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这会儿,巴黎歌剧院乐团第二中提琴手蒙谢尔罗(Jean-Charles Monciero)比平时更忙。他今年51岁,是法国歌剧院四大公会之一“工人力量”(Force ouvrière,简称FO)的工会代表。自2019年12月5日全国反退休改革罢工以来,每天早上,他都先要统计乐团罢工人数,及时跟管理层沟通,后者视整体罢工,决定是否取消当晚剧目,并尽早通知观众。
巴黎歌剧院历史上,从未遭遇如此大规模抗议风潮。巴黎歌剧院平均每晚取消一场演出,门票入账减少35万欧元。罢工一个月,共计取消六十多场演出,票务损失逾1200万欧元。加入工会三十年,蒙谢尔罗深知罢工要讲究“战术”:拦截更多演出,向政府施压,但少惹怒观众,避免丢掉民意。
巴黎歌剧院约1900名员工享有特殊退休体制,早于法定年龄退休,退休金计算也更优渥。该体制可追溯到1698年路易十四时期,在此次法国政府公布的退休改革中,被列入了要被撤销的“黑名单”中。2019年12月11日,法国公布新一轮退休改革初步计划:撤销特殊退休体制,打破旧有退休金计算方法,统一改为全新的全民积分制;此外,政府希望将退休“基准”年龄延后两年,至64岁。
二战之后,法国开始实行分配退休体制,即在职员工通过交纳退休保险供养退休人员,随著婴儿潮一代逐渐退休,双方比率不断下降,已经由2004年的2.03 跌落到2016年的1.72。如何促进退休制度与时俱进,实现财政平衡?成为历届政府改革要务,马克龙也不例外。
一石千浪,结束特殊退休体制动了一些群体的“蛋糕”,虽获普通民众好评,改革支持率一度达到50%左右,但陌生的积分制让他们多少有些焦虑和担忧。此外,年龄条款未曾列入马克龙的竞选纲领,尤其引发争议,导致支持政府推行结构性退休体制改革的第一大工会——温和派工人民主联盟CFDT,也加入反对派阵营。
2019年12月5日,全国无限期罢工模式正式开启:铁路大面积停运、巴黎公交瘫痪、航班取消、炼油厂被堵,甚至局部地区断电;教师和医护群体因工资待遇低且工作条件恶化,早有怨言,陆续加入罢工队伍。工会在2019年12月5日、10日和17日动员组织了3天大游行,每次都吸引近百万人走上街头。新年过后,1月9日和11日新一波全国大游行,或将吸引更多人参加。
本次罢工已是公共交通领域史上最长的罢工。但是,即使社会正常运行受阻,2020年1月2日,Odoxa民调所发布的最新民调显示,61%的法国民众,对当前社运罢工仍表示理解。不过,同两周前相比,该数据下降了5个百分点。
罢工是法国宪法赋予公民的权利,罢工者受到法律保护。但实际操作中,挑战不少:罢工者享有免解雇权,但罢工期间没有薪水,单枪匹马没法打持久战;私企员工很少罢工,否则将承担“秋后算账”或升职无望等隐形风险。
人们因个体利益受损,反对退休改革,但背后也是对“改革家总统”马克龙所宣扬的“新世界”以及政府“自上而下”强势改革方法的不信任。2019年底席卷法国的这场罢工,是民间和政府一场输赢未卜的博弈,也是普通人在现实和理想、理智和情感以及短期得失和长期维权之间,作出的盘算、权衡和妥协。
