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內景唐人街》:西方華裔主體性的爭奪史,猶如NPC覺醒

來自東方的功夫、神秘的文化和趣味被西方觀眾接受並逐漸失去新鮮感後,在亞洲的文化可以被徹底挪用、白人主角自己也開始會武功之後,功夫小子們就只會被迅速拋棄。
《內景唐人街》劇照。圖: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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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本劇評涉及劇透

如果把《內景唐人街》看作一部探案懸疑片,大概會產生很大的誤會。儘管它的預告片看上去真的很像。預告片看上去是,一名中餐館服務員捲入了神秘謀殺案,被警察要求合作,從而展開了小人物大奇遇的旅程。擔任主演的是歐陽萬成,汪可盈,錢伊信等,這一眾在美國幾乎算是最具影響力的華裔演員。這是一部改變自美國國家書卷獎得主同名小說的作品,作者是一名美國華裔,講述的也是一個關於西方華裔的故事,這也使得作品一上線就倍受華語觀衆的關注。

在華語評分網站上,有不少觀衆批評本劇老土,愚蠢,俗套,無聊,難看,「一集棄」。在很多劇情設置部分,其發展看起來顯得如此模板化:主角的人設彷彿是照着刻板印象創作出來的亞裔男子,父母也是最典型的亞裔家長,背後藏着一個最套路的原生家庭童年問題。

在正片開始之後,這種探案故事包裝也沒有卸下。歐陽萬成飾演的男主角Willis Wu,一個平凡的路人甲,中餐館員工,在後廚倒垃圾時誤打誤撞目擊了一名亞裔女性在街頭被擄走的場面,因而成爲警方線人,與汪可盈飾演的警察Lana Lee開始了秘密合作。Lana Lee活在一黑一白兩名警界雙星的陰影之下,但卻與Willis緊密配合,成爲破獲一個又一個罪案的幕後英雄,而Willis也在破案過程中一步步成長,並逐漸接近自己胞兄的當年的失蹤真相。這是劇集乍看起來的樣子。在華語評分網站上,有不少觀衆批評本劇老土,愚蠢,俗套,無聊,難看,「一集棄」。在很多劇情設置部分,其發展看起來顯得如此模板化:主角的人設彷彿是照着刻板印象創作出來的亞裔男子,父母也是最典型的亞裔家長,背後藏着一個最套路的原生家庭童年問題,男女主角的相遇是最典型的平凡小子初見女神,以及劇情之間突然莫名其妙就插入了一段爲打而打的黑社會武術對毆(背景音樂還是LMF的《冚家拎》),下一秒男女主一對話突然就王家衛了起來,這部劇彷彿在每一個細胞都喊着惡俗。如果我們的觀劇就看到這裏,僅只於此,這無疑是一部莫名其妙的爛劇。

《內景唐人街》劇照。圖:網上圖片

但其實劇集也非常明顯地在告訴觀衆它不僅於此。大量清楚到幾乎算不上伏筆的設定從第一集就開始不斷出現,試圖讓觀衆明白,它看上去講的是一個探案故事,實際上講的是一個關於美式探案電視劇套路的故事,一部華人工作者在美國影視界地位的的發展史。一切莫名其妙的設定在左右故事發展:當一黑一白警探雙星出現的時候,整條街的燈光都要關閉後重新開始打燈,變成了彷彿舞台上的聚焦冷色燈光。而當掌握線索的Willis嘗試去和雙星接觸時,他死活無法打開門,無法進入畫面。他無法進入作爲主場景的警局,他的活動範圍基本就在唐人街。這個社會時空感模糊,你很難講清楚發生在哪個時代,主角和失蹤哥哥之間的年代彷彿隔了很遠,又好像相差不久,而貫穿在兩個年代之間的角色在不同時期又完全沒有年齡變化。以上種種透露一絲詭異的超物理規則,統統都在告訴觀衆,我們此刻身處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當然,可能對一些觀衆來說,上述細節都被視作漫畫式的、誇裝的表現手法,以體現小人物的狀態。所以這部劇就更顯得乍乍呼呼,莫名其妙,大驚小怪了。

主角和失蹤哥哥之間的年代彷彿隔了很遠,又好像相差不久,而貫穿在兩個年代之間的角色在不同時期又完全沒有年齡變化。以上種種透露一絲詭異的超物理規則,統統都在告訴觀衆,我們此刻身處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

