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的天,也是我们眼看著黑的。”——编剧史航
过去一年内,李安心进电影院的次数少了许多。从一个月进电影院三次,到几个月没进去一次。对于一名影迷来说,这不是一件特别寻常的事。对此她的解释是:“首先是没什么可看的,再来就是今年(电影)撤档状况特别频繁,我还挺气愤的。”
每年六月,李安心总是特别期待一年一度的“上海电影节”,说起来并不是为了追逐影展,而是能借机看到很多院线难以上映的经典电影。今年她一共抢了 13 张电影票,大部分是经典电影,唯一一部国产新片就是本届的开幕片《八佰》——由管虎执导,讲述 1937 年抗日战争中,国民革命军军官谢晋元奉命率领军团死守四行仓库的故事。李安心说是这故事题材引发她的兴趣。
然而,就在与友人准备观赏《八佰》的前一晚,毫无预警地,她看到《八佰》在微博发表声明:“原定于 6 月 15 日晚进行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电影《八佰》放映,因技术原因取消⋯⋯”这是上海国际电影节历史上,首次出现开幕片在放映前 24 小时内取消放映的意外。
尽管有些无奈,但李安心还是抱著一丝希望,“既然影展没法看,那就等到之后全国公映。结果后来公映也仍然不能看,当下我真的觉得大概没戏了。我们之前也是有些担心不能上映,其实这种担心是一直都在的。”6 月 25 日《八佰》再度宣告电影正式撤档,声明中并未对电影动向多做解释。
“这就是一个笼统官方原因,背后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好跟大众解释。”——一名北京电影制作人
在《八佰》之后,李安心口中的“临时撤档”情况越发频繁,像是也同样预计在2019年上映的《少年的你》、《小小的愿望》(已复映)、《吹哨人》、《催眠·裁决》等。截至九月底以前,2019遭“临时撤档”的中国电影累积至少十部(不包含延档、改档等电影),这些电影“撤档”的时间点,距离上映日最多只有一个月,最少只有一天。
尽管近几年,中国政府不停加大对意识形态与政策的监管力度,但这种国产电影“撤档大潮”还是很难放进所谓“寻常”的脉络。关于撤档的理由,因“技术原因”取消上映,算是个比较常见,即便是海外也适用。今年二月,柏林影展上原定 2 月 15 日首映的张艺谋《一秒钟》也因技术原因取消放映。这部电影讲述一名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逃出劳改营的囚犯故事。曾经有网友在《八佰》撤档之后,在网上发表一篇文章探究何谓“技术”原因,但最终还是没有结论。另外还有不少网友则会认为,撤档其实只是片商的一种营销手段。
一名北京电影制作人张晓虹解释:“这就是一个笼统官方原因,背后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好跟大众解释。技术上出现问题,是行业内大家互认。就是技术上出现问题,即便说真的是内容,那也是整个技术过程的一个环节。”在一则则“欲言又止”的声明背后,除了有众说纷纭的臆测和日渐麻木的观众之外,更多的其实是措手不及却只能低调不语的从业人员。为了进一步了解“临时撤档”的原因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端传媒访问近十位电影从业人员,他们分别位处不同岗位,亲历过中国电影高歌猛进的时期,也与监管部门交手过。面对“撤档大潮”,即便淡定以对,但还是带有不少困惑。
“特殊年份”怎么解释都有风险
“有些原本以为很安全的领域,也发生了不安全的事件。”
余文是一名在北京从事电影宣发的从业人员,他所负责的电影,也在撤档电影之列。意外发生之后,他们公司承受不小的损失,但面对这话题,他始终保持警觉。
他表示无法细说个中原因,因为在“特殊年份”怎么解释都有风险,“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 70 周年大庆,为保稳妥,很多电影都会排在十一、十二月上映。十月以前,就是尽力防止一些可能‘过热’的社会话题,倒不见得说(电影)内容都有问题,而是在十月以前确保一切稳妥。”