## 维护“特权”,还是反对形式平等?
巴黎歌剧院有四个工会的分支,包括法国全国总工会CGT、工人力量FO、互助工会联盟SUD和工人民主联盟CFDT,通过定期选举产生,大致代表4类工种——芭蕾舞者、乐团音乐家、舞美技工和管理指挥人员。
2019年11月28日,这4个工会派出8个代表,到法国文化部商议退休改革。蒙谢尔罗便在其中,开了两个小时会,他很清楚政府无法针对剧院特殊性,调整当前退休改革计划。工会很快达成共识,决定加入12月5日全国无限期大罢工。
退休改革关系到蒙谢尔罗和同事的切身利益和保障。他举例说:“如果我的一只耳朵坏掉,一般退休保险机构只认定我5%的残疾,但依据我们特有退休制度,我无法工作,属于100%残疾。”
其实罢不罢工,员工自行决定。不过,四大工会还是在12月5日和7日,正经组织了两天罢工,但是即将退休的和收入最没保障的员工无需参加。蒙谢尔罗说:“这些人罢个工,经济损失太大,我们替他们罢工就好”。罢工实为双方博弈,没能力但硬去罢工,于人于己没多大意义。掐头去尾之后,两天的罢工率达100%。
蒙谢尔罗接受端传媒电话采访时,罢工正好满一周。说是一周,其实同事里,罢工最多的也只有3天。他们实行排演制,不是每个晚上都有演出,只需在排演日罢工即可。这些天,蒙谢尔罗演出安排不多,但他强调:罢工结束后,他们会设立互助金,统计每人罢工时间,确立平均数,相互之间缺多少补。
平日里,不同工会各自为营,相互攀比,少不了勾心斗角。有时,同一工种多家工会共存,内部竞争激烈,导致矛盾升级。但这次各家能达成共识,比较罕见。“这次很不同,我们团结一致。”蒙谢尔罗强调了数次,“这是三十年来从没有过的事。”
一直以来,巴黎歌剧院的劳资对抗是出了名的激烈。法国国家审计院2016年的报告显示,2005年到2013年,巴黎歌剧院平均每年罢工9.5天。前副院长塔尔提耶(Christophe Tardieu)就曾写道:“在想像中,歌剧院是艺术文化圣地;在现实中,技术团队工运文化浓厚,才是最大的指挥。这里的规则便是劳资冲突,老板和工会势不两立。”
在2019年末的这次大罢工里,剧院高层却十分理解员工的愤怒。院长利斯奈(Stéphane Lissner)给员工写了一封公开信:退休改革处理不好,巴黎歌剧院乃至法国艺术荣光将受损。不过,高层由政府任命,不好公开支持罢工,在工会和政府之间,处境颇为尴尬。
法国目前存在42种退休制度,拥有各自退休金库,其中十几类针对特定机构,涉及400多万雇员,被称为特殊退休制度。巴黎歌剧院的属于其中一种,因无法自负盈亏,就退休金这一项,文化部就要每年拨款约1400万欧元。
工种不同,退休年龄和退休金计算也不同。芭蕾舞者42岁退休,随后可转行。根据不同级别,他们每月可领取1000到3000欧元的“退休金”。退休条件看似优渥,背后则是不同寻常的习舞之路。以41岁的舞者卡尔尼亚图(Alexandre Carniato)为例,他6岁开始学舞,在巴黎歌剧院舞团工作了二十年,肢体过度消耗,现在“每天早上需要捣腾半个小时,才能唤醒自己的身体并正常走路”。
在此次退休改革中,法国政府希望结束特殊退休体制,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这也符合多数法国民众的期待。只是,“一刀切”推改革,未根据各行业特殊性,调试具体过渡方案,引发诸多焦虑。在很多人看来,追求形式上的平等,只是看上去很美。
在全国文化机构中,巴黎歌剧院和法兰西歌剧院员工拥有的特殊退休体制,属于个案。巴黎同行罢工,引来不少地方芭蕾舞团揶揄。但这次退休改革,并非小修小补,而是结构性大调整,触及每个人的利益得失。全国数家话剧院和歌剧院,也加入了罢工队伍。
2019年12月18日晚,里昂歌剧院《胡萝卜王》(Le Roi Carotte)大幕拉开后,剧组站到台前,现场通知观众罢演,并指责政府近年在文化领域实行樽节措施。在座观众,有人愤怒大喊“这是你们的耻辱”,有人即使白跑一趟,仍拍手叫好,予以支持。
