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离散”:移民是他们的灵丹妙药吗?

家乡还是异乡?当妻子、孩子、爸爸都成为微信上的一个头像,他们告诉自己:暂时分离,只为积攒资本……
异乡人 移民 风物

渡东瀛,下南洋,赴金山,闯拉美,1949、1989以后的政治移民⋯⋯移民的历史贯穿了华人现代史。而如今,世界经济不断洗牌,资本流动越广,人口流徙的规模与幅度也越发惊人。继“中国崛起”之后,华人移民队伍里,还加入了唱著“早发财早移民”口号、向五大洲漂移的中国新中产,与仍然持续不断、依靠家族关系去海外做生意讨生活的技术移民。

不断地别离,持久地期盼重聚,是迁徙中共同享有的经验。只是时间来到全球化信息时代,远洋船和电报为廉价航班和视频电话取代,天涯再远,也仿佛一条信息之间。微信里的视频现实仿佛可以治愈身在其中的离散现实,而离散的现实也未必孤独,总有同病相连的人、异国他乡的知己,临时的“家庭”,是插曲还是可以转为持久的主题曲,双方都有默契。亲密情感和代际关系,都被一些不再只属于情感的目标和计划阻隔著⋯⋯家在哪里?家是谁?家还回得去吗?我们听来自雅典、塞布鲁斯、坦桑尼亚的三个故事,三段心事,在家乡与异乡也许偷偷换了位置的境况里⋯⋯
 
 
 
 
 

在天堂守寡

离家近十年,他不再想回去,妻子和儿女变成QQ和微信头像后的人。情人节那天,他想和15岁的儿子套近乎,了解儿子的感情生活和性成熟度⋯⋯

这是中国人吴刚在雅典的第八年。

清早起身,吃点东西果腹,这个四十岁出头的瘦小男人径直走去位于某个住宅区的小店。铁闸拉开,一百多平方米的外贸服装店里,几千件个塑料衣架上挂满衣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款式简单、价格低廉。

对吴刚而言,家就是店、店就是家,进货、上架、销售、补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非生病和难得的休假,他几乎日日都在这里。这家店没有开在中国商人集中的“中国城”附近,主要客户是附近的本地居民。这个选择是为避开过于集中的行业竞争,尤其考虑到“中国城”那些近千平方米的大卖场。但说是本地居民,其实也不确切。因为中国外贸店衣服价格便宜,最多来光顾的反而是各种东欧国家前来务工的移民,近年来也有不少经济窘迫的雅典老年人。

吴刚来自浙江青田,那个比邻温州的小县城,五十多万人口中一半是华侨,其中又有过半是偷渡出国。他们起初在欧洲的血汗工厂做非法劳工,随着1990年代“中国制造”的崛起,不少人转投“外贸生意”,用廉价的衣服、小商品、电子产品占领欧洲市场。一旦站稳脚跟,青田人就接来家人在欧洲团聚,又通过商会、同乡会,形成一股松散的商业力量。

相比西班牙、意大利,希腊的青田人来得晚、来得少。大批涌入要到2001年、2005年两次总统大赦之后,大赦使几千名中国黑户拿到身份。消息在青田不胫而走,更多人攒钱、借钱,偷渡而来,高峰时希腊全国有三万多华人,他们大多从事批发零售廉价服饰的生意,产地多为中国和意大利的华人区。

金融海啸后,多年来希腊政府一直都要实施紧缩措施,雅典市内一片不景气。
金融海啸后,多年来希腊政府一直都要实施紧缩措施,雅典市内一片不景气。

雪上加霜,大赦再也没发生过,希腊经济也一蹶不振。晚来的人始终是黑户,就这样困在希腊,有人熬不住回去,有人转身去南美开辟市场。留下的一两万人里,除了真正发财买到身份的,大部分人还在观望。去年,吴刚的姐夫身患重病,姐姐打道回国。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在希腊做过保姆、开过服装店,凭一己之力养活家乡的丈夫和三个儿女十多年。如今回去,找不到工作,只能依赖孩子每个月给的三四千块生活费。

这些年,衣锦还乡的青田人不在少数。华侨源源不断的汇款为当地经济输血,农田大多废弃,房地产和消费服务业成为支柱产业,小县城的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饭馆里,一碗粥也要八九块,面则至少十五。月收入一千多欧元的吴刚望洋兴叹,当初为偷渡欠的债尚未还清,他认为自己是“没文化的土八路”,回去只能在建筑工地拼所剩不多的体力,每月赚三四千人民币。

