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今天不能去卢浮宫?巴黎妈妈这样告诉女儿

“妈妈,为什么欢乐是错误的呢?”恐袭、爆炸、伤亡人数——成人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概念正在进入孩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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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临睡前,八岁的女儿把漂亮裙子和包装精美的礼物一一准备好,关灯道晚安时,她兴奋地说:“妈妈,我真的等不及啦!”

我理解她激动的心情,第二天她要和同学一起,参加好友克洛伊的生日派对。克洛伊是女儿的好友,将在博物馆搞活动庆祝生日,主题是“在法老的年代时光旅行”,地点就在孩子们都喜爱的罗浮宫。

女儿入睡后,巴黎另一隅几个日益时髦起来的街区,周末夜晚的轻快气氛也感染着每个人:露天咖啡座上和朋友恋人聊天谈笑的人;和家人借着柔和灯光享受着美味晚餐的上班族;巴塔克兰剧院里,随着音乐摇摆的年轻人——周五的晚上理应如此。

谁能想到,几个小时后,巴黎经历了一场凶杀戮。我从手机上看到英国《卫报》推送的突发新闻,下意识奔向女儿卧室,睡梦中的她,脸上还带着微笑。我和先生不断转台试图了解事件经过,也同时在想恐怖分子仍然在逃(当时还没有发布8个恐怖分子全部被歼灭的新闻),这场公共场合筹备的生日会能不能照常举行?女儿如果参加,会不会有危险?

短短一个小时里,电视报道的死亡人数不断上升。尽管事发地点离我家挺远,但临近午夜,急救车、警车在楼下呼啸而过,警笛声一刻没停。法国总统奥朗德在电视讲话中宣布关闭边境,法国进入全国紧急状态。

事件的轮廓也清晰起来,这是恐怖分子针对巴黎普通市民的袭击。经历了年初《查理周刊》报社事件后,我们一直隐隐担心类似事件会重演,没想到今晚被这样残酷地证实。我和先生从震惊中镇定下来,决定参考邀请方家长的态度,严密观察早上事态的发展。当然,等女儿醒后,一定要先跟她谈谈夜里发生的事情。

2015年11月14日,哥伦比亚,巴黎恐袭后世界各地有不同悼念仪式。图中的男孩手持法国国旗参与在哥伦比亚首都举行的追悼会。摄:Fernando Vergara/AP
2015年11月14日,哥伦比亚,巴黎恐袭后世界各地有不同悼念仪式。图中的男孩手持法国国旗参与在哥伦比亚首都举行的追悼会。

周六一早,女儿哼着欢快的小曲跑进我们的房间——“爸爸,妈妈,咱们快些吃早饭吧,我想早点到罗浮宫。”

我们让女儿坐到床边,揽着她,简明扼要地跟她讲述了夜里发生的事情,以及因此影响到的生日派对:“仔细想过之后,我们觉得在这些坏人被全部抓起来之前,克洛伊的生日会最好还是不去了。”

“啊,不,不!”她一下眼眶发红,把头埋在我身上,抽泣起来,“我不想有人被杀死,这些坏蛋为什么要杀人呢?我想去参加生日派对……”

女儿这一连串问题没有太多逻辑,是她下意识的回应,是沮丧、惊恐过后,儿童本能的自我保护。

我们决定一一解答她的疑问。“你还记得今年早些时候《查理周刊》的事吗?这次杀死无辜市民的恐怖分子和上一次是同一伙人。”

女儿当然记得《查理周刊》。年初报社枪击发生后,在凛冽的寒风中,我和先生领着女儿,背着襁褓中几个月大的儿子,加入了两百万巴黎人参加的“我是查理”(Je Suis Charlie)大游行。游行中,那张各国领导人和奥朗德手拉手走在游行队伍最前方的照片,让人记忆犹新。

女儿含着眼泪默默点头,我继续说:“这次,这些恐怖分子杀死的仍然是普普通通的人:大家在餐厅吃饭,在音乐厅观看表演,在球场为球员加油——但这些娱乐方式对那些恐怖分子来说,是违反了他们的教条……”

没等我说完,女儿不解地看着我:

“欢乐是错误的?为什么呢?妈妈?”

“对这些恐怖分子来说,他们是通过杀人来捍卫他们的理念-比如说,他们想让全世界都遵守一样的戒律,就像基督教徒的《圣经》一样,穆斯林教徒也有自己的《古兰经》。这些恐怖分子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理解经书教条,比如‘不许听音乐’,‘没有男性陪伴,女人不许单独出门’,等等。”

《查理周刊》事件发生后,女儿不理解为什么在言论自由的世界里,几个插画记者会因为他们的画儿而遭到杀害,为什么恐怖分子——一些极端穆斯林教徒会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给她买了DK版的《宗教之书》,并和她一起阅读。

书的扉页上写着“所有宗教都是平等的”。女儿牢记这一条,她接着说:“如果所有宗教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这些坏蛋非得让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宗教呢?”

