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军又一次在上访路上被拦下了。他从四川绵竹出发,这一次,仅仅抵达郑州,离北京信访办还有近800公里。他悔恨自己为了省钱没坐飞机,火车跑到半路,维稳人员已经乘飞机追上来了。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上访。自2008年以后,他和妻子刘孟瑛的生活主旋律之一,就是为自己在地震中死去的孩子维权。他们要求官方立案彻查四川地震中的倒塌学校,给5335个逝去的学生一个说法——天灾中有没有人祸?倒塌的校舍是不是豆腐渣工程?
十年过去,寸步未进。桑军从39岁变成49岁,已经从盛年提前跨入衰老:耳鬓斑白,痛风剧烈,出去上访一次,回到家便痛得下不了床。但仍不肯放弃。
2018年4月底,桑军“被劝回”绵竹市富新镇之后,端传媒记者在深夜的村里见到了他。手机通讯被监听,家周围被严密布控,桑军在短暂的通话里反复叮嘱记者要小心避开“外面的维稳人员”。于是,在一切都没入黑暗的凌晨,记者进入桑军生活的村庄:这条村离成都一百多公里,小路环绕,没有路灯,稍有人声,狗吠声此起彼伏。
凌晨一点,记者轻敲桑军家门。来开门的桑军动作很快,仿佛早已熟悉这种“接头模式”。在客厅中坐下,茶几上放着四页纸的上访信,夫妻两人就在一旁,悲苦满怀,睡意全无。
桑军讲起许多个这样的夜晚,自己和刘孟瑛在月光下偷偷出门,与其他家长碰面,去赶那趟奔往北京的火车。他讲起永生难忘的2008年5月12日2点28分,他和妻子从打工的外地飞奔回家,在绵竹富新镇的富新二小,见到了碎成粉的学校,和11岁儿子桑兴鹏的遗体。这一年,富新二小有301名学生,126名遇难。他讲起,孩子们往生后,这200多位心碎了的父母,曾经汇聚一起抗议的故事,讲起他们曾经怀有的希望。他没有预见到这10年将经历的失望和折磨,是如此超乎想象。在同路人渐渐离散、新生儿渐渐成长的日子里,他也不知道,一群家长还会坚持多久,维权之路何时才见曙光。
面包学校
2018年4月25日,下午三点的富新二小回荡着孩子们的笑声。汶川地震过后,在各界捐助下,这所乡镇小学快速在原址完成重建,并更名“顶新小学”,如今,除了门口悬挂的两块金色纪念牌,已经找不到任何往昔的痕迹。“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巴蜀地动,校园倾覆,华夏哀痛。民众团结,爱心共汇,台湾顶新集团铸资建校,两岸连心,大爱永续。”纪念牌上如此写道。
每次路过时,44岁的刘孟瑛都会忍不住多看这所小学几眼。十年前的地震发生时,老富新二小的三层教学楼碎成了“一堆面包状的土堆”。她和桑军从打工的绵竹市骑摩托车赶来,一路看到许多新老民宅屹立不倒——富新镇在当时并非重灾区,他们曾乐观觉得孩子一定没事。可赶到时,他们发现,学校整个“不见了”,数百家长在废墟上悲恸哀嚎。
桑军和刘孟英从废墟中挖出了10具遗体,最终在一个角落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11岁儿子。
后来据媒体报导,这座教学楼在地震中摇晃了不到10秒,就轰然倒塌,而对比之下,邻近的一家公办幼儿园和几座老民房,均没有倒下。
刘振荣和熊远英的孩子也在富新二小。刘振荣是富新镇镇政府公务员,熊远英是民办幼儿园月芽幼儿园的园长,地震发生时,距离富新二小数百米的月芽幼儿园没有倒塌,只有外墙有些裂痕,其中的160多个幼儿毫发未损。可等她安顿好幼儿园的孩子们,冲到富新二小时,却发现9岁的小女儿刘新月已经死在了废墟里。她和丈夫懵了。
悲痛和愤怒同时堵住了两百多位家长的心。他们在废墟上搭起蓝色的临时帐篷,在里面安放了所有逝去孩子的遗像,学校倒塌后的连续数月,他们天天来这儿守候,要为孩子讨个说法:“为什么附近的房子都没有倒,富新二小倒得这么彻底?”
