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学家Paul Wood写了一本《伦敦街道的树:城市森林的指南》,他说:“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生物性,天气环境决定了城市里应该种什么样的树。怎么样的生态环境,也从某种意义决定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决定一个城市风貌的,除了建筑、文化氛围和人们的衣食住行,也有生态环境。但伦敦只有一个,香港也只有一个,到底伦敦更叫人羡慕,每个区可以决定自行种植什么树木,再汇报给伦敦的树木办公室。如此高度自治的都市生态环境,环环相扣著人和树木,甚至扣著人、城市和大自然所包括的风、泥土、四季和雀鸟等等,那是一种更为细致和深刻的城市规划。
伦敦是可以透过“树木”去认识和忆记其故事的。
香港呢?
倘若我们还曾忙里抬起一下头,看过一些熟悉的树,眼里有过它们的存在,在意它们曾经存在过。一些碎片的树木印记作为过城市的印记,那是与人的生活经验重叠。
最初,香港之命名,来于以前香港仔石排湾运送香木。港口常传来阵阵香味,香港即成为“香的港口”。宋朝时,沙螺湾和沙田等客家村落大量种植沉香树作为经济树,沉香是风水林不可少的树种,常说“村出白兰,林藏沉香。”风水林内一定有土地公,村前一个,村尾一个,就守著村落。土地是孕育万物之始,但性别是男的,叫土地公公,不久就有人安放一个婆婆陪伴祂,公公是公平,而婆婆是婆心。拜祭土地公,也同样是拜祭树神。子孙世世代代留传下去,不敢砍伐任何一棵土沉香,而土沉香是一代一代地种,一代一代地留传。
或者曾以树作为地标——油麻地天后庙前的榕树头,60、70年代的全盛时期,有平民夜总会之称。因榕树下的一片绿荫,小贩摆档发展为市集,入夜就聚来占卜算命、说书讲故和江湖卖艺。榕树下,白天黑夜都聚拢人群。
还有我们熟识的木棉树,香港就有八千棵,四季构成城市独特风景。春初,橙红的花长成拳头般大,春末竟掉落一地,婆婆捡来晒干煲五花茶;五月结果爆裂,叨著种子的棉絮就纷飞,初夏竟像下了一场雪。石岗军营、香港公园和锦上路都有漂亮的木棉可观赏。当木棉落花时,另一香港常见的落叶乔木,凤凰木就长出了比木棉更烈焰的血红花,它又叫影树、火焰木。学生最爱叫它“考试花”,逢五、六月步出考场就见它盛开如焰,几乎与学生时代的记忆相连。
偶尔经过中环海滨,或者尖沙咀海傍,尚且办认到那一排黄槿树。因防风防潮,随著海傍咸香的海风一吹,一地鹅黄色圆椭的花,瓣间可见深红的蕊,非常好看,儿童或情侣捡来一堆也好玩。
在香港,集中在中西区和湾仔的石墙树不可不提——榕树的地基和大部分的根从石墙内钻出、生长,那是因为19世纪中至战前,香港政府一直以石墙巩固土坡,种子随风或者雀鸟的粪便掉落缝隙,命运偶然,却偏要艰难地攀缘活过来。石墙树形成历史地标,社区的景观,也是街坊集体记忆。2015年,般咸道六棵石墙树砍剩下四个树头,那时好多市民来凭吊悼亡,像参加好友丧礼般哀伤。
据说湾仔道有一棵由已故美国著名民谣歌手John Denver种的细叶榕,卢押道与庄士敦道的路口也有一棵垂叶榕,1993年前港督彭定康亲手种植。树木专家詹志勇估计,那些地方有从前英军种下的树,例如香港公园里面的一棵柚木,还有九龙公园外海防道那一排超过百年的樟树。
当人走了或死去,历史要过渡,种下的树在原地继续生长,走了或死去的人因树而生命像延续。
碎片地一瞥香港树木的城市印记,那是普遍的生活记忆。对于爱树之人而言,那些故事倘若非碎片而是深刻,一旦回到不同人的生活方式和使命,香港的树木又该怎样陈述?