“问得好!但你要知道,这些坏蛋——换句话说,这些少数极端分子,并不能代表穆斯林。你想想看,市场街上的阿米德叔叔、阿里爷爷,他们都是特别热情特别正直的好人,对吗?他们就是两个普通的穆斯林教徒。”

住在巴黎这几年,每天我们母女俩在放学回家路上,总要经过市场街,买菜买水果。这条街上的商贩有不少穆斯林教徒,他们像是家人一样热情和慷概:我们买水果时,他们总会多捎上一盒给女儿:“今天好好学习了吗?来,拿着!吃饱了回家做功课!”我和女儿多次看到,无家可归的人在水果摊旁徘徊时,阿米德叔叔总会给他们拿上盒草莓,再往包里塞几个苹果,而且分文不取。

“所以,我们决不能因为人们的宗教信仰不同,而把他们贴上不同的标签,你说对吗?”

“对的,妈妈,就像犹太人不应该被贴上六角星星,被送到集中营一样!”

见女儿开始思索宗教的价值观,我接着说:“可以说他们的杀戮是想挑战全人类的价值观,那就是不能杀害无辜的人。有很多恐怖分子是被‘洗脑’的,在他们的世界里,这是一场‘圣战’。”

“所以说,现在世界上有战争吗?像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样?”女儿的历史课正好在讲一战和二战,并由此强调和平的得来不易,所以她一下联想到战争。

“嗯,这次的战争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战争,好比一个军队和另一个军队在战场上面对面地打仗。这是一场很多国家联合起来与恐怖组织的斗争。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恐怖分子今天袭击了巴黎——他们要报复法国政府对恐怖分子的打击。”

2015年11月14日,捷克布拉格的法国领事馆外放满了鲜花和蜡烛以示哀悼,两名小孩在烛光前祈祷。摄:David W Cerny/REUTERS
2015年11月14日,捷克布拉格的法国领事馆外放满了鲜花和蜡烛以示哀悼,两名小孩在烛光前祈祷。

正说著,手机响了,克洛伊妈妈发来短信:“请接受我们的问候——昨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漫长的一夜,我们刚和罗浮宫联系了,因为突发事件,罗浮宫今天闭馆一天。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取消今天的生日派对,但事态平稳后,我们一定择日庆祝。保重!”

女儿看到信息,得知生日派对是真的取消了,更加伤心。在孩子的世界里,欢乐是如此简单,欢乐又是常态,可突然间,这种常态再次被打破了——怎么向她解释呢?

“妈妈很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失望呢——因为我想在送你到生日会后,也进到罗浮宫看看画呢。可是现在我也去不了了。但想想看,有多少家人在这个时候,正在等自己的亲人朋友回家,可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生日派对可以换个日子再开,妈妈也可以选其他时间再去罗浮宫。与那些失去的生命相比,我们今天活动的取消只是件小事,你说对吗?”

女儿点点头。在新常态下,孩子们被推向信息量过饱和的各种报道:恐怖袭击,爆炸,伤亡人数……他们的童年记忆或多或少被插入这些连成人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事件。

作为家长,完全不提是不可能的。我们这些家长都记得年初恐怖事件发生后,巴黎大街上那种肃杀的气氛,还有孩子们的惶恐。就在这时,电视新闻报道八个恐怖分子全部被歼灭。我们一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我接着说:“现在法国所有警察和军队都出发了,他们在大街上和公共场所保证我们所有人的安全。所以上学并不危险,只是我们要更加小心。我想学校的课间活动肯定要被取消了,而且可能学校门口和地铁站口都会架上栅栏,但这些都是临时的,过段事件就会像平常一样了。”

女儿紧紧抱住我,我接着说:

“感到害怕和伤心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像这样的暴力行为,尤其当我们面对死亡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的感受和你一样,但我们在这个时候更应该相信‘正义会战胜邪恶’。记得吗?我们年初游行时说的,‘我们不怕’(on n’a pas peur!)。所以,我们更要继续自己的正常生活:比如过些天,我们会一起庆祝克洛伊的生日派对,比如我们还是像每天一样,上学、打网球、参加童子军的活动。这是对恐怖分子最有力的回答,对吗?”

“对,妈妈!所以我想现在就出门看看!”

女儿的决定正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出了门。在我们生活的街区,大街上一切如常:年轻的父母推着童车里的小宝宝散步购物,熟食店门口排起了长龙,超市里人们忙碌采购下周的食材和生活用品。但大家脸上平添几许严肃,路上陌生人之间彼此含笑致意——我们都知道微笑里融入太多地表达,在共同经历昨晚之后,我们更团结在一起:

“ 我们是巴黎,我们不怕!”

2015年11月14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巴黎发生恐袭后宣布全国哀悼三天,巴黎卢浮宫在门外摆放告示牌,通知游客博物馆会关闭三天。摄:Amr Nabil/AP
2015年11月14日,法国总统奥朗德在巴黎发生恐袭后宣布全国哀悼三天,巴黎卢浮宫在门外摆放告示牌,通知游客博物馆会关闭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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