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岁的艾米拉·哈斯(Amira Hass)是少数在巴勒斯坦长时间生活、报导、写作、参与社会运动的犹太裔以色列记者。在2003年以前,她甚至是唯一一个。
哈斯的父母,是两位从集中营中生还的纳粹大屠杀幸存者,分别来自波西尼亚和罗马尼亚的犹太人。她出生在耶路撒冷,1967年六日战争之后,在哈斯11岁时,以色列控制了整个耶路撒冷地区。她是在以色列建国的进程中长大,一直在追问自己身世中,犹太人被禁锢、驱逐、屠杀的秘密,也一直在追问自己身边,同样被禁锢、驱逐、杀戮的巴勒斯坦人的苦难。
“经历过大屠杀的人,不应该对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她会简短地说。她是第一位警告奥斯陆和平进程并非为了和平的以色列记者;曾经因为批评巴勒斯坦的犹太定居者社区,而被以色列地方法院判罚款;也因为批评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受到生命威胁,不得不离开加沙;又因为曾未经允许进入加沙,多次被以色列警方逮捕。
她长期为以色列第三大报纸、左翼媒体《国土报》(Haaretz)工作,是重要的记者和评论作者。1997年在离开加沙后,在西岸城市拉马拉(Ramallah)居住至今,持续披露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军事管理与定居点的扩张。今年曾报导以色列军方在西岸的杰宁难民营射杀一位61岁妇女的事件。
她在加沙、拉马拉的经验写作出版为书——《在加沙饮海水:一片被围困土地上的日与夜》(Drinking the Sea at Gaza: Days and Nights in a Land under Siege),《来自拉马拉的报导:一个以色列记者在被占领的土地》(Reporting from Ramallah: An Israeli Journalist in an Occupied Land),在英文世界讲述巴勒斯坦民众的境遇。2009年,获得国际女性媒体基金会的终身成就奖。
一个为巴勒斯坦呼吁的以色列作家,大屠杀幸存者后代,女权主义者,人权行动者,这几个标签加在她身上,可以想见,这是要在历史夹缝中与各方作战的人生。
想像的困难永远比不上真实处境。哈斯在2023年10月13日来到哈佛大学中东研究中心演讲,原本这是一个讨论“行动主义在以巴局势中还有没有用”的讲题,谁也没想到,10月7日哈马斯的恐怖袭击,而后以色列的全面复仇,掀开了这个地区又一轮——可能是近半世纪以来最大的一次血雨腥风,也把中东地区的更大规模战争风险拉至最高。
演讲开场前,邀请方焦虑于哈斯一贯“亲巴勒斯坦”的左翼立场,一直在讨论是否需要为讲座额外聘请保安。在世界各地,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支持者,都因为上个周末的哈马斯攻击以及后续以色列的报复,进入全面分裂和口头冲突。
哈斯的匆匆到来,倒是为躁动不安的讲座现场,注入一丝平静。
她一开口就说:有没有人看见我的手机?我的手机落在会场某个地方。
听众笑起来。气氛和缓下来。
哈斯又补充,面色紧张:手机现在对我很重要,我全部加沙的朋友、联系都在上面。
现场气氛瞬间凝结。一切都是从朋友的生死开始讲起。
我在这一刻不会问他们
分享一开始,哈斯就提到自己在加沙与基布兹的朋友:
“我在以色列的亲友们都还好。我没有亲戚生活在基布兹农场。但我认识一些反占领运动的行动者、以色列行动者,或者他们的亲人住在那里,有人已经被哈马斯杀害,或被扣为人质。我也看到了一些令人极其不安的证词影片。”
“但在被轰炸着的加沙,我亲爱的朋友们一点都不安全。”
“我之前采访过的另一位女性,今天早上给我发了一段录音,录音里她第一次哭起来。她告诉我,他们正在打包,因为军队要求在一天之内撤离超过一百万人。”
“2009年我在加沙住过的两个朋友的家,都在星期天的以色列轰炸中被炸毁了。有一家人事先得到了警告,快速逃了出来;另一家人我还没有联络上,我们失去了联络。”
“有一些加沙的朋友可能逃到南部。但为什么要到南部,那里一样在被轰炸。一位在拉法的朋友今天告诉我,他们那里也有70人被炸死。怎么逃?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离开加沙。一个朋友家在加沙市的南部,她说我的母亲不能走,母亲的姐夫也不能走,老人在70年代受过青年党(Shabaab)的酷刑,多年来他的病情一直在恶化。他们没办法逃离。”
哈斯说自己在平安的地方,总是不知怎样跟在加沙的朋友联络,在WhatsApp上开口不知道该问什么。她在躲避轰炸的朋友却说:问吧,问吧,快问,可能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两边的痛苦都涌向她,愤怒也想透过她向对方传达。
她说,有以色列读者写信给她,说记得她采访过的一个加沙年轻女生,曾经从四五次从以色列对加沙的空袭中生还,也从癌症中幸存。这个读者请哈斯去问问这个加沙女生,怎么看星期六哈马斯对以色列发动的恐怖袭击。
哈斯说:“我回答他,在她的家园正在被密集轰炸的时候,我没有办法问她这样的问题。
就像我现在没有办法去问哈马斯袭击的幸存者某些问题一样。例如,我不会问他们,住在加沙附近的绿意盎然的社区的人,你们如何看待以色列拒绝为约旦河西岸以及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提供水?你当兵时做过什么?或者,你有没有想过曾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世代的家庭,直到1948年把一切中断?又或者:就在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监狱,几公里之外,你怎么能够去参加一个party?我也没有问他们,我在这一刻不会问他们。”
我拒绝比较人类的痛苦和损伤
哈斯提到,在尝试联系巴勒斯坦朋友的同时,她读了越来越多关于周六哈马斯袭击的报告,读了以色列幸存者的证言。
“我对哈马斯的杀戮狂欢感到震惊。”她仿佛是在对巴勒斯坦的支持者说:“那些恐怖的证言并不是什么宣传。不要自欺欺人地认为这是以色列的宣传。哈马斯如果曾经在冲破加沙监狱的高墙、围栏和锁付出过努力,今天都被其所犯的暴行彻底冲垮了。”
她又说,“但我同时被眼前的噩梦困扰:超过200万人在近乎一周的时间内遭受比重砲还重的以色列轰炸。”这句话是给以色列的支持者的:“这些轰炸目标不是哈马斯的人。不要自欺欺人。这些都是平民、儿童、妇女和老人。犹太人的军队正在屠杀。从空中、海上,断电、断水、隔断物资供给,或者大规模强制撤离。”
她提到自己90年代曾在加沙遇到的一些20多岁的年轻人,他们都参与巴勒斯坦的武装行动,试射飞弹。“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发射那些飞弹,那个时候,大部分的飞弹其实都落在巴勒斯坦领土,对巴勒斯坦造成的伤害比对以色列还要大。”“他们告诉我一句话,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说,这是恐惧——我们希望以色列的母亲和孩子们感到恐惧,就像我们的母亲和孩子所感到的那样。”