第一种观念:我把树换成Dollars
重罚可以遏止砍树,最好和楼价挂勾。
树木专家詹志勇——
“美国好早有个研究指出,东部死了过亿棵树,空气污染严重,死亡人的数字一直上升。报纸好抵死地写了一句:When tree die, you die.
混凝土是香港的宗教,但我的宗教是泥土和大自然。
小时我住北角,就在山边,一放假就爬树行山,和朋友游水,自小经常接触大自然。在山上,空气吸入去都是甜,花草树木什么形态都有,大自然无法找到一样的植物,一年四季也有变化。对一个小朋友而言,很过瘾。
自小我都喜欢榕树。市区最老、最漂亮,最吸引人,最壮观就是榕树,城市里死剩的老树多是榕树,它生命力顽强,你怎样糟蹋它也照样生长。顽强、坚毅,根部甚至穿过石隙,在石墙后的土壤拿水拿氧气,形成全世界最独特的城市生态。
我喜欢城市中的大自然。看人类历史,关乎光辉文明,都在城市中发生。没有城市就没有孕育。希望在制造城市的过程中,留下部分大自然。人自古与树就有连结,因为人工化令连系弱化,我们要再教育,让小朋友长大后尊重大自然。
一棵古树的生态功能相等几百棵小树,以leave index计数,多叶子,多蒸发面就可以降温,还有遮荫,大自然不断给你免费能源降温,令整个城市降温一至两度,开少好多冷气,也有效减少雾霾。
外国有 Tree hugging,人类爱抱树是天生的,令其身心舒畅。树还帮手吸走有毒气体,清洁空气,人也健康一点,少一点负担。
明明种树就回报很大,我们忽略树木的社会和经济功能,全部都是钱。你想想,吸尘设施很昂贵。
可是我们太轻视一棵树的功能,特别在香港。香港楼价太高,地产商罚钱也要砍树盖楼。见过法庭的判例,不知好气定好笑。发展商砍了十几棵树,法官判罚三十多万,还说,罚得你算重。
三十多万,连半个厕所也不止。
因为在香港,我就把树等值换成 dollars,令别人知道,原来种一棵树可得这么多益处,每一样益处也可以转换为钱。我以树的品种、尺寸,罕见程度,计了系数,再乘以香港楼价、尺价,一定要把它挂勾楼价才行。重罚可以遏止砍树,最好和楼价挂勾。一棵百年古树的价值达四百多万!四百多万,“湿湿碎”了!
另外有一计算法,人家买楼时,山景、海景多付钱,这叫“享乐计算法”,用统计学计算,五百万买一层楼,花多有50万是为了买那个景。景值多少钱是可以计算。这样计算,公园好值钱,政府卖地时,应该强迫发展商付多点钱。
以前客家村多说,风水林有神灵,解释为什么要保存风水林,以此保护树木。以当时教育水平。你讲生态、环境保护没有人理会,他们宁愿在大自然不断拿资源,唯有以神灵解释,吓村民不敢胡乱破坏风水林。
现在,我就用经济利益、Dollars。”
第二种观念:共生关系
应该当树木是生物,它感冒、病了,给点时间自己慢慢好。受伤不一定不强,树木也要需训练变强。
树艺师陈涛——
“全世界研究城市树木,不会只看一棵树,要以整个系统去看。也不会只看安全。
安全重要,但香港人的取向只重视安全,而忽略其他价值。
看整个系统,代表背后有生态平冲、循环的概念。例如我会看树上共生的生物,树是其中一个和生物共生的元素。树和昆虫、雀鸟都有依存关系。
树的表面阔广,树有树干,也深入泥土,连天空也是它的,由土地到天空有共生关系,以至生,以至死,因为树的生存也需要同时与真菌共生。它生存时需要雀鸟昆虫为它传播种子和花粉,很多昆虫生物依赖树木才生存到。直至树死了,生物进驻,树消失也就腾空天空,归还空气。大自然也像人类世界,要互惠互利才能生存下去。