要说什么事情变得比以往更棘手了,余文说是局势多出太多不可预测性,“过去通常审查的流程都走完之后,就是等放映,现在是没到上映那天,都不能松懈,难保哪个领导突然间看到宣传,觉得这个不妥。”余文的电影是上映前五天内被告知撤档。
“难保哪个领导突然间看到宣传,觉得这个不妥。”
实际上,那些被撤档的电影,原因不尽相同。一种是遇上其他电影聚集在相近时间上映的档期,片商为躲开竞争而撤档;另一种是被艺人丑闻波及的电影,像是因艺人吴秀波情感事件,原定 2 月 5 日上映,之后提前上映又宣布撤档的《情圣2》。近几年中国当局对艺人形象的严格抓控,也会反映在电影的成败。
若撇除上述原因,还是有不少电影撤得不明不白,且相较于今年初广电总局针对电视剧、网路剧所颁布的“禁古令”有著明确一刀切的禁令,目前被撤档的电影,分别来自不同公司,制作成本少至千万多至几亿人民币,类型横跨历史、校园、青春、喜剧、犯罪、社会写实等,找不出太明显的共性。
正如张晓虹所说,“有些原本以为很安全的领域,也发生了不安全的事件。比方说喜剧、娱乐、青春,这原本是很安全的范围,不涉及到任何政治风险的东西,但还是会(被禁或撤档)。”
《八佰》撤档重创华谊兄弟
“但因为这是人治的政权,所以对影视的审查是浮动的,不是一个统一的标准。”
《八佰》算是这些今年的撤档电影当中,风波最大的一部。
在中国,处理历史题材向来是需要小心的,创作者有多大的诠释空间,得看官方如何定义该段历史。即便宣称“爱国电影”,一旦牵涉到民国时期的内容,还是会被归在敏感范围。然而作为本片制作方的华谊兄弟,倒也不是毫无经验,他们深谙游戏规则,早在前期制作,就对这题材格外小心。甚至意图把本片打造成年度商业大片的格局,斥资五亿人民币,全片以 IMAX 摄影机拍摄,为亚洲首例。
一名知情人士透露,《八佰》过审的那一天,华谊兄弟内部工作人员集体爆出一阵欢呼,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赶紧发布定档海报,并开展宣发工作。既然《八佰》确定是过了内审,为什么在上映前“因技术原因”宣布撤档?此前,不少媒体报导都会提及,6 月 9 日一个名为“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的非营利组织在北京所举办的学术研讨会,席间对《八佰》进行强力抨击。这消息普遍被解读成某些领导在映前看了《八佰》后,觉得不适合作为“献礼片”。
对此,知情人士补充,真正导致《八佰》撤档的原因,其实与电影局内部势力以及外部政治局势消长有关,“他们内部一直知道这部电影很敏感,所以内审的时候,就做了非常多次的沟通,最后内部还是过了。由此可见,《八佰》是体制外的问题。”
一名资深电影高管尹书谊则分析,“《八佰》从立项到拍完历经三年。但因为这是人治的政权,所以对影视的审查是浮动的,不是一个统一的标准。一个电影项目是跨几年的,某种程度来说,制作方必须预测几年后的政治环境,也因此投资风险就变得更高。”
“这个繁荣充满了偶然性,因为缺乏最根本的体制保障,所以一夜之间,行业前景就会被改变。”
风险很快就反映在市场上。在《八佰》宣布撤档后,华谊兄弟的股价开始下跌。实际上,去年面临上市十年以来首次亏损的华谊兄弟,今年对《八佰》、《手机2》、《小小的愿望》等项目都寄与厚望,但这三部电影却都历经延档、撤档风波,使得华谊兄弟再度受到重创。根据上半年财报显示,华谊兄弟实现营业总收入为 10.77 亿人民币,与同期相比下降 49.26%;实现净利润为 -3.79 亿人民币,同比下降 236.75%。创始人王中军坦言,他最近卖掉了一批艺术品,以解决华谊现金流的问题,“为了公司安全性,这没什么可丢人的。”