##“罢工2.0”:在匿名自保和博得关注之间
在全国性罢工中,“主力军”来自公共领域,很少见到私企员工的身影。法国经济社会学教师比松-弗耐(Emmanuel Buisson-Fenet)早在2004年便做过统计:“过去二十年,私企劳资冲突大幅缩减,罢工天数减少了四分之三;公共领域罢工反而呈上升趋势,占据全年罢工总数的三分之二。”
法国法律对私营领域罢工规定相对宽松:2个员工即可单独发起罢工行动;所在行业工会发起全国罢工,员工可自发参与;员工没有义务向老板提前报备罢工;雇主不能因员工罢工对其进行任何形式的处罚等。当然,罢工必须得有劳工层面的诉求,否则合法性鲜被法律认可。
比松-弗耐认为,私企员工罢工率走低,背后有两个原因:经济不景气大背景下,劳动市场供大于求,削弱了私企员工罢工力度;与公职人员不同,私企员工罢工,一旦拖垮企业,自己同样面临失业风险,可谓一损俱损。
无意中,私企员工——罢工的旁观者——变身“民意代表”或“沉默大多数”,成为劳资双方博弈的筹码。12月5日罢工前,全国总工会CGT表示收到2000个私企罢工呼吁,认为退休改革引发普通民众担忧,超越单纯的“特殊退休体制”之争。但是,在法国最大雇主协会 Medef 眼中,低收入私企雇员住得远,且大多无法从事远程作业,被公共交通罢工“绑架”,才是此次民运的最大受害者。
在这场极具法国特色的喧嚣和骚动中,游戏工作者工会STJV(Syndicat des Travailleurs et Travailleuses du Jeu Vidéo)是个特别的存在。这个工会成立仅两年,扎根私企,且会员都是些30岁上下的年轻人。
在书面回答端传媒采访时,工会特意采取了“包容性书写”(écriture inclusive,即在同一个词语中同时呈现阴阳性两种表达,结束法语中用阳性词语代替中性的惯例),在日常表达和官方诉求中,都把两性平等理念放在显眼的位置,跟其它建制派工会在大众文化留下的“老古董”形象,形成鲜明区别。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全国性跨行业大罢工。
法国游戏行业规模不大,约有5000名员工,每年创造43亿欧元营业额。员工入行,始于对游戏制作的“一腔热血”,这也似乎正中老板下怀,导致他们自愿处于“被剥削”的境遇——大多工作不稳定,少有人拿长期合同,且如STJV工会所说,“工作条件差、工作时间长、工资低,并普遍存在歧视和性骚扰现象”。
只是,这是个新兴行业,大家普遍缺乏维权意识,没有什么工人运动文化传承。甚至,有些人不清楚如何行使自己的罢工权。
进入工会阵地来自自上而下的“威胁”。近年来,法国劳工改革不断为企业“松绑”,收紧劳工权益,推动游戏工作者对自身境遇的反思和觉醒。2017年马克龙上台,继续劳工改革,削弱雇员保障,在劳资谈判中,更多赋权行业和企业谈判。游戏工作者意识到,个体维权受限,急需建立工会,通过劳资谈判,签订行业协定,规范游戏圈工作环境。“内外夹击”下,法国游戏工作者工会STJV逐渐浮出水面。
其实私企员工并不享有特殊退休制度。不过,现有退休制度规定,退休金会和工作25年中的最高收入挂钩,但改革之后,将根据职业生涯收入总额来计算。法国政府推行的退休改革,事关全体居民利益得失,职业初期工资很低的游戏工作者,更觉的自己是输家。
与铁路工人相比,游戏工作者们罢工施压空间小,参与度相对低。他们的策略是:争取更多的人上街游行,增加工会能见度,表明私企和公企同进退,引起媒体关注,从而向政府施压。
在过去的三天大游行中,游戏工作者工会在4个城市组织了官方阵营,吸引了数百人参加,并同“友邻”工会建立联系,“取得不错的成绩”。