不妨把電視劇《內景唐人街》的世界視作設定為美國影視劇的規則怪談世界。而你身爲一名亞裔路人甲(廣東話叫茄喱啡),只能留下自己的故事才能生存下去。

全劇充滿着對西方探案劇套路的惡搞:早在第一集開場的第一個鏡頭,Willis已經在調侃探案劇的「開場殺」套路:他一邊和同事在餐廳後巷忙活,一邊閒聊說希望自己是一個發現兇殺案屍體的目擊者,原因是開場時出現的角色,如果不是目擊者,就是死者了。這話說得,好像他下意識知道自己此刻身處一集節目的開頭一樣。

《內景唐人街》中充滿了這樣對探案劇的化用。劇中的警探雙星就身處於電視劇《Black and White》中作爲主角,他們人設典型,一個是幹練街頭金髮中年白女,愛講冷笑話但又自視甚高對他人刻薄;一個是高大美型卻又有著天才知識宅大腦的黑人男性。彷彿是把近年流行探案劇的典型人設全部融在一起。繼續看下去,會發現這檔《Black and White》在上一個時代的主角是另外兩個人:兩個白人男性,一個失控暴躁的中年經驗老警探,和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帥氣菜鳥。非常典型的舊時代組合。在劇集中甚至穿插著《Black and White》的片頭。

《內景唐人街》中充滿著這樣對歐美探案劇的映射,而自然映射更多的,是整個華裔熒幕形象在西方影視乃至社會敘事的流變。每個角色、每個身分都有其指代,每個本體都是喻體。

全劇至少出現過四個《Black and White》的不同片頭,貫穿不同時代的美劇風格。有充滿70年代美學的陽春風,有兩個白人男時代性的硬漢警探風,有這代華語觀衆最熟悉的2000年代後懸疑風,而後期隨着主角劇情發展,整部劇的風格都改變了,片頭了也徹底邊成了充滿公路鄉村風、憂傷惆遠的餘調綿長,任何人看了那個片頭都會忍不住因爲它和《真探》相似度之高而啞然失笑。甚至劇集的色調、人設都因此改變了,講話刻薄、風風火火的雙星,突然變得細膩而充滿淡淡憂傷,讓人聯想起2010年代觀衆逐漸厭倦了扁平的刻薄幹練警探形象,於是角色們逐漸開始變成疲憊的憂傷遠望大師,背負著創傷的沉重十字架,在黃沙漫天的公路中孤獨地吞吐著充滿人生哲理的對話。這裏就是歐美探案劇規則怪談世界。

《內景唐人街》中充滿著這樣對歐美探案劇的映射,而自然映射更多的,是整個華裔熒幕形象在西方影視乃至社會敘事的流變。每個角色、每個身分都有其指代,每個本體都是喻體。其指代之明顯近乎白描,使得作品幾近寓言本身。表現上看是一部西方探案劇,實際上是一個亞裔路人甲角色在一部西方探案劇中,如何一步步明晰自己的角色,尋找失落的亞裔形象的故事。該劇總共有10集,每一個單集的名字都是一種身份,「中餐店外賣員」,「翻譯」,「IT男」,「功夫男」,「唐人街專家」既代表Willis的探索之路走到哪裏,其實也代表華裔演員在片場能得到的有且僅有的那些角色。既然你是華裔演員,你只能演跟「華」相關的事情,在故事中當作一點異域風情點綴,永遠都不能有自己具體的情感和回憶。

劇集中的每一個細節、人物,劇情安排,都讓人感覺到熟悉:Willis的父親是開設功夫學校教功夫的「師父」,哥哥是父親的得意門生,長大後和警方合作破案成為助手,後來卻神祕失蹤。而Willis本人在開場是個普通外賣員。倘若說,父親作為功夫師父,代表早年在華人電影被移植借鑑走的港片功夫片文化,哥哥則代表了以前那個憑藉真功夫讓西方驚艷和新奇的時代,從李小龍到成龍的榮光,但對他們的形象挖掘僅止於此。功夫男哥哥在雙白人男爲主秀的上一代電視劇中,永遠是幫忙的副手,他的名字永遠是功夫男,甚至沒有自己的名字(事實上,從劇集發展到後期哥哥正式被作爲一名受害者立案追查,影片才給出了哥哥的名字),功夫男曾經是Willis多麼羨慕和仰視哥哥的標籤,卻在看到屬於哥哥劇集的母帶時,看到哥哥被扁平化後,感受到這個稱號彷彿變味了。