有时讨论斩不斩树,会去到两极,过份保护树,也有不喜欢就除之而后快,为什么不尊重生物的特性?作为树艺师,应该在平衡点“企硬”。树艺师是人树共融的桥梁。我不是绝对爱树的人,在香港,经常看到各种斩树惨剧,心理挺辛苦。
在香港做树艺师,多是刽子手。政府或业主叫我斩就斩,叫我用什么字眼就用什么字眼。大家做这行,都不觉得自己是专业人士,没有地位,跟随指引斩树,充其量只是风险评估员而已。一棵树没有绝对的安全,树艺师不敢“揹镬”(背锅),多一事不如少一件事。
一看见树有洞窿、腐烂就斩,没有想过可以先处理伤口。现在我们行业里,一剔满一张指引(一张指引单全勾上对号),就决定斩树。
香港的树有几百种,就有几百种不同的生长方法,你以一个标准去看,一定错。
香港的树有几百种,就有几百种不同的生长方法,你以一个标准去看,一定错。
例如樟树每年春天飞来一种蚕蛾,牠们会吃光树叶,结蛹就变蛾,之后叶子自己又长出来。有树艺师不知道樟树和其他昆虫的共生关系,以为它生病,就快死亡。榕树靠一种叫容小蜂的昆虫传播花粉,寄生在无花果,像蚂蚁般小,不容易看到。好多昆虫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生存,帮助那棵植物。
我大学时读环境科学时喜欢生物,也喜欢生态,毕业后做野生动物研究,以前先观鸟,再留意树上会否有蚁或蝶来吸蜜。昆虫和植物的关系丝丝入扣,我的眼光是看生物,所以连棵树也一起看。我记得当树艺师后,“救”过一棵被大量天牛蛀蚀的树,一般树艺师一来就落药杀虫,一喷药不只杀死天牛,连有用的生物也杀死。
但我是昆虫人,当然不想,就决定徒手把几百只天牛捉走,再凿走受感染的树皮。现在棵树健健康康。
你也许会问,有些昆虫伤害树,怎样看所谓共生关系?
但什么为之“害”?树要死,是循环。羊也需要狮子,不然整个物种生存不了,平冲很重要,并没有有害或有益之别。当你以为有害,但是树欢迎的,也是需要。我觉得要看本质、程度。不一定对树木很有害,通常是物种入侵;另一个原因,虫害爆发,那就直接影响树的生存了。
例如有人一见到树有窿(洞),就觉得危险,下一步就斩。我不会说有树窿安全,但为什么就一有危险就斩?不是应该令它不危险?近几年我摸不著头脑,有很多方法把风险缓减,例如树冠太重或者根部不够结实,就减轻重量。不健康不代表危险。
比喻猫胃痛,你就杀了牠?
有研究显示,树洞对树有好处,这是真菌和树一种共生形态。树有洞是因为真菌,有洞树就可以承受重量,不会容易倒塌。昆虫、蜜蜂会在树洞筑巢,动物也会在洞住,粪便作营养供给树。慈云山的城市树木,我见过猫头鹰、果子狸、松鼠、小葵花鹦鹉住在树洞里。
树艺师应该由树发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不只空间,还有时间。
我们以为管理、插手就好,修剪几下,却移走共生的东西,或者落太多杀虫药。树艺师不应执著管理,应该当树木是生物,它感冒、病了,给点时间自己慢慢好。如果这次overcome到,就是好strong的individual。受伤不一定不强,树木也要需训练变强。
有人见一次一棵树,就说这棵树情况好差,要斩。废话。你只见一次,就了解一棵树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历史?”
第三种观念:以木画木
作为人,和树木相处,为什么不好好护理那棵树,令人和树可以共融?
