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用什么标准来看,李静宜可能都是台湾最畅销、读者群最广泛的“译者”之一。
她翻译的《追风筝的孩子》(The Kite Runner),一共加印了四百多刷、将近一百万册;2020 年曾占据畅销文学书榜首的《正常人》(Normal People),也是出自她的译手。
但若要论读者数,她还有一项“作品”,恐怕才是几乎每个台湾人都读过的:她曾担任台湾前总统李登辉的文胆;李登辉担任总统期间,几乎所有文告与谈话,都曾经过她手。
比如 1995 年李登辉访美期间,在康乃尔大学发表的〈民之所欲,常在我心〉,后来几乎成为李登辉生前在台湾流传最广的名言——这篇讲稿,就是李静宜操刀撰写的。
如果不说,大概很少有人猜得到,身材娇小、笑容腼腆的李静宜,曾经为台湾总统李登辉写过无数讲稿。不过身为总统文胆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随便让人知道,一直到李登辉卸任、李静宜出版《近写李登辉:红树林生活笔记》之后,才终于在书中揭露。
然而李静宜并没有因为总统文胆的身份而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在接下来三任总统任期中,她依然每天到总统府上班,白天埋首在公文堆里,晚上则继续执起译笔,在书海之中笔耕,从 2004 年至 2017 年从总统府退休之前,一共翻译了近 30 本书,产量未必逊于专业译者。而退休之后的李静宜,更开了一间出版社,一人兼起编辑、翻译的角色,日子并不比在总统府时还要清闲。
李静宜原本以为,帮李登辉拟稿的往事,大概只会埋在自己心底——直到李登辉于 2020 年七月传出身体状况恶化,李静宜每天看着新闻,心绪跟着起伏不定,回忆也因为搅动而卷上心头。深怕琐碎记忆流逝的李静宜,于是决定给自己一个礼拜的时间写作,记录自己与李登辉共事的片段与感想,最后赶在李登辉奉安入土之前,出版了《漫长的告别》。
和李静宜约访,她的助理给了一个台北城南、位在河畔的地址,说可以直接到李静宜退休后开的出版社拜访。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出版社就在一幢寻常的住宅大厦里,“我家就住在楼上,每天上班、回家,就是坐电梯上下楼而已。”
这种安排,确实很适合她这样的“工作狂”——事实上,二十多年前她和丈夫之所以把房子买在这里,一部分原因就是距离总统府不远,“我可以傍晚回来陪孩子吃饭,晚上再回总统府加班。”李静宜笑着如此说道,语气却全无抱怨的意思。
永远的“李总统”、身后的“李秘书”
就某个意义来说,李静宜和李登辉一样,都是 1990 年代台湾的缩影。
这种说法并不为过。于 1988 年因为蒋经国过世而继任总统的李登辉,一直到 2000 年才卸任,任期贯穿了整个 1990 年代,也为不少八〇后的台湾人,铺垫了儿时记忆的时代背景。
今日德国有个玩笑是,有些德国小孩从小大到只看过梅克尔当总理,于是以为总理是一个只能由女性担任的职位。这个笑话,在台湾也有另一个版本:有些八〇后台湾人小时候曾经以为,总统是只能姓李的。
巧合的是,李静宜的公职生涯,几乎就是和李登辉的总统任期同步开启的。
1988 年,李静宜通过外交特考,开始进入外交部的发言人办公室工作;当时台湾刚刚解严,新闻媒体百花齐放、有几十家报社,而她一开始在外交部的工作,就是负责新闻联系,“那时每天看记者在走廊上来来去去,都能感觉到无限的可能性。”
现在回看,李静宜的公职初体验,确实充满了 1990 年代初台湾热钱涌动、乐观向好的社会气氛。
“现在很难想像,但当年的台湾人,每天都会有种又获得多一分自由的感觉,仿佛枷锁正在一个一个解开。”
出身云林虎尾的李静宜,就连讲起国语,也都是 1990 年代的口音——那是本省人受过“正音国语教育”后的腔调,声线悦耳、音频柔和,但某些卷舌音的咬字却又格外标准,带着矫正后才有的清晰感,就像李安《饮食男女》里朱家大姐讲的国语那样。
然而李静宜并没有在外交部停留太久。同样是 1988 年,原本在史瓦济兰(Swaziland, 2018 年改国名为史瓦帝尼,Eswatini)担任大使的邱进益受召回国,进入总统府担任副秘书长。“邱进益毕竟是出身外交体系的嘛,可能觉得外交部的人比较耐操(台语词汇,意指很能吃苦),所以就开始从外交部找人,想借调去总统府。”
当时正准备受外交部派送出国进修的李静宜,连签证、护照都办好了,却在听到总统府的征人消息之后,决定去面试看看。“其实也没什么原因,每天在外交部上班都看得到总统府,但还是好奇在里面工作的感觉,所以就想试试看。”
