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的第七日,一部名为《列夫·朗道:娜塔莎》(DAU. Natasha,中文名暂译)的影片从首场放映到登上豆瓣的实时热搜第一只不过用了一夜而已。
26日下午,在结束哈维尔巴登(Javier Bardem)和艾丽范宁(Elle Fanning)一部冗长乏味的剧情片后,媒体终于等来了这部传说中的神作——《DAU》。头天夜里,几位看了提前场的媒体人在文艺评分网站豆瓣上纷纷打出了五星,并称其可能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电影”,这样极高甚至疯狂的评价立刻在华语媒体的社交群里传开,所有人都在讨论并期待着第二天可以一探究竟。
娜塔莎 Natasha
为了避免带着预设和心理预期去评价一部电影,我很少会在放映前看预告和简介。在毫无准备而仅仅抱着可能要看到一部伟大电影的心情下,我开始观看这部时长147分钟的影片。故事的前100分钟都发生在1950年的苏联秘密科学研究所的食堂,Natasha 和 Olga 是这里唯二的服务员,白天她们接待研究所的职员、科学家和一些外国游客,晚上则是整夜整夜的“借酒消愁”。电影中充满了酒精和无休止的对话。食物都是从一个窗口送进来,她们就被囚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好像从未离开。某一晚 Natasha 与法国来的科学家 Luc Bigé 相遇,心里充满了浪漫憧憬,两人喝得酩酊大醉后,甚至贡献了一出“真枪实弹”的性爱戏(摄影机真实地呈现了两位演员醉酒后发生的性关系)。
事实证明这部影片可能并不适用前面所提到的观影方式,在没有背景预设的情况下,影片所带来的更多是强烈的戏剧感,不足以称之为伟大的“电影”。由手持镜头带来的摇晃感和大量的争吵都使得我处于巨大的疑惑之中。然而,转折在 Natasha 清醒后的第二天发生。电影的后40分钟,Natasha 被带进了审讯室,受尽胁迫和羞辱,被迫交代自己和外国科学家的不当关系。没有转场也没有交代,对戏中人来说一切都发生得极其突然,观看的观众也同样莫名。
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就是这部《DAU. Natasha》的全部。甚至不能将其称之为故事,它更像是片段,是极权统治下一个封闭环境里人们如此熟悉的片段。这部电影中只有两个地点——食堂与审讯室,场景也不过是食堂的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审讯室的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正是这样单调重复且毫无希望可言的生活使得 Natasha 被逐渐蚕食,不仅作为女性,甚至是作为纯粹的人被蚕食。
放映一结束,我在巨大的冲击和困惑中立刻拿出手机搜索相关的资料,只为了搞清楚 DAU. Natasha 到底是谁? 那段性爱戏是真实的吗?列夫朗道又是谁?DAU 到底是什么?
列夫·朗道Lev Landau
早在2005年,怀着对苏联物理天才的列夫·朗道(Lev Landau)的强大兴趣,导演伊利亚‧赫尔扎诺夫斯基(Ilya Khrzhanovsky)开始筹备为其拍摄一部传记片。为此他在乌克兰废弃的游泳池旁开始搭建前苏联物理研究所的场景,并制作各种道具以试图还原上个世纪30-60年代苏联的样貌。随着拍摄的推进,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将这个地方做成一个真实封闭的世界,平行且独立于我们意义上的真实世界。在这里,人们仍然使用要前苏联的货币,保留前苏联的衣着打扮,使用当时的说话方式甚至维持极权的阶级统治。
项目 DAU 终于在09年开始落地,名称就出自科学家朗道 Landau 的最后三个字母。由俄罗斯著名电信业商人谢尔盖·阿多尼耶夫(Sergei Adoniev)出资,DAU 团队面试上万人,并经过严格筛选选出400人生活在这个封闭的苏联模拟实验中,如果有人不愿意继续,随时可以退出。这里的“演员”有现实世界的流浪汉、有妓女、也有科学家和艺术家。说回源头,导演伊利亚在读了朗道的妻子为其撰写的《回忆录》后,便对这位苏联科学家介于公共身份与其私人生活之间的矛盾发生了无比的兴趣。DAU 整个项目以朗道为核心,却渗透了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个体。很难想象,这些人竟皆是自愿接受无产阶级的身份并参与其中,甚至接受这一套管理体制带给自己的伤害与痛苦。
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导演伊利亚就是那个上帝,是那个娜塔莎在片中呢喃着“上帝存在”的上帝,他成为这个社会的规则制定者,并让他的摄影师于尔根·俞格斯(Jürgen Jürges)承担着老大哥的角色,观察并记录人民的生活。甚至在法国女演员质疑 Natasha 片段对女性的残忍施暴时,导演伊利亚以一种绝对权威的方式回应道:“我不在乎,我在妓院找到她的,她是妓女。”
道 DAU
这是一部令人后怕的影片。尤其是当查阅的资料越来越多,对 DAU 这个实验越来越了解,就会对影片《DAU. Natasha》的真实性感到震惊。首先,导演为电影中食堂场景的还原,从吃喝用度到锅碗瓢盆甚至甜点与食物样式都必然与前苏联时期保持一致。为了摄影机之后的走位,可以想像前期布景安排过程必然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巧搭建。其次,要知道这些演员是长时间生活于此的,这里的每时每刻每句话都是他们真实的感受和体悟,而非经过剧本编排的台词。导演也在采访中确认过自己早在开拍前就丢弃了俄罗斯作家弗拉基米尔·索罗金(Vladimir Sorokine)的原始剧本,而是转为由素人演员主导的随机情节。讲回那场令人惊讶的床戏,法国科学家 Luc Bigé 在后来采访时说道:“伊利亚没有剧本,只有一些小方向。但他设置好一些情况,一些足以使事情发生的倾向,这样他就可以操纵我们了。”被导演安排灌醉的科学家和娜塔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爱并被一旁的摄影机记录下来。纪录属性虽不强调绝对客观,却强调绝对真实。如此说来,这个片段场景谁又能说不够真实呢?