树木写生家李炳新——
“我画树的速度比斩树慢得多。幸好自己早十二年前开始画树,大多数留下的形态,是当时的原态。而画竟成为了树的遗照。
例如卜公花园这棵全港横跨最长的细叶榕,过二百岁,十多年前画下最完整的面貌,六、七年前横跨栏杆的“龙头”被斩断,从此看来颜色灰沉一度,已是损耗的形态。
我曾经画过科士街石墙树,般咸道最高的石墙树,还有九龙公园呈Y字型的榕树,都在这十几年逐一消失。
我画一棵树,画纸是三呎乘五呎,高过一个女生的身高。我画一棵树,对著超过半年,当是一个婴儿,从白画纸孕育成作品,拍照拍过百张,感受,观察,编排,再画。
我只画香港树,而每一棵树都是我走路找到的。某一天一回来,树不见了树头,感受会如何呢?
在香港做树,其实好惨,树一旦掷伤了人,就怨恨。没事你就爱树。我自己越画,越看到好多匪夷所思的情况。
因为留意树根的分布,发现它有始有终,每一条的树根都有其方向。
例如天后的天后庙后面,有棵树种在马路中间,它非一时三刻在此,一定历史悠久,现在根部撑爆花盆,不明白政府为什么用红毛泥盖死它。
之前开画展“树艺师”展出我的作品,在展馆外同时政府有人来斩树,你说讽刺不讽刺?
我的正职是设计师,1985年开始画画。最早喜欢画树根,把它扭曲画成各种形态,也因为留意树根的分布,发现它有始有终,每一条的树根都有其方向,也分了表面树根,内里更幼细的树根,连如此细致复杂的东西你也注意,周遭其他的事物也会看得清晰。
我画树也非一黑一白,而是有中间的。
之前苹果日报和我做访问,读者留言问,人命重要,还是树重要?我会答,两样也重要。荒诞的环境什么也可能发生,几百年的树一直存在,不会突然明天就倒下。作为人,和树木相处,为什么不好好护理那棵树,令人和树可以共融?
图画纸是木造,铅笔也是木造,以木画木,像雕琢般一笔一笔画下来。你问我画树有什么意思?没有的,尽量去画,画得几张就几张。我一双手,画得几多?当作习惯,也有点使命感。
展览完了本来想停止画树,反而观众有很大反应:“你画般咸道的石墙树,现在没有了。”画下的遗照,勾起其他人的回忆。
上环顺德中心后有一棵树,我最喜欢它,因为每日目睹它的工具性,清洁工人成日工作完,扫把就塞入去。这也是共融的一种?当然,好多人觉得路边树,好难“共融”。人行、车行,到泥面硬实,又吸收不到营养。香港的树其实好惨,给人做烟灰缸,垃圾桶,空隙位就给清洁姐姐放置扫把之类。天后有间茶餐厅外有一棵榕树,长期把垃圾包起就堆在树下,等人来收,树下长期锁著一架铁车仔。”
第四种观念:树人
我猜可能树木也想放弃这城市,生存了百多年都没事,但近几年不断倒塌,或者是人类迫“他们”太紧,“他们”不想和我们共存。
西环居民叶庆明(Helen)——
“2015年般咸道发生斩树事件,但更早在2014年,般咸道有几棵很老很大的榕树被斩。我小时在般咸道圣嘉勒小学读书,正正其中一棵是学校外面的大叶榕,2014年雨季时直接倒向对面的英皇书院,后来连同几棵很老的榕树被斩。于我,这是般咸道失去历史的第一棵。几年之内,自小沿路走的街道,有六棵树已经斩掉了。