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国影评人分析,“中国电影忽然繁荣了一段时间,但是这个繁荣充满了偶然性,因为缺乏最根本的体制保障,所以一夜之间,行业前景就会被改变。据说今年前五个月,中国电影电视注册拍摄少了许多。不管怎样,大的趋势是这样走向了萧条。”所谓“繁荣了一段时间”,指的是三年前,中国的电影市场还在快速成长,当时还有电影人喊出要超越全球最大的北美票房市场;业外资金疯狂投入这个膨胀的产业;全国的银幕数、影院数急速扩增;观影人次直线上升;国产商业大片、喜剧小品也随之成长。
然而,发下的宏愿未及,动荡却抢先一步。在那之后,中国电影一方面经历热钱退去、第三方票补力度放缓、观影人次下滑、院线经营压力升高等产业面的问题,另一方面则受到监管机关对电影内容、影视公司、演员的全面整顿。
中宣部全面接管电影工作
电影局所提出的“审查意见”鲜少是通过官方红头文件或白纸黑字交待清楚,时常发生的状况是,请从业人员到电影局听,用手写抄下来。
说起审查,在当代中国似乎显得有些陈词滥调。但事实是,监管部门对创作的把控却持续以不可控的速度扩大中,大到影响这可能蓬勃发展的产业。
假设今天有一部国产电影想要在中国的电影院公映,他得先经过重重审查关卡,才能拿到“公映许可证”——也就是俗称的“龙标”——指的是通过内容审查与技术审(指对电影的画面质量、音频质量、播放流畅度、字幕质量等技术环节进行综合评估)。过往业内公认的潜规则是,一旦电影通过内容审,后面的技术审基本上只是行政流程问题,默认等同拿到公映许可,开始定档并进行宣发。但如今,潜规则似乎不再适用了。有越来越多拿到内容审批的电影,却不能公映。此外,不少业内人士表示,自从监管部门改组之后,除了审查时间变长,审查标准也变得难以捉摸。
2018 年 3 月 17 日全国人大通过的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中,原电影业的主责机关“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被撤销,改由中宣部底下的“国家电影局”接管,以“更好发挥电影在宣传思想和文化娱乐方面的特殊重要作用”。从事电影项目管理有七年经验的张彦表示,中宣部接管之前,影视公司与“地方广电总局”早已建立默契,但换了一套人之后,过往的沟通不再管用,“去年有一段时间是,无论是什么项目,只要(地方局)觉得这东西有一点点疑虑,就上报中宣部。”
2014 年“原广电总局”曾出台一项措施《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试行国产电影属地审查的通知》,由中央下放部分权力给地方主管机关审查该行政区的电影,除非遇上“重大革命和历史题材”的电影,才交给中央审核。这让许多项目得以同时进行,加快审核效率。但现在,即便行政流程上没太多变动,实质上等于是把地方权力再次收回中央,对各地电影项目推进产生直接影响。张彦表示,他手上有个项目在改组之际提交上去,但到现在过了一年多,怎么催都没有回应,“以前总局的处长(或是地方局的局长)是可以沟通的,但现在改组之后,中宣部成立了一个四十几个人的审核小组,基本上你没办法去一个一个沟通这个事情。”
细看近两年的备案与公映许可证的数目,会发现改组后的几个月,整体数量明显下滑。电影制作人张晓虹则说“最近这半年不太稳定,交接过程中,有很多工作有延误,这是比较特殊的一个阶段。”当然,对制作方来说,能想办法通过内容审查还是关键因素。只是中国监管部门的审查向来就以不透明、不公开为特色。
举例来说,电影局所提出的“审查意见”鲜少是通过官方红头文件或白纸黑字交待清楚,时常发生的状况是,请从业人员到电影局听,用手写抄下来,“毕竟(正式的)修改审核是有次数限制的,一旦政府公示过一次,就等于浪费一次机会。以前常常听到什么导演去广电总局喝茶,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让你去听就是给你机会。”一名上海的电影制作人李湘湘进一步指出,这是“双方沟通”的过程。
“我们会先去检查对方在台湾的言论,是否有在未来可能成为把柄的部分。更不用说,现在跟台湾人的合作,会在合约里签署,不得发表任何(政治)言论,后果自负。”