哈斯缓慢而有力地说:“我们是二分法思维的俘虏,习惯了非此即彼。我们也是TikTok或Facebook文化的的俘虏,习惯了不聆听、只攻击。很长时间以来,我们也完全吸收了资本主义竞争社会的价值观,或者说,由男性主导的社会价值观,习惯了事物按照等级排序。”她说:“但我尽我所能地,使自己摆脱这三种限制性的思考框架。”
“我拒绝比较人类的痛苦和损伤。用某种等级来测量他们,就好像在商店挑选洋葱那样。被烧死的婴儿就是被烧死的婴儿,不管是美制的以色列炸弹引起的爆炸、还是哈马斯的人把燃烧桶扔进有婴儿的家里。被消灭的家庭就是被消灭的家庭。没有谁可以狡辩。”
残酷的层次与…时间
哈斯说,她觉得更不能逃避的,是去面对“残酷怎样一点点发生”,甚至,“残酷的层次”。在她的经验中,残酷是一层一层,三十年、四十年逐渐累积上去的,显性的残酷人们看得见,隐性的外人看不见,但仍然在层层叠加。
比如“周六哈玛斯式的近距离杀戮的残酷”和“周六之后、在过去也常常出现的以色列式的远程手术式攻击的残酷”,这两者有许多不同。哈斯说,看到今天以色列得到西方领导人的全面支持,“我想说,以色列式的残酷超出了西方的雷达。”
她说曾有读者提醒她,说在网上看到一篇可能是假新闻的文章,流传很广,署名是Arima Hass,提醒她可能是有人要陷害她。哈斯说,她看了文章,告诉读者,很不幸,这篇文章是真的。
“那是写2002年以色列军队入侵拉马拉的故事。当时我去了以军占领过的一座大楼,是文化部。当我们走进文化部——我该怎么礼貌地说呢?——它变成了一个公共厕所。对,士兵的公共厕所。而且很明显是故意的。那情景实在难以描述,对现场的每个人都是震撼。尽管有人说这是正常的生理需要,但这不是孤例。后来,我在战争后的加沙,也看到很多一样的情景:以军的士兵把巴勒斯坦人家里的客厅和厨房,当作他们的⋯⋯排泄区。自由排泄区。”哈斯在细节中沉默了许久,说:“这也是残酷的一种层次,它与文化和尊严有关,是西方人、白人看不到的,或者他们不认为是残酷——当然不是我们周六所遭受到的那种残酷。”
“周六哈玛斯的残酷袭击,是巴勒斯坦人和像我这样、与巴勒斯坦人共度了很长时间的人,绝对不能轻视的。但与此同时,我也拒绝忽视历史、时间与背景。”
哈斯说,一位不愿意被引述名字的以色列基布兹地区19岁的生还者,在录影讯息中说了一段话:“我早上醒来,知道距离我在基布兹的家四公里半的地方,在加沙,这一切竟然还没有结束。我该怎么面对?我很幸运,我的噩梦在12小时后结束了,我被带去了安全的地方,在死海。但是他们呢?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巴勒斯坦的平民没有地方可以去。那些说要报复的人,可耻。经历过绑架和所有的一切,我现在听到‘报复’这个词时,都会觉得失去所有力气。”哈斯说,这名19岁的以色列生还者,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
“当她说,他们还在那里,我只经历了12小时,而他们仍然在地狱中。当她这样说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是纳粹大屠杀的生还者。在90年代时我常去加沙采访,回来告诉他关于冲突的消息,那时我们在收音机上听到的压迫、死亡和今天相比,似乎很轻微了。但当时,我记得我父亲非常痛苦地对我说:好吧,这不是大屠杀。但对我们来说,大屠杀是五年、六年、七年,然后就结束了。但对巴勒斯坦人来说,这是年复一年,从1948年开始,它就不会结束。”
“我和父亲的那次谈话是1993年,现在是2023年。”
在演讲前几天,哈斯在《国土报》的评论专栏里,开头就写:“在几天之内,以色列人经历了巴勒斯坦人几十年来一直在经历的事情。他们仍然在经历:军事入侵、死亡、残忍、被杀害的孩子、道路上堆积的尸体、围困、对亲人的担忧、被囚禁、成为报复的目标、参与战斗的士兵和未参与的平民被无区别射杀、处于次等社会地位、建筑物被摧毁、节日或庆典被破坏、面对全副武装士兵时的脆弱、无助和羞辱。”
这一趟以色列的特快列车
“这本来不是我今天要讲的内容。几周之前,当我与Sarah讨论时,我的演讲题目是——行动主义是不是徒劳的?。现在看起来答案好像是⋯⋯是的?我不知道。”
哈斯念了她原本10月7日之前所写的演讲稿的开头:
“就像一班特快列车。决定向目的地进发,不受教练、杂草、小石子或恶劣天气的干扰。以色列就是这样,一路推进对巴勒斯坦其余地区的神圣十字军战争,并为对巴勒斯坦人的另一次大规模驱逐做好了准备。除了土地、石头、为犹太人写的神圣预言,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什么是神圣的。犹太人以外的其他人的生命、历史和现在,都不算什么。
我不想要被既有的定义绑住,也不想要进入那些学术分析的捷径。我更想做的,是描述这几十年的过程,人们可以根据他们自己的意愿,找到自己的定义、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们经历的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以色列及其公民驱逐了巴勒斯坦人离开他们的家园和国土,然后把剩下的巴勒斯坦人塞进拥挤的地区、夹缝。是在奥斯陆,以色列第一次确认了巴勒斯坦人多年来所说的话——以色列的主要目标,就是从巴勒斯坦获得越来越多土地,然后逐渐摆脱巴勒斯坦人。在和平进程的伪装下,以色列造成了今天巴勒斯坦人所面对的地理政治现实。”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总是有犹太裔以色列人意识到这个国家神话有问题。我们可以简化地称他们为行动者(activist)。从今天的品味来看,他们有些人太过于温和,有些人太过激进——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不只二元对立,而且要求一种严苛的纯粹,也喜欢随意下结论。但是我必须把这些行动者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因为我相信,正是矛盾、困惑、不纯粹、差异性,才能一起拓宽对世界的理解。我相信如此,我希望是这样。
在我心里,这些社会和政治行动者所共有的信念是,人类通过行动去改变世界,把世界变的更好,这不仅是我们的需要,而且是可能的。不仅是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问题上如此,在其他问题上也如此。他们相信,这需要集体的共同努力。
我想起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以及其他地方认识的许多行动者,包括女权主义者、米兹拉希犹太人、Black Lives Matter运动者、争取公共房屋的行动者、俄罗斯的异议人士⋯⋯他们相信,积极的、集体的、直接的行动可以改变事情的发展轨迹。这样的信念建立在人类是理性的物种这一基本假设上,因为理性,所以会明白不公正恰恰可能伤及所有人。”
这段原本准备的讲稿开头,在哈斯念到“人类是理性的物种”时,全场都轻轻地笑出声来。哈斯自己也笑了。她承认如今的情势,她感到“越来越绝望”。
行动主义者的三次失望