《DAU》系列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它绝不仅是单纯的剧情片,其野心也绝非仅仅成为纪录片式的旁观视角。它是一套被导演精细设计严丝合缝的影像实验,科学实验,思想实验,是经由编排与预演的“真实”,也正是由于这个实验本身独特的属性模糊了虚构与非虚构的边界。DAU 所带来的社会的价值正如每一场思想实验,是超越其实验本身的。对特定时代背景的反思(或许也有部分怀旧),特殊体制的重演,对唯物主义甚至精神性的思考都使得 DAU 的野心绝不单单只是一场电影层面的行为艺术。它是由一大群苏联怀旧者制造的巨大幻象,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复刻了自认为“开化”的现代社会。
DAU 像是一个独立于法律与规则之外,随意释放原始性的地方。我好奇的是参与其中的人是抱以何种心情,尤其是活在痛苦与忍受边缘的人,明明可以随时叫停。而施虐者又是怎样快速进入自己的角色? 片尾字幕中,我们看到审讯员也就是施暴者弗拉基米尔·阿兹波(Vladimir Azhippo)和另一位科学家的扮演者的名字被放进了黑框。这场疯狂的,持续多年的计划最终公开在世人面前,它的参与者却遗憾地缺席了,这些当事人对实验本身的真实体悟也难以面世了。
衰退DEGENERATION
DAU 项目的官网极为精简,却也在视觉上精心构建,以黑色为主调将页面分为四个部分——DAU、研究所、关于 DAU 项目以及参与者。里面的文字详细地介绍了所在地的拍摄场景和参与者的身份,并辅以大量真实的图片,其中充斥不少与政治、性爱、暴力相关的场景。
虽说有官网可以查询信息,但具体项目可以说在此之前都以绝对秘密的形式展开。英国的卫报和一些法国媒体都曾多次尝试进入这个实验基地采访而遭到拒绝。唯一的可靠来源还是去年团队在巴黎办了一场关于 DAU 项目和前苏联生活“沉浸式戏剧体验”时,法国《世界报》发表的长篇报道揭示了项目的来龙去脉。在900多小时的影像素材和共14部仍在制作影片的庞大计划下,《列夫·朗道:娜塔莎》与过两日将要放映的《列夫朗道:衰退》(DAU. DEGENERATION,中文暂译)为整个项目掀开世界首映,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可以一窥这场还在进行的疯狂实验。
从已释出的简介中我们了解到,这部时长六个多小时的电影要讲述的故事发生在研究所,这里正在对人与动物进行秘密实验。上层领导对科学家的丑闻和实验方式的野蛮行为视而不见,直到一群极右派年轻人以项目实验为由进入研究所,他们想要消除知识分子的恶行和研究所里的脆弱世界……
当然有人为《列夫·朗道:娜塔莎》称奇叫好,也有人在电影还未过半就提前退场。目前看来,华语媒体人对此片的接受与认可程度都出奇的高,而外国媒体更多聚焦于影片制作背后的道德伦理,尤其是俄罗斯对戏中“性爱宣传片”进行了强烈批评。全世界的媒体人都无法停止讨论这部惊人的电影影像以及实验本身。这个项目曾经在2019想要以沉浸式戏剧形式落地柏林被拒绝,却在仅仅一年后使得沉寂多年的柏林电影节成为话题的焦点。
截至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人们好像全然忘记明天早晨将要放映的蔡明亮的新片,仍然沉浸在 DAU 的讨论和震惊之中。DAU 这个系列究竟以何种方式继续,这个苏联模拟实验中还可能发生什么,只有等到后天放映的《列夫朗道:衰退》中找寻答案了。
写于柏林27日凌晨
把噱頭去掉,他就是以紀錄片為名的真人實驗,太殘忍了
這就是貨真價實的Truman Show
文化产品中的“破坏性创新”(disruptive innovation)通常在思想贫乏的年代大量涌现。期待四月份能看到这电影,只因为听说有性爱场面。😉
没有做成沉浸式体验非常遗憾,因为电影作为载体的局限性在这个项目上非常明显。
不用看电影了 直接到中国 伊朗 朝鲜这些国家生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太残忍,难以接受。
好想去现场看看啊
看到DAU我就想到国内的《变形记》,感觉伦理上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