资深电影高管尹书谊认为,不可控的情况变高的同时,对政治情势的预判就越重要。她以台海形势为例,强调只要做过台湾片的中国片商,行销策略会议上都会讨论若是遭受攻击,该如何发表“我是中国人”的声明,“我们会先去检查对方在台湾的言论,是否有在未来可能成为把柄的部分。更不用说,现在跟台湾人的合作,会在合约里签署,不得发表任何(政治)言论,后果自负。”
“在中国,电影跟政治的关系向来是复杂的,一种是权力对于电影叙事的介入,自上而下的通过叙事灌输自己需要的价值观。另外注一种是基层民众通过观看电影的自觉,甚至通过自己制作电影,来呈现自己认为恰当的世界景象。这两种政治一直相互伴随。目前看来,后者更为弱势,前者更为强势。”影评人解释。
当然,这样的审查制度也并非困扰著每一位从业人员。张晓虹就认为这么大的市场总有其他需求,要是有哪些“现在暂时不能做的”,绕过去就是了。另一名长期与大陆的业主合作的台湾编剧洪瀚宇也认为与其纠结“限制”在哪,不如搞清楚游戏规则,“大陆的社会环境,即便是娱乐产业,本质上也是一种宣传,这跟台湾 50、60 年代状况差不多。其实事情没这么复杂,如果创作者很想呈现一个(现在不能讲)的议题,那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决心。你不可能同时想说,又不想付出代价。”
只是,对某些从业人员来说,中央监管机关变动所带来的影响,不光是绕过敏感题材而已。
全面整顿影视产业导致业内人士失业与倒闭
“我们当中很多工作室都是合法运营的,今天为什么突然追税三年,也没能给个明白解释。”
一年多以前,从业十年的李湘湘完全没预料到公司会突然间倒闭,同时面临失业的困境。至少在“补税通知”来临之前,她以为可以一直从事影视行业。2018 年 10 月 8 日,范冰冰“阴阳合同”的风波还未完全落幕,从业人员的微信群里就开始流传一则税务部门的补税通知。
李湘湘是在收到“通知”的前两天从公司财会人员口中率先听到消息。财务人员建议她们赶紧注销公司,免得接下来得面临一大笔税款。起先,她们对消息感到半信半疑,不愿注销公司,但没多久却开始耳闻部分同行正准备关公司,觉得兹事体大,因此遵循财务的建议,赶在通知正式颁布前把公司关掉,“我们当时知道的是,只要政策下来之前先关掉公司,那就追不到我们,所以我们就开始走注销公司的流程。只是完全没想到,后来还是会被通知追税。”李湘湘说。李湘湘公司申请注销公司的那一天,正式通知果然下来了:
近年来,我国影视行业快速发展,整体呈现出良好态势。同时,也暴露出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款等问题,破坏了社会公平正义,损害了行业形象,影响了行业健康发展。
各级税务机关要深刻领会、准确把握中央宣传部等五部门对影视行业有关问题开展治理的要求,认真做好影视行业税收秩序规范工作。要充分考虑影视行业的特点,坚持稳妥推进、分步实施的原则,切实纠正影视行业税收方面存在的问题,增强影视从业人员依法纳税意识,进一步完善税收管理措施,促进影视行业健康发展。
起初李湘湘心底还有些庆幸,觉得好险抢先一步注销公司,但没想到政府单位却不管是否已经注销,继续向她们追税。按通知显示,一般工作室需要按 2016 至 2018 年三年总收入的 70%(最少)按个人劳务计算税款。总体而言,工作室补缴税款需要按工作室总收入的 20% 左右计算。这笔数字相当庞大,若拿三年总收入 100 万的工作室为例,则这个工作室需要补缴税款 19.25 万元。
要求补税之外,原本各地推出的影视公司税收优惠政策也被政府收回。毒舌电影旗下毒眸的报导称,“过去几年在霍尔果斯享受了税收优惠的企业,需按照减税总额的 40%,在当地投资建设有关项目”。这些政策的推出同样也会影响影视公司的成本结构。
一场突如其来的补税政策,让不少影视公司无所适从,导致从业人员的不满“我们当中很多工作室都是合法运营的,今天为什么突然追税三年,也没能给个明白解释。”张晓虹说自己的公司不大,缴交的税款数目不大,但身边有同行为了补税卖房,导致破产。李湘湘则补充,由于今年大环境景气下滑,公司上半年的财务状况已经不如以往,如今又突然来了个补税风波,为了缴税,公司老板关公司之后,还到处借钱,根本不用说还有多余的钱和时间去筹备新项目,而她自己也此离开了这个产业。