看到孩子埋在废墟下面,当时感觉就是零,生活没有意义了,完全是想着给孩子讨公道,才活下来的。
富新二小倒塌的教学楼落成于1989年,最初是五福镇中学,刘孟英恰好是第一批使用的学生。“那时候十五六岁,男生把篮球什么的拿到上面去拍,那个房子都好像有轻微的晃动。然后老师就让我们不要在上面进行过于激烈的运动。”刘孟英回忆,当时没有人嗅觉其中的危机。十多年后,五福镇和邻近的富新镇合并,中学生迁走,学校变成了富新二小。
为什么学校质量这么差?后来政府和校方为什么没有评估和改善楼房质量?过去将近20年,政府两次发起危房整改工程,为什么这座教学楼没有被加固?带着无数折磨心头的疑问,家长们组织起来,调查、发声、抗议。
做建筑工程的父亲熊永豪在废墟调查,寻找证据,他发现,现场没有看到一根混凝土浇筑的柱子,砖块从墙体分离的样子,就好像里面没有水泥;倒塌的大梁中藏有碎红砖和木料……有专业能力的熊永豪和桑军、刘振荣,和另外两位家长毕凯伟、刘玉国,一起被选为了富新二小的家长代表,代表小镇里伤透心的中年父母,踏上“讨公道”的征途。
“看到孩子埋在废墟下面,当时感觉就是零,生活没有意义了,完全是想着给孩子讨公道,才活下来的,”母亲李艳向端传媒记者回忆说。她12岁的女儿杨丹在富新二小身亡,每一次集体行动,她都一定要“站前头”。
家长们曾聚集在废墟现场抗议;在富新镇中心挂上写着“孩子不是死于天灾,而是死于危楼”的黑白横幅;步行至31公里外的德阳市政府请愿…… 这些行动在最初获得了积极的回应:2008年6月,德阳市副市长张金明接待了家长,并现场承诺一个月内完成调查,给家长们一个回应;德阳市随后派出调查组去现场调查;中央政府一度发话,要追查豆腐渣工程;包括官方媒体在内的新闻媒体,都陆续刊发了关于学校质量的报导。
然而,事态很快逆转。7月,官方统一宣称:经调查,不存在豆腐渣工程。没有任何一名官员为此事道歉。德阳市政府的调查结果是“承认校舍建筑质量有通病,但并非绵竹独有”,给每个家庭发放六万元的救济金,但没有任何赔偿。媒体被噤声,针对“豆腐渣”调查报导被撤下,“豆腐渣”从此成了“敏感词”。
7月21日,德阳政府直接清理了富新二小的废墟。在清理前的黑夜里,刘孟艳还记得,一群家长曾经偷偷潜入,把一些砖块、钢筋、预制板等一一带回家,那是他们唯一还抓得住的证据。他们将部分材料寄给了成都信访办和北京信访办,然而,一切石沉大海。
聚散家长
谈及往事,桑军说,十年时间过去,当年选出的五个家长代表,仍在活跃的只有他一人。
头几年,桑军记得,即使政府结束调查,关上大门,一大帮家长依然非常活跃。总是几位家长代表作出行动的决定,其他家长跟随,去跑各地政府,去上访。上访前,大伙儿在外面见面,约好碰头的时间地点,然后拿掉手机SIM卡,防止被监听,并趁着深夜离家,避开耳目,偷走出村子,再到约定地点碰面,一起乘火车。在2009年至2010年间,他们一共成功抵达北京上访三次。
2009年11月,一众家长出发上访,途中,桑军在绵阳被捕,理由是他在工厂打工时涉嫌盗窃,300多位家长赶到派出所声援他。关了一夜之后,桑军被放出,并被警告:“总之你不能到北京去,你到北京就把你抓起来!”