因为这种理由而自愿转调总统府,在当时许多人看来都是难以理解的——李静宜在总统府人事室报到时,承办职员还不解地问她,“你为什么要来总统府,薪水比较少你知道吗?”李静宜这才知道,原来总统府的薪水比外交部少了四分之一。
于是一只好奇的小白兔,就这样闯入了台湾政坛的权力中枢,一待就是近三十年。
“如果是元旦,讲话内容就必须激励大家往哪个方向努力,语气要很阳光;如果是除夕,则要很温馨。”
90年代:世界向台湾敞开大门
虽然李静宜自己说,调任总统府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但如果换个尺度来看,这件事情背后更大的驱动力,其实就是当时正在迅速转变的世界局势与两岸动态。
“之所以要让外交人员进入总统府,就是因为李登辉想要推动『务实外交』、引入新作法,因此需要有外交底子、英文能力不错的人。”
李静宜回忆道,她 1989 年底进入总统府时,台湾的景气正好、共产阵营也颓势尽现,而中国大陆又刚发生六四事件,国际局势仿佛突然就在台湾人面前敞开了大门。“你会觉得那个环境是新的,而台湾在那个世界秩序里面,是可能会有一席之地的。”
在这个背景之下,李登辉上任后做了很多突破,不只亲自出访与中国大陆维持邦交的国家,也开始在大量无邦交的国家增设代表处。这种新的路线,除了打破台湾过往“汉贼不两立”的外交心态之外,也反映了李登辉不再坚持中华民国是“正统中国”的唯一代表,并开始默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存在。
此外,李登辉也开创出很多“非典型”的出访行程,比如 1994 年以“度假”名义出访菲律宾、印尼、泰国,接着又在前往哥斯大黎加和南非的途中,以“过境”名义在美国停留——所谓的“度假外交”、“过境外交”,就是这么来的。
然而因为“务实外交”而进到总统府的李静宜,最后为何会成为总统的文胆呢?这个问题,就连李静宜至今也不得其解,只能解释是自己近水楼台。
“我当年在总统办公室工作,所有的公文、讲稿本来就会经过我的办公室。”对文字敏感讲究的她,为了让讲稿更贴近李登辉的语气,开始顺手润饰起转呈的文稿,于是久而久之,拟稿、改稿就成了她的工作。
“其实我也不是天生就会写讲稿、文告的人,但看多了就会慢慢找到逻辑。”二十多年下来,李静宜也摸索出了些心得。
比方说,拟稿前她首先会厘清讲话的场合和性质,“如果是元旦,讲话内容就必须激励大家往哪个方向努力,语气要很阳光;如果是除夕,则要很温馨。”其次则要确认,总统有没有重大的政策或讯息,需要借由某个场合宣布,不论直白或隐晦,李静宜都得想办法将讯息包装在演讲稿里。
但李静宜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必须适应总统讲话的口气——为此,她甚至还会在稿子上,帮李登辉标出换气的时间点。“我们当然可以把稿写得很好,但如果那不是他的口气,演说就会像在念稿子,但我们又不能让大家这么觉得,所以帮不同总统拟稿时,我的写法其实都不太一样。”
这些要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困难——尤其是最后一点,如果不是真的长期贴近总统,其实并不容易做到。再说,李登辉往往只会提供一、两个他想表达的重点,剩下的讲稿内容,则必须由李静宜自己建构,如果总统对拟稿、改稿的人不够信任,那么李静宜也很容易做白工。
被视为李登辉心腹、曾任总统府秘书长的苏志诚,在《漫长的告别》的新书发表会上,就这样挖苦过“其他总统”。
苏志诚说,有次某个总统找李静宜改稿,她尽责地改完之后,还附上一个签条,说明自己改稿的原因,然而稿子上呈之后就没了下文。几天过后,总统演讲的内容,依然是李静宜改稿之前的版本。
“所以说总统有两种:一种能信任部属,一种坚持己见、刚愎自用。哪种好?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追随过一位总统,但你们可以问问李静宜,她经历过四位总统,应该是能比较高下的。”苏志诚当时语带玄机地如此说道。
被问到这件事时,李静宜又腼腆笑了。“其实我只有在李登辉任期间,做过专职拟稿、改稿的工作;后来有些总统希望我写稿,我都会婉拒,偶尔真有需要时才会去帮忙,但我不是专责的人,而且后面几届总统的讲稿、文告,也都有一个团队在负责。”
李静宜总觉得,总统说话必须要有高度,不该讲枝微末节的事情,“太多细节一来很容易被挑毛病,二来又太琐碎,容易让人分心、感觉不出力量。”
