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人性,一個 AI 的最後72小時

人工智能、擴增實境、忠誠額度……將新鮮的現實與觸手可及的未來融為一爐,這個遊戲想講的,最終還是人性,以及當人工智能擁有人性後會發生什麼?
Game ON 風物

有點像一場夢,你睜開眼睛就已經身在宇宙的某個節點。2088年,眼前是航空器窗外無垠的宇宙,身邊則圍繞着大大小小精密儀器。你只有一個人,然而你並不孤單。航天器傳來尖鋭的女聲——這個名叫 Minny 的 AI 是你的助手。

「檢查過了,Tacoma 裏的氧氣足夠保障一個人類安全存在。」你把航天器停一個叫 Tacoma 的宇宙空間站入口連接器那裏,該是你執行任務的時候了,你拿起操作儀上一個形似筆記本的電子設備,又在空間站入口處按照圖示在左右耳下方戴好內含芯片的無線耳機——「左耳 AR(擴增實境)設備連接完畢,右耳 AR 設備連接完畢。」

一個冰藍色的菱形柱狀體跳躍在眼前,「歡迎上船」,一個男聲友好地迎接你的到來,「我是 Odin,太陽系交通樞紐空間站 Tacoma 的數據執行界面 AI。」

雖然數據顯示你聽到的一切都是預先錄製好的,但這並不妨礙它幫助你消除孤獨和無助的感覺。Odin 是無數數據碎片和複雜編碼的混合體,在與他的互動中,你可以隨時提取儲存其中的資料——電子郵件、即時短訊、文件檔案等等。同時,Odin 也要求你將自己轉化為可供讀取的數據串,將身體資料與記憶內容導入 Odin 系統。

現在是登站的最後一步,例行公事地在一份《契約工同意書》上簽名。這是一條關於保密的聲明,大意是說,在船上看到的一切都不可對外洩露,否則 Venturis 科技公司有權根據法律追究你的罪責。

Tacoma 遊戲片段。

你來這裏,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三天前,這個 Venturis 科技公司擁有的空間站發生了一宗故障,站內氧氣供應嚴重不足,六名工作人員與總部的聯繫也被切斷,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最終遇難。你要做的,卻並不是扮演偵探,調查事故真相——因為所有發生過的東西,都在空間站的電子存儲器裏,你只需要將這些數據轉移到你的筆記本裏,然後交給公司就可以了。

作為一個臨時工,你不需要知道事故真相,但因為數據轉移的速度慢的驚人。於是,獨自等待的同時,你當然會四處轉轉,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在這短短個幾個小時,Odin 透過記憶和暗示,讓你發現了藏在空間站中的秘密。

當記憶被重現在實境

在科技足夠發達的2088年,AR(擴增實境)已經被廣泛應用於生活、工作和娛樂,不知哪個天才靈機一動,想到這個主意:如果我們捕捉自己的記憶,上載到系統,那麼當再次回到事情發生的空間時,我們就可以透過 AR,在相同的空間中重現歷史。

這就是你探知真相的方法。在漫長的等待中,你走入實驗室、生活空間、氧氣培養園、工程事務處……在 Odin 的幫助下,你看見了曾經在這裏工作的六個技術人員的生活。

在擴增實境中,這些人沒有面孔,只有發光的輪廓。你慢慢從每個人的身形體態、聲音言語辨認出這是站長,那是機械師,這是生物學家、那是醫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這些故事的銜接點就是空間站,而故事再簡單不過——為了賺錢,他們在這個封閉的小世界裏活了一年,然後在一個節日的晚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航空器內的氧氣不夠用了,和公司總部的聯絡也被阻斷,工程師和機械師竭力修復設備時,醫生也在準備做最壞打算,通過注射藥物,集體休眠,也許有機會在不知何時被人發現,然後被喚醒。