绝望是逐层加深的。她说第一次有这样绝望的感觉,是2022年5月4日,以色列最高法院裁决,驱逐马萨费尔亚塔(Masafer Yatta)地区的上千名村民并摧毁他们的12个村庄时。那是一个抗争了23年的村庄,“法律的、媒体的、公共集会的手段都用过了,欧盟甚至发了声明说强迫驱逐违反了国际法⋯⋯但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法院只是驳回了一切,说巴勒斯坦人之前没有在那里,称那里是军事区,巴勒斯坦人是入侵者,国家有权驱逐他们。”
对哈斯来说,被驱逐的是巴勒斯坦人,也是一种韧性抗争的希望。她解释,马萨费尔亚塔多年来一直是很多行动者、社团组织的聚会地点,“在那里,当地人、外国人、左翼犹太人和行动者们发展出了神奇的网络,那是一个在黑暗中让人们看到希望的地方。”
很多时候不惜违抗禁令的抗争,只是为了要给村庄接上一条水管。“但现在,最高法院的裁决之后,人们不得不离开了,因为他们再也无法驾车回家——他们到不了家。他们被捕了,他们的汽车被没收了。朋友不能去探访。他们没有水。他们没有电。他们被骚扰和恐吓。⋯⋯有证据显示当地人自19世纪以来一直住在那里,但没用。没有什么能打动法官。我想这是我们许多人都感到绝望的地方。”
左翼行动主义一直是哈斯的信念,而让她绝望感加深的,是以色列人对内塔尼亚胡三年的抗议,2021年却换来了一个更加广泛的右翼联合政府:“Bennett的新政府把自由派、较为温和的右翼、更为强硬的右翼联合在一起,只有内塔尼亚胡不在里面。这个所谓的变革政府,当然,也像以前一样鼓励定居点扩张(settlement expansion)。”
2022年底内塔尼亚胡重新掌权,立刻推动“司法改革”,引发社会强烈反弹。哈斯形容:“发起和支持司法改革的人,毫不掩饰地在各种声明和文件里,表达极度的自由主义立场、对公立学校和劳工权利的蔑视、对女性的厌恶、对同性恋的仇视、对老人和穷人的蔑视。”哈斯提到,这次司法改革实际上与以色列传统社会的道德观念相冲突,也跟以色列这个主体是世俗的、自由的、军国主义的社会利益相冲突,所以社会抗议声浪迭起。军人就是抗议人群中的主力之一。“许多优秀的现役军人曾公开表示,这个残破的高等法院会使他们随时暴露在国际法庭被判战争罪的风险之中。”
哈斯原本期待的,是看到这些针对司法改革的抗议者,能够与反对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的行动者网络,有更多对话和连结。
“但10月7日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如何毫不犹豫地摧毁加沙;他们的议会代表,虽然仍然是反对派,但如何加入政府行动,并一起领导目前对巴勒斯坦人的杀戮性战争。”
“更加深我们绝望的是,我们看到过去这几年,大多数暴露在以色列定居者(settlers)恐怖行径之下的巴勒斯坦社区,几乎是孤立无援的,除了少数以色列行动者和法塔赫(Fatah)组织成员会帮他们。他们也并不被巴勒斯坦公众在意。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完全不在场。当巴勒斯坦人受到攻击时——根据奥斯陆协议,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警察不被允许去保护他们——哪怕便装的保护也没有。哈马斯武装组织同样也不在意他们,这并不是他们斗争的一部分。”
如果整个历史都是一条犯罪链
很多听众问哈斯未来会怎么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问:地缘政治会怎么变化,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地区的冲突会扩大吗,国际社会会有什么影响。哈斯无奈地说,正处在绝望中的她给不出答案,也特别不擅长给出答案、谈论远见、猜测或者想像未来。
她想了一下说,我能做的只是划出底线,给行动者一些底线——不需要讨论的,人人都应该守住的底线。什么样的底线?
“首先是不要绝望(Don’t Despair.)”——她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感觉良好,而是为了保护犹太人的尊严。在这个地区之外的犹太人,有比任何巴勒斯坦人都多的权利,他们必须参与纠正、尽可能地对抗,这巨大的不公正。”
“我们也不能取消历史,不能取消过去。(We can not undo history and undo the past.)我们所面对的定居者殖民主义、犹太复国主义,是从欧洲殖民历史来的。直到1930、40年代,在欧洲反犹浪潮里,大多数犹太人都还没有选择犹太复国主义作为一种应对方案。所以犹太复国主义的不仅仅关联着新的殖民,它确实也是对欧洲针对犹太人的种族歧视问题的反制。它是一体两面的。”
“如果没有大屠杀,如果没有纳粹德国,大多数犹太人会觉得离散居住,正是犹太人的自然居住状态。我们是在发展某种人民,但并不需要一支军队或一个国家。而这种情况在大屠杀之后改变了。犹太复国主义在大屠杀之前当然就已经存在,但是,如果不是这样,我怀疑这么多犹太人根本不会加入。这段历史我们也必须承认。这是我也对巴勒斯坦人说的,他们不总是喜欢听。他们觉得我说这话,听起来像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
但我们必须分析真实的历史,不是去推演两种模型。
犹太人到底是被压迫者,还是压迫者?哈斯讲了一个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
“曾经有一名巴勒斯坦学生,他的父亲是巴勒斯坦人,母亲是西班牙人,他找我讨论自己的博士论文。我们聊天后,我感到他情绪不好,我问他原因。他说⋯⋯我希望你承认你也是一名(侵占巴勒斯坦领土的)以色列定居者。我看着他,感到很痛苦。从那以后,我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告诉我,我是定居者。我觉得喉咙里都塞满眼泪。”
“我告诉他,好的,我承认我是一名定居者,但你也要承认,如果1949年西班牙没有驱逐犹太人,我根本不会在那里。我母亲家族来自西班牙,后来他们被驱逐,他们到萨拉热窝生活,然后纳粹占领。当她终于从集中营活着出来,返回老家时,她想在西班牙的市政厅重新登记为居民,市政厅的人却告诉她,你已经移民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经历。我是说,很多从集中营活下来、返回故乡的犹太人,他们以为自己会被之前的社会所欢迎,但结果并不是这样。在某些地方,他们甚至遭到了暴力攻击。”
“所以⋯⋯我该如何看待历史呢?我是否该说,整个链条都是一个犯罪链,我们应该惩罚罪犯?还是说所有在以色列出生的人⋯⋯今天所有以色列的土地都是巴勒斯坦的土地。没有哪个更多、哪个更少——基布兹和我在耶路撒冷的公寓一样,都是定居点,都是巴勒斯坦的土地。但现在我能说什么呢?如果有人现在告诉以色列人,你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你们可以选择回到德国——许多人确实这么做了,但大多数人不能,也不会。那么建造一座摩天大楼,然后住进700万犹太人吗?⋯⋯我不知道。”
“关键是,我们应该为现在和未来而努力。如果我们想取消过去,那就要伴随着大量的流血和死亡,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人的,这值得吗?”
