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从议题角度谈论奥斯卡,重点就不是电影了。重点从来就不是电影。
奥斯卡本身的意识形态呈现,并非只在结果。它本身形象来源于一个多面的,庞大的包装。我们往往希望从得奖结果去谈论奥斯卡代表什么思潮,什么风向,什么价值取态。经过无数报导,影迷们也都开始了解公关和宣传是作品能否得奖的重要手段。其实怎么来颁发这些奖,也是奥斯卡的公关,而且是更大的公关。这种巨大的公关面前,各家电影公司的宣传手法只能沦为前戏或辅助,像河流汇入大海,因为唯有这个舞台才带有胜利光环。
得奖原因并非如此“扁平”?
选拔就是选举。选举只有讨好最多人的候选者可以胜利,但它的讨好之处并非源于某一个价值面。这也是一直以来,我们尝试用“xx主义”或“xx思潮”来归纳某一届奥斯卡之时,一切便走向“扁平”。
提及性侵就一定是涉及#metoo 吗?涉及黑人种族平等的题材就只有一个面向吗?比如,不少人会以惊悚片的剧情起伏来评判《Get Out》的好坏,从夸张的幻想描写歧视去谈论它的新颖,却很少从其中的黑色幽默和自嘲角度去公允探讨剧本的特色。它的胜出仅仅是为了多元化的平衡吗?其中显然有更丰富也更细节的因素。可是往往传媒和观众容易在某些暗示下,用单一的原因去评价赛果。
是以,“如何颁奖”相比“谁能得奖”才可控,也更值得操作。奥斯卡可以在嘉宾名单和颁奖提词上输入大量的暗示。今年的颁奖过程中,颁奖嘉宾不断借助脚本作者的台词来提醒观众,“我们这次的入围者中有多少名女性”。那似乎就变相为结果加入了隐形的注解,把“女性元素”从众多层面中照得更亮。
但经由赛前统计,本届具有投票资格的女性会员虽然提高,目前也仅占总人数28%,白人男性仍旧是主体。这样的呼吁更像是奥斯卡的撒娇:“能做的我都做了。”两位颁发最佳短片的黑人女星大胆转达学院的自嘲:“别担心,等下会有大批白人男星出现的,黑人没那么多。”
牌面上的得体加上传媒与公关配合,奥斯卡才有“万事具备”般的影响力。这个游戏必须有人来猜测,来解读。它并非学院施以强大的主动性,只是若不是各种各样的归类,标签和讨论,奥斯卡的政治便无效了,政治本身恐怕也“失语”了。你讨论这部电影为何胜出,那部电影为何失败,所有的 hashtags 才展示出它们的力量。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也才越做越大,因为成千上万的评审不可能具有完全重合的价值观,他们的意志很难单纯以“反同”、“反对性别平等”来分门别类。
从评论视野来看,New York Times 此前那篇批判《广告牌杀人事件》(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的文章——以及它的同类——对最佳影片和最佳原创剧本的结果没有影响吗?未必。这些批判的确点明了《广告牌》之中“政治不正确”之处,它的内容可能引起黑人群体的不快。
“不和谐”你就输了?
那一种“不快”与“不和谐”远远比简单为得奖者贴标签更能分析评审主体的选择。这恐怕也是《Get Out》在原创剧本胜出的助力之一。这个全场最势均力敌的类别,颁发给谁都可以,《广告牌》在批判声中退场,除非在它咄咄逼人的剧作和人物侧写,强硬的杂音中找原因,似乎再无别的路径。
同样在内容上具有侵犯式书写的《I, Tonya》,它在整个颁奖季创作类别完全被静音。尽管具备女性主体和自我意识的视角看起来符合去年#metoo 的社会运动走向,这部电影带有更多凌厉的刺,攻击上流社会的虚伪,坦承“美国梦”的空洞。配合戏中 forth wall 的倒塌,它制造出强烈不适感。这种不适感在否定一些很基础的美式价值观,但凡作品有这样的取向,都很难获得学院青睐。同属此类的还有法国电影《120 BPM》,它同样有出色的多元议题,甚至比很多入围作精彩,但整部戏呈现的方法直接,强烈而又残忍,也没能入围最佳外语片的角逐。反观其他入围的外语片,不是没有批判,但那种批判是主流的,是无伤害性,也不太具有思辨的。它们指责或者思考了显而易见的恶,歌颂已经被广泛认同的美,怀着多一分则滥的慈悲。
那些不入围的作品和作者,往往被掩盖在颁奖典礼的声音底下。也难怪几年前黑人主题及主创被忽略会引发震怒,无视才是最大的伤害,夺奖失败不是。入围的名单具备大量的潜台词,在信息海洋中,那些消失的作品无法浮出水面。它才绝对体现整个社会根深蒂固的价值流,而不是由入围的女性或少数去证明。
简化的标签延缓了行业进步
提升到28%的女性评审,从11%升到13%的少数族群,若不能知道具体投票数据,无法分析这样的人数改变到底对结果有何影响。它与颁奖的提词一样,形成一种姿态上的示好。“奥斯卡偏向有议题的作品”,这是一种可以营造的面目,这种叙述也将电影所能包含的讯息极度简化了。对不具有真正平等意识的电影人和评审来说,无论最后谁胜出,那在讨论中越来越扁平的信息和主题延续着他们的权力。它带来的观感让观众认为,你已经因为“议题”赢了,“赢”在他们眼中替换了艺文类平权运动的诉求。
最终提名被无视的 James Franco,拍摄中被换走的 Kevin Spacey,票房与口碑皆输的《Wonder Wheel》实在表达了一些态度。但在学院刻意宣扬的态度面前,抵制代表荷里活不认同那些不义的行为,还是在避免舆论的苛责?
