,她不断思索解方,最后在野保的观点中得到答案:“犬猫不该在外游荡,收容所不好,就该去改善,而不是选择放弃。”
在这样的共识下,李宗宸与挺挺动物一拍即合,虽然关注对象的比重有差异,但思考是一样的,也能补足彼此视角的局限。他说,野生动物遇到游荡犬猫的问题,法律上是透过动保法处理,而关心犬猫的也是动物保护团体,“我们必须了解动保团体在想什么,要合作才能解决。”
挺挺动物应援团之外,还有两个很早就开始呼吁双方要沟通的动保团体加入,分别是:动物社会研究社和台湾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动物社会研究社副执行长陈玉敏在台大冰箱犬杀事件后,曾于8月举行线上的“动社开讲”,除了清楚说明流浪犬问题的因果脉络,也强调野保与动保需要更多对话、理解与分工,才有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一页陈情书讨论超过60小时,各退一步寻找共识
“大家都爱动物,但是我们关心的生命,被你关心的生命伤害了。”
橄榄枝连接起双方,既脆弱又强韧,然而要维持下去,需要共同的努力。首先要协调的,就是游行的诉求。
“我们讲的、他们想的,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交集?”李宗宸从背包翻出陈情书影本,他说,光是第二页,就写了超过60小时,由野保的老师、三个动团和主办同学不断开会,找出每一方都能接受的论点,他说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要找到大家可以接受的诉求。
其中最难达成共识的是“全面禁喂”。
李宗宸说明,动保团体关注的动物福利,包含生理、环境、行为、心理和社群五种面向,其中包含了“免于挨饿”;可是从保育的角度出发,给游荡犬猫食物,牠会更有体力去攻击野生动物。他说,有些人觉得喂饱犬猫就不会去狩猎,但其实不是这样,“牠们就是天生的猎手,不是为了吃,是为了玩。”
而动保方在意的也不只是犬猫,还有长期喂养犬猫的人。刘伟苹说明,许多动团需要跟第一线面对流浪动物的人维持交流,很难大声疾呼全面禁止喂食。陈玉敏则提醒,对于长期在第一线付出行动的人,他们的情感、过去数十年的努力,需要被看到、同理及肯定,才有可能开启后续的对话。
经过拉锯,双方各退一步,把焦点放在生态热区的全面禁喂,希望于最急迫的地方取得共识,尽快落实。最后,这次游行针对游荡犬猫的三点诉求为:“精进源头管理”、“采取有效措施以减少游荡犬猫”、“强化民众保育与动物福利观念”,除了“禁喂”先在生态热区落实即可,也特别强调联盟反对无差别、缺乏配套的扑杀。
这样的立场相当温和,也贴近许多动团长年的工作方向,但也难免遭受立场较强烈的野保派质疑。李宗宸仿佛早就思考过这件事,毫不犹豫地表示,各种声音都会有,每个人都有理想,最好是犬猫有家,不要在外面游荡,对于要怎么做,大家也都会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希望赶快做到,“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大家要有一些取舍。”
参与的野保工作者对于折衷的路线,也表示可以理解,“台湾爬行动物保育协会”理事长游崇玮正是其中一位。经常现身网路上的野动冲突、主张强烈的他指出:“今天动团愿意主动来,肯定有一定的压力,因为其他动保团体不见得支持。”
常年在东台湾从事野生动物救援的“台湾野湾野生动物保育协会”也赞成先谈双方有共识的“源头管理”,共同创办人綦孟柔说,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野生动物游行,有些题目没有办法立即被大家接受,甚至会造成反弹,所以可以先以比较中立的方向去执行,“尤其现在连打晶片这些源头管理都还没做好。”
不过游行中,难免会有比较急切的声音。“兰阳绿野环境教育及保护协会”高举自制的“反对 TNR”、“恢复十二夜”手牌,常务理事兼生态讲师的江玮铭平常喜欢赏鸟,亦见过游荡犬在沙滩上攻击来台湾繁殖的燕鸥,他主张恢复十二夜才能真正解决问题,“TNR 实施多年,实际上显示出来的却是游荡动物持续上升。”
李宗宸表示,可以理解许多人的迫切感,他自己也曾为部分动保人士的主张感到愤怒,因为有些伤害是不可逆的,如果不快点解决问题,许多动物可能真的会灭绝。他虽然重视、也期待更多合作,但也强调动保方需要理解“野生动物正告急”的事实,坦言:“大家都爱动物,但是我们关心的生命,被你关心的生命伤害了。”
下一步的共识在哪里?