“是的,简短的答案是,经历过大屠杀的人,不应该对其他人做同样的事情。我们看到很多例子,有些人虽然受到了痛苦,但他们也给别人带来了痛苦。解放运动的领导者曾遭受酷刑,但他们后来对自己的人民也施以酷刑。我们在这方面不是独一无二的。我确实同意,大屠杀的历史已经成为以色列人手中的主要武器,以便在1948年后,继续压制国际社会支持巴勒斯坦、批评以色列的运动。以色列已经操弄大屠杀议题数十年了。这也是我告诉欧洲外交官的:他们亵渎了我的家族,我的家族记忆和生命,他们的困境和死亡被拿来支持对巴勒斯坦人的压迫。”
没有最终解决方案,但至少我们可以减速
哈斯极尽坦诚的分享,让人看到了痛苦的投影。整整2个小时的时间里,很多听众都静静地流泪。而哈斯最后还是回答了“怎么办”的问题——
“我拒绝用‘解决方案’这个词。”哈斯停顿一下。大家都知道“解决方案”这个词在纳粹时期被用来掩盖种族灭绝的大屠杀,这正是哈斯父母曾被对待的方式。她停一下后,接着说:“因为历史中没有什么是最终的解决方案。可能对于数学公式或化学,这是个有用的词,但在历史中,没有什么是最终的。这正是行动主义(activism)的特点之一。我们总是想着,怎样去影响下一个阶段,确保它比今天好,至少停止恶化。”
“我们不能取消历史,不能取消过去。但与此同时,我们可以尝试——也确实努力了,并在有些时候成功过——去限制这列火车的速度,去争取时间,不要让它快速冲向深渊。我们希望与此同时,世界上的情势会变化,巴勒斯坦的生活、政治会变化。无论如何,我们想要减速,来避免情势发生某种无法逆转的恶化、残酷化,那样就回不了头了。”
“现在看来,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梦想。”
非常好的文章。
回QCWM:如果我傲慢的话,为什么我要用这么多的「可能」?如果你对主流左派的说辞感到不满,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提出来?还是说你一直没看出来我已经把你划入了主流左派的分类里?任何人都会尝试去通过分类人群来认知世界,我在我自己心里(假定性地)把你划为主流左派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我只是要 be honest 而已,如果我的确是这么假设的,我又何必要隐藏它呢?而我又如何在 be honest 的情况下不让你感到空洞和被歪曲呢?
如此看来我说出来是说对了,因为你一直都没有看出来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左派站在你的舒适圈外来跟你说这些东西。抬头看看这个右转的世界,看看中间派和温和右派对你的评价,如果你不理解为什么左翼运动会屡遭失败那就尝试去理解它。如果连自我批判都做不到,怎么可能禁得起右翼的攻击?
回Bd:什么是「本属于女性的义务」当然是左派可以自己定义的东西,难道你是想暗示左派也会将其定义为「相夫教子」吗?
这就是你们忙活了几十年却让整个世界右转的原因,我明明是站在左派的立场说这个话,你们却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一些什么,这种事情真的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你甚至都不给任何的 context 就甩给我一个波兰语的影片,你是认为我听得懂波兰语吗?
我以爲你說最後就是最後了,沒想到你還回了。那你要直說我也直說了。
你對我有多少了解?你認識我嗎?你除了在這篇文章的評論中還跟我有過什麼交流?你知道我對其他的社會議題有什麼看法嗎?你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有試圖了解過,就在這裡對我按頭認定我是左翼(還是主流左翼,並且還是不允許我否認的語氣),難道就不傲慢?你不僅傲慢,而且霸道。所以到底是誰在不聽別人說話呢?排比句用得越多,越顯示你對我的判斷是怎樣的武斷。因此,我也可以更加肯定地說,你的批判就是吹毛求疵上綱上線。從你和我的一連串對話來看,我認爲你明顯就是已經先認定了“左翼不聽別人的意見”,然後才來找論據,所以你才會覺得這個失言“就是非常嚴重”,因爲從這個演講裡你找不到其他可以讓你藉題發揮的地方了,所以你必須放大它。
除了傲慢霸道,你還歪曲我的意思。我明明說的是在你已經處於循環論證,並且是在誅心,也即你已經斷定他人想法的情況下任何討論都失去了意義,我認爲再說下去也只會浪費時間,不會有什麼有意義的收獲,所以才說不必繼續了,到了你這裡就變成了我“疲憊和厭倦”。而且你不僅歪曲我的意思,還用你歪曲的我的意思來作爲你“左翼不聽不同意見者的聲音”的論據,是非常標準的詭辯。
然後你的發言也越來越空洞,我對你的回覆都針對你具體的發言,而你只會類似“你說的更證實了我的猜測”這種毫無明確指向的指控(我具體的反駁你全部迴避了,而你也仍舊沒有爲你的主張提供具體的解釋),這些話我甚至都不用替換主語就可以原樣用來說你。你當然可以繼續指責我,並且用我“以小見大”代表整個左翼“無視不同意見者”,儘管我有沒有無視你這個不同意見者願意看評論的人有目共睹(我盡力了,我問心無愧),但你既然就是要咬定我無視,我也沒有辦法,請你自便。
再次,我的本意是和你討論問題,能不能說服你是次要的(如果你能具體說明這個問題爲什麼很重要,我反而還可能被你說服)。按照你的邏輯,我完全可以說你要把我不能說服你拎出來說,是因爲你就是來吹毛求疵上綱上線的,這句話以小見大地暴露了你的真實想法。
最後,從這一條之後我確實不會再回覆你了。從你最後一條回覆的空洞程度來看,我估計是不會再有什麼有價值的內容了。
至于“主流左派总是在毫无顾忌地挑衅与激怒右翼”吗,欢迎欣赏波兰名曲Jebać PiS
https://m.youtube.com/watch?v=FQq6Mwv_jpw
而且这也不只与性别有关,也和族群有关。一战时也有不少德意志犹太人选择参军报国,后来也逃不过“刀刺在背”和“犹太-布尔什维克”等阴谋论。法国也出现过德雷福斯案。
少数族群越是想要证明自己“融入”,就越容易被当成是“欺骗”“不忠”和“阴谋颠覆”,导致恶性循环。
中国的例子:
中国高校招生存在性别歧视,女性追求职业平等遇阻碍
https://cn.nytimes.com/china/20211021/china-schools-gender-bias/
“比如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夺取所谓「本属于女性」的权利,但是却没人讨论如何夺取「本属于女性」的义务,显然后者才更不容易触及保守派的利益,也能反过来通过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得到更多的话语权,从而提升女性的地位。”
问题就在于,“权利”和“义务”真的可以分吗?比如说参军,既算是主动承担社会责任(义务),又可以享受作为军人的各种福利乃至晋升机会(权利)。弗吉尼亚军事学院仅招男性被判违宪也只是近30年前的案子。
更不用说,“本属于女性”的权利和义务,甚至是所谓“社会责任”,在某些语境下很可能是与性别刻板印象高度挂钩的。例如,“本属于女性”的义务就可能被等同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而不是进入职场和公共领域为社会做贡献。