《內景唐人街》劇照。圖:網上圖片

哥哥的故事作爲上個時代的前傳戛然而止,而男主角得到的標籤,則更彰顯當下。他們連功夫小子都不是了。是平凡路人甲,是中餐外賣員,永遠進不去主要場景。一個讓我極其感動的場景,是第二集末尾被很多簡中觀衆批評「無聊」的劇情。在無數次嘗試進入警察局無果之後,Willis接受了自己被世界分配到的中餐店員角色,既然我被分配到這個角色,那我就把這個角色做到極致,那一刻他認清自己,他就是要以中餐店員的角色上桌吃飯。當他以送外賣的藉口敲開了警察局的大門,主舞臺的燈光終於在他面前打開那一刻,我想到了無數華裔演員在極其有限的空間內就這樣兢兢業業一路走來,撕開一個口子。講述茄喱啡故事的影視作品,華語社會最耳熟能詳的莫過於周星馳《喜劇之王》,在最後的高潮劇情中,尹天仇同樣扮演一名外賣員,深入真正的虎穴,演出最好的自己。從這一層面上回看第一集那場「莫名其妙的打戲」,就不難理解那一方面是對主流影視劇無限摻雜武大戲的諷刺,一方面也是唱響舊港片時代影響的迴音。

中餐店員就中餐店員,上桌吃飯再說。Willis如同升級打怪,從這裏開始逐漸改變自己的角色。他變成警局IT男的過程也頗令人玩味:他直接摘掉原本那個印度裔男子的耳機和眼鏡,把他丟出大樓,戴上這些裝飾就變成了IT男。因爲他發現白人、西方人主角和觀衆們根本不看這個IT男,無論他是印度人還是華人,根本沒有差別,反正都是這些死讀書的族裔來擔任就好。這裏還調侃了一下探案劇一定有的找技術人員「增強圖像」的橋段。他從無法入畫,到成為一個畫面右下角的無名背景板小角色,再走到有自己的角色,乃至於走到後來成為「唐人街的驕傲和形象代表」,這個影射的過程已經來到了很當下。

我想到了無數華裔演員在極其有限的空間內就這樣兢兢業業一路走來,撕開一個口子。講述茄喱啡故事的影視作品,華語社會最耳熟能詳的莫過於周星馳《喜劇之王》,在最後的高潮劇情中,尹天仇同樣扮演一名外賣員,深入真正的虎穴,演出最好的自己。

其他角色同樣影射著一種類型:男主的好友fatty因爲在餐廳諷刺白人顧客這種澳牛行徑,以「毒舌亞裔服務員」的形象在白人顧客間大紅大紫,看似他處於批評白人的高位,但實際上找虐的白人們沒有一個把他的憤怒和批評真正當回事,統統在拿他取樂。在去年另一部以華裔社群爲創作對象的美劇《西遊ABC》中,關繼威就飾演過這樣一個類似的角色,作爲一部搞笑長青綜藝中的演員,他的左右就是被其他白人演員整蠱,然後大出洋相。這種搞笑亞裔丑角形象,在早年諸如《破產姐妹》等美劇中不時出現。汪可盈飾的Lana作爲一名混血兒,在主流審美中被認可的外貌使得她最初在這個探案劇世界中的定位有所不同,她是警局中的「唐人街專家」,一旦涉及唐人街的案件就帶上她,但除此之外她作爲警探不會任何其他閃光點,沒有發現細節的查驗能力,沒有生擒犯人的精彩瞬間。

可事實上,她對唐人街這個地方一竅不通,但不要緊,只要她有一副亞洲面孔就可以了。當然如她所說,這已經很不容易,她至少是這一季《black and white》的常駐角色。這之前她還當過船上的大副,柔道場的助教,調酒師的副手,Willis一臉道破真相地問:所以你是個專業跟班?事實就是如此,亞裔角色混到天花板的狀態,就是主角身邊的跟班,打打下手,襯托一下高光。跟班警察,跟班柔道選手,跟班調酒師。她的出現,是一種「多元」的trophy,只要她存在,那我們在「多元」這門課上就及格了,但如果要她當第一主角?這就有點僭越了。

事實就是如此,亞裔角色混到天花板的狀態,就是主角身邊的跟班,打打下手,襯托一下高光。跟班警察,跟班柔道選手,跟班調酒師。她的出現,是一種「多元」的trophy,只要她存在,那我們在「多元」這門課上就及格了。