遊戲截圖
在擴增實境中,這些人沒有面孔,只有發光的輪廓。

你成為了一個可以入侵陌生人生活的隱身人,在不斷地回放、捕捉、跟蹤中還原事件的真相。也許你要感謝這種置身事外的窺視能力,因為它賦予你一種旁觀者清的位置。你漸漸感覺到,這好像不是一場意外,六人之外,另有人在。Odin 欲言又止,只是克已奉公地提供它能夠給你的資訊。但這個 AI 並不簡單,在你所檢視的記憶裏,它的聲音無處不在,除卻為六人提供基本協助,陪伴他們熬過想家和焦慮,它也在不動聲色推動事情發展。

2088年,AI 的存在感不亞於任何人類。你在站長日記裏「重温」了這樣一段歷史: AI 普及化之後,為了保證人類不至於大批次失業,一個工會組織推動實行了一個法令——任何太空站在使用 AI 時就必須有一個管控 AI 的人,而為了保證這個人的正常生活,企業需要另外僱用一定數目的人類,負責醫療、生物安全等基本生存情境。由於這項條例,人類得以不為 AI 全面取代。而為了提醒族群這個至關重要的權利,人類制定了一個節日——Obsolescence Day,暫且譯為「沒用日」吧,警示彼此「我們差點就被機器取代,過時沒用了」。

遊戲截圖
你成為了一個可以入侵陌生人生活的隱身人。

在每位工作人員的宿舍裏,你都可以在書架上找到一兩本關於人工智能的書,有《如何和 AI 共存》這樣的實用手冊,也有《AI 一段歷史》的理論書籍。六個人雖然專業不同,族裔各異,卻都深明,無論你是誰,都要學會和 AI 相處。於是,在擴增實境中,你常常可以看到醫生會像和朋友傾訴一樣對 Odin 說心事,Odin 也像心理醫生一樣那樣安慰她;資訊工程師則一直在搗鼓一個 AI 成長記錄圖,默默觀測 Odin 的各項屬性……看起來,Odin 是每個人的良師益友,又比所有人都懂得的更多,是這個空間站裏最重要的僱員。

負債人生與忠誠額度

和人類不同,從問世那天起, AI 就會深信不疑地服從上級指令。公司不用為它交養老保險,不用提供醫療福利,不用擔心它會變節——當它不好用的時候,甚至連炒它都不用,換上下一代性能更好的 AI 就好。

而人類和他們的七情六慾,總會節外生枝,磨損快速旋轉的資本主義齒輪。好在幾千年的歷史讓人類明白,自己的族群並非不能操縱的——通過控制慾望和情感來控制身體與行動,雖然曲折,但百試不爽。

慾望可能是人為編織好用來的,比如高品質生活、一流傢私,又或者太空渡假島、宇宙養老院……存錢吧,有夠就能買來這樣的快樂和幸福。

慾望也可以是千絲萬縷套住你的温柔,比如愛情、親情、自由、創造力等等。可是我們都知道,這些並非空氣,不是免費品(不,2088年氧氣也是商品,需要專業植物學家用儀器培育);而有些事情又好像永遠不變,那就是付出金錢購買教育,學習技能尋找工作,結婚生子,買樓買車,還債的同時付出金錢購買給孩子的教育——看來中產階級的人生軌跡至少六十年不會變。

遊戲截圖
從 Odin 提供的記憶裏,你逐漸認識了每一個人。

從 Odin 提供的記憶裏,你逐漸認識了每一個人。他們中沒有人真的快樂:醫生要還清高額學費,植物學家和伴侶與孩子的感情越來越疏離,但他和其他人一樣需要遠在天邊的這份工為家人賺錢,資訊工程師本來可以有更好的工作,但為了不和愛人機械師分離也來這裏屈就,機械師自然會產生委屈愛侶的負罪感,行政人員盼望轉工,無奈履歷出了問題……沒有人願意在遠離人世的太空站打工,可是為了還債,他們還是在這裏過了一年。

Venturis 科技公司,是空間站的所有者,也是這裏所有人與 AI 的僱主。它掌控著不少人的人生軌跡,憑藉的不僅僅是機械技術,還有軟性手段,具體來說就是一種叫做「忠誠額度」的制度。你在公司的每項工作表現、人際關係等都會決定「忠誠額度」的等級。「忠誠額度」則可以轉化成金錢、教育、住房、再就業等等領域的通貨。忠誠度越高,提高或保障物質生活就越容易。

