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选前夕,被战争凝固的岛屿

六十年后,曾一度远去的战意,似乎又隐约重临台湾海峡。在台湾大选前夕,我们重返两岸对峙的地理前线马祖,这个因国共内战、韩战而生,被旧冷战时代塑造的小岛。半世纪以来,在一场还未真正到来、但也没有离开的战争中,马祖如何永远地被改变?生活在“等待战争”之中,是怎样的滋味?
2013年5月8日,旅客在马祖列岛上通过昔日的军事设施,乘小船在北海坑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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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快点,大家站在‘戈’跟‘待’中间,我们请旁边帅哥帮我们拍一张照!”2019年12月的马祖,一队游客在知名的“枕戈待旦”碑前合照,石碑位于马祖高地,往下一望,可以看到一尊伫立的蒋介石雕像,背朝马祖,面向福州--更准确地来说,是远眺广袤的中国大陆,那块他曾经统治、最终却狼狈丢失的土地。

在1949年后的生涯中,蒋介石领导的中华民国,仅限于台澎金马四岛,最北疆之地即在马祖,天气晴朗的时候,能清晰看见福州的风车。在1949年之前,“马祖”并不存在。这是一个因为战争,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枕戈待旦”这样的战争想象与时间感而诞生的地方。

60年过去,战争想象从未离开过这座岛屿。许多当年驻守军人的后代都离开了,但来来去去,总有一万人留了下来,居住在这里,与一场威胁从未解除、曾有炮击、但却未曾到来的战争相处了半世纪。

60年之后,曾一度远去的战意重临台湾海峡。一边,台湾总统选举在即,来自中国的渗透与战争威胁是选举动员中最常出现的意象;另一边,中国方面频频释放“并不放弃武力攻台”的言论信号,频率也越来越高。战意隆隆的不只是台湾海峡,全球正在进入以中美对抗为主轴的新冷战格局。台湾处于中美博弈之间,是否难逃成为新冷战前线的命运?

在新的战争想象重新引发忧虑时,《端传媒》重访两岸对峙的地理最前线马祖,这个因国共内战、韩战而生,被旧冷战时代塑造的小岛,半世纪以来,枕著国共内战的“戈”、等待不知何时会爆发战争的“旦”,马祖如何永远地被这场永远介于将到与未到之间的战争改变?生活在“等待战争”的时间感之中,是怎样的滋味?

1957年5月1日,马祖的军事演习。
1957年5月1日,马祖的军事演习。

国共内战与韩战造就了“马祖”

马祖这地名历史上存在,但并不是今天台湾人所认知的、以“四乡五岛”为疆界的“马祖”。

今日大家说的马祖,在1949年之前,仅是闽江出海口散布的小岛,渔民与海盗出海时一个停泊补给之处,居民季节性迁移,没有多少固定常驻人口。直到国共战争中,中华民国落败,以此地的“五岛”为最后据点,和中共隔海对峙,才开始逐渐将原本分属福建省连江县(南竿、北竿)、长乐县(东莒、西莒)与罗源县(东引)的三岛共同划入连江县,1950年后俗称马祖。

至今,这也是唯一一个“两岸共有”的地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辖区,也有“福建省连江县”,而闽江出海口马祖群岛上,盘据著中华民国版本的“福建省连江县”,双县相望,映照出国共战争留下的痕迹。

“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国共内战跟韩战,就没有‘马祖’这个地方。”马祖信息网站长刘家国如是说,“马祖是到国军来了以后,成立了‘马祖守备区指挥部’,才有正式马祖这样一个名称来对外称呼(今日的四乡五岛)我们这个地方。”

对今天的中华民国台湾来说,无论不同阵营的国族认同如何殊途,“台澎金马”四岛是大家公认的地理归宿。台湾、澎湖、金门都在1949年前,都有完整而独立的地理概念。1895年满清甲午战争战败,以马关条约割让台湾与澎湖给日本,台、澎从此进入日治时期,直到1945年日本在二战中战败。金门虽然未与台澎一起割让,但有深远的本地宗族系统,唯有马祖,由一处渔民、海盗暂时休憩的浪上浮岛,因战争,被凝固成为中华民国的反共前线。