震后,政府很快宣布支持失孤家庭生育第二个孩子,富新二小127个遇难家庭中,仅仅有十几个家庭没有再生育。在2009年、2010年,新生命陆续到来,但没有阻挡家长们上街上访。“那时孩子是哺育期,妈妈走孩子就走,”桑军的妻子刘孟英说。2011年,桑军一家也诞下小儿子桑睿峰。
2011年,富新二小的大量遇难家属纷纷抱着幼儿到德阳市政府请愿,要求彻查豆腐渣工程,并调查家长们在震前缴纳的“校方责任险”为什么没有理赔,邻近地区遭受同样困境的东汽中学、洛水中学遇难学生的家长也大批赶来,在现场聚集了500多人,最终遭到特警驱散和殴打。
在四川大地震中,富新二小的悲剧并非孤本。北川中学、聚源中学、新建小学、什枋红白镇的红白中学、红白小学、映秀小学...... 这些倒塌学校同样掩埋大量孩子,其工程质量被广泛质疑,遇难学生家长在各地纷纷组织起来,上访请愿。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失去独子的家长们逐渐步入中年。缠绕住他们脚步的,有贫穷、病痛、年迈,更实际的各种利益,还有他们后来再生育的新生命。
地震过后,李艳遭遇了一连串的打击。出身农村的丈夫和她以前都在工厂打工,自从12岁的女儿去世,丈夫终日低沉,没有再去上班,天天坐在女儿坟头发呆。两年之后,35岁的李艳生下第二个女儿杨佳凝,这个家庭迎来短暂的曙光。2014年,她的丈夫查出肺癌晚期,医治半年后去世,为了医药费,李艳欠债7万元。几个月后,小女儿高烧不止,被查出肠系膜淋巴结有异常血流信号。近来,她年届七旬的父亲又查出胃癌。
记者见到李艳时,她避开了每逢周年就会出现监控的维稳人员,带着8岁的小女儿一同前来。“年轻的家庭,是几个大人供养一个孩子,我们这种家庭,就是我一个大人,供养一个孩子,还要养几个老人。”李艳说,除了孩子,她现在要同时照顾自己的和丈夫的父母四人,身心疲惫,无法像以前一样“走前头”跟家长们一起抗议:“他们知道我没有经济来源,很多行动没有通知我,知道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也怕我伤心。”
自2014年开始,小女儿每个月都要去成都华西医院看病,每个月医药费近千元,李艳承担不起,只好去找镇政府申请支援,但镇政府借此威胁她:“你要听话,我再给你想办法,你们不要跑了,把第二个孩子带好,时间也这么长了,以前的事,慢慢就忘了。”
“我只听,没有回答,我心里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李艳说,“我肯定忘不了,永远不可能。等我时间充裕些,只要我还能走(上访),我一定要走出去。”
不过,政府的强硬压制与“怀柔政策”双管齐下,也迫得一些家长逐渐放弃。
桑军和刘孟英说,地震后不久,镇政府宣布可资助受难家庭进行人工受孕的费用,并且再生育的孩子在基础教育中学费全免,还一一到各家去“做工作”,特别是对于家长代表。“他要给我们一个沙场(来经营)。地震之后(重建),对沙的需求量很大。那时候沙场简直是源源不断的财路。”刘孟英说。夫妇俩明白,这是交换,断然拒绝了,但也有传闻上访群体的某些人承包了大量的政府工程。
后来,熊永豪和富新镇副镇长再婚,后来和家长们断了联系,没有再参与行动。毕凯伟和刘玉国也逐渐退出。而在政府体系和教育体系工作的刘振荣和熊远英夫妇,也渐渐离开了行动的人群。
“有些人也是被迫,有人是公务员,有单位,好多来自单位的压力,我们也理解。”刘艳说。但结果是,除了桑军,其他家长代表陆续“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桑军回忆,政府也会在家长群体中“造谣和挑拨”,有些家长转达政府人士的话——“你别去闹,让他们去闹,他们闹到的你还是有份”。“好多家长,现在不信任什么代表了。”一些家长后来认为,家长代表站出来,不过是为了替自己向政府讨好处。
抗议的队伍松散了,压力也大了。为了防止“聚众闹事”的帽子,桑军说自己也不敢“组织家长”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要交材料,我们到北京见面都可以。”桑军说,“如果我叫你,你就会说是桑军叫我来的,那政府就会给我扣很大一顶帽子。”若接受外国媒体报导,他们会被相关人员约谈。“如果你和境外媒体联系,你就是法轮功。”桑军说,他曾被这样告诫,有一段时间,他也改变了态度:“我们中国的事,我们中国来解决吧。不让境外媒体参与进去也好一点,这对我们人身安全也有好处。”但后来,他还是接受外媒采访,因为中国内地没有一家媒体接触他们。
2016年,多年上访无效之后,桑军和一群家长决定改为起诉,以民事途径起诉地震时富新二小工程承包人和校方法人,但他们到了法院,法院则以“案子过去8年,已经失效”为由,不予立案,亦拒绝出具书面回执。