其实双方并非毫无共识,终极目标都是“街头没有游荡动物”,透过“源头管理”加以落实也是共同的期待。
即使动野保间的论战已在台湾延续多年,但其实双方并非毫无共识,终极目标都是“街头没有游荡动物”,透过“源头管理”加以落实也是共同的期待。
台湾防止虐待动物协会执行长姜怡如便说,这次会参与游行,正是在大方向上认同游行诉求:“游荡犬只族群管理一直是动保的痛,这数十年来,没有办法有效解决,现在政府的做法就是保持现状,但没有什么作用,我们才觉得,应该要结合野保朋友的关注、力量。”
然而,在“末端减量”上,虽然双方都认同要做,也基本上同意要以科学、人道的方式进行,包含以数据分析评估生态试办区的效果,并滚动修正作法;捕犬、收容的过程亦不能违反动物福利,但在强度、速度、做法,双方可能就会有一些差异。
除了前面提及的争点“全面禁喂”以外,另一个容易引起争论的就是“安乐死”。綦孟柔表示,安乐死在动物的医疗里是正常流程,在野生动物救伤的过程中,也会评估愈后动物福利好不好,来决定要不要安乐死;同理,面对收容所爆满、动物福利不佳的状况,安乐死应该要被提出来讨论、并由专业的人执行。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民间及部分动团对“安乐死”的接受度不高,但这次有参与的三个动保团体考量收容犬只的生活品质、动物福利问题,对于“给予人道的安乐死”,都是保持正面的态度。
不过,真正最困难的,莫过于下一步如何执行。陈玉敏直言,虽然野保、动保大多支持“生态热区试办计划”,但这个计划的安抚作用偏高,各县市捕犬的工作停摆已久,没有足够的经验跟量能去抓狗;且生态热区就算抓了,其他地方的狗也可能会再进来。
她强调末端减量需要策略、科学方法、以及第三方的检视。摊开蓝图,首先,中央政府需要更积极区分无主的流浪犬以及有主的放养犬,因为只要放养犬不处理,再怎么 TNR 都没有用。再来,盘点清楚无主流浪犬的总数后,政府应聚集野动保双方,讨论出具体的全国性策略。
以最具争议 TNR 为例,如果要说服人,支持者应提出做法、投入资源需求、实际成果,并列举有多少社区愿意接受 TNR 犬只。陈玉敏也补充:“如果从过去的资料看,投入四、五年,虽然流浪犬数量有减少,但同个区域的野生动物数量完全大幅下滑,就还是不能用这么缓慢的方法。”
两者沟通与互信是可能的吗?
“只是希望速度可以快一点,因为野生动物真的是等不及了。”
作为冰箱犬杀发生地的台大校园,学生会也响应出席这次游行,会长庄智程提及,在冰箱犬杀事件后,学生会不断与学校沟通,希望用收容、认养取代回置,经学生在校内调查,1200份有效问卷中,有高达71%的同学同意以 TNS、TNA 取代 TNR;88%的同学认为考量犬猫攻击性时,也要考虑对野生动物的侵害。
然而,目前处理台大游荡动物的厂商“相信动物”及前身怀生社从2007年起,就长期以 TNvR 与精准捕捉进行台大校园游荡犬管理。如果相信动物无法接受同学的共识,或是同学不希望相信动物继续承接相关业务,什么单位能接手16年的经验?他们是否具备足够的捕犬及犬只管理经验?台大诚如全台湾游荡犬只处理的缩影,游荡犬的管理应如何执行、谁来执行,都仍是未知。
不过,无论下一步是什么,这次的游行已经搭起双方对话的一道桥梁,也为未来带来更多的可能。游行当天最后一个短讲、为当日作结的是人称“石虎妈妈”的保育学者陈美汀,她最初是先喜欢猫,才进而对野生动物保育产生更多关怀与认识。她强调,虽然喜欢野生动物和喜欢猫狗的人在经验上、情感上有所不同,但其实有很多是重叠的。
她说,自己投入石虎保育的头几年非常辛苦,经常对“为什么在地人就是无法理解”有所情绪,但倏忽十年过去,如今回望已是向前跨出很大的一步。对于动野保能否延续对话,她抱持正面态度,在她眼中,这是一个起步,“只是希望速度可以快一点,因为野生动物真的是等不及了。”
“对抗、吵架都没关系,重点是要持续把对方拉过来,而不是推出去。”陈美汀认为,未来如果每一年都能举行游行,就可以借此检视过去一年中,两方的交集是否有增长、可以如何深化对话。
这场游行终究是落幕了。一场由一群急公好义的学生、尤其是没有任何社运经验的学生所发起的游行,让四千多人站出来发声,也让台湾野生动物的处境被更多人们所看见。
而穿着青蛙装的李宗宸则在游行队伍中若无其事地闲晃,两个半月前的一个起心动念如今实现了,从一个人到一场游行,许多人走到了他的身旁,虽然不清楚未来“为野生动物而走”可以走到哪里、走得多远,但他有个豪气的目标——仿效台湾的同志游行,从第一届的两千多人,走到今年的17万人。
眼前的青年正对记者描绘他的目标,但问到:“那下一届还当总召吗?”李宗宸倒是不假思索地笑答:“我们要有薪火相传的概念!”
注1:除了 TNR,还有一些类似的做法,例如 TNvR 是多了注射疫苗的步骤,TNSA 则是指诱捕、绝育、收容、领养,然而送养一直都不容易,收容空间又有限,所以还是有很多犬猫在绝育后被原放。
注2:爱爸、爱妈在台湾泛指会喂养或收容流浪犬猫的个人,其样态相当多元,有些只有喂养,有些喂养外也会负责绝育,有些则会经营狗园收容流浪犬猫,许多爱爸、爱妈认为喂养是犬只族群管理、绝育诱捕的手段之一。
注3:2018年起游荡犬只统计计算方法与以往不同,抽样单位从过去的样态分区改为村里,并由各县市政府直接参与调查。2018年以前的资料因调查基础相异,无法作为长期趋势的判断依据,不过2018年的约14.6万到2022年的近16万只,仍可见一定的上升。
好文章。很詳盡。
記者寫得很用心。
很好的文章。我最近一直在关注动保与野保的摩擦。
如果到欧洲旅游过,很容易注意到城市里几乎见不到流浪猫狗,取而代之的是鸽子——几乎与人类社会融为一体。城中但凡有些流浪猫,鸽子的处境就会变得极为艰难。的确,台湾有更大的降水量和更热的环境,野生动物会更多更杂,但与自然和谐的愿景依然值得追求。
如果结合大陆的近期事件,不得不让人感到惋惜。一方能角力下走上正轨,一方只能在当局的虎视眈眈下再次不出意外的沦为民斗口水战,一地鸡毛。
这篇真好,脉络清晰,也是很好的公众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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