1950年韩战爆发,台湾进入美国的保护区域,1950年7月,蒋介石一度考虑自金门、马祖撤军,除了巩固台湾本岛防御,并预备向韩战战场输送3.3万名兵力。当时,美国专家柯克强烈反对国军撤出金门,他认为这样看起来像是对共产党示弱,且会对台湾与其他“自由世界”产生消极的心理作用。最终,蒋介石并未从金马撤军,并重新凝聚“台澎金马”共同体,直至今日。

在这一版图中,“金马”二县的地理面积仅占全台面积的0.005%、人口总共也仅有13万余人,但象征意义上,却占了四群岛的二分之一。每年举办的台湾电影荣誉“金马奖”,更是在两岸对峙时期,为了向金门、马祖前线精神致敬而来。过往男生当兵若抽到“金马奖”,意指要在前线戍守,风险与压力均大、罕能返乡,被视为苦差事,但退伍之后会被视为荣誉的象征。2020年台湾总统候选人韩国瑜,就曾在马祖当兵,至今仍是他常爱对大众提起的事迹。

虽然台湾人对自己拥有金马二岛的事实并不陌生、也有一些共同的“金马回忆”,但毫无疑问地,绝大多数关于台湾主权问题的讨论声量仍集中在台湾本岛,澎湖、金门次之,而马祖,像是台湾最熟悉的陌生人,若无近年来的海洋“蓝眼泪”旅游奇观加持,很多人对马祖的印象是一片空白。即便近年来,许多人因忧虑金马成为中共统战台湾的跳板,开始有较多讨论,但声量仍多聚焦在金门,马祖是其中无声而模糊的身影。

马祖是台湾唯一一个从未有“挂非泛蓝党籍”而能当选公职的县市,即便是金门,也曾经选出过民进党籍的县议员,马祖却仅有现任公职改入民进党、下届便落选的案例。

2019年11月30日,韩国瑜到马祖为陈雪生站台。
2019年11月30日,韩国瑜到马祖为陈雪生站台。

在马祖人心中,战争尽管没有发生,但自己不敢想未来。“我们很边缘,所以很少主动表达自己的意见,都要看眼前的情势再决定。不是因为短视近利,而是因为我们不敢想未来,长久的历史告诉马祖人,我们没资格决定自己的未来。大家确实害怕战争、害怕冲突,但最害怕的是,下次战争到来的时候,台湾人会抛弃我们、把我们直接让给中共。是一直以来都很害怕。”马祖青年发展协会理事长曹雅评如是说。

金门与马祖,“本省大家族”与“渔民后代”结成的战地共同体

“我去过金门,觉得金门人是有扎根的人,我们却是很流动的人,国军来以前,我们祖先留在这边一下、回去福州一下,但国军来了,我们就这样被固定下来。”曹雅评回忆,许多马祖人都以为金门是跟马祖差不多的环境,但一登上金门之后,忍不住大声惊呼“地好平!有农业!有宗祠!”跟马祖的环境相去甚远。

马祖北竿乡。
马祖北竿乡。

这三声惊呼,确实可以总结金马的不同之处。马祖面积小而多山,平坦的地面不多,可耕地也较少,又由于早年的“补给站”性质,虽有渔民合力建造的寺庙,却未如台湾、澎湖或金门一样,有完整的农村仕绅体系,自然也不会有仕绅阶级才能兴建的宗祠。论经济与文化实力,小岛马祖在1949年以前更是无法跟金门相比。两岛之间本无渊源,却在1949年后,因为同样成为前线,而进入“战地政务”时期,被结成了两岛同命、互相观看的战地共同体。

战地政务

金门马祖地区位处战地前线,政府为适应战时需要,统一战地军政指挥,行政院于1956年6月23日颁布施行《金门、马祖地区战地政务实验办法》,同年7月16日成立“金门、马祖防卫司令部政务委员会”,采取军民合治制度,实施战地政务。1992年8月7日以总统令公布《金门马祖东沙南沙地区安全及辅导条例》,同年11月7日施行并解散战地政务委员会,终止战地政务,法定战地政务时期共计36年。1989年,一群金门、马祖人前往台北街头游行,争取“解除军管、县长民选、开放观光、兴建机场”,至1992年,金马漫长的军事管制时代终于正式落幕。

只是,金门是富庶、家底厚的台湾本土典型县乡,一旦“被前线”,命运立刻艰苦起来;而马祖是原本只被当做中继站的渔民之岛,因为“被前线”,才有了建设与发展。同沦战地,两种心情,两地居民在今天谈到“战地政务”时,依然可以窥见端倪。