首次参加全国行动,也是这个年轻工会寻找自己位置的过程。在官方推特上,游戏工会转发游行图片,涉及到人像的,皆做了虚化处理。STJV工会说,“我们尽量保证工会成员匿名。当然,罢工没法匿名,我们能做的,便是尽量避免让外界知道哪些罢工者跟工会走得近,尤其不能让企业老板知道。”游戏行业几乎没有劳资抗争,雇主特别担心员工罢工和维权活动成为常态。诚然,罢工受到法律保护,但在实际操作中,雇主仍处于强势地位,他们需特别谨慎,避免各自工作受到影响。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很多游戏工作者通过捐助的方式,支持前线罢工者。甚至有人在游戏直播平台Twitch上发起“无限期直播”项目,为罢工筹款,目前已获得10万欧元支持。
不过,即使得到老板支持,新兴行业罢工面临同样掣肘,即如何提高罢工效率,并向政府施加更多压力。12月5日和12日,法国新闻调查网站 Mediapart 90名员工中25人进行罢工,反对退休改革,但鲜有读者知道。Cécile和Gaëtan是网站员工,负责网站社交媒体官号运营,也有参与罢工,但两人很清楚,即使停止工作,脸书和推特平台仍会通过算法,自动分发推文链接。
在数码世界,传统的罢工模式只会导致自己和雇主受损,并不会产生任何效应。
12月17日,两人决定采取另一种策略进行罢工,即通过社交网络,告知读者他们罢工这一事实。具体来说,便是在社交媒体官号上,每推送一篇文章,都会写上“社媒运营者罢工”这句话。他们后来写了一篇文章,解释自己的行动,并发表在 Mediapart 博客专区。网站联合创始人皮里内尔(Edwy Plenel)还在自己推特账户上转发了这篇文章表示支持。
Cécile和Gaëtan的“罢工2.0”引发不少共鸣,一名护士特意留言说:“我罢工,但我也在继续工作。其实,我是在尽可能罢工,因为遇到有病人说,‘我要上厕所’,我没法无动于衷。”
##“放弃今天一点,赢得明日更多”
比起其他西欧邻国,法国的工会文化特别。对此,巴黎歌剧院前院长、比利时人莫尔提耶(Gérard Mortier)同时作为旁观者和当事人,体会尤其强烈,在2009年卸任时特别在媒体上谴责了“法国式”的工会运作:“法国工会在谈判之前下罢工通牒,但德国工会都是等到协商途径用尽才会下罢工通牒”。
德国工会一只独大,侧重求同和共识,但法国传统老牌工会分散,倾向对抗和抵制。法国大罢工,必然伴随游行示威,通过冲突的方式,调节劳资和社会关系。这次也不例外,12月5日,政府尚未公布改革草案,强硬派工会已开启无限期罢工,并同时在全国发起大游行。
法国劳工部数据显示,2016年,员工参加工会的比率为11%,其中公共行业入会比率为19.1%,私营领域入会率仅为8.4%。从欧洲层面看,法国加入工会的员工比率相对较低。工会代表性弱,但势力强大,之所以有能力发动大规模罢工,同法国特有的劳工和工会体系有关。
在法国现行法律体制内,工会负责劳资谈判,跟雇主协会和政府,共同确定劳工改革法律,以及行业内员工的权利和义务。工会平均每年签订逾1000项行业协议,3.5万个企业协议。各工会谈判权重,同各级职业选举支持率而不是会员人数挂钩。
法国企业、行业以及跨行业定期举行职业选举,指定人事代表,替员工进行各级劳资谈判。 2008年后,法国每隔4年按照工会在以上职业选举中的“支持率”综合衡量确定工会的“代表性”。
工会在全国性和跨行业侧面只有获得至少8%的“支持率”,才具有“代表性”,参与谈判。法国法律规定,劳资条款上路前,需要得到至少代表30%“支持率”的一家或多家工会的同意。因此,在全国性谈判中,政府成员有时因工会会员人数质疑其代表性,借机打压工会反抗势头,但也很清楚会员人数多少,并不影响工会在法律层面的“代表性”和谈判权重。
