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一场梦,你睁开眼睛就已经身在宇宙的某个节点。2088年,眼前是航空器窗外无垠的宇宙,身边则围绕着大大小小精密仪器。你只有一个人,然而你并不孤单。航天器传来尖锐的女声——这个名叫 Minny 的 AI 是你的助手。
“检查过了,Tacoma 里的氧气足够保障一个人类安全存在。”你把航天器停一个叫 Tacoma 的宇宙空间站入口连接器那里,该是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了,你拿起操作仪上一个形似笔记本的电子设备,又在空间站入口处按照图示在左右耳下方戴好内含芯片的无线耳机——“左耳 AR(增强现实)设备连接完毕,右耳 AR 设备连接完毕。”
一个冰蓝色的菱形柱状体跳跃在眼前,“欢迎上船”,一个男声友好地迎接你的到来,“我是 Odin,太阳系交通枢纽空间站 Tacoma 的数据执行界面 AI。”
虽然数据显示你听到的一切都是预先录制好的,但这并不妨碍它帮助你消除孤独和无助的感觉。Odin 是无数数据碎片和复杂编码的混合体,在与他的互动中,你可以随时提取储存其中的资料——电子邮件、即时短讯、文件档案等等。同时,Odin 也要求你将自己转化为可供读取的数据串,将身体资料与记忆内容导入 Odin 系统。
现在是登站的最后一步,例行公事地在一份《契约工同意书》上签名。这是一条关于保密的声明,大意是说,在船上看到的一切都不可对外泄露,否则 Venturis 科技公司有权根据法律追究你的罪责。
你来这里,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三天前,这个 Venturis 科技公司拥有的空间站发生了一宗故障,站内氧气供应严重不足,六名工作人员与总部的联系也被切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最终遇难。你要做的,却并不是扮演侦探,调查事故真相——因为所有发生过的东西,都在空间站的电子存储器里,你只需要将这些数据转移到你的笔记本里,然后交给公司就可以了。
作为一个临时工,你不需要知道事故真相,但因为数据转移的速度慢的惊人。于是,独自等待的同时,你当然会四处转转,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在这短短个几个小时,Odin 透过记忆和暗示,让你发现了藏在空间站中的秘密。
当记忆被重现在实境
在科技足够发达的2088年,AR(增强现实)已经被广泛应用于生活、工作和娱乐,不知哪个天才灵机一动,想到这个主意:如果我们捕捉自己的记忆,上载到系统,那么当再次回到事情发生的空间时,我们就可以透过 AR,在相同的空间中重现历史。
这就是你探知真相的方法。在漫长的等待中,你走入实验室、生活空间、氧气培养园、工程事务处……在 Odin 的帮助下,你看见了曾经在这里工作的六个技术人员的生活。
在增强现实中,这些人没有面孔,只有发光的轮廓。你慢慢从每个人的身形体态、声音言语辨认出这是站长,那是机械师,这是生物学家、那是医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的衔接点就是空间站,而故事再简单不过——为了赚钱,他们在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活了一年,然后在一个节日的晚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航空器内的氧气不够用了,和公司总部的联络也被阻断,工程师和机械师竭力修复设备时,医生也在准备做最坏打算,通过注射药物,集体休眠,也许有机会在不知何时被人发现,然后被唤醒。
你成为了一个可以入侵陌生人生活的隐身人,在不断地回放、捕捉、跟踪中还原事件的真相。也许你要感谢这种置身事外的窥视能力,因为它赋予你一种旁观者清的位置。你渐渐感觉到,这好像不是一场意外,六人之外,另有人在。Odin 欲言又止,只是克已奉公地提供它能够给你的信息。但这个 AI 并不简单,在你所检视的记忆里,它的声音无处不在,除却为六人提供基本协助,陪伴他们熬过想家和焦虑,它也在不动声色推动事情发展。
2088年,AI 的存在感不亚于任何人类。你在站长日记里“重温”了这样一段历史: AI 普及化之后,为了保证人类不至于大批次失业,一个工会组织推动实行了一个法令——任何太空站在使用 AI 时就必须有一个管控 AI 的人,而为了保证这个人的正常生活,企业需要另外雇用一定数目的人类,负责医疗、生物安全等基本生存情境。由于这项条例,人类得以不为 AI 全面取代。而为了提醒族群这个至关重要的权利,人类制定了一个节日——Obsolescence Day,暂且译为“没用日”吧,警示彼此“我们差点就被机器取代,过时没用了”。
在每位工作人员的宿舍里,你都可以在书架上找到一两本关于人工智能的书,有《如何和 AI 共存》这样的实用手册,也有《AI 一段历史》的理论书籍。六个人虽然专业不同,族裔各异,却都深明,无论你是谁,都要学会和 AI 相处。于是,在增强现实中,你常常可以看到医生会像和朋友倾诉一样对 Odin 说心事,Odin 也像心理医生一样那样安慰她;信息工程师则一直在捣鼓一个 AI 成长记录图,默默观测 Odin 的各项属性……看起来,Odin 是每个人的良师益友,又比所有人都懂得的更多,是这个空间站里最重要的雇员。
负债人生与忠诚额度
和人类不同,从问世那天起, AI 就会深信不疑地服从上级指令。公司不用为它交养老保险,不用提供医疗福利,不用担心它会变节——当它不好用的时候,甚至连炒它都不用,换上下一代性能更好的 AI 就好。
而人类和他们的七情六欲,总会节外生枝,磨损快速旋转的资本主义齿轮。好在几千年的历史让人类明白,自己的族群并非不能操纵的——通过控制欲望和情感来控制身体与行动,虽然曲折,但百试不爽。