地球公民基金会执行长李根政是金门古宁头人,他观察,军管解除后,本地经济、文化根底较为稳固的金门人,心中总有股郁结悲情,总觉得“台湾人亏欠我们”,有时甚至比本岛人更热衷招商引资、开山伐林,试图抓回过往失落的自由与财产权利,“心态很像台湾本岛的开发派。”

李根政分析,金门与马祖不同,在1949年前,金门已有六百多年的集村历史,并有强势的传统宗族部落文化,当地的李姓、陈姓等大家族各有衍派,环绕著宗祠为中心,是一个又一个的单姓村。在民国时期,这些大家族的子弟,因金门务农不易,多半下南洋经商,若有致富者,便会返乡盖起洋楼,至今仍是金门知名的观光景点。1949年后,战地政务开始,“军队与宗族镶嵌在一起,深化了彼此、巩固了彼此,到今天都没有完全解开。至今选举还是一样,大家都知道,金门就是由姓陈跟姓李的家族推派的人轮流当县长。”

李根政本身的选举经历,可以作为最佳注脚。李根政离乡多年,更不会参与故乡宗亲事务,但在2016年,他担任“绿社盟”(绿党、社民党联盟)不分区立委候选人时,他完全没有返乡拜票,只在最热闹的十字路口挂了一张看板,绿社盟在当地就拿下1142票,是所有县市得票率中的第三高、高于李根政长期从事环境保护工作的高雄市,仅次于台北市、桃园市。李根政说,“真的没怎么回金门拜票,就是因为金门人知道我是当地人吧。”金门宗亲威力,可见一斑。

当李根政说,金门人对战地政务的感受,明显带有“本岛亏欠金门”的怨意时,许多马祖人却说,回忆起战地政务时期“既管制又建设”的岁月,“爱恨交织、滋味复杂”,很难全是批评。

“那时候跟他们(国民党军队)语言不通,多少都有冲突,但如果没有国民党,我们今天还是一个渔村,没有这些建设跟投入啊。马祖很多人是这样想的。”南竿乡马祖复兴村村长曹尔岚说。

金门的古宁头战役林厝纪念碑。
金门的古宁头战役林厝纪念碑。

以乡县的中心“学校”为例,金门在清代即有总兵衙门署,各村落也有自己的学校,作为富裕的侨乡,海外汇款给了金门当地不少建设,洋楼建筑精雕玉琢程度不输台湾本岛。但马祖不但一栋洋楼也无,第一所相对正规的学校,也是战地政务的产物。在马祖高中的学生宿舍纪念碑上,明白记载:“马祖固海上之荒岛,神州板荡,国军转进以还,始立政教之丕基。民国四十六年(1957年),为培植地区人才,提高文化水准,加强对大陆之政治号召,倾军政全力,筹立本校于中陇山岗。”换句话说,对于马祖人来说,作为前线、住在军营的滋味固然不好受,但另一方面,作为无历史、无经济基础的岛屿,因为这个前线的身份,中央政府与国防部才对当地多有建设。

离岛工班招募不易,多由司令部率领军人担纲岛上的建筑工班,替居民修建公共设施、庙宇、学校等,而马祖人也自这些军人身上,著实赚取了不少收入。由2016年度综合所得税申报资料来看,马祖东引乡的年所得中位数为86.4万元,位居全台第三;南竿乡为79.5万元,位居第七,比台湾本岛多数地区都富庶。

曹雅评说,自己常很爱用了两地的高粱酒譬喻金、马民情不同:“你喝过马祖陈高了吧?是不是比较温顺、容易入口,不会像金门高粱风格强烈、像刀子一样?”她说,“这就是两地不同的风格,马祖很讲求和谐、比较温和,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这样你就懂了。”

不敢下水、在两岸买房、赌场换交通,被战争塑造的马祖生活

尽管原本的社会组织不同,但金马居民谈起这段与“战争想象”相处的特殊历史,仍有相似感受。战地政务的生活,就像“全体住在军营里面”一样,生活受到诸多限制。例如,作为海岛,金门、马祖的居民却有许多人不谙水性,原因是战地政务时期,“下水游泳”被视为可能通敌的行为,尤其在林毅夫“抱著两颗篮球游到厦门”投共后,两地居民不但被严格限制到海中活动,许多长辈都会警告孩子“到海边会被枪毙”,甚至家中不能拥有超过两颗篮球或排球。家里想要拥有球类,都必须跟军方登记,严管数量,遑论到水中活动。