“扁平”的信息指引着很多人最终走向那样一个疑问:“奥斯卡是否太政治化了?”当学院确立这样的投票机制,当电影可以承载创作者的观点与意识,奥斯卡便早已在政治化的路上一去不回。价值导向是人的固有观念,它无法去除,但可能被牵引。对政治正确的质疑无法削减它的政治影响,只会减缓变革的发生。这种质疑最终可能变成一种肤浅的平权,比如在剧本前期输入可有可无的多种角色,比如借壳而生的粗浅讨论,还有生硬直白的口号书写,这些事如今其实也正在发生。
在这场解读的游戏中,姿态被误作“改变”。呼吁改变绝不是错,误信姿态才是。奥斯卡当然是一种姿态,一种电影以外的姿态。它是自证清白也好,是深明大义也好,倒不如说那是谨小慎微。它还在呵护着学院的主体,盲人摸象般继续行走。
而那些看似静止又美好的电影怎么办呢?我们该相信作品的力量,期望它们好像明星一样,突然闯入隔壁的影厅和观众面对面交流?或者建立另一种纯粹情感的简单解读,建立另一种“政治”,另一种电影之外的语言,将它们也推上某一个颁奖台?至少从社交平台搭建的那一天起,它们便再也无法回归到那种单纯的语言,无法施以统一的标准,不论是作者,还是观众,也都无法辨别我们应该庆幸,还是悲哀。
第90届奥斯卡得奖名单:
最佳影片
《The Shape of Water》(《忘形水》、另译《水底情深》)
最佳导演
《The Shape of Water》- Guillermo Del Toro
最佳男主角
Gary Oldman - 《Darkest Hour》(《最黑暗的时刻》,另译《黑暗对峙》)
最佳女主角
Frances McDormand - 《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i》(广告牌杀人事件)
最佳男配角
Sam Rockwell - 《广告牌杀人事件》
最佳女配角
Allison Janney - 《I, Tonya》(《我,花样女王》,另译《冰之骄女》)
最佳原创剧本
《Get Out》(《访·吓》)- Jordan Peele
最佳改编剧本
Call Me By Your Name - James Ivory
最佳服装设计
《Phantom Thread》(《霓裳魅影》)- Mark Bridges
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
《The Darkest Hour》- 辻一弘(Kazuhiro Tsuji)、David Malinowski 、Lucy Sibbick
最佳纪录长片
《Icarus》
最佳音效剪辑
《Dunkirk》(《邓寇克大行动》) - Richard King、Alex Gibson
最佳混音
《Dunkirk》- Mark Weingarten、Gregg Landaker、Gary A Rizzo
最佳外语片
《A Fantastic Woman》 (智利)
最佳动画短片
《Dear Basketball》
最佳动画长片
《Coco》(《玩转极乐园》,另译《可可夜总会》、《寻梦环游记》)
最佳艺术指导
《The Shape of Water》- 艺术指导:Paul Denham Austerberry、布景道具:Shane Vieau、Jeff Melvin
最佳视觉效果
《Blade Runner 2049》(《银翼杀手2049》)- John Nelson、Gerd Nefzer、Paul Lambert、Richard R Hoover
最佳电影剪辑
《Dunkirk》- Lee Smith
最佳实景短片
《The Silent Child》
最佳纪录短片
《Heaven Is a Traffic Jam on the 405》(《天堂大塞车》)
最佳摄影
《银翼杀手2049》 - Roger Deakins
最佳原创音乐
《The Shape of Water》 - Alexandre Desplat
最佳原创歌曲
《Remember Me》 - 《Coco》Kristen Anderson-Lopez、Robert Lopez
这篇文章的电影名翻译都好奇怪…
来自瑞典的The square难道不是讽刺上流社会对现代艺术捧臭脚一般的虚伪?
看多了主流的美式奧斯卡式電影,越發覺得歐洲某些小眾電影節上露面的片子更耐人尋味⋯⋯
今天最奇怪的事就是,很多人操心奥斯卡这个奖没颁给这个片,那个奖没颁给那个片。我觉得他们要么误会了奥斯卡,要么误会了自己。看电影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和看书玩游戏一样。不需要统一标准,不用苦口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