根据新华社报导,自从相关部门开展规范影视行业税收秩序工作以来,自查申报税款 117.47 亿元,已入库 115.53 亿元。此外,《经济参考报》也计算影视业上市公司财报,这些影剧公司补缴的税款比全行业的利润还高。
十一之后,会更好吗
看到局势的转变说不沮丧是骗人的,“电影最不可以被强制成为政治工具,电影应该为人民所自愿地接受。”
回到《八佰》宣告撤档的那一天,贾樟柯导演曾在微博上发表一段话:“电影事业,不能这样搞。”编剧史航则说:“有位导演的胡子,是我们眼看著白的。中国电影的天,也是我们眼看著黑的。”当然,这两则帖子,如今也已经找不到了。
“这两年中国电影市场似乎又面临一次转型。之前中国电影市场向好,从产业业绩上迅速上升,从文化层面上也已经开始更多的多元表达了。但最近一两年,这种开放性的确在收缩。电影创作,需要一个开放的环境。如果不开放,电影产业就会萎缩。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影评人说。
然而,对监管机关来说,降低因“开放”而带来的风险,还是远大于对该产业的正面影响。截至 9 月 22 日以前,年度累积票房为 467.54 亿人民币,尽管中途杀出了部大卖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目前票房已近 50 亿,超越去年票房冠军《红海行动》),但若没有其他意外发生,以此增幅算至年底,最多与去年成绩持平,不太可能出现往常的增幅。这情况,实在很难说完全没受到大量国产电影的延档、撤档的影响。
据了解,那些遭到临时撤档的电影,不代表就没机会复映。在历经了改名、撤档风波的《小小的愿望》,两个月后再次选在中秋档期 9 月 13 日重新上映。至于这段“撤档期”究竟经历了什么?那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张晓虹则表示此前曾明确收到主管单位的“通知”,只要手上的电影在“十月之后”即可复映。而另外一些尚未复映的撤档电影,部分知情人士表示还在“沟通协调”中,努力朝著“复映”前进。
观众李安心却觉得自己看见《小小的愿望》重新复映,坦言心里很是复杂,一部分是她对重新上映的作品总有个不信任感,担心遭到重新剪辑、删减,“几年前,我原本很期待昆汀塔伦提诺执导的《被解救的姜戈》(台译《决杀令》),但这部也是上映几小时就因技术问题临时撤档,后来我看‘外网’才知道删减一些镜头。后来,我就不想去看了。”不过,她补充如果《八佰》接下来重新上映了,她还是会去看,“因为我希望表达支持这题材,我现在能做的只剩这些,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这次的采访,有不少业内人士选择噤声,愿意受访的业内人士则希望化名。他们大多认为现下这个当口,唯有低调才能保命,因为要保护的不光是自己,更重要的是尽可能地守住“电影”。今年是六四天安门事件三十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周年,后年则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更不用说,还有香港问题、台湾大选,以及持续进行的中美贸易战等政治局势。这些都是可能影响电影政策的重要政治讯号。
当被问及中国电影产业会走向何处,没什么人太有把握。虽然部分从业人员认为情况没这么糟,毕竟中国电影经历过高歌猛进,如今的阻力顶多是个关卡。但依然有人陷入深深沮丧的情绪,觉得自己失去了描述产业全貌的能力——连过审电影都能在上映前一天遭到意外,还有什么可以预测的。
影评人表示,看到局势的转变说不沮丧是骗人的,“电影最不可以被强制成为政治工具,电影应该为人民所自愿地接受。”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所提及人名皆为化名