但两岛居民同时又非常恐惧被中共攻打、占领,害怕遭到新政权的清算,因此对驻军产生出“军民一体”的亲密感。战地政务同时带给两地庞大的就业机会,数万驻军的食衣住行亦让小岛民生经济一度富饶,尤其是军方留下的高粱酒厂,更是早已是两地的重要特产与青年工作机会来源。

“能够留在马祖的,通常就是可以开店做生意,可以赚阿兵哥钱的,没办法开店的,都会离开这里去找机会。”马祖居民林劲彪说。不少居民也同意,在战地政务下,要么能够找到生意机会,加入驻军产业链,否则就只能离乡讨生活。桃园市政府曾经做过统计,在桃园八德一带工业区工作、定居的马祖人,高达五万人之多,比留在马祖当地的一万余人,多出了四倍。

1957年5月1日,中国国民党军在马祖进行军事演习。
1957年5月1日,中国国民党军在马祖进行军事演习。

但留下来这一万余人,就此在一场未曾到来、也不会结束的战争中,找到了生存之道。

一位在对岸福州和台北都购置了房产的马祖居民、也是一位商铺老板告诉端传媒记者,就是因为害怕战争随时再临,所以两岸都买了房子:“我们马祖人在大陆买房子,最远买到杭州、苏州,最南到厦门,买最多的地方当然还是福州。街上开店的几乎每家都买,买下来就出租。然后在大陆有一个职业收租人,每个月帮忙收租。”“如果再像1949年一样,有一天就突然宣布两岸中断交流、开始打仗,不管我与我的家人在哪一边,我们都有房子可以住。”这位老板补充。

中华民国前连江县县长杨绥生的故事更为传奇。他曾在自己任内,推动马祖修建赌场的公投,并以高达七成的得票率通过,成为全台湾第一、也是目前唯一一个通过赌场公投的离岛。

为什么非要修赌场?事隔多年,马祖人杨绥生在台北的速食店里接受《端传媒》访谈,也讲起了这与作为战地的马祖之间的隐秘关联:

曾是医师的他自述,自己之前对从政没有太大兴趣,“年轻时也曾阅读过党外杂志、接受过党外运动思潮,心中对国民党还是很有疑虑”,但在从未政党轮替、一向是深蓝铁票仓的马祖,想选举从政,不加入国民党几乎不可能。杨绥生说,自己想从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晕船”。

“我很容易晕船,但早年马祖十天才有一般船去台湾,而且是军方作战用的船舰,晃得非常厉害,从小只要搭船去台湾,我就会吐得非常痛苦。”想到自己的孩子未来还要忍受晕吐才能往返台马,杨绥生决定参与选举,“我的目标很简单,我只要船、只要飞机,就是要交通,不要其他。在国民大会,大家都在讨论制宪、修宪,我就曾经发言过说,我都不要听你说这些、不要来摸我头,我们马祖人只要飞机。”

2019年11月30日,国民党连江县立法委员参选人陈雪生在马祖的造势活动上演讲。
2019年11月30日,国民党连江县立法委员参选人陈雪生在马祖的造势活动上演讲。

马祖太小,能充作机场的腹地不大,在“渔业时代”原本只有跟福州以船只往来的需求,但现在进入了台澎金马共同体,前往台湾成为迫切的需求。当地机场紧邻山壁,飞机要不是容易落海,就是容易撞山。1996年,杨绥生曾遭遇空难,飞机坠落海中,他与太太生还,他游回机舱内,“用脚再多勾一个人出来,能勾一个是一个。”现任立委陈雪生的弟弟,也曾遇上飞机撞山的空难,全家死亡。

对于许多马祖人而言,战争并未到来的几十年里,生活需要继续。争取“交通建设”不只是关乎便利与经济,更是关乎生死存亡问题。“当我发现我争取不到、连跟马英九讲都没有用的时候,我就说,我要做赌场。”经过长长的回顾后,杨绥生慎重地说出这句话:“公投过了,就是我的筹码。如果不给我赌场,你就要解决我的问题,我想要飞机、想要船,这就是我从政最初跟最后的目的。”