但究竟哪个总统好、哪个不好呢?如果你直接这样问李静宜,她自然是不会明说的。
两岸风云中的“国家级”翻译
还有些幽微的差异,李静宜说,或许是做翻译的人才能懂的。
有一次,李登辉要在“国家统一委员会”致词,因为涉及两岸政策定位,事前必须由多个部会和幕僚召开会议,共同协商致词内容。“后来各个部会东一句、西一句,写出了一篇拼装文稿,李登辉看了并不满意,于是便交代我全文重写。”
然而撰稿会议成员收到李静宜重写的讲稿之后,却将讲稿最末的一个动词,由主动语态改成了被动语态。李静宜得知之后,坚决不愿妥协,“主动语态才能给人雄心壮志的印象;改成被动语态,只会让语气在最后变得疲弱,严重影响演讲的气势。”
李登辉后来曾和李静宜说,“我心里想什么,你是最清楚的。”
多年之后,曾有不知道李静宜就是总统文胆的朋友和她说,以前帮总统写稿的人,句法比较有逻辑;李静宜认为,这或许就是她长年翻译、在中英文语境之间来回穿梭的意外好处,能留意到中文有时不太严谨的句法结构。
“很多人说中文没有『文法』,但如果做过翻译就会知道,一些稍微细微的更动,也能带来幽微的变化。比如很多时候你还是需要一个动词,语气的强跟弱,也是体现在这个地方。但也就是因为中文没有非常明确的文法规则,所以要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写法,反而并不容易。”
话说回来,帮总统写稿,有时也的确就跟翻译没什么两样,都是在资讯不对称的情况之下,试图重建讲者/原作者的旨意,帮助语言两端的人彼此沟通。
由于李登辉的教育背景非常复杂,说话会夹杂国、台、日、英语,所以很多人总认为他讲话是跳跃式的、很难听懂,因此李静宜必须用大部分人能理解的方式,再帮他重述一遍。
“有人会觉得,李登辉讲话时经常前后两句没有关系,但那其实是因为他中间省略了些东西,所以我就必须想办法把中间那段补起来,但这些都需要和他长期互动,才能做得到。”
还有一次,李登辉要李静宜以他的名义,写一篇司马辽太郎逝世三周年的纪念文,让她伤透了脑筋。
为了以李登辉的视角悼念司马辽太郎,李静宜于是找出了李登辉 1993 年和司马辽太郎见面前后阅读的书籍和谈话记录,试图重建李登辉和司马辽太郎互动的“上下文”,最后写出来的结果,让李登辉大为激赏。为此,李登辉后来曾和李静宜说,“我心里想什么,你是最清楚的。”
仔细想想,这种回溯“上下文”的转译,跟书籍翻译也有几分相似——有时作者的原文太过刁钻,无论如何就是看不懂,译者也是只能搜寻原作者的经历、引用的书籍,如此反覆推敲,才能逼近原意。
还有一种转译的意境,则是像她这样“历经四代总统”的事务官,才能体会到的。
“每次政权交替,就会有批新的政务官上任,他们总会需要熟悉环境的人,当他们和基层官僚的沟通桥梁。”而这种桥梁般的转译工作,就会落到李静宜这样的人身上。“其实我早在 2016 年就能退休了,之所以拖了一年,就是因为府方希望我能留下来帮助新上任的政务官熟悉环境。”
对李静宜来说,“转译”和“拟稿”之间的关系和影响,很多时候也是双向的——在读者的心目中,李静宜的翻译作品一向以“口语化、很好读”为名,或许就和她长年为总统写讲稿有些关系。
“我总觉得,书就是要拿来读的,不流畅、不通顺是不行的。我不喜欢让文字读起来不通顺,或是要读个两三遍,才能知道在说什么,但翻译书经常就会有这种问题、容易有翻译腔,所以我总会想办法重组句子,从头思考一句话如果是用中文写的话,我会怎么写它,而不是单纯把英文语句翻成中文而已。”
然而翻译终究是翻译,不能逾越译者身份、替原作者代言——就和为总统拟稿一样,李静宜终究不是总统。“译者只能尽可能地接近原作者的文风,不能距离原本的意旨和风格太远,也不能只想着要满足自己的创作欲。”
第二人生:真正的翻译
这种对文字近乎洁癖般的严谨要求,也是李静宜在退休之后决定开出版社的原因之一。热爱“社会写实派”侦探小说的她,一直都是约翰・哈威(John Harvey)的粉丝。
“在约翰・哈威的小说里,主角都是同一人,所以我很希望系列译本里的主角,都能维持同一个讲话的口气。然而一般出版社总有其他考量,很难每本都找同个译者来翻译,但换了译者,主角的语气又会出现变化。”
于是乎,希望让约翰・哈威的主角能在系列中保持同个语气,又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书”的李静宜,还没等到正式退休,就先请丈夫登记创立了间出版社。现在的她,工作节奏几乎和退休前没有不同——白天处理编务,晚上专心译稿。