「補稅通知」, 就是打劫。
我是真的觉得陈莉雅把端传媒的东西写成了公众号·····这是大陆稿,不是你们台湾好吗
有文革前的氛圍了
這件事如果再20世紀中葉的中國或許並不令人奇怪,但是現在是21世紀。
中國確實是在倒退了,令人難過,偏偏又是在中國電影正邁開大步走向國際的時候。
電影也要為黨服務,哈哈哈哈哈。真是越來越瘋狂了
我期待的刀背藏身 可惜
创意和知识从文化管制严苛、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的地方逃走,资本从政府不断汲取民间财富、私有财产保护不力的地方逃走,这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一个规律。既然不能用手投票,那就只能用脚投票了
以为“噤声”就能“保护”电影实在是单纯
历史上有什么东西是靠默不作声守住的?极权的扩张就是要将宣传的枝叶遮蔽其它自由的领域
@carolzlee 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协会发言撤档。是因为这个协会的言论反映出背后的某些高层领导人对这个电影的态度。
我很好奇,希望金馬能多一點灰色地帶、讓中國電影工作者能參與而不至於被打壓的人是否思考過,就像這篇文章談的撤檔標準一樣,關於自我審查的一切都是動態,過去金馬也不是沒有更直接說台灣是國家的典禮參與者,但今天談台灣本土意識不行就避諱好了,那明天又多了個什麼也不行也不談好了,後天中國的禁片該不該入圍?中國封殺的藝人能不能出席入選?
當開始對審查低頭(或者說是體貼也好),要一路低到什麼地步,有停止的一天嗎?老大哥的勒索會有底線嗎?
如今連八佰這樣的片都無法上了、國師參加三大影展播放前夕被中止、在中國發展的藝人們動不動就要大規模集體網路表忠,但不過幾年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吧。
大陸嘲笑小島因為沒有大陸電影而史詩級慘淡的時候,也不會想想大陸的有多少電影因技術原因不能上映,這期間誰的損失更嚴重,後果更不堪設想?
世界上的任何藝術形式,其本質都是在用其特有的表達方式描述著這個世界,只有用最純粹的藝術語言,才能說出最真諦的故事。 若將充滿意識形態的政治藥劑,摻雜於藝術作品之中,那最終呈現於世人面前的結果,必將是用於奴役洗腦民眾的政治毒藥。
在一個任何事情都講究政治掛帥的環境裡,本應當理性創作、充滿生機的藝術表達,卻被強制捆綁上一套僵硬陳舊的政治外衣,這件外衣的尺寸永遠不變,如果你穿不上 它,那就是你有問題,而不是這套外衣有問題。
這個環境裡的一切事物都在為政治所服務,包括本應該純粹的藝術,以至於我們印像中許多藝術表演的概念都變得荒誕無趣,比如紅歌、樣板戲、紅色娘子軍、頌歌晚會等等, 而這其中最為極致的便是幾天前中共紀念建政70週年天安門前的那出恢宏統一但又刻板單調的政治表演,當然他們稱其為慶典。 電影、歌曲是最易於在民間傳播價值觀念的藝術形式,也正因如此,才會變成為政治服務的最理想手段,將人類藝術表演形式的精髓,變為極權政治的統治工具,這恐怕 是對人類藝術文明的最大褻瀆。
當下的中國人在許多方面對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極為敏感,這都要歸功於無處不在的自我審查習慣,這讓許多人養成了一種本能,即一定要 遠離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並且美其名曰「有政治覺悟」,在這樣的人看來,文中最後那句「電影最不可以被強製成為政治工具,電影應該為人民 所自願地接受」的箴言真語,反而成為了最沒有「政治覺悟」的言辭。
文学,电影,很多都是为了聚焦冲突,强调矛盾,表述不可言,问没有答案的问题 ... 如果这个安全岛越来越小,不知道还能写什么,拍什么 ...
于是现在变成40人决定14亿人看什么了吗
@雨月 確實誤解,my fault.