2016年,我们三、四个西环街坊就在成立脸书专页“西城秀树”,自发监察社区的树。
西城秀树不是日本歌手吗?大概上一代人才知道吧?西城秀树代表“西城之中有很美的树。”
另外我们也整了张Google map“城西树木地图”,其中一位朋友先做“树木地图”初版,组员就用那基底继续做,把中西区的树木纪录下来,大概二百多棵,以大树为主。我和成员喜欢都行路,平日就拍下周围的树,一旦被斩,也可以留一个纪录。认不出树种就先拍照,查书或者问人。地图上我们会以紫色标示已逝去的大树。
也标明它们因为被斩,还是因起楼或吹倒而死去。
我在西环生活了四十多年,小时住在蒲飞路,周围都是山是树,行路返学,像住近郊。
我喜欢树。例如大叶榕,它是落叶树,春天长新叶,换新叶可以是几天内或一两星期内发生的循环,深绿转黄,几天之间新芽抽出来。非常戏剧化,也代表大自然色彩,那种颜色是连画家也画不到。那时它在我小学门口,看著它大。小时没有太大意识,只记得门口有树,近几年才真的认识大叶榕。
西环还有花岗岩形成的石墙树。讲到石墙树,它更是自然、文化和社会产物。它也是很“香港”的,如果要说城市的野生环境,石墙树好能代表到,既很城市,也充满自然的力量。
对于树木,我只会越来越爱。树不但是自然界有生命的东西,与社区、个人历史有关,一来我喜欢大自然,见到树落叶开花,是欣赏生物的角度。
一个城市、社区除了楼之外,需要休息,透气空间,树木帮助我们做这件事。
政府两、三年前想消灭加多利街城临时公园,准备房屋发展,但西环街坊坚持希望保留公园,留下仅余的绿化地带,非常罕有的一次,街坊成功争取保留。但街坊好难影响社区斩不斩树的决定。中区比其他区好少少,区议员至少不会说斩就斩。
记得上年五月(政府)下令要斩般咸道香港大学邓志昂楼前两棵石墙树,斩的那天,我守护一天,就站在那,想做点什么。当时街坊争取找来中文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退休教授赵绍惠、议员陈淑庄和区诺轩,我们交由有科学背景的教授视察,他们说不OK就斩,但教授觉得另一棵没有必要斩,只需要做好监察。结果我们守护一天,却眼白白看著八十年历史的树木怎样死去。
我支持真正危险就斩,但很多都不是真正危险。
斩般咸道那四棵石墙树,是因为之前有一棵直接倒向正街报纸档,老板伤得颇重,引发必须斩另外四棵。如果定期视察和修剪,另外几棵应该保存到,不会有危险。那四棵树砍了后,除西环街坊,也有区外的人来悼念。
我几个月不敢走过去,怕触景伤情,刻意避开那位置。
我会因为树木而哭泣。
西环的树木,都是我的老街坊、我的长辈和平辈。我担心“他们”没有下一辈,因为很多人都不觉得树有生命。为什么现在的石墙陆续会倒下?我猜可能树木也想放弃这城市,生存了百多年都没事,但近几年不断倒塌,或者是人类迫“他们”太紧,“他们”不想和我们共存。
我们算是“树人”。为什么是“树人”?