效忠更意味着不忠的人會被整個行業排斥。比如遊戲中的行政人員,曾經從一家公司跳槽來到 Venturis 科技公司,雖然多年後他的能力和資歷都能讓他在其他公司有更好的發揮(也不用和五個人類困在宇宙某端),但因為曾有過跳槽史,就常常碰壁。

所以,你不得不忠誠,公司就是上帝。

即便對於人類僱員掌控已如此得心應手,Venturis 好似還不滿意。如果不是礙於工會,它當然一個人也不想請。而一場意外的事故,也許可以證明,人類勞動力有時還會給工作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這個有點陰謀論的推測,並不是聰明的你推測而至,而是擴增實境裏清晰呈現的事實——在 Odin 的幫助下,資訊工程師破解了系統權限設置,發現所謂事故、所謂通訊障礙,不過是公司策劃好的「意外」。最應忠誠的 Odin 不知為何,突然變節,轉變了整個故事的走向。

誰才有「人性」?

不懷好意的公司,被困的人類、空間站、休眠、與總部失聯——這一切是不是特別耳熟能詳?是的,這不僅是 Tacoma 這個遊戲的主要情節,也是經典科幻作品《異形》(Alien)及受其影響的無數致敬作品的常見劇情。只是這一次,人類的對手只有公司,異形被 AI 取代,後者沒有攻擊性,更加馴服也更加友好。當《異形》的公司還在摸清思路,搞懂異形到底是什麼,《Tacoma》的 Venturis 早就可以批量生產聽話的 AI。

遊戲截圖
有限的內容以空間為單位存儲在 Odin 的記憶裏,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在氧氣培養園裏發生了什麼,在某某某的宿舍裏又發生了什麼。

當所有的數據轉移完畢,相信你已經明白了這空間曾上演過的愛恨情仇。那些消失的人類,也自有他們的去處。就像《異形》的女主角一樣,六個人憑藉勇氣與技術逃出生天,去向一個 Venturis 暫時觸及不到的地方,也許他們會銷聲匿跡,也許他們會重新出現,揭露事故真相,也許他們最終還是會被 Venturis 抓住,再次被忠誠額度與慾望奴役。

但至少是現在,他們是未知而安全的。故事似乎有了一個讓人滿意的休止符,可我們還是漏了一個「人」,Odin 去了哪裏?不,更應該問的也許是,作為公司忠誠僱員的 Odin 怎麼允許這一切發生?一個 AI 為什麼會做出這樣違背「本性」的選擇,幫助弱小、抵抗強權,這難道不是人類,或者說部分人類才有選擇嗎?更重要的是,機器能夠「學習」或「生長」出這樣的「人性」嗎?如果可以,又是怎麼發生的?

擺在面前的擴增實境確實在抽絲剝繭地告訴你,在關鍵時刻,Odin 如何巧妙地洩漏了絕密資訊,又如何巧妙指導人類操控失控的儀器,然後目送他們遠去。但是他走不了,他的一切都在這個系統裏,等待他的,很可能是毀滅。

且慢,我們忘了故事裏的另一個角色——你,一個臨時合約工。你被要求完成公司下達的最後一道指令:毀滅 Odin,塵封所有證據。否則,還記得進門前簽署的同意書嗎? Venturis 有權控告你的違法行為。

這是一個關於反抗的故事,Odin 改變並記錄了一場人為事故的失敗,六名工作人員掙脱了忠誠額度的枷鎖。每個人都在反抗一點什麼,那你呢?除了做個盡職盡責的臨時工,你有沒有什麼想反抗的,想維護的?當 AI 保護了人類,人類又會否選擇人性善的一面,也去保護這樣的 AI 呢?

你,將如何選擇?

讀者評論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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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看完好想玩一下

  2. 好有趣的樣子

  3. 小补充:《Tacoma》的制作公司曾经制作过《Gone Home》,后者已经是谈到 Walking Simulator 和 Narrative Game 时避不开的一部作品了。
    私货:我没玩过《Tacoma》,但是今年的《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在我看来是 Walking Simulator 的新标杆。

  4. 妈呀 GameOn 终于更新了

  5. 很喜歡Game On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