“撤军论”之后,金马对民进党无好感

战争给金门与马祖人带来了长时间的痛苦与不便,但在战争降温后,是否直接走向和平,就能缓解当地的伤害?答案没有这么简单。对于多数台、澎人毫无印象的“金马撤军论”,曾深深伤害了金门与马祖人的心,至今影响这两地的政治格局。

我们也很务实,不会去嚷嚷、不敲锣打鼓说我不喜欢他(中共)我们把这些放在心里,毕竟我们跟他这么接近,他跟我们作假,我们也跟他作假。他跟我们演戏、我们跟他演戏,就这样。我们立委、议员啊,都很会演。大家都是演员,很好的演员。

金马撤军论,是民进党部分政治人物在解严后提出的论述,原意是希望将金马“非军事化”、成为和平区域,并非恶意,但却引起金马居民极大反弹。在1988年的《今日马祖》月刊上,便刊出一篇名为〈请听我们的声音〉的地方人士联名信,当中提到:

“我们在新闻报导获悉这项消息(撤军),内心感到无比的震忿,因为国军部队假如撤除金马前线,不但提供共匪进犯的机会,同时,马祖数十年来建立起来的进步与繁荣,将毁于一旦。”除了再三陈述撤军将使马祖“落入共匪魔掌”,声明更强调“没有部队官兵,地方各项经济运作及重大建设趋于停顿,造成民众重大的损失与伤害。”无论从安全感或忧心生计的角度出发,金马撤军论都对当时的两岛居民造成震撼与伤害。

“撤军论”出台后,金门、马祖对“台独运动”的冷眼与疏离,自过去到现在都没有太大改变。在2020年的总统选举中,有一“台澎党”的主张也吸引部分金马人注意。这主张台独建国的政党,是当年刺杀蒋经国的主导者郑自才担任党主席,仅将台湾与澎湖列为“依法理独立”的范畴,认为只有金门跟马祖才是中华民国领土,而金马居民可以公投决定自己的去向。这样的说法,毫无疑问再度惹恼了金马人。“台独份子就是这样,心里不会有我们。以前帮他挡共匪,现在独立就要抛弃我们。”一名马祖居民冷漠地说。

所以在金门,民进党的选举打的艰难。马祖更是从未有过民进党籍人物当选,也是全台唯一一个从未选出绿营公职的县市。

今年大选中,民进党青年候选人李问到“艰困选区”马祖参选,让马祖在台湾年轻族群中多了不少网路声量,但本岛舆论在肯定李问勇气的同时,难免也会提及马祖总是“投蓝”的背景,暗喻其传统十分保守、亲中。

民进党连江县立法委员参选人李问将自己扮演成淡菜,四出扫街拜票。
民进党连江县立法委员参选人李问将自己扮演成淡菜,四出扫街拜票。

不过,马祖本地人并不认可“投蓝”就等于“统一”。马祖信息站站长刘家国说:“(台湾人)以为我们说说跟大陆(通水、通电)之后,我们会很愿意跟他统一?误会了,我们比台湾更不愿意统一。但是马祖这边,我们也很务实,不会去嚷嚷、不敲锣打鼓说我不喜欢他(中共)我们把这些放在心里,毕竟我们跟他这么接近,他跟我们作假,我们也跟他作假。他跟我们演戏、我们跟他演戏,就这样。我们立委、议员啊,都很会演。大家都是演员,很好的演员。”

在本次马祖选举的文宣中,确实没有出现“两岸统一”或“一国两制”字样。陈雪生说的是“两岸枢纽”,并未多走一步。被指为统战组织的致公党,在金门已经设立党部、推举议员候选人,但在马祖并未推出候选人,在马祖也未有组织实绩,“去提什么‘两岸统一’、‘一国两制’,在马祖绝对没有市场,这我可以保证。”选举经验丰富的复兴村村长曹尔岚如是说。

不过,金门的对面是厦门、马祖的对面是福州,也影响了两岛人对中国的看法:“福州还好呀,没有比我们好多少,我只是觉得去那边玩比较便宜,如果他贵了,我就改去台北。”跟金门人看厦门的心情截然不同。由于当地缺乏平坦土地兴建大型商场,马祖人一直都习惯在境外解决商业需求,“想去百货公司,我可以去福州,也可以去台北,反正马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去想那些。”一名北竿的餐饮店员这样告诉《端传媒》。