离家近十年,他不再想回去,妻子和儿女变成QQ和微信头像后的人。

儿子马上读高中,女儿已在幼儿师范学院就读,他坦言和儿女没话说,“说什么呢,就是让他们听话,好好上学,认真读书,不要太省吃俭用。”情人节那天,他想和15岁的儿子套近乎,了解儿子的感情生活和性成熟度,就发了条微信:“情人节快乐,你有女朋友了吗?”半晌,儿子才回复,“我儿子生气了,他说你有没有搞错,我才几岁?我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讪讪结束对话,本来想进行的性教育根本没机会说出口。

微信是吴刚的第二个世界,他一天到晚混在希腊青田人的聊天群里,吹牛,抢红包,谈论国家大事,批评达赖分裂祖国,为习近平的反贪大战叫好,打听当年征地的官员有没有下岗坐牢。

和妻子倒没什么交流,“我们一说话她就骂我,嫌我钱赚少了,要不然就是哪个月没按时打钱回去。”女儿入读师范学校后,妻子在县里找了份工作,每个月有一两千块收入,再加上吴刚寄回家的六七千,依然非常节俭,准备给小孩上大学和结婚买房攒钱。

几年前,妻子提出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要和别人过。吴刚人不在青田,但发动在法院、民政局的亲戚,软磨硬泡,硬是打消妻子的念头。他一方面准备好持久战,拖三五年再离,算准届时四十多岁的妻子没人愿意娶;另一方面威胁妻子,一旦离婚,他甩手不要孩子,看哪个男人要帮他养儿子。

在吴刚口中,妻子是否有别的感情不在考量之内,谁来养孩子才是值得计算的事。他从微信公众号里划出明星八卦,一脸无所谓:“出轨就出轨呗,你越管,散得越快,你看王宝强这么牛逼,不是一样戴绿帽子。她(妻子)爱出轨不出轨,不出最好,出了我也没办法,谁让我不在呢?她也不是青田第一个(出轨的)。”

2016年,华人圈传言希腊政策松动,为部分符合条件的黑户提供申请身份的渠道。吴刚第一时间找律师填好文件,满心等着申请被批,准备接儿子来希腊读书或在店里帮忙。没钱请伙计的他,这些年基本没休息,也是怕花钱,另外他觉得关店一天,就少赚一天钱。去年,他和几个同乡去了 “天空之城”——希腊中部的东正教建筑群。现在说起来还津津有味,列出门票、火车票、餐费支出,每人不到五十欧元,非常划算。景区本身他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国内的人老说你住在希腊,浪漫的天堂,我天天在这里,怎么没什么感觉啊。那个天空之城,看看还可以,房子都在悬崖上,也就那么回事儿。”

希腊于金融海啸后经济一蹶不振,令不少外地移民都回流往他们本身的国家。
希腊于金融海啸后经济一蹶不振,令不少外地移民都回流往他们本身的国家。

钱是吴刚衡量一切行动的先决条件,他在雅典没有情人,他说爱不起,吃饭要钱,买衣服要钱,又怕情人会惦记他的存款,所以情愿“守活寡”。拿到身份他也没动力回国,那又是一笔账——“回家一个月,少说二十万,这些年欠的人情,不得还嘛?送礼,吃饭,去歌舞厅、KTV,都打了水漂,不回。”

我选择3D家庭

很多小朋友无法理解为什么林家小妹妹会有3D的爸爸,爸爸不是视频和电话里的平面存在吗?

下午四点,林劲和员工结束工作会议,倒壶茶慢慢饮。四年前,要到晚上八点,他才有时间歇脚,享受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那时我就是个全职保姆。每天在塞浦路斯围着女儿转。”

那是2013年,女儿6岁,就要读小学。一家三口敲定投资移民塞浦路斯,林劲带着女儿飞赴海滨城市帕福斯,买房买地,妻子留在上海继续工作。夫妻二人抽时间找机会在两地间飞,短暂团聚,用林劲的话叫做“候鸟夫妻”。

经济系毕业的林劲工作二十多年来,换过几个跑道,他做过传媒、酒店、餐饮业,多次创业。妻子工作较为稳定,在一家金融机构任职高级管理人员。女儿出生后,两人越来越希望能给她提供英式教育和海外生活经验;同时他们对中国大陆的食水安全、空气污染等民生问题也愈加关注。他们最后选择投资移民,林劲去欧洲购买产业,发展生意,妻子留在上海支援,一旦条件成熟,全家在欧洲团聚。