而另一边,多位什邡市洛水镇的遇难学生代表也曾向什邡市人民法院提出《校方责任保险》民事赔偿诉讼,不过立案申请都遭到拒绝,法院更口头通知——凡是地震的案件都不予立案。桑军说,目前家长们几乎找不到可以协助他们的律师。
“我们的家长,后来还是一直想往外走,去上访。”桑军缓缓说,“到北京嘛,自己心里觉得离那些领导又近了一步。在我们家乡的话,就觉得太远.....离北京太远了。”
维权这些年,桑军和李艳都记得,谭作人、黄琦、艾未未、艾晓明,以及一些律师、学者都曾以做民间调查、拍纪录片等不同方式协助他们。2011年,李艳还和几个家长一同去北京见艾未未。李艳记得,艾未未为家长们安排好所有食宿,临别还要给每个家长钱,没有人愿意收。“他们这么帮助我们,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要他的钱!”
转眼到了今天,桑军说,他们已经和艾未未、艾晓明失去了联系,而黄琦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和“非法持有国家机密”罪被囚禁数年而刑满释放后,2016年底,再次因“为境外非法提供国家机密”而被捕。目前,还在协助他们的只有谭作人,谭曾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囚禁五年。而这十年间,没有任何一位官员因地震中的工程质量问题而被问责。
保护孩子
和积极维权的家长们不同,熊远英很少往外跑。
过去十年,大部分日子,她都在自己开办的月芽幼儿园忙碌。2018年4月,端传媒记者在月芽见到她时,今年40岁的她正埋头和一群年轻老师开会。
这天阳光灿烂,幼儿园的庭院里树影婆娑。午休刚结束,孩子们冲出庭园玩耍,爬上爬下,翻筋斗,高喊着“熊婆婆”,熊远英微笑着回应——她喊得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这里全是钢结构,每一根柱子都埋了这么大的钢柱一直到地下面。地震的时候,房子就这样,晃来晃去的,但不会有损伤的。”熊远英指着幼儿园的墙身给我们介绍。她说当年在富新镇上,大部分房子都是混砖结构,月芽几乎是第一座采取昂贵的钢铁框架结构的房子,她和丈夫当时一共投入70多万。
这所幼儿园,是熊远英2006年开始的创业事业。当时,有幼师资格的她租用了一座民宅的一层,开了两个幼儿班,到了2007年,学生人数急增,她和丈夫向政府买下一片荒废猪圈,又跑到外地学习完善的幼儿园建筑设计,最终打造出月芽幼儿园。
08年的大地震中,公立学校富新二小倒了,民办的月芽幼儿园没有倒。教育局之后来检查,告诉熊远英,这所幼儿园可以作为避难场所,再一次地震,可以迎接周围的居民来避难。熊远英回忆,她听了既自豪,又觉得讽刺。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埋葬了富新二小的女儿以后,她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月芽幼儿园——那里有160多个孩子和十几个老师等着她。每年,月芽都要进行好几次地震安全演习。
地震三年后,2011年,月芽开始迎来一批又一批失孤父母再生育的孩子,前后一共有70个,熊远英后来再生的小儿子也来到这儿就读。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月芽?熊远英说,一来,父母们不再那么相信公办机构,反而更信任月芽的质量;二来,富新的公办幼儿园就在富新二小旁边,家长们都不愿天天去面对伤心之地。
熊远英尽可能把月芽隔绝在黑暗之外。这也是很多家长的心愿。许多震后新生的孩子,长大一点便会问:我的哥哥姐姐去哪里了?“去很远的地方读大学了。”很多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回答。
相处几年下来,熊远英觉得,这群孩子除了比较容易生病,与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最大的差别,其实是他们的父母大多因为郁结、悲痛而老态龙钟。“地震前的时候,他们的身体都非常地健康,然后就是孩子没了,就那么一年之后,就慢慢地身体不好。”
熊远英总是提醒老师们,见到家长来了,不要脱口而出:“某某小朋友,你看你的爷爷或奶奶来了!”“搞不好其实就是爸爸妈妈,那样家长听到,会心里很难过,会更难过的。”熊远英说。
而困于病痛、小孩照顾和老人照顾,许多家庭也日渐失去收入来源。这几年来,熊远英曾经招聘四位富新二小遇难学生的母亲来幼儿园做保育员,其中包括刘孟瑛和李艳,不过她们工作三四年后,都因为家里没有人带小孩或照顾患病的家属,而辞职了。
是不是如果哥哥不走,就没有我?