https://en.m.wikipedia.org/wiki/United_States_v._Virginia
人文社科的观点并不是算术题的答案。提出观点的人会有倾向,对于复杂的个体而言,某个具体问题的倾向也不会因为其阵营而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它同样会被人本身的经历(甚至是最近的经历)、消息的来源、情感的投向所影响。
所以其实本文的主角,一个记者,自己也不是一个绝对中立或者理性的人,她也会有自己的视角和倾向,是没办法做到无可指摘的。这篇文章的目的也是为读者提供更多的视角,除非记者的发言存在确实的事实错误(比如虚构了某些情节),她本人的观点是否有道德瑕疵、是否在伪装自己的理性/正确以兜售某种情绪,大家各自发表意见就好了,实在不必为了这些做太多争论。归根结底,没有在政党任职、作为个体的她,只能代表自己罢了。
用了幾日才將文章讀完。
太絕望,太悲哀,心理無法承受。
既然你感到疲倦与厌烦,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可能需要重新审视你我的论点与论据。你可能需要更多对自己动机与目的的怀疑。你可能已经进入了左派的回声室。你可能内心把自己放在道德高地上并且鄙视右翼。你可能是在很情绪化的状态下写下的文字,它可能让你产生偏见。
我对主流左派的印象可能并非刻板印象,在看到你的文字之前我无法证实我对你们的心路历程的猜测,但是你每一层逻辑的递进都符合了我的猜测,所以你无法说服我改变我的看法,反而加深了我的「刻板印象」。现在只剩下在「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的最后一层逻辑还没有得到证实,当然它也不可能得到证实——你愿意反思你是基于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什么是该说的/该做的吗?
我从开始了解政治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办法想象主流的左翼运动如何能让世界变得更好,比如所有人都在讨论如何夺取所谓「本属于女性」的权利,但是却没人讨论如何夺取「本属于女性」的义务,显然后者才更不容易触及保守派的利益,也能反过来通过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得到更多的话语权,从而提升女性的地位。几年过去了,女性的地位并没有明显的提升,反而部分诸如堕胎权的权利因为右翼的反扑而下降了;在中韩,男性对女性的敌意乃至女性对男性的敌意越来越大,几乎想象不到有任何可能的转机,双方没有人愿意放下身段。左派忙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世界反而变成这样了?
右翼不认为自己做了非正义的事情,并且总是认为左翼左翼希望自己做的改变将威胁到自己的存亡,所以不会让步。而左翼认为正义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得到立即的伸张,并不打算用好言相劝让人自己悔改(因为自己没有义务应该要去做),而是希望恶的立即遭到报应而善的立即得到好报(因为这才是应该发生的事)。我尚且不论主流左派的某些正义是否为真正的正义,即便它可能真的是正义的,我在这个过程中也丝毫感受不到主流左派的智慧,因为主流左派总是在毫无顾忌地挑衅与激怒右翼,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很多主流左派对右翼的仇恨。这种追求正义的方式除了让自己长久地、没有风险地立于道德高地之外,大多数时候不会起到多少正面作用,只能让右翼变得更右,更仇恨左翼,然后议题就被拖入无限的身份政治当中。左翼比人数比得过右翼吗?说句实话,第三世界的民众在进步主义议题上大多数都是右翼或潜在的右翼,所以整个世界看起来右转了,其实也有可能世界本来就是右的,只是民粹主义的声音更大了而已。若果真如此,那么左翼继续蒙上眼睛,不理睬非左翼人士,在我眼里大概与摆烂别无二致。
纯属个人憋了很久的心里话,不要见怪。
我認爲你需要搞清楚,不是我要劃分人羣,是人羣聽不聽由不得我,所以只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該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剩下的留給接收到信息的人自己去選擇,那麼這種選擇的結果自然就會分成聽得進去的和聽不進去的(還有一半一半的)。當然,正確無誤的表述可能會增加一點聽得進去的人數,但這只是可能性,並不絕對(again,除非你能證明),但是如同我前面已經反覆說過的,人不可能永遠不說錯話。我一直主張的就是儘量做好但不要苛求完美,我覺得我表述得很清楚,不知道這如何就變成了“不考慮不想聽的人”“假裝他們不存在”,而且還要在最後一段聲明中被暗示我“會因爲不願意聽之類的原因和觀點相左的人劃清界限”。
我認爲這個問題不嚴重的理由我已經反覆解釋過,我認爲這句話的影響應該放到整體中去評價而不是斷章取義(完整內容不贅述了),從你最後的回覆來看我理解爲你認爲對這句話斷章取義是恰當的,但是原因呢,就是“我有自己的理由”“它反映了當今世界左翼運動的困境,以小見大”這種語焉不詳的表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大概你指的就是“劃分人羣,不考慮和自己觀點相左的潛在受衆”。那麼,你現在已經進入了一個循環論證:哈斯沒有把非左翼當作自己的潛在聽衆,所以舉了一個不恰當的例子>哈斯舉了一個不恰當的例子,所以她沒有把非左翼當作自己的潛在聽衆。這種循環論證我確實沒有辦法破解,因爲這實際上是誅心論,所以我想也不必再討論下去了,就這樣吧。
这其实不正是我在说的问题吗?你这样划分人群,可能就会变成「同意/赞赏我的才是我的听众,不同意/不赞赏我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这会成为一种傲慢,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并不是真理或者说最优解。「完全忽视整体,只纠结于这一句话」这个逻辑本身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我认为这一句话就是很重要,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它反映了当今世界左翼运动的困境,以小见大,并不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一篇演讲就能左右中间派反对派的看法」,那我只把它拎出来有何不可呢?批评永远都是刺耳的,我希望你不会觉得说如果我加上几句对她整个演讲的溢美之词你就能接受我的这一批评,那会让这一切变得很奇怪的。