员工无需加入工会,便可自动获得工会谈判争取的利益;再说,加入工会没有额外好处,说不定还会影响职业发展和薪酬,因此大多数人选择坐享其成。法国“公民权利捍卫专员”机构(Défenseur des droits)2019年发布报告显示:逾3万受访工会成员中,46%的人称参加工会曾导致自己遭区别对待,其中包括职业晋升受阻、工作环境下降、工作条件恶化以及工资薪酬停滞等。
不过56%的企业均设立工会组织,工会在职场的影响力非同一般。赛尔农(Bérenger Cernon)今年31岁,在法国铁路SNCF担任火车司机。他的另一身份便是全国总工会CGT巴黎里昂火车站点负责人。该站点共计4000名工人,其中400人加入他所在工会。他参加工作12年,本该58岁之前退休,但法国铁路特殊退休制若被取消,他得等到64岁。为了罢工,他每天要损失100欧元,选择罢工并非易事,但用他的话说,“在生活中,有时需要放弃今天一点,赢得明日更多”。
12月5日罢工第一天,法国铁路工人罢工率为55.6%,其中司机的罢工率更是达到85.7%,导致当天高铁运力仅为10%。十几天过后,火车司机罢工率仍保持在50%左右。这么高的罢工率,同赛尔农及其它基层工会组织的协调动员不可分割。他每天需要“感知罢工天气”:9点内部开会;中午联合火车站其它工会召开全体大会;下午做总结、发传单,且时不时组织小型集会。组织罢工其实是一项全职工作,耗时耗力。
法国铁路的历史也是一部罢工史。根据公司提供资料显示,1947年至今,每年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罢工。有这个传统在,铁路工人每次都会遵循既定路线图,有序参加罢工运动。
在这一路线图中,“罢工稽查”(piquet de grève)传承于上世纪工人运动,是很重要的一步。
每年早晨6点,火车站开门,随着第一辆列车驶入,赛尔农和同事组成小分队,开始“罢工稽查”,问车上的员工为什么不罢工?是不是不同意工会诉求?或者有经济问题?“罢工稽查”队试图说服工作人员参加罢工。论据有好多,但罢工率高低,对大家左右比较大。这时候,“罢工稽查”队便告诉他们,自己手头掌握的最新数据是多少,劝诫他们不要只听信官方的一家之言。有的人会听,有的人置之不理。罢工这事,没法强求。其实,也有相熟同事找到赛尔农,说已坚持到最后,没法继续罢工。赛尔农也理解。
不过,罢工者和非罢工者发生冲突,也不少见。12月11日,在法国东南郊塞纳河畔维特里(Vitry-sur-Seine)巴黎公交地铁公司RATP集运站,“罢工稽查”活动中,罢工者便辱骂开车司机,且涉及反同言论。视频发布到网上,引发轩然大波。随后,全国总工会CGT巴黎公交地铁分支发布公告,谴责辱骂行径,肯定非罢工职员在前线工作,符合“公共服务价值理念”。
工会还将矛头直指政府,认为“政府追求社会冲突,为绝望的情绪和混乱场景,提供了温床。损害社会运动声誉,便是政府奉行的策略”。
罢工期间,法国铁路公司每天票务损失2000万欧元,这对工会、政府和普通乘客来说,都不是好消息。罢工是工会同政府之间的一场博弈,面对这些连带损失,只能相互指责。他们知道,在这次罢工中,参与度、时间长短和舆论倾向,都会分别出现在双方天平的托盘上,体现出各自的力量对比,影响在2020年1月6日起开始的谈判。
“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罢工吗?”赛尔农听到马上笑了起来,回忆起青涩往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是2007年,也是反对退休改革。”不过,那并不是一次成功的罢工——时任总统的萨科齐,未向街头运动妥协,成功收紧了退休措施。在今天的赛尔农看来,那其实是个技术问题,全因动员不足上街人数不多导致。
这次的罢工,他不确定何时结束,但深信,“只要大家都走上街头,不管是哪届政府,哪位部长,都会退缩。”