最好的纪念
转眼,这一群父母再生育的第二个孩子都七八岁了,疑惑也多了。桑睿峰小时候,父母告诉他,哥哥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孩子问,为什么哥哥不回来过暑假、过春节?父母又说,哥哥很忙,去打工了。
突然有一天,睿峰回家后对父母说,“你们不要再骗我了,哥哥已经死了”。桑军和妻子愣住了。睿峰又问:“是不是如果哥哥不走,就没有我?”
“我说不是,我怕他心里难过,我说就是你哥哥不走,我们还是会多生一个,还是你。他心里就有点高兴了。”说起这些,桑军哽咽了。
他们没有告诉小儿子,爸妈们为什么总是要东奔西跑,但小儿子总看到父母有各种来电和记者来访,多少也明白。刘孟瑛心里矛盾,她不想让小儿子接触“黑暗的东西”。“等他长大了,进入社会的时候…… 社会是一个大染缸,他慢慢地或许也会知道,爸爸妈妈坚持那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多数时候,这对夫妇把“黑暗的东西”留给自己。维权多年,他们两人就是最佳战友,几乎没有吵过架,意见一致,就是要为死去的孩子讨公道。
不要说十年了,二十年、三十年......可能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要真的这个事情没有圆满的答覆,我们也跟孩子一样,死不瞑目。
“他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孩子,他的去世,我们心里面的那种伤痛,可能是……只有失去过孩子的父母,才能够理解。只要是为了他的事情,哪怕是我们倾家荡产,我们都不会觉得后悔。”刘孟瑛说,“不要说十年了,二十年、三十年......可能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天,要真的这个事情没有圆满的答覆,我们也跟孩子一样,死不瞑目。”
困于生活的李艳也没有放弃。“肯定是斗不过他的,我们想给孩子讨公道,肯定很难的,但肯定要去争取。”她一连说了三个肯定。她今年43岁,认为自己以后还有时间,“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为前一个孩子讨公道的时间肯定是有的。”
大女儿去世十年,李艳还是将孩子的生活照摆于家中,从来没有给女儿烧香拜祭。她说这是她的抵抗:“我从来没有给孩子烧香,烧香就感觉孩子真的走了,不烧香了,感觉她还在,她一直活在我心中。”
回想2008年的悲剧,熊远英不愿意再提起细节。月芽幼儿园的工作人员说,老师们都不敢在幼儿园里提及地震,因为熊远英的丈夫刘振荣“始终没有走出来”。
“我们作为一个弱小的群体,没有办法…… 现在没有办法改变。”熊远英缓慢而悲伤地说。
今年的5月12日是星期六,熊远英准备在5月11日,给月芽幼儿园的200多个孩子组织一次地震安全演习。“这就是最好的纪念吧。”
熊远英不想再说下去,起身走出办公室,“孩子们放学了,家长们都来了。”这也是一个下午。窗外,一大群嬉闹着的孩子涌向幼儿园的大门,那里,站满了微笑等待的父母。
(张洁平参与川震十年系列策划及编辑工作,特此致谢。)
(端传媒实习记者刘家睿、卢凡对此文亦有贡献。)
2017年7月,端传媒启动了对深度内容付费的会员机制。但本文因关乎重大公共利益,我们特别设置全文免费阅读,欢迎你转发、参与讨论,也期待你付费支持我们,浏览更多深度内容。
十年来面对各种困难打压,依然要为孩子讨个公道,追寻正义的父母们,让我尊敬。他们没有高学历,怀着为死去孩子要个说法的执念一次次上访,只是希望政府有关部门承认建造房屋时存在监管问题,公开道歉,可是为什么我们的政府很少承认错误吗?人无完人,领导人也是如此。不承认错误,反而利用各种手段打压。勇于承认错误,才能进步,这个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总之,看完文章后很是心痛。