金融海啸后,欧洲多个国家面临财政危机,陆续推出黄金签证计划,贩卖欧洲公民身份,刺激投资移民。2012年,身陷金融危机的葡萄牙先行一步,为非欧盟国家公民推出快速移民通道,只要满足政府规定的投资条件,就可以取得居留身份,自由进出申根国家。紧接着,塞浦路斯丶西班牙丶马耳他纷纷效仿。到2013年冬,全欧已有560个成功申请“黄金签证”的个案,其中90%申请者持中国大陆或香港护照。

其中,塞浦路斯同时属于英联邦和欧盟,这意味着拿到身份后,中国移民可以自由进出欧盟及欧洲经济自由区,如果选择让孩子在塞浦路斯长大,则可以接受英语教育——这个曾被英国统治的国家,英语普及率较高。事实上,早在金融危机之前,塞浦路斯政府为增加教育产业收入,就相中中国市场,给能说英语的中国留学生提供相当优惠的留学政策。

塞浦路斯是同时属于英联邦和欧盟的主权国,这意味着拿到身份后,中国移民可以自由进出欧盟及欧洲经济自由区,而如果移民家庭选择让孩子在塞浦路斯长大,则可以接收到英语教育。
塞浦路斯是同时属于英联邦和欧盟的主权国,这意味着拿到身份后,中国移民可以自由进出欧盟及欧洲经济自由区,而如果移民家庭选择让孩子在塞浦路斯长大,则可以接收到英语教育。

从事塞浦路斯移民的陆旭女士介绍,相较于葡萄牙、西班牙,塞浦路斯的投资移民门槛低,仅30万欧元就可以买到居住条件不错的房产,同时也不用坐移民监。她所在的中介公司最初涉足塞浦路斯也是2012年,仅仅一年,就签到了一千多个家庭。这些人中既有北上广的中产阶级,也有来自山西、河北、重庆以及其他内陆省份的新晋富人。他们以中青年夫妇和孩子为主,也有些退休老人,来此安度晚年。

林劲选择的帕福斯是中国移民落户的热门地区,不少家庭集中在近地中海海岸的住宅区买房,这里水清沙幼,四季阳光充足。很快帕福斯就有了中国人社区,这同时也推动了当地房价攀升。23岁的塞浦路斯女生佐伊·达马斯科鲁对中国人充裕的现金流表示惊讶,月收入不到500欧的她不知何时才能在家乡落脚。林劲还买地想要投资建厂。然而真的做起来,他发现当地政府对外国人的限制诸多,开公司步履维艰。中国人最容易做的生意反而是卖红酒回内地销售,赚取差价。

同时,林劲开始了全职奶爸的生活。早起给女儿收拾妥当,穿衣、洗漱、扎辫子,送去上学,然后购买生活必需品,下午再接女儿回家,做功课,玩耍。这和他之前在国内忙于事业的生活节奏完全相反,好像是额外的父亲“产假”。他曾经期盼自己能享受的亲子时光,以及和女儿的紧密联系,慢慢在异国实现。此外,他还常有机会和其他中国家庭聚餐、包船出游,有了工作关系外的人际社交。

然而,两年的塞浦路斯生活却让林劲害怕,他发现,女儿和这里的很多小孩一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家庭观:两个家长,一个3D,一个隐形。

在塞浦路斯的中国人中,林家算是例外——典型的家庭构成是一个全职母亲。一两个读书的小孩,还有一个候鸟般往返的父亲。塞浦路斯政府鼓励投资移民创建公司,为当地创造就业,然而移民本人不能在当地就业,很多母亲在国内本就是全职主妇,到这里就更加没有经济来源,完全依赖丈夫从国内汇款。两地分居成为经济必需品,夫妻生活和家庭生活则冒着名存实亡的风险。在孩子们眼中,父亲是个模糊的存在。很多小朋友无法理解为什么林家小妹妹会有3D的爸爸,爸爸不是视频和电话里的平面存在吗?甚至有小朋友觉得家里睡着一个不是爸爸的叔叔也不奇怪。

塞浦路斯的中国母亲们经济富余,又有大把时间可以消磨。她们可以过上舒服写意的生活,在照顾孩子之外,没有工作要忙,大可健身、游泳、购物、聚餐、培养个人爱好,但同时也要接受感情生活和性生活的长期缺失。一小部分母亲能够寻找情人,对象可能是留守塞浦路斯的父亲,或者是以非投资移民身份前来工作的中国人,也可以是外国人。中国人的圈子小,哪个妈妈有了男朋友大家都会知道,但总会保持某种默契,不在身前或背后指指点点。