因为斩树,所以凝聚了我们。我们害怕其他树木也会被斩,对社区的树密切留意,自己不是树木专家,每次一见到可疑人物在树附近徘徊,第一个反应,不是吧又斩吧?慢慢理性和感性地关怀社区的树。”
第五种观念:树有灵性
大自然对我没有评价,无论我是什么人,大自然也接纳,是无条件的。疗愈在于,树木让我们接触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香港森林浴”创办人Amanda Yik——
“两年前搬来这区,发现后山有这一棵木麻黄,印象就像张开双手,欢迎你。我每星期去看它几次,在它附近走走。长久以来,人和树都有一种特别的关系,树是令人产生强烈感觉的植物。
这棵树告诉我,什么谓之顺其自然。
树扎根在地,身体笔直,向上生,有好漂亮的树冠。它告诉我,什么为之顺其自然、脚踏实地扎根在大地时,一直长高,有稳固根基作为承托。慢慢成长,树冠自自然就变大。
大自然就是如此,阳光,下雨,灌溉泥土,养份被树木吸收,开花结果。看来静态,但它又每一刻在成长。树告诉我们,在这世界,顺其自然地生长的可能性是怎样?原来可以自然地扩张,也不费吹灰之力。
人呢?很多时候就是定下目标想要达标,五年、十年目标。在如此急速的社会,容易增添很多无谓的压力,而那些目标是否代表我们一辈子就以此为目的?有时,我们太聚焦在目标,忘记其他的可能性。
看著树,树没有特别想自己生成什么样子,有光、有空间就向另一边,未必全然自己去掌握,顺其自然生长。
回想自己以前做律师——自问不是最典型的律师,律师讲求原则性、也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年纪小,不知道如何回到自己中正的位置做律师,一直以来心里都不想做,我自己本来就不太懂得那样运作,一直希望可以很自然、简单地生活。后来工作了好多年,终于辞职。
后来转去NGO工作,工作内容关于多元共融、女性平等,是我希望做的事情。但我仍以原有的模式去做:一定要做到什么,怎样做才会成功。明明转换了外境,包括工作内容和环境,却没有解决问题,因为我没有转换内在,一直走不出困住我的东西。
直至我病了,像wake up call。
养病时足足休息两年,没有上班。休养时每天去中山公园,很舒服,每天就散步,坐坐,好像感觉看远了一点,不只是眼前一刻的东西。每一次去公园,整个人都很舒服。回到大自然,好像人容易平静,想想,这世界依然运作著,没有问题,只是我这一刻经历大转变而已。大自然的循环不息有其规律,要顺应大自然,我也是大自然一部分,反而重新有了安稳的感觉。
森林浴当中有个概念叫“相向”(Reciprocity),在大自然环境中人觉得轻松、舒服,过程中不只我们得到疗愈,还有疗愈了我们和大自然的关系。人类做了好多事情伤害大自然,大部分人都不遵从大自然的方法生存,破坏大自然。透过体验,学习和大自然相处,表达对大自然的感觉、感谢大自然。对见到、见不到的大大小小生命,由心而发的祝福、感谢和保护。
那是有能量,大自然能感受到。
记得第一次去澳大利亚上森林浴导师课,我看到有两棵尤加利树生长在一起,好高好直,我站在中间,摸著两棵树,好像自己也是他们中间的一棵,被接纳,觉得平和,安稳。大自然对我没有评价,无论我是什么人,大自然也接纳,是无条件的。
疗愈在于,树木让我们接触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树也是靠大自然的力量生长,即使由人栽种,当发现大自然拥有比我们更大的力量时,当留意到超越人类的存在,就是灵性的一种。”
第六种观念:树的守护和延续
树木是有记忆,香味留下了几千年,那个记忆也存在。中国传统以可持续的方法取香,树成千年继续存在。
土沉香生态及文化保育协会总干事何佩娴——
“我相信万物有情,我也从村民的自然观学习甚多。例如从前客家村的屋顶不是金字形,而是山字形,因人是来自山林的。村民也重视树木对整条村落的重要性,树木能把生机一代传一代,那是上一代对下一代的守护和延续。