你毕竟活在一个「不想听的人」才占据大多数的世界里,不能假装他们不存在或者说他们的存在不重要。就像她说她为哈马斯的杀戮狂欢感到震惊,但是她明明见过很多充满杀气的加沙人,难道她依然认为他们不会寻找机会做出这样的杀戮行为吗?她或许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而已,然而这个世界上一点也不缺少这样充满仇恨的人,想要进行大规模杀戮的人遍地都是,不能直到他们真的做出事情出来才肯勉强承认一下他们的存在。2016年又有几个左翼人士预料到特朗普当选,而接下来整个世界右转呢?一直到今天,世界还是在右转。回过头来看看,即便是在左翼运动最鼎盛的时期,我身边的民族主义者、不关心政治的人、自诩中立的犬儒主义者们依然喜欢把白左这两个字当作贬义词挂在嘴边。你可以说,ok,这很明显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我们的问题,但是在假装他们不存在这件事上你是有问题的。你越不考虑,你就越觉得这种程度的失言算不上什么,那他们看到了你的失言就会越讨厌你。主流左派可以继续不考虑那些「不愿意听的人」,待在自己的回声室里,而以色列乃至整个世界也可以继续右转。
我最后还要说一句,我不会以「不愿意听」或者「中立」或者「为以色列或哈马斯单方面说好话」为理由与任何非左翼人士划清界限,他们可能是我的朋友或家人,有些人身上有我欣赏的地方。喜欢仇恨的人不论立场如何都会仇恨,不喜欢仇恨的人就算立场不同也一样不会仇恨。
我說是說“給願意聽的人聽”,但事實上是你無法控制什麼人會聽,所以最終其實就是只有願意聽的人才聽得進去。因爲哪怕發言再完美正確,如果斷章取義,一樣可能理解出完全不同的意思。這就是我覺得你吹毛求疵的原因。我上一條回覆已經說明了我的觀點,我認爲這個不當舉例放到整個演講當中來看,第一既不是哈斯的觀點第二只是例子之一,因此它對整體的影響是很低的,而你完全無視整體,只糾結於這一句話,如果一個人懷著這種態度來聽演講或者看文章,那基本上已經表示ta就不是想聽的人。人無完人,只能做到儘量不(刻意)犯錯誤,在此之上的要求就是苛求。或者,如果你能證明只要她的發言完美無誤,你心目中的潛在聽衆就聽得進去,那我也可以認可你的這種批判。事實上,覺得這麼一篇演講(中的一個不當舉例)就能左右中間派反對派的看法,我覺得是一種非常自以爲是的想法(再次重申,不是說因此就可以不在乎表達)。
「给愿意听的人听」正是我认为当今政治极化的一大原因,很tricky的一点是,这个「愿意听的人」中其实不止包含左翼,非左翼也都不是不愿意听的,只是她的假想听众里是否真的有把非左翼算进这「愿意听的人」之中呢?我不敢说我有多了解中右、中间派和无派别人士,但是我还是要说,他们读到/听到这句话是否会与左派一样不放在心上,我倾向于是不会。其一,参加音乐节的人也是受害者这一点已经成为了普遍的共识,即使不关心政治(地球上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怎么关心政治),很多人也早已看到社交媒体上流传的绑架影片,人们很容易对这些受害者产生同情。其二,如果我们把范围缩小到以色列公民上,那么他们就更容易对受害者产生同情,因为受伤与被杀的人中很可能就有他们的亲人或熟人的亲人,而这些以色列公民才是最有能力了结这一切的人。其三,左派读到这篇文章能感受到真诚是很自然的事情,但非左派真的能够感受到吗?说实话,我实在没有读到演讲中有把非左派考虑进去的意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真诚的滤镜消失后,这样的弱点很容易会被放大。
说到底我很不喜欢去二元区分左派与右派,但现实中我很少能看到左派中的右翼观点或是右派中的左翼观点,这也让我不得不去做这样的区分,希望这不会看起来很奇怪。
我可以理解你的擔憂,我也有過這樣的時期(現在也還是會有,視犯錯程度而定),但是我覺得在這件事上你過慮了。
首先,就像我上一條回覆說的,這是一個舉例不當的問題,不構成對哈斯的觀點“有些問題不適合在有些情況下問”的否定,這個觀點仍然是正確的,以及她並舉的另一個例子“(這種時候)不能問住在加沙附近享受充足水資源的居民如何看待以色列政府對加沙斷水的行爲”就沒有問題,所以這準確來說是“闡述自己觀點時所舉的若干例子中有一個不恰當”,聽衆(讀者)仍然可以從其他例子中正確理解她的意思,而且從她整個演講的長度和真誠的態度來看,在舉例中出現這一個失誤是可以容忍的,畢竟你不能要求一個人說話永遠不犯錯,那不現實也過於苛刻。
其次,你說右翼一定會找一切可能的機會來攻擊,這我是同意的,但是事實上右翼如果要攻擊,即使發言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他們也一樣會攻擊,就像文章開頭說的,哈斯因爲批評以色列的猶太定居點而受罰。我這麼說的意思並不是說因此就可以不在乎失言了,爲了傳播正確的觀點,確實應該盡可能使用正確的表述,但是不應該以右翼的反應爲標準,我們傳播觀點,是傳播給願意聽的人聽(不願意聽的你怎麼說都沒用),而不是爲了和右翼較勁的(至少這不應該是首要目的)。所以,鑑於人不可能永遠不說錯話,我認爲不是說錯得太離譜就可以了。
第三,對於剛接觸這個議題的人,如果他們願意認真了解,那麼就像我第一點說過的,我認爲這個失言並不會妨礙他們的理解。
最後,我記得反對派也是支持定居點計劃的吧(參照端之前的文章),本文也說了反對派只是國內反內塔尼亞胡,殺起巴勒斯坦人來一樣不手軟,所以我認爲想靠正確無誤的發言來爭取反對派很大程度上只能是幻想(雖然這可能是我太悲觀)。
也请原谅我只是想吐苦水,并且将这句话作为过渡引出我之后的辩白,我并非意图要将你划入「这么多人」的行列里。
然后是关于「掉价」这个词的词性,它的字面意思就是「价值降低」,我又申明我为她将自己或者说她的演讲的「价值」(价值这个词不那么好听,但是我一时想不到替代词)降低而感到失望与忧愁,说明我原本就希望她或者说她的演讲能有更高的「价值」,并且为「价值」的降低而感到忧愁,这显然不代表我想要全盘否定她。
最后,我批评这一点,正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认为有两个问题她是没有在考虑的。其一,任何问题发言都会成为极右翼的攻击对象,如果左派中主流的声音认为这种小问题不值一提,那么极右翼的素材会越来越多。其二,刚开始接触这一议题的人看到或听到这句话会怎么想?他们可能只看到过社交媒体上疯传的哈马斯绑架人质的影片而刚形成对以色列人质的同情。而这样的人可能才是人群中的大多数,但是我一直以来都看不到主流左派对这些潜在听众的诚意。恕我直言,大部分的时间里,当我读到这样的文章时,我都有一种感觉,就是作者假想的读者只有同为左翼的「自己人」,而忽视了没有派别的人、中间派的人与温和右翼的人,这才是我最忧愁的地方。眼下不正是结束内塔尼亚胡政治生涯,推行政治改革的最好机会吗?如果不拿出诚意来争取更多人的支持,下一届政府恐怕依旧会继续推行西岸定居点计划。
回Minagi:我並沒有說這個問題是你問的,也沒有說你在暗示這個女孩是哈馬斯成員(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這是個以色列讀者問的)。我的意思是這個問題本身就包含了這種暗示,如我前面說過的,哈馬斯的襲擊任何有正常道德的人都不會肯定,所以這種問題隱含的意圖就是要藉回答者對哈馬斯暴行的否定來正當化回答者曾遭受過、現在也還在遭受的迫害,不管誰問都一樣,由一個以色列人問出來就更是如此。
以及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支持猶太復國主義了,是我的發言裡表達了這種暗示嗎?如果是請你指出,我願意道歉並注意以後的發言,否則我覺得你冒犯了我。