陆旭就有几名客户发展出新的感情,她们几乎都是在学校家长会、春节包饺子这样的社交场合认识一个中国异性,擦出火花:“很多中国家长不会说英文,特别依赖别的中国人。另外,地中海好山好水,易生浪漫的情愫,大家正当年,一切水到渠成。至于国内的伴侣,反正隔着远,又有时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对方可能也有别人。”

“中国的母亲真是很伟大,为了孩子什么都可以接受。有些人知道老公可能在中国有别人,但只要不离婚,把孩子带好,她们不会怎么样的。”虽这样说,林劲却忧虑这个小社会对女儿的家庭观和择偶观会产生负面影响。他思索很久,决定撤退上海,“家是家,房子是房子,我和太太长期分居,哪还有家。在这,好像每个人都有个回家的期限,但日子长了,就只是说说而已,回不去了。”他觉得自己不能舍本逐末,说是为孩子奋斗,实际未必有利她的成长。
 
塞浦路斯的房产他没有卖,为以后留一种可能。他返回上海,重新创业,开茶庄,做饭店。一家重聚后,他发现,两年的分居生活让女儿无法完全接受母亲再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常常有排斥反应。所以他会特意创造妻子和女儿独处的机会。
 
“她才八九岁,不晚。

不断地别离,持久地期盼重聚,是迁徙中共同享有的经验。
不断地别离,持久地期盼重聚,是迁徙中共同享有的经验。

三个人三个家

留在非洲的男人则不愿回国,他们辛苦在非洲建立的关系网,以及人上人的优越感,回国就“一夜回到解放前”。

宋羽帆说自己是个特别能折腾的女人,又补充“我老公也这么说”。

宋羽帆是江苏南通人,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继承了医生母亲的强势性格,很早就争取经济独立。2002年,刚从北京一家大学旅游管理系毕业不久,她决定开连锁茶馆。然而出师不利,迎面遇到非典,她租住的小区是重灾区,被隔离了五个月。前期投资都打了水漂。最穷的时候,她18块钱花了21天。这段艰苦日后被她用来不断定义和激励自己,她熬过了经济不景气,两年后,真的做成了茶生意,然后成为北京第一批房奴。

她的男友,和她恋爱十年的高中同学,也在北京,建筑工程师,那时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男友的母亲催促他们成婚生子,好抱孙子。然而宋羽帆坚持要等,她的人生规划是先闯荡再平庸,不想在依附于男人。

2006年,男友偶然得到去非洲工作的机会,是中铁建工集团坦桑尼亚分公司的一个高管职位。东非条件艰苦,但待遇和升职空间不错。宋羽帆的母亲刚从中国驻坦桑尼亚医疗队工作回来,有一些直观经验,认为这是不错的选择。两个年轻人有借贷压力,也乐于事业跳跃式成长,于是决定男方签约两年,2008年结束工作,回来结婚。

那是前微信时代,宋羽帆和男友靠长途电话沟通。坦桑尼亚的电信服务质量差,男友从网吧打电话,信号时有时无,价格却居高不下。2007年,宋羽帆飞去坦桑尼亚探望男友,那是她第一次去非洲。飞机降落在达累斯萨拉姆,坦桑尼亚第一大城市,然而一到机场,她就懵了,“比北京落后20年”。接着转机去桑巴吉尔群岛,男友的工地所在地。这个号称世界上最美丽的岛屿给她的第一印象,却是“机场还不如中国二线城市客运站。”

男友皮肤黑了,人也壮实,英语和当地斯瓦希里语都很流利,她评价“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去工地的路路况很差,两边都是深深的灌木丛。工地建在一所学校旧址,外围用铁皮围起来,宿舍是木板搭的,老鼠壁虎天天有。宋羽帆住了一个月,她没有多想,随后回北京等他回去完婚。

然而2008年,回到北京的男友郑重表示想要留在坦桑尼亚,希望她也能搬过去。他说适应了非洲的生活和为人处事的方式,无法回来在中国职场生存。在非洲华人的地位很高,和黑人打交道很简单,也是不错的选择。双方的父母等不及了,催促两人结婚,不管以后去哪,先怀孕再说。那年,宋羽凡就快三十岁,虽然不舍自己的生意,但她决定听从老人的建议,“我是80后,比较考虑父母。我也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我想有个家庭。”