当2001年大屿山有村民因为一棵世代传承的沉香树被斩,来找我,之后也有十几个村民陆续来找我,说起类似的事,才发现香港沉香木被大量非法砍伐图利。例如白沙澳村、大埔社山村一棵沉香也不剩了。下洋村只剩下两棵,记得初时见时,树脚已经被人斩断,再等半年至一年就有人把树锯走取沉香。这几年,南丫岛斩得比较严重。
这富有一种象征性的意义,土沉香的消失和国运、地运有关。中国历朝沉香树一斩光,国势就衰败,例如宋朝时薰香过度,砍伐过度,苏东坡曾上书皇帝,禁止斩沉香树(按:苏东坡曾评击此行,诗曰:“沉香作庭燎,甲煎纷相如。岂若注微火,萦烟袅清歌。贪人无饥饱,胡椒亦求多。朱刘两狂子,陨坠如风花。本欲竭泽渔,奈此明年何?——《琼州府志》),后来果真国运开始衰落。
以前土沉香保护香港山林几百年,遍布新界、九龙和香港,这十几年,内地人一直来香港砍伐。
2001年已发现郊野有人偷斩沉香树,但渔护署不理,警察又不理,结果斩得非常频密。2012年后因为我们的访问见报,问题开始上了立法会议程,警察才频密地巡山。但靠警察也不行,如南丫岛范围好大,还有更多偏远的岛,只得榕树湾有警署,警力不够,发生事叫他们也不愿过去。有时发现外来人斩土沉香,如有本地人帮手,就更难处理。
2017年政府出了报告,采纳我们的建议,开始用铁枝围树,也加装24小时监控,一旦有人来斩,就可以拍下。但没有围栏的依旧不断被斩光,现在政府围栏不足一百棵。
香港共有百多个风水林,我们所知有九十多个风水林内种有土沉香,暂时未有数据显示还剩下多少。
我一直以来因为保育土沉香,走过几百个客家村落,所有风水林都有风水树种植在坟头或者神龛后面。我想,这是否中国传统文化呢?后来直至见过南丫岛某古村有一村民死了后,在坟后种一棵土沉香,才印证此事。
想想,把上一代的福荫留给后人,用什么留下去?人死后归土,就用树一代一代传下去。只有树可以生长百年,以生机的方式传下去,保佑此村。村民相信,所以才叫风水树。
另外,不斩树是为了护土,因为村落都依山而建,一入村建家,就先种树,树代表生机。有村民告诉我,原来土沉香的根抓得好深,也抓了好几百年,没有了树会直接影响到泥土,变得越来越松散。土沉香被斩,村落附近的斜坡出现塌方。
这丧葬传统只是在村民之间口传,但许多村民下代都搬走了,移民英国,再回来文化也不同,没法再传承文化。现在越来越少村落会在风水林种土沉香。
没有一个民族丧失自己传统文化、历史而能强大的。
沉香木在中国有几千年文化历史,客家迁移来香港,也把这传统文化带来,文化是人的根,等于树没有根是没有办法生存。香港这一代传承了包括沉香这种优良的中华文化,提醒我们,我们是中华民族,还有沉香木那深厚的根基,令一个村落繁衍下去。不是一代,而是千秋万代地繁衍下去。
我以前接触客家古村的村民,他们的祖先宋朝时来香港,告诉我,上乘的沉香储几年才取香枝,根本不需要加热,每年只取2CM至3CM一块,就放在祖先前供奉,有的甚至留著同一块,世代留传下来。这是一直以来的中国传统,也是最古老使用沉香的方法,不像印度焚香。
树木是有记忆,香味留下了几千年,那个记忆也存在。中国传统以可持续的方法取香,树成千年继续存在。
但沙螺湾的村民告诉我,现在想找一块供奉也没有了。
你知道吗?沉香香枝不同地区烧出来的香味也不一样,马来西亚、泰国、印度的比较浓烈;海南岛则是有椰油香味;香港的烧出来清香,有花果味道,也是国内很推崇的味道。
其实国内也种到,但沉香树都斩光了。中山和海南几年前已设了种植园,因为早预知会被斩光图利。”
图5的昆虫是龙眼鸡(长鼻蜡蝉)
也許是樹木(大自然)也分享了一些宗教的價值
我第二个大学最令我中意的地方就是那个城市完美融合了城市的便利和自然的美丽,在我宿舍到campus之间就路过两个national reserve forests, 路边基本都是独栋别墅,带着或精心或漫不经心打理过的花园。我现在的愿望都是退休后去那里生活。
没去过就蛮难想象香港这样的地方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大概是熙熙攘攘,繁荣暂借?但就不是自然的样子。希望疫情过后有机会去玩。
蓋因樹木無手無腳不會講話,相比新界鄉黑好欺負,所以要“發展”,不斬你斬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