再者,我也並沒有要爲哈斯開脫的意思,我覺得我只是在跟你討論問題,我不知道你這個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我重新想了一想,參加音樂節的第三者(以巴之外)確實是毫無關係的,問他們爲什麼要參加音樂節這種問題即使沒發生襲擊也不妥當,他們沒有這個道德義務,這一點上你是對的,確實可以說是哈斯的失言。但是,哈斯說了這麼多,你就光揪住她這一個失言來批(並不是說不可以批,但是你的評論給我的觀感是你在用這一個失言把她全盤否定),而且她的這個失言程度也是非常輕的,頂多也就是舉的其中一個例子不恰當,你自己也說你清楚她並沒有實際這麼問,就這都要說是掉價,原諒我確實覺得你是在吹毛求疵。
所有以色列人,都直接受益于以色列数十年的殖民主义,说得明白一点,这是共谋。
还有那个音乐节的问题,我是根本没想到有人会从这挑刺,那个问题不过是针对人人有之的恻隐之心的一个问题而已,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是暗示受害者有罪论。
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焉能哭死董卓耶
回QCWM:我并没有说过,也没有暗示过她是哈马斯成员。这个问题是某个以色列读者问的,并不是我问的。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将这个加沙女孩视为加害者,正如我不认为所有参加音乐节的人都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支持者,并且我不认为这个以色列读者的行为是正当的。最后,这个以色列读者的错误不能为艾米拉·哈斯的错误开脱,你把话题拉得太远了。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当我对艾米拉·哈斯提出批评时,会有这么多的人将其等同为对以色列复国主义的支持,这是非常立场先行的行为。我最开始说她的话说出来很掉价,为什么我要用「掉价」这个词,因为我感到失望与忧愁。试问一个既为这次被屠杀的人感到悲伤,也为以色列复国主义运动的受害者们感到悲伤的人看到这样的类比会对左派产生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如果左派中主流的声音都是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说,看到这个标题点进来的我又多了几分绝望。
回Minagi:你這個邏輯套在加沙女孩上也是成立的。她並不是哈馬斯成員,而是以色列對加沙的空襲的受害者和倖存者,那麼問她怎麼看待哈馬斯的襲擊這種問題,實際上也是暗示她是和哈馬斯一樣的加害者(即使她在哈馬斯發動襲擊之前不是加害者,也在襲擊發生之後由於居住在哈馬斯控制下的加沙而成爲了加害者)。
回片假名:这是一个陷阱问题,在音乐节这一事件中,哈马斯不是当年的犹太人,现在的犹太人也不是当年的德国人,当年的犹太人并没有对德国人进行无差别的杀戮作为报复,那么这就是一个不对等的类比。你期望我会对二者给出相同的态度,这样一来我就会更像是在为加害者说话,因为在世人眼里当年的德国人(不论他们有没有参加音乐节)就是毫无疑问的加害者,而不可能是某种受害者。而当下参加音乐节的人显然有一层受害者的身份,所以你的问题有淡化他们受害者身份的嫌疑。
文章很好,作者是在夹缝中生存的勇士。生活在和平地带的理中客们闭嘴吧,你有啥资格去质问?
回QCWM:
我们先假设你所说的道德绑架是成立的,那么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潜在的被道德绑架主体实际上是不同的:前者的道德绑架是对那名假定被提问的加沙女孩的绑架,而非对哈马斯的绑架;而后者既是对参加音乐节的人的绑架,也是对假定被提问的幸存者的绑架。
对于假定被提问者的绑架是「问不合适的问题」这一行为所导致的,而对参加音乐节的人进行绑架是问题本身的内容所导致的。
一个合适的假想问题应该是:「你如何看待以色列人在西岸扩大定居点?」因为扩大定居点的以色列人是加害者,这与哈马斯是加害者是一致的——反过来说,「参加音乐节的人」未必是加害者,他们有可能是左翼,可能是外国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实打实的受害者,有的人失去了朋友,有的人失去了性命,还有的人遭受了酷刑和凌辱。
那么把这两个问题等同起来其实就暗示了参加音乐节的人也不是无辜的,他们因为参加了这个音乐节而成为了与哈马斯一样的加害者。
就在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幾公里之外,你怎麼能夠去參加一個party?_這句話如果是猶太人質問當年的德國人,不知道@Minagi會怎麼想
回Minagi:抱歉沒注意到你說的是和上一段的問題同列,我收回上一個回覆。
上一段的以色列讀者想通過哈斯問加沙女生如何看待哈馬斯的襲擊這種問題,就屬於明顯的道德綁架,它的目的無非就是要回答者承認這是恐怖襲擊(任何具有正常道德的人都不會否認這點,屬於廢話問題),從而暗示回答者目前的境遇,她遭遇的不公都是她應得的。如果你認爲問襲擊倖存者爲什麼要參加音樂節屬於道德綁架受害者有罪論,那麼它們當然可以同列,因爲這些問題的性質都是一樣的。
回Minagi:你的回覆證明了你沒有認真看文章,至少是這一段。
原文是這樣的:
哈斯說:「我回答他,在她的家園正在被密集轟炸的時候,我沒有辦法問她這樣的問題。 就像我現在沒有辦法去問哈馬斯襲擊的倖存者某些問題一樣。例如,我不會問他們,住在加沙附近的綠意盎然的社區的人,你們如何看待以色列拒絕為約旦河西岸以及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提供水?你當兵時做過什麼?或者,你有沒有想過曾在這裡生活了好幾個世代的家庭,直到1948年把一切中斷?又或者:就在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幾公里之外,你怎麼能夠去參加一個party?我也沒有問他們,我在這一刻不會問他們。」
和參加音樂節同列的是例如後面的那些,都是她不會問襲擊倖存者的問題,而不是把無差別殺人和參加音樂節同列。這些問題的本質都是“明知道自己附近就有人在受苦,怎麼還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些問題放在平時問沒什麼問題,但是放在哈馬斯襲擊之後就會有受害者有罪論之嫌,所以是不恰當的。
最後,無差別殺人和音樂節當然不可以同列,但是沒有人傷亡就不殘忍嗎?文中就已經舉了一個例子:以色列士兵在巴勒斯坦人家中的客廳等地隨意便溺。
kkjk有點過度引申了,Minagi顯然並不是猶太復國主義的支持者,也並不是對以色列沒有反思。我想文中提及的特定情境是重要的,不能普遍化——在加薩旁邊,音樂節,以色列各地來的參與者——這個情境是清楚的,道德困境是來自這個情境。不是泛化的整個以色列,也不是當地的常住居民,因此也不是泛化說整個以色列的人不能過正常生活。
回kkjk:你所说的一切实在让我感到疑惑,我从来就不是犹太复国主义的支持者,你为什么,又是从哪里出发来对我进行如此恶意的推测的呢?