這種對華裔演員的關懷和「看見」,也更廣泛地普及到其他角色身上:在Willis打入警察局內部後,他主動去瞭解那些同樣是路人甲的其貌不揚的小角色,接線員,清潔工,資料室管理員,他是第一個主動問他們名字的人,瞭解他們的家庭、故事和情感。在Lana逐漸彰顯能力之後,雙星中的白女開始感受到深深的不安並表一度現出敵意,她深知白女和亞女在多族裔環境中常常被(白人男性)用作三角測量互相對比的兩種變量,也深知作爲被觀賞的女性角色,她是最容易被換掉那個,並難以避免地一度陷入到雌性競爭當中。在雙星中的黑人男警探開始逐漸意識到這個世界不對勁,出現一點覺醒跡象時,主世界的系統通過心理諮詢師提醒他:你要感恩,對你目前擁有的一切要感恩;其潛台詞大概是,影視工業都允許你們黑人登堂入室,以這樣高大帥氣的形象擔任主角了,你還要什麼深度的人性挖掘,你還要什麼更多的政治正確,應該知道感恩,當好你的黑皮性感猛獸,感恩我們現在給你的一切。

《內景唐人街》劇照。圖:網上圖片

而隨着劇情的發展,willis開始逐漸觸摸哥哥失蹤的真相。哥哥不甘於只做個功夫男,他想要更多,想要自己的名字和故事,於是主世界開始懲罰他,把他的故事線寫成大反派,他開始和一個莫名出現的唐人街黑社會幫派聯繫在一起,遭到大量不實的指控,並越來越接近他的大結局。這與過去的現實如此強烈地對應起來。在來自東方的功夫、神秘的文化和趣味被西方觀衆接受並逐漸失去新鮮感後,在亞洲的文化可以被徹底挪用、白人主角自己也開始會武功之後,功夫小子們就只會被迅速拋棄,乃至從另一個維度變成主角的襯托,也就是成爲大反派,成爲另一種當代的傅滿洲。這種污名一直延續到當代,畢竟塔倫天奴《從前有個荷里活》只是幾年前的作品,而他在當中醜化李小龍的爭議甚至迎來了其後代的抗議。而當中被誣爲幫派的華人社群被取名爲painted face,官方中文字幕翻譯做「臉譜幫」,也很直白地說明了華裔演員乃至華裔人士的形象被工業千人一面地臉譜化、乃至失去自己的個人色彩的事實。哥哥最終因試圖逃離掌控而製造了自己的失蹤,上一代華裔演員的故事戛然而止,被覆蓋,被遺忘,沒人知道結局,劇中Lana對Willis的一句台詞道出真相:「他的故事沒有結局。只是變成你的故事了。」

在來自東方的功夫、神秘的文化和趣味被西方觀衆接受並逐漸失去新鮮感後,在亞洲的文化可以被徹底挪用、白人主角自己也開始會武功之後,功夫小子們就只會被迅速拋棄,乃至從另一個維度變成主角的襯托,也就是成爲大反派,成爲另一種當代的傅滿洲。

這種和現實一一對應但嚴絲合縫的創作寫法,使得《內景唐人街》的世界觀和意圖從一開始就顯得如此清晰,乃至於我甚至認爲是不是有點過於白描了。但基於各人的生命體驗不同,看到豆瓣網大量說俗的惡評,哪怕是一些評論說看到後半段就會揭示世界觀真相的,也讓我感到驚訝。真相哪裏是在後半段才開始揭露的?但我想哪怕在最開頭,讀不出伏筆的意思,大概也應該能夠察覺該劇中反諷、惡搞乃至怪異的部分的。本劇旨在反套路,但反套路的劇集多如牛毛,打破第四面牆的作品也並不鮮見。在各種創作角度的訓練下,觀衆早就對反套路作品習以爲常,乃至對反套路的表達也有了自己的模板。我想《內景唐人街》引起爭議之處,正在於它反套路表達的方式也不算常見,而觀衆看似厭惡套路,實際上甚至連「反套路」的戲碼都已經被餵食了標準模板。一旦跳出了模板,這就變成了無法欣賞,難看無聊的東西。cult也要cult成精彩、定製的標準模樣。

簡中藝文群體對近年亞裔文化興起後的作品永遠是最苛刻的,常以我就是本源的姿態來審視對方「正不正宗」,反正通通看不上,可以從awkwafina貶到《巴別塔學院》,通通是ABC三流作品;更愛斷定他人是「迎合西方」,甚至自相矛盾,說人又迎合政治正確又迎合刻板印象。倘若無視西方的亞裔具有自己的共同敘事和歷史,甚至不理解人家在更國際化的語境下掙扎撕扯出一片空間時那片空間也有你的一份,這何嘗不是一種本位主義。

當然,這種白描式寓言的創作方法,通常會讓作品特別在中後段體現出其短板。當你搞清楚它的本體和喻體之後,故事的走向就變得非常容易預計,哪怕全劇中充滿了精心的小設計,主角Willis一板一眼的故事發展還是讓人到季末的時候略嫌過於保守。你知道他終將被逼成另一個反派,你知道他也終將打破第四道牆,你知道他終將發表一通點題的慷慨宣言,你知道他終將和哥哥有所接觸。甚至連突破世界的形式都無甚新意。這大概也是前期的高設定高預期帶來的要求,一個爲了反套路的作品怎麼能容許自己有一絲一毫跌落到桎梏中去?