@Liuhuiming
不用道歉,但是你可能有点误解我的意思了。
我其实也是表达一种无奈之情。金马奖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所有艺术创作者都能自由表达自己的理念,又能涵盖全华语地区的作品,这是影视创作者们共同希望的。
只是现在的现实情况是LGBTQ、国共、民主等议题都可以碰,都有灰色空间可以发挥,唯独两岸议题是悬在大陆文艺工作者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个现状短期内无法改变。
大陆创作人们当然没有资格要求台湾的金马筹办及参与者迁就自己,加入"自我审查"的行列(在颁奖仪式上对两岸话题噤声)。如果台方愿意"默契"一下,自当是充满感激(supposedly)。如果有人认为默契配合就是屈服强权而拒绝,那也无可指摘。选择权在台方,我觉得两个选择没有孰优孰劣,看选择者自己的考量和价值取向。
因为这个问题只能二选一。不然地话各方都希望在灰色地带互相成全。大陆和台湾的从业者都是受害方,现实就是这样的无奈局面。
@雨月 很抱歉,最後一句話言重了,必須收回,請接受我的道歉。
@雨月 列出這種二選一,你想表達的不過就是:凡與自己意見不同就打壓,天底下沒有藤條解決不了的問題。我一直在想那些隨意出動手的陸生,他們並不是與生俱來就如此,想想CCP向來如何對待異見人士,就不難理解,這樣的風氣、這樣的社會,要不吃胡蘿蔔,要不吃棍棒,讓異見存在的空間是零,不能苛責這些學生,榜樣在他們的教育成長過程缺席。
有一年金馬大獎中國電影全包了,都是實至名歸,記得當晚自己發了一句話:這樣的金馬獎與婚姻平權才是真正的台灣精神!在台灣就算多數人不喜歡,黑道統促黨掛五星旗在台北遊車河也不會有人對他們怎麼樣。你有什麼意見在台灣發表都不是問題,就像去年金馬也有受獎人拿著標語「我在亞洲,我反美帝」大方上台。
「本土政治表達」六個字無法概括全體台灣,台灣社會有各種聲音,各種意見,我們每天都與之共存,一個家庭在婚姻平權問題會有不同成員的反對贊成方,談到政治問題兩方又重新洗牌,再換其他議題又重新洗牌,最大共識就是誰都別想剝奪我們每個人作為一個個體的思想、言論自由,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可以容忍統促黨的各種出格行為。
思想並不能作為任何人受罰的原因。要中國影片參加,就放棄政治表達。你的要脅像是代表了黨、代表了國家,若干年後這段歷史如果拍成電影,這會是一段不能缺席的台詞與眾生相。
“6 月 9 日一个名为“中国红色文化研究会”的非营利组织在北京所举办的学术研讨会,席间对《八佰》进行强力抨击。”
怎么这种组织一抨击,《八佰》就撤档了?他们的言论怎么就那么管用呢?
电影本身同音乐、文字一样,是一种表达载体,你当然可以认为「电影不应该牵涉政治」,但如果真的所有人都对某个话题避而不谈,这本身就是政治。
再者,去年金马奖风波当晚,众多当红明星同时发声明——中国一点都不能少(连沉默都不允许),这是否也是一种政治表态呢。
既然电影不应涉及政治,为何最近国庆热播的都是《我喝我的祖国》《中国机长》《攀登者》,青一色红得发紫的作品,而《八百》“被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好文!
不是「”涵盖全华语地区”与”台湾本土的政治表达”,哪个比较重要」,「討好中國政府」與「言論自由」孰輕孰重。
很多人不知是對整個世界電影獎項都缺乏關注還是為其立場故意忽略,總是完全絕口不提從三大到奧斯卡,評審、頒獎人、領獎者簡直照三餐在發表政治立場;至於金馬,反核、原住民自治、同性婚姻、反美帝、五星旗胸章、稱台片為中國電影、諷刺低端人口...也從沒缺席過。
然而,金馬依舊是敞開大門、含蓋華語地區,所以討好中國政府與言論自由孰輕孰重其實也不是屬於金馬,而是中國這些電影創作者的問題。如果選擇了前者,依照討好黨高於言論自由的邏輯,又有何好抱怨自己電影被撤檔呢?