如果说MoralGray听起来像是死掉的前现代名词或者歌剧常客,也许现在有的网友会再次认识它。
真诚祝愿诸位都能免于恐惧。还有,和文中的行动者一样:不要绝望。
看到以色列国防部的x的发言血压高,当然也是基于你所在的位置,不过当一个拥有中国国籍的人既反对内的殖民,又同情理解西方殖民,我觉得就要好好审视 ,当然一个支持巴勒斯坦却又对内殖民视而不见的人也应该深思。
@Minagi 其实你这样即可为以色列辩护,也可以为其他殖民辩护,难懂为以色列辩护仅仅他时“中东绿洲,民主灯塔?”我引用2022年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第一位非少数民族民族政策专员潘岳的博士论文来检视你的观点,他建议汉族移民应被视为“收复者”。他认为边境的“落后”已成为对国家安全的威胁,助长了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活动。他呼吁中国向的当代殖民者胜利者学习:美国、以色列和俄罗斯。借鉴他们的经验,作为当代中国如何进一步殖民西藏和维吾尔土地的模式,他建议,美国定居者殖民主义的西方扩张和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帝国定居点,应该与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土地上控制部署西岸定居者和基础设施的更现代的例子相结合。”
回rsk:你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所有生活在以色列的人都是加害者」这一个前提之上,倘若你能证明这一个前提成立,那么我愿意承认「生活在以色列的人不需要任何的正常生活」(即「需要正常生活」的反面)这一个主张。
//长期生活在新疆,那么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时时刻刻认知到他人的痛苦,你也是需要有你自己正常的生活的。//
@Minagi, 你的想法太糟糕了吧……以巴問題有七十多年,歷經三四代,明顯就「長期」拖延的結果。顯然,再拖下去,祇會更惡劣。
但為何拖下去?明顯就是想「正常生活」的欲望的惡果。正如所者哈斯所言:「而這種情況在大屠殺之後改變了。猶太復國主義在大屠殺之前當然就已經存在,但是,如果不是這樣,我懷疑這麼多猶太人根本不會加入。」
說到底,受傷者聽到加害者說「正常生活」,所以政府法西斯惡行視而不知,誰不憤怒?當年納粹送猶太人去集中營,而德國人視而不見,也是為了「正常生活」……
回estonbiss:我当然同意当一个人在理应认知到他人痛苦的情形下选择故意忽视是一件过分的事情,但是「生活在几公里外」并不属于这一种情形。你举的例子是你短期造访新疆,但是假如你长期生活在新疆,那么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你时时刻刻认知到他人的痛苦,你也是需要有你自己正常的生活的。
@Minagi 我想她的問題是前置的——如果沒有發生殺人事件,在這之前,就在加薩的隔壁參加音樂節是不是有道德的重量。就像樓下一個朋友說,我明知新疆有再教育營,去旅遊也會覺得不忍。但發生了殺人事件之後,當然就不能這麼問了,就像哈斯本身說的那樣。
回QCWM:她的问题在于把这个问题跟她前一段中的那个问题提升到了对等的关系,而不是说她真的问了这个问题。把无差别杀人与参加音乐节等同起来是不合理的。
❤️🩹
@estonbiss 说得太好了。正是这样的感觉。
@Minagi,就像作为一个持有中国国籍的人,我是不会去新疆的,我自己没有办法想象去新疆吃喝玩乐,享受他们“微笑服务”,去喀什老城拍照打卡、打卡,我是无法想象的,离我不愿的地方有“再教育营”,有新疆兵团这样的组织,我不可以一边人认知到其他人的痛苦,一边忽视其他人的痛苦,是“双重思想”吗,这也不代表在乌鲁木齐7.5事件中的一些人人是可以接受的,昆明回车站的事件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作为我,在毕业那会在校园门口被一个新疆人持刀抢劫国的人,我自己说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处境,作作为一个汉人男性,就应该需要更多的宽容。至少我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其次我也是个基佬,我知道作为少数群体,你需要解释,你需要被证明正常,你需要等到同情的话,你需要付出代价,需要和你所在群体“不良嗜好”做切割。
我相信世界上任何一個有理性、有良知的人,都不會認同哈瑪斯的恐襲。但現在以色列政府這種無差別式圍攻加沙,到底結果是:根絕了哈瑪斯?抑或為“下一個哈瑪斯”的出現提供了土壤?
演讲记者的分享非常真诚,所以能让现场观众流泪吧。无论是她自己的家庭故事,还是采访到的巴勒斯坦人的故事都很让人感慨。很喜欢的一篇。
我不太理解樓下為何有「道德绑架」的感覺……他所說的事,理所當然的事。戰爭期間,問「己方」對「敵方」的「所作所為」,能得出甚麼有意義的對話?
反正都會是:已方多麼「正義」,敵方多麼「邪惡」,雙方耳中聽不入任何話。不然,難道問一個死了親人的人,傷不傷心?那是不用問都知的廢話。
要人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定「事後」才能做的,而「和解」都是一樣。
樓下能不能好好看文章?這明明只是舉的一個例子,爲了說明自己不會問這種問題,哪怕好好把整段話看全都不會寫出這種評論。
「就在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幾公里之外,你怎麼能夠去參加一個party?」这种话说出来真的很掉价,我不知道作者是否是过于情绪化而没有意识到她自己在说着道德绑架的话,而且它甚至看上去像是受害者有罪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