至于“投蓝”,复兴村村长曹尔岚这样解释:“我们并不是真的非蓝不投,而是民进党根本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机会。”他是这次陈雪生竞选的团队干部,也是当地的重要选举基层桩脚。他分析,马祖选举要胜出,必须有“五同”:同学、同姓、同宗、同好(例如一起打羽毛球)、同村,没有五同俱全,很难选上,而在这五同之中,又以“同学”最为重要。

曹尔岚分析,马祖人口稀少,票好算,“同学愿意替你拉票,你就会有胜算。”这样紧密的人际关系,本就不利于新竞争者的加入,再者,站在马祖人的角度,民进党一直都对当地疏于经营。“说真的,我们也会希望有多一个选择,但是民进党要来,为何不早点来?连个党部都没有,要让民众相信你有决心耕耘,太困难了。”曹尔岚说。而在市场中卖面线的摊贩林劲彪,话说得更不客气:“民进党就是这样,爱来选就选、落选就离开,相信他们的人,最后都死得很惨。”

林劲彪口中的“很惨”,亦与战地政务的历史脱不了关系。一名不愿具名的桩脚指出,民进党在马祖没有党部、过往亦没有长期经营的决心,“选完拍拍屁股就走,愿意替他们挂看板、挂宣传的居民,后来都会被国民党跟军方找麻烦,就生意突然不给你做、叫阿兵哥不准去吃你的摊位,过得非常苦,被大家一起指指点点,就说你是挺民进党的,很多人后来都对民进党心灰意冷。”

他说,如果李问在选后还愿意留下来耕耘、甚至成立党部,大家才相信民进党这次是“玩真的”,也才有可能突破“五同”与“同学”的乡村人际关系网罗,真的给外地人李问一个机会。对此,李问则已经公开宣布,自己会在选后继续留在马祖服务,不少居民称“希望他是说真的”。

对于争取马祖居民认同,李问对自己很有信心。在某一次访问行程之前,他塞给记者一堆自己精心制作的宣传品,并举起其中一条参加当地活动时获赠的毛巾:“拿着拿着!这一定要的!”

打开一看,毛巾是白底红字的“争取最后胜利”,这是马祖北竿村墙上知名的精神标语,由当年军方刻在村庄墙上,与“解救大陆同胞”、“光复大陆”、“枕戈待旦”等标语一起,成为今天马祖最著名的“战争遗迹”。

最后的胜利终究没有来,却也没有离开,一如战争的影子,持续游荡在岛屿的上空。

读者评论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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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好的文章,第一次系统地了解马祖。感谢端

  2. 感谢楼上诸位解惑~鄙人确实是福州人。。。其实福州VS厦门的梗在福建省外已经玩烂了,只是没想到对岸的“福建省”人也有这种观感。PS福州也是五口通商之一,然而因为茶叶贸易的衰落在二十世纪初便过早退居二线了。

  3. 金、馬的分別原來這麼大~

  4. 讀者好像看錯了文章的意思:他比較的是「馬祖vs.福州」和「金門vs.廈門」的對照。
    金廈本來是共同體,49年後金廈又互相成為給對方看的「樣板」,所以金門看廈門會對廈門發展快速而有所怨懟;但是,馬祖和福州沒有這種對照意義,一方面福州和馬祖本來就沒有當年金門廈門承擔的「樣板任務」,二方面,馬祖和福州天然條件也不相當,不因距離近而像金廈有「對照」的感覺。
    對馬祖來說任何「外地城市」都可以拿來比較,那比較起來福州的發展就沒那麼「特別」。(我認為發展最特別的還是廈門,畢竟它原是五口通商之一[*廈門這一港其實涵蓋金廈],卻因政治理由一片空白,改開後要從一片空白特意規劃發展起來相當容易,成果也更容易看得到)

  5. 在中国,厦门比福州名气大很多,很多人都不知道福建省会在哪,你这么比较厦门和福州,估计福州人看了会受不了。

  6. 有點驚訝,馬祖看起來完全沒有富裕縣的感覺耶…

  7. 沒說福州爛吧?就是說兩地經濟水平差不多⋯⋯差不多就算爛?

  8. 福州有这么烂嘛哈哈哈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