昨天刚看完纪录片四川的眼泪 ,就在想 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未来该如何度过。 今天就在端媒看到这个 ,感谢端媒 ,让我知道依然有媒体在为那些枉死的学生发声, 依然有父母在为他们的孩子讨回公道 但还原真相的这一天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个人在党面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往事犹可追,一震出百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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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来自震区,有亲身经历的同胞表达自己的看法,又有人来说“你们亲历者可能没我们局外人看得透彻”,这不是自大是什么?端传媒报道的亲身经历者就是事实,就是政府阴暗,这位绵阳的亲历者的经历就是「洗地」和「拿钱发帖」,双标不要太严重哦。
说一点我自己的亲身感受,港台部分同胞有一种蜜汁自信,什么自信呢?就是把新闻自由和新闻是事实划等号,把新闻是事实和新闻是全部事实划等号,把新闻是全部事实和新闻是真理划等号,于是新闻是真理,而我知道了这个新闻,于是我掌握了真理。于是把新闻自由和“我掌握了真理”划等号。
说到底还是太自以为是哦
所有观点都需要表达出来吗?正因为你们这些会扣帽子的人才导致了沉默螺旋!
我对你这种只会表达反对和不满的人没有交流欲望。仅此而已。
難得的是你和他一樣,只緊咬扣帽子,而對質疑的部分不置一辭。
沒做包容、理性的自由主義戰士前,我願以一個平常人的判斷和情感去面對任何迎面而來的人。「吵」這種dirty job,我不會拒絕,也不輕易抺除它的溝通作用。扣帽子在這裏的殺傷力遠不如在中共治下,異議者最多面對質疑和挑戰,沒什麼好避免的。
無論民主派也好,自由主義者也好,其堅持的德性常成為被拿來攻擊他們的工具,這也是種怪現象。我不受困於此。吵不美麗,但我始終相信,留言這種互動方式若有任何意義,不限於對話兩端,而在各方來者,他們自有判斷。真不真理當然不是任何一方說了算,是觀者自己說了算,包括蚂蚁你。
这帖子里都能吵起来,也是佛了。
发表几句异见就被扣帽子“洗地”、“拿钱发帖”,莫不是个个都觉得自己才是真理达人
其实哥哥已经死了… 真的伤感
总是去追究提出问题的人,而不是造成问题的人
什么时候后者能负起应有的责任,这里才会变成一个正常的地方
要做個人問題就複雜了,人有繼往開來的責任,意思是你學習先輩的錯誤,對後輩有交待和負責。
最後就是一刀而已,反正活着的時候吃飽睡好。
就算國門大開,不擔保一個人能有看見的能力。如果生活質素只指物質,不包括生命財產的基本保障,合理透明的權力運作,真的,做隻豬也不是壞事。
回复138:那你知道北京还有上访村吗。代为上访,找谁?谁会愿意做这种动辄被约喝茶、失去工作的差事?孩子别想太简单了。
哪儿来的外宾
为此事特意创的号,所以别喷小号,不是水军就是了。
我有一些看法。首先,地方政府确实做的不对,但是请不要一出事就说共产党怎么样怎么样的。托共产党对人民的照顾,很多穷人活的比欧美差远了,尽管对于富人生活可能比欧美差一点。只是与这种好生活可能需要付出一些政治上的代价就是了。
我了解到,上访是可以代为上访的,如果大家真的看不惯这个地方政府,我觉得可以去代为上访,没必要在这里争论,批判,毕竟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争吵不是。毕竟上访还是有用的,不然地方政府不可能怕成这个样子。