我想《內景唐人街》引起爭議之處,正在於它反套路表達的方式也不算常見,而觀衆看似厭惡套路,實際上甚至連「反套路」的戲碼都已經被餵食了標準模板。一旦跳出了模板,這就變成了無法欣賞,難看無聊的東西。cult也要cult成精彩、定製的標準模樣。

寓言式的作品常常有這樣的毛病,它爲了某個觀點而生,爲了論證觀點,劇情就變得模式化,因爲你已經明白了創作者想要表達的宣言。更不用說到一季的最後,大概是爲了鋪墊第二季,結局可無論是對哥哥的狀態,整個世界觀的邏輯和真相,目前發生的事情,創作者連一絲一毫的解釋都吝嗇給出。整季故事創作者給觀衆打了一個巨大的啞謎,然後我們帶着一些歷史經驗和道理離開,可是謎底呢?這好歹是個奇幻架空故事,至少解釋一下設定吧,我懷疑創作者是不是認爲完成了教育部分就可以讓觀衆忘記這一點。

《內景唐人街》劇照。圖:網上圖片

此劇的性別視角也讓我覺得缺失多多。華裔男演員乃至華裔男子的形象是寫了不少,但華裔女演員的形象呢?那些扁平的「女屍一號」「異域女神仙」「東方妓女」被打破的故事去哪裏了呢?劉玉玲是查理的天使,是被殺死比爾中被白人女性切碎的日本女武士(《殺死比爾》也是塔倫天奴的作品,他的白女主角還穿著李小龍套裝),白靈,2001年還在美國西遊記裏面演性感觀音,要和白男唐僧搞曖昧;直到去年,楊紫瓊才憑藉一個穿越多重宇宙的洗衣店小老闆、一個媽媽,成爲首個獲得奧斯卡獎最佳女演員的華裔,而這個角色最開始他們甚至想找成龍。(Willis的母親,一名從喪子之痛後走出、自學成才的房產經紀,對丈夫說,你總是搶走屬於我的表演空間。)如果從性別角度看,Willis走的是依然是平凡男子修煉路線,莫名有深愛著他的鄰家女孩(沒錯,一個事業有成的名校人權律師,深深暗戀著從未看她一眼的中餐店店員),莫名有如女神般降臨在他身邊陪他升級打怪的大美女Lana。這種平凡小子爽文模式復古得我彷彿在看金庸小說。

我曾經對Lana的角色有所期待,因爲她背景神秘,不時打破雙星的斷案節奏,我以爲她會帶着什麼了不起的革命任務,是要反抗電視劇規則怪談世界的領軍人物。結果並沒有,她是哥哥的舊情人,她行動的動力就是情人的失蹤,然後又不可避免地和情人弟弟談起了戀愛,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背景設定,創作者連一個和男人無關的背景身分背景都不給她。鄰家女孩人權律師甚至最後還要和主角好友「配平」成一對情侶,天啊,配平文學甚至是如今網絡小說都會嘲笑的古早創作方式。整部劇當中唯一沒有感情配對的主要女角色結果是那位白人女警,可以說也是非常現實了。很遺憾地是在一部關於探索自我、反抗命定論的作品中看到這樣安排,明明是弱勢群體在尋找主體性,當弱勢面對更弱勢的時候,更弱勢者的主體性又消失了。華裔男在別人的故事裏當工具人,但哪怕是在「華裔男在別人的故事裏當工具人」的故事裏,華裔女還在給華裔男當工具人。如果說華裔男性在西方的故事裡永遠是路人甲,那他們在華裔女性的故事裡依然是永遠的爽文男主。

這大抵就我是《內景唐人街》這部劇集的印象,我讚歎其精妙、諷刺、想象力和深刻,卻也扼腕於其保守和套路。如果《內景唐人街》有下一季,希望它是關於華人女演員的故事。希望它至少通過貝克德爾測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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