欲望可能是人为编织好用来的,比如高品质生活、一流家私,又或者太空渡假岛、宇宙养老院……存钱吧,有够就能买来这样的快乐和幸福。
欲望也可以是千丝万缕套住你的温柔,比如爱情、亲情、自由、创造力等等。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些并非空气,不是免费品(不,2088年氧气也是商品,需要专业植物学家用仪器培育);而有些事情又好像永远不变,那就是付出金钱购买教育,学习技能寻找工作,结婚生子,买楼买车,还债的同时付出金钱购买给孩子的教育——看来中产阶级的人生轨迹至少六十年不会变。
从 Odin 提供的记忆里,你逐渐认识了每一个人。他们中没有人真的快乐:医生要还清高额学费,植物学家和伴侣与孩子的感情越来越疏离,但他和其他人一样需要远在天边的这份工为家人赚钱,信息工程师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工作,但为了不和爱人机械师分离也来这里屈就,机械师自然会产生委屈爱侣的负罪感,行政人员盼望转工,无奈履历出了问题……没有人愿意在远离人世的太空站打工,可是为了还债,他们还是在这里过了一年。
Venturis 科技公司,是空间站的所有者,也是这里所有人与 AI 的雇主。它掌控著不少人的人生轨迹,凭借的不仅仅是机械技术,还有软性手段,具体来说就是一种叫做“忠诚额度”的制度。你在公司的每项工作表现、人际关系等都会决定“忠诚额度”的等级。“忠诚额度”则可以转化成金钱、教育、住房、再就业等等领域的通货。忠诚度越高,提高或保障物质生活就越容易。
效忠更意味着不忠的人会被整个行业排斥。比如游戏中的行政人员,曾经从一家公司跳槽来到 Venturis 科技公司,虽然多年后他的能力和资历都能让他在其他公司有更好的发挥(也不用和五个人类困在宇宙某端),但因为曾有过跳槽史,就常常碰壁。
所以,你不得不忠诚,公司就是上帝。
即便对于人类雇员掌控已如此得心应手,Venturis 好似还不满意。如果不是碍于工会,它当然一个人也不想请。而一场意外的事故,也许可以证明,人类劳动力有时还会给工作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个有点阴谋论的推测,并不是聪明的你推测而至,而是增强现实里清晰呈现的事实——在 Odin 的帮助下,信息工程师破解了系统权限设置,发现所谓事故、所谓通讯障碍,不过是公司策划好的“意外”。最应忠诚的 Odin 不知为何,突然变节,转变了整个故事的走向。
谁才有“人性”?
不怀好意的公司,被困的人类、空间站、休眠、与总部失联——这一切是不是特别耳熟能详?是的,这不仅是 Tacoma 这个游戏的主要情节,也是经典科幻作品《异形》(Alien)及受其影响的无数致敬作品的常见剧情。只是这一次,人类的对手只有公司,异形被 AI 取代,后者没有攻击性,更加驯服也更加友好。当《异形》的公司还在摸清思路,搞懂异形到底是什么,《Tacoma》的 Venturis 早就可以批量生产听话的 AI。
当所有的数据转移完毕,相信你已经明白了这空间曾上演过的爱恨情仇。那些消失的人类,也自有他们的去处。就像《异形》的女主角一样,六个人凭借勇气与技术逃出生天,去向一个 Venturis 暂时触及不到的地方,也许他们会销声匿迹,也许他们会重新出现,揭露事故真相,也许他们最终还是会被 Venturis 抓住,再次被忠诚额度与欲望奴役。
但至少是现在,他们是未知而安全的。故事似乎有了一个让人满意的休止符,可我们还是漏了一个“人”,Odin 去了哪里?不,更应该问的也许是,作为公司忠诚雇员的 Odin 怎么允许这一切发生?一个 AI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违背“本性”的选择,帮助弱小、抵抗强权,这难道不是人类,或者说部分人类才有选择吗?更重要的是,机器能够“学习”或“生长”出这样的“人性”吗?如果可以,又是怎么发生的?
摆在面前的增强现实确实在抽丝剥茧地告诉你,在关键时刻,Odin 如何巧妙地泄漏了绝密信息,又如何巧妙指导人类操控失控的仪器,然后目送他们远去。但是他走不了,他的一切都在这个系统里,等待他的,很可能是毁灭。
且慢,我们忘了故事里的另一个角色——你,一个临时合约工。你被要求完成公司下达的最后一道指令:毁灭 Odin,尘封所有证据。否则,还记得进门前签署的同意书吗? Venturis 有权控告你的违法行为。
这是一个关于反抗的故事,Odin 改变并记录了一场人为事故的失败,六名工作人员挣脱了忠诚额度的枷锁。每个人都在反抗一点什么,那你呢?除了做个尽职尽责的临时工,你有没有什么想反抗的,想维护的?当 AI 保护了人类,人类又会否选择人性善的一面,也去保护这样的 AI 呢?
你,将如何选择?
看完好想玩一下
好有趣的樣子
小补充:《Tacoma》的制作公司曾经制作过《Gone Home》,后者已经是谈到 Walking Simulator 和 Narrative Game 时避不开的一部作品了。
私货:我没玩过《Tacoma》,但是今年的《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在我看来是 Walking Simulator 的新标杆。
果然同道中人,我有寫過前作《Gone Home》喔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0911-dailynews-column-gone-home/
《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入手之後忘記玩了⋯⋯
歡迎繼續切磋 【抱拳】
楊靜
妈呀 GameOn 终于更新了
很喜歡Game On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