@雨月 你有一部份還是說錯了。台灣金馬獎就是自認為應涵蓋「所有華語電影」。你說的:希望「帶有台灣本土政治表達」這個想法一直在,但有這樣色彩的電影就是不好看也拿不了獎。畢竟金馬的公信力來自籌備和評審都是獨立的,有立委砲轟金馬台片得獎太少隔天也馬上就道歉了。
那麼,只要評選獨立,對「台灣政治表達」的希望就僅僅是個個人願望(哪怕是多大的官),難道鞏俐來當評審還能干涉她怎麼選嗎?
連台灣的電影輔導金都無法干涉給什麼題材了,台灣有選舉會換黨,沒人敢這麼做。
@LMAT 一一是台灣電影啊喂!楊德昌!
把金馬獎政治發言和中國電影審查混為一談的,才真的是邏輯感人。在言論和創作自由的光譜上,兩者根本是位於兩端遙遙相對。
其实金马奖这个事儿,就在于台湾希不希望大陆电影也来参展。也就是说,"涵盖全华语地区"与"台湾本土的政治表达",哪个比较重要。
其实金马筹办方与参与者在这个问题上也有分歧。有些人更希望金马奖成为全华人的文化交流平台,那就不得不避谈政治,以免被两岸议题撕扯。有些人则不稀罕大陆的参与,认为既然是台湾的奖,本土表达与政治诉求的开放性是第一位。
当然,究其原因自然是中共的限制挤压。但是在中共元素短时间内并无希望消除的前提下,以上两方就不得不有一方迁就另一方,因为灰色地带和转圜空间很小。
容纳大陆电影的进入对金马奖的影响力及台湾电影的发展(通过交流)很有好处,自由表达对台湾人也很重要。就看怎么取舍了。
其实大陆文化人也是寄希望于金马奖的平台的,毕竟香港金像奖和内地金鸡百花奖现在都不如金马。
我覺得中國電影從業人員缺乏正面思考:
如果沒有政府有效統治、社會安定和諧,會有十年票房十倍的成長嗎?會拍的出流浪地球這種科幻大片嗎?能養的起這麼多從業人員嗎?
中共肯定會越來越開放,雖然我看不出來。
是共产党,还是中国做这些的?
端的好报道之一 👍👍
所以也難怪以後能看的、好看的電影越來越少啊⋯⋯
史航的問題在於他對於金馬獎錯誤的理解。大陸影人受盡了當權政治的威逼,以為到了金馬獎可以得到一些獨立自主不受政治干擾的環境。但是在台灣,套文中洪瀚宇的說法,創作者想用電影呈現自己的議題不需要太多代價,自由地談政治很正常的事。他把「電影不應該牽涉政治」和「政治不應該干涉電影」的概念弄混了
那位陈墨童鞋逻辑也是感人,史航老师说的就是一件事,政治干扰到电影连奥斯卡都有,跟抨击台湾还是内地有啥关系?偏见也太明显了。用一个偏见去打破另一个偏见,是不可能的
電影有政治內容或金馬獎有政治性發言又怎樣
中國把手伸進電影裡才噁心
史航可不是抨擊金馬獎,而是抨擊台灣,但硬要金馬噤聲、演員表態、內容審查、不准自由創作的可正是中國政府啊。
以前還覺得某些中國的電影很捧,山河故人、頤和園、一一、黃金時代,現在甚麼都沒了
楼下逻辑有问题啊,他抨击金马和抨击广电不是都是表达政治不该干涉电影吗. 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从你的话来看,我没看出来他哪里反复了
实话讲 小小的愿望 比较好听 相比于伟大的愿望
史航先生去年抨擊台灣人怎麼用政治侮辱了金馬的發言,實在讓人印象深刻,怎麼現在又感嘆「中國電影的天,也是我們眼看著黑的。」政治歸政治,電影歸電影啊~~
当时看到《伟大的愿望》改名《小小的愿望》真是笑出声,小人物在电影里伟大一下也不行
每一个部分都是点到即止···完全谈不上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