这并不是李静宜第一次在出版社工作。“当年念研究所时,硕士论文写着写着,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到底可以干嘛,于是就先去找了份工作。”在刚解严的台湾,出版业是最蓬勃的产业之一,很多出版社几乎是每一、两个星期就会招募新人,人手永远不够;李静宜当时看到牛顿杂志出版社在招编辑,于是便去应征。
“面试时总编辑告诉我,我的英文很好,但他不知道要让一个学外交的人进去做什么。”哭笑不得的李静宜,于是和他说,不如就干脆录用自己、 看看到底能干嘛,没想到总编还真的被说服了。
说到这里,李静宜露出了苦笑。三十年前刚解严时,出版社还缺人缺到先录取再说;现在轮到自己退休、能够开出版社了,出版却成了这么难赚钱的行业。
当年进入牛顿出版社之后,出版社把其他编辑不想做的工作,都丢给了她,而她接下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做哲学辞典。“一接下这个工作,我就知道为什么没人想做。我把书稿的原文发出去找人翻译,没想到因为实在太难,根本找不到译者愿意接案,但我每个月还是得交代进度,于是只好开始自己翻译。”
于是李静宜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开启了自己的翻译人生。后来她又陆续接下了科学辞典、伟人传记漫画书的编辑工作,愈做愈开心,就连自己考上了外交人员,都还在犹豫是否要保留录取资格,先在出版社做完一年,再去外交部上班。
有趣的是,明明在总统府做了快三十年的公务员,但李静宜却一直说自己不喜欢当公务员,“其实我是非常害怕一成不变的工作的。”当年之所以成为外交官,只是因为联考分数刚好落到了政大外交系,然后顺理成章地又念了个外交硕士、报名了外交特考。虽然她语气轻松,但在当年保守的气氛下,女性在外交部里十分少见,李静宜报考那年,只开放了两个女性名额。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种限制女性名额的作法有点不可思议,但当时很多长官对于使唤女同事有所顾忌,他们怕你体力不好、又有安全顾虑。如果我继续留在外交部,不一定真能做到退休。”
那个时代的保守气氛,也可以从苏志诚在新书发表会上讲的小故事看出。李登辉得知帮自己拟稿的人就是李静宜之后,也感到非常诧异,还告诫苏志诚不能和别人说——在那个时代里,一个三十岁不到、刚进总统府的公务员,能替国家元首写稿,政治界大概是不能接受的;如果公开了,李静宜可能就没法继续做了。这与今日流行的总统幕僚年轻化、请网红宣导政令的气氛,大不相同。
“所有上呈总统的公文,都会经过我手里,但出了办公室,就什么都不能说。再说,这种工作如果曝光了,难免就会遇到别人请托,但我们又必须避嫌,所以我都觉得这份工作做久了会没朋友。”
于是虽然亲戚、朋友都知道她在总统府工作,却都不知道她的工作内容。
在还没有手机的那个年代里,有次李静宜的弟弟在她家借住,和朋友正讲着电话,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插播进来,说有个重要电话要进来,要他把电话挂掉,原来是因为李登辉有事急着找李静宜,一直打不进来,所以就叫电信局把电话插播了进来。
“但那个年代就是这样,不会把公私领域划得太清楚,做这份工作就是觉得我们二十四小时都在待机,老板随时打电话来找你都是正常的。我爸妈公婆都不知道我在干麻,只觉得奇怪,没看过公务员这么忙的,直到《漫长的告别》出版之后才恍然大悟。”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像绕了一圈,在总统身边经历了一段奇妙的旅程之后,才发现自己始终都在努力做好“翻译”这份工。
耐操是台湾用语?可能吧。但在大陆也挺常用的。而且耐操其实就是耐肏,挺粗俗的。
好棒的人生经历,感谢采访。以及楼下提到的鹿茸梗笑死了哈哈哈。
蘇志誠說,有次某個總統找李靜宜改稿,她盡責地改完之後,還附上一個簽條,說明自己改稿的原因,然而稿子上呈之後就沒了下文。幾天過後,總統演講的內容,依然是李靜宜改稿之前的版本。
這種事只有那位以為鹿茸是鹿耳朵毛的那位總統做得出來。
那麼剛愎自用的到底是哪位總統呢⋯⋯
精彩的人生
“耐操”不是什么仅限台语词汇吧……难道不是中文通用的?
直到《漫長的告白》出版之後才恍然大悟。
此处应為《漫長的告別》
精彩!很喜歡這種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