@徴寰 别别别,别忙着地图炮,那只是从您的感人的阅读能力作出的合理推测(笑)。既然不是拿钱,请您正面回答问题。在您无视掉端的其他相关报道来指责本文拿学生煽情的时候,当您无视掉同一地区学校的不合理坍塌张口就是大家都一样的时候,当您无视掉家长讨说法被捕、巨额善款不知去向而盛赞贵党救灾有功让我们别BB的时候,不知您心里有没有对逝者哪怕一丁点的尊重?你觉得端用户的水平不过如此,真巧,看到你的评论以后,我也这么认为~
看得流泪……
去年驾校学车,认识了一位性格很开朗的大叔。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女儿要上小学了。其实很疑惑,在农村四十多岁的男人小孩还没上小学实在是太少见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富新镇的人,不知道十年前他除了失去孩子,还失去了什么。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呵...呵...照片里面多精神的小伙子啊。
怎么回事 发啥都是复制楼上啊
有争论是好事,希望大家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
有争论是好事,希望大家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
你自己不也是端的讀者?所以關於「端傳媒的讀者論品」,你也會有貢獻的。
回楼上,和你的看法不同就是在拿钱发帖,那只能祝你在这个echo chamber里玩得愉快了。我以为端传媒的读者论品会高一截,看来错了。
@徴寰 文中告诉你某些学校同地区的民居或政府大楼都没垮,就学校垮了,你看不见;告诉你家长收集证据发现本该加固过两次的楼连混凝土都没有,你看不见;还告诉你家长上京告状就在绵阳被抓了,你也看不见。你说你不喜欢共产党,我可看不出来半点不喜欢,你整篇意思总结一下基本就是「楼塌了人死了是没办法你们不要再说了、共产党重建做得好(?)你们要感恩、拿孩子出来说事你们别有用心。共产党防灾不力无过,赈灾有功。」没问题,我们也可以来谈谈善款去向,是不是又不高兴要指我们是境外势力了?告诉你,我也是绵阳人,同时也是境外势力(笑),你虾子这些话拿到北川死了人的家里去说,你看看你得不得活到走出来。
当然这位洗地痕迹过于明显,拿钱发帖的可能性还是很高。
@Dracarysis
轉型正義的意義不只在於對受難者、家屬的撫慰和補償,更重要的是政府願意代替過往政權正視體制的錯誤,社會認知到更全面的史實,以求憾事不再重演。
新的校舍也許堅固,但做出豆腐渣工程的體制卻依然遮遮掩掩,甚至知情的受害者還被迫噤聲,如何能讓人感到安全?
共产党什么时候错过?错的是你们这些屁民。
令人心痛
那位谈灾后重建的绵阳网友,你好像没有get到这篇文章的点啊。没有人在否认灾后重建,但就算灾后重建做得好,也不能抚平这些失去孩子的父母心中的悲愤啊。难道你能看着这些父母的眼睛对他们说,算了吧,既然政府都灾后重建了,你死去的娃娃就忘了吧?!富新二小这样的案例,明显存在施工腐败问题,为什么不能追究?为什么围追堵截地不让追究?父母们要的只是一个公道啊!没有公道,再把汶川重建一百遍,人心会好吗?这个社会能让我们安心吗?
既然沒有“轉型正義”的反思,大概就只有被迫“感恩日”了。
@徵寰
災害處理有分不同的階段及處理方法. 救災,重建只不過是其中二個的階段及要素罷了.
我先不評論這兩環的質素
但只重視這兩環而忽略其他的階段的處理,到而認為這篇文章探討的問題是討拍,是黑就不免太跨張了吧
不是要跟日本,台灣等地震多的地方比
但以兩國對地震的處理方法作為參考, 就不難發現兩者差異, 更不難想像為何這篇文章的主角們, 及文章本身會存在了
不正視自己過錯, 容許失誤的存在, 永遠踏不進高階的進步啊
既然能認識到是種交換,你的價格是多少?這是個哲學問題。
粉碎性倒塌就是人禍,要怎樣的智慧才能得出這麼簡單直接的結論?說這政府無恥,不在有人貪污,而在制度性包庇貪污,這樣的政府,能怎樣轉型?又能怎樣正義?用南非作比,會不會太早?太不恰當?