在非洲中资企业家庭中,不少男人独自留在当地打拼,女人刚留在中国国内,分隔两地。
在非洲中资企业家庭中,不少男人独自留在当地打拼,女人則留在中国国内,分隔两地。

中铁鼓励管理人员家属赴非生活,提供一些优惠待遇,也开设后勤类工作岗位。宋羽帆有了份月薪400美元的工作,负责工地的厨房、车队、接待等工作。很快,她怀孕了,她不信任坦桑尼亚的医疗水平,母亲又坚持要亲手接生。于是宋羽凡又折腾了一回,飞回南通,而在生产前她还要照顾工作狂的母亲。

没多久,她带女儿飞回非洲,丈夫被调去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工作。那里的中国大学生很多,她之前的那类工作没有空闲职位,就待在家里。她经历了一阵产后抑郁,“看星星、看月亮、看孩子,快疯了。”

自救的方法是继续折腾,她发现达市没有中国人的烘培店,印度甜品店市场份额大,但和中国口味差很远,就自学烘培,在网上开店,每天在家做一两个蛋糕等人上门领取。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她又全情投入到家长活动,通过忙碌找到自己的位置。

转眼孩子要上小学,丈夫决定辞职在非洲创业,他自信积攒了足够的资本和人脉, 要回到桑给巴尔岛(Zanzibar)做餐饮。宋羽凡的蛋糕店也做成了品牌,但她却想带孩子回国。“首先是教育,再怎么贵族学校,中国的基础教育是非洲不能比的;还有亲情,两边老人年纪都大了,得有人照顾,我也想女儿有个大家庭,爷爷、奶奶、外婆,在非洲,中国人圈子太小,又有利益冲突,不健康。”

夫妻再次达成共识,妻子带着女儿在南通的国际学校上学,丈夫在桑给巴尔打拼,至少在女儿读中学前,两人分居两地。两人保持每天沟通,一是教育孩子,二是处理生意——餐饮业是宋羽帆的老本行,她远程管理公司业务。

在非洲中资企业家庭中,女人留在国内并不罕见,也会引发连环反应。在另一家中国国企坦桑尼亚分公司供职的王威概括,“一般就是三个人三个家,这边男人一个家,那边女人一个家,孩子么,在寄宿学校,是另一个家。”虽然有教育、生活等各方面补贴,只有少数妻子会移居非洲,除了老人和孩子,她们还要考虑语言障碍,文化差异,生活品质下降,以及一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留在非洲的男人则不愿回国,他们辛苦在非洲建立的关系网,以及人上人的优越感,回国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也有人为了巩固生意,受当地政策限制,选择定居移民。王威的妻子也在国内,他不愿意想以后的打算:“我就好好挣钱吧,现在挣得再多,回去老人生一场病,一分不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三个人三个家,一旦接受了,也就没有那么糟。”王威说,丈夫很少会选择离婚,个案也有,但剧情和国内没太不同,年轻女性斗败结发妻子;但更多是偶尔的露水夫妻,所以男人们乐于互相标榜自己家里如何红旗不倒。另有一种临时家庭,发生在中国工长这个阶层身上,他们在国内是手艺人,泥瓦匠、木匠。来了坦桑尼亚后,不用再亲自劳动,只是监督手下的坦桑尼亚工人。他们的收入虽然比国内高了两三倍,但不足以包养中国女人,所以往往选择当地女性。坦桑尼亚本地人就业严峻,有硕士学位的女学生也要竞争类似于保洁员这样的工作。故而给中国人做情妇也是一种出路。其中穆斯林家庭的女性本身可以接受一夫多妻,所以并不介意中国丈夫在中国还有家庭。

宋羽凡对这些也一清二楚,她的底线是不要伤害家庭,不要染上性病。她说她不知道丈夫有没有出轨,也不多想。即便是有,她也能理解。她的理论中,两个人在一起的绝对忠诚并非唯一家庭模式,分开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不好。
 

读者评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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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真正有意思的其实是第二代。我十三岁和父母移民加拿大。类似于这种即非土生华人又非成年第一代移民的状况,身份认同和视角其实很微妙也很有意思。

  2. 深海里一条孤独的鱼说道:

    家是永远的港湾。

  3. 为了未来,我们愿意献祭多少“现在”呢?希望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都能够幸福。

  4. 想到賈樟柯的《山河故人》

  5. 錯字:套近況?

  6. 都是为了生存呢,那这样家还是家吗?亦或者今后「家」的定义要改变了呢?

  7. 有个词打错了,“陆续”打成了“陆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