## 公共服务的意义
上任后,马克龙曾绕过工会,迅速通过劳工以及铁路改革。强势作风,人称“马克龙方法”,一度赢得不少美誉。不过,工会担负的社会调节性能被削弱,同样威胁“社会民主”,也埋下不少隐忧。2018年底,“黄背心”运动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席卷法国;一年后,法国爆发反退休改革大罢工。两者和工会的关系不同,前者排斥工会,及其代表的建制系统;后者则象征工会经历诸多失意后,重返战斗舞台。
在此次退休改革中,法国政府吸取经验教训,在宣传中强调对话和谈判,但仍留下了“跋扈”的印象。2019年12月31日,马克龙发布新年贺词,强调要将改革进行到底,呼吁政府和工会达成妥协。2020年1月20日,政府内阁会议将正式推出退休改革法案,随后进入立法程序。但是,政府是否会在接下来两周内作出妥协,仍是未知数。
其实,马克龙对当前的愤怒情绪有清醒的认识。在贺词中,他说:深刻变革会引发愤怒,但在深刻变革之下,社会必然会审视本身的身份认同和存在意义。“黄背心”运动和罢工风潮似乎超越了个人利益这一现实范畴,同“何为法国”这一大的命题缠绕相连。
马克龙执政中场爆发的这两大社会运动,以各自方式,将法国特有的“公共服务”这一议题,推到镁光灯下。“黄背心”运动中,乡村公共服务机构消失,呈现出“荒漠化”现象,逐渐浮出水面;反退休改革罢工中,公交、教育、医疗和司法等公共服务危机则进一步激化,纷纷走上街头。
在法国,公共服务是个独特的存在,作为私有资本的对立面,免不了成为官僚和低效的代名词,但同时也会上升到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层面被审视。公共服务,即为每个人提供服务,需要遵循持续性、适应性和平等性三大原则。法铁司机赛尔农参加工会的原因便是父母都在公共服务部门工作,从小接受抗争文化的薰陶。公共服务涉及传承和教育,参与了公民世界观和价值观构建。
2019年12月中旬,保罗·德鲁瓦耶研究所(Institut Paul Delouvrier)发布年度报告显示,53%的法国人在提高公共服务和少交税之间,选择了前者。时间退到2013年,该数字只有三分之一。换句话说,在马克龙希望打造的高竞争、高度市场化的“创业国度”(Start-up Nation)里,越来越多的人则对公共服务情有独钟。
巴黎歌剧院也是隶属文化部的公共机构,肩负文化推广,并扩大受众阶层等责任。票价在5欧元到231欧元不等,但多年来没怎么提高低价票收费。即使为了实现财政平衡,也很少采用纯自由市场经济原则。
12月24日,圣诞节前一天,巴黎灰蒙蒙的。巴黎歌剧院四十多名芭蕾舞者,一袭白衣,在剧院前的露天台子上,免费献上一曲天鹅湖。背景是两个大条幅,上面写着:“巴黎歌剧院大罢工”和“文化处于危险之中”。
一只耳朵坏掉怎么能算100%残疾呢?即使是音乐家,算100%残疾的话,如何面对那些瘫痪在床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呀?
「2029年12月31日,馬克龍發布新年賀詞」,這錯字還請儘快修改囉,否則看起來作者或是編輯有點像時空旅行者~
@BurNingYao
沒錯,我們要深思的是為甚麼他們會接受英美那一套,而不是中國式的那一套,不是說中國的潛移默化工作做得不足,而是為甚麼做不到…
說起外國勢力,端早年有一篇由趙永佳寫的文章,分析了香港人的國民身份認同為甚麼由奧運及汶川大地震後不升反跌。大家可以查查。
所謂的外國勢力,都只是掩飾自己的不足及缺點而已。
@Cwy
英国、美国潜移默化对香港的影响有目共睹。
本就是灯塔国的法国你还期望哪个境外势力染指呢。
至少馬克龍沒有歸咎什麼外國勢力。
有处笔误,2029年应为2019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