就算你是四川災區人,也不代表你對事情就有比非災區人更清醒的認知。六四發生在北京,我肯定有北京人連六四都不知道。
回楼上。我同意中共在救灾重建这方面确实不差。在去年九寨沟地震的时候也能看出“亡羊补牢”的效果。
更灾区重建得好,大家都能看到。所以文章关注点在“人心得不到抚慰”这事并不奇怪吧。
我就是绵阳人,说实话不是很喜欢这篇报道中先预设一种叙事,然后再选择性呈现事实的这种做法。说实话,512地震重灾区基本上都是山区县城乡镇,就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而言,建筑抗震性在地震以前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并不存在政府大楼就修得更结实,学校就偷工减料故意修得不牢靠(事实上,医院,政府机关死伤同样惨重)许多死伤还是因为山体崩落滑坡等次生灾害导致的,这真是没有什么办法。单独把死亡学生提出来说,是很能够吸引同情,和难民报道总是配几个小男孩小女孩的图片一个道理,但是这种叙事手法的客观性很值得怀疑。平心而论,我很反感共产党很多行径,但是就救灾和重建工作的水平而言,作为灾区人民的一员我觉得真没有什么可以黑的。
看完眼淚真的會掉下來,尤其那張圖,黑色的三位數背後所代表的是多少孩子的生命啊!
看完感触很深,一时失去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心中的愤怒和悲伤
也佩服那位隱忍的幼兒園園長
有个细节上的问题:关于涉豆腐渣工程的那张图上,北川中学标记的地点似乎是在地震重建后的新校区。北川老县城的驻地就是曲山镇,北川中学离老县城也才3km,不可能像图中标示的,离曲山镇的几所学校那么远吧。
当法律,道德都无法约束,不如忽略现有的法律与道德,做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
一声叹息,没人有资格指责现在的艾未未啊。
感謝記者冒險採訪受難家屬,也望家屬有一天能得到屬於他們及失去生命該有的正義。
真相可謂人盡皆知,只是像皇帝的新衣那樣沒人捅破罷了。
这么说吧,去北京上访也会被拦下来,总有一些人时刻关注着你的动向。上访本就是一条无解之路。
醜陋的中國人 可恥的政府
想到了天安門母親
看完这个文章,想到一个奇怪的点,对于政府来说,感觉他们的态度就是回避,让时间流逝足够长的时间,然后等着人们消磨斗志或者转变立场,然后把这件事情慢慢平静下来,这种处理态度在很多陈年旧案面前感觉都有类似的思路,比如前不久,根据端的报道,高层把学生们对沈阳事件信息公开的事情定性为学潮初期。但是与此同时,政府又在废墟之上建立起了坚固的学校以避免重蹈覆辙,并且给这些上访家庭提供实际的经济优惠来作为交换。所以我产生一个问题,就是很多国家在转型的过程中会出现转型正义的问题,比如像南非成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全面调查南非过去所发生的严重侵犯人权的事件,以抚平南非人心中的怨恨。所以像对待这些上访家长的态度一样,随着这些当事人一点点的老去,毕竟地震已经过去10年了,更久远的比如六四也过去将近30年了,这些事情到头来是否真的会真相大白,如果说过了很久这件事情才给出一个说法,意义又是什么呢,毕竟现在重建的校舍质量肯定比当年强多了。另外一个更大的问题,随着国家实力不断增强,很多硬件条件逐步改善,所以我们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转型正义的问题是否还变得那么迫切和重要?
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
带走人的,也许不是天灾,是人祸。
太难受了,凭什么这些无辜的孩子和家长要遭到如此的人为劫难啊……那些高官们却踩在遇难孩子的鲜血上大喝维稳成功的庆功酒,什么时候才能有报应?
令人绝望的社会现实,依然心怀希望抗争的人们,值得尊敬。
在四川瑟瑟发抖
哭著看完的
人民不会忘记
勇敢、重要的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