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月20日,在經歷了一整個週末的清場行動後,渥太華警方通過其官方推特宣布,完成對國會山附近被卡車、私家車輛、以及其他示威者帶來的障礙物佔領的數條道路的清理。截至2月20日,警方的行動共逮捕191人,這些人共面臨389起罪名的指控。另外,警方還拖走了79輛汽車。這標誌著,發生在加拿大首都渥太華,起初被外界看作是卡車司機的示威活動,並被示威者命名為「2022自由車隊 」(Freedom Convoy 2022)的佔領國會山行動宣告失敗。在示威組織者被逮捕,以及餘下示威者被警方驅逐前,這些人已經佔據加拿大國會山附近的街道長達三週。
這並非是COVID-19疫情以來,發生在加拿大境內的第一次針對防疫政策的抗議活動。但從形式上來說,這是第一次由反對抗疫政策人士組織的佔領行動。而為了將示威者驅離國會山周圍區域,加拿大總理杜魯道(Justin Trudeau)決議使用「緊急狀態法」(The Emergencies Act ),這也是該特殊立法自1988年被國會通過以來,第一次被執政政府使用。在加拿大,「緊急狀態法」的前身是在1914年通過的「戰爭狀態法」。值得一提的是,現任總理杜魯道的父親,皮埃爾·杜魯道(Pierre Trudeau),曾經在1970年為解決由魁北克獨立組織「魁北克解放陣線」造成的十月危機時,同樣啟用過這一緊急狀態。
緊急狀態法的使用引起了更加廣泛的討論:面對規模較大的示威行動,民主國家是否已經沒有了自我修復的機制?除此之外,如何避免頻繁使用緊急狀態法案,如何緩解由於巨大認知差異而造成部分民眾的激進行為,都成為了加拿大,乃至世界各地民眾思考的重要問題。
目前,關於緊急狀態法的使用依舊在加拿大國會中進行討論,在星期一的投票表決中,憑藉著左翼政黨新民主黨的支持,自由黨政府在國會中勉強獲得了超過半數的議員支持,得以將緊急狀態延續。而在事件過後,各級政府亦表示將會對此次警方處理事件的過程與決策方式進行復盤。當然,雖然示威人士暫時被驅離國會,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會捲土重來。除去國會山的佔領行動,示威者還在此次抗議行動中短暫堵塞數個美加邊境入境關口,其中還包括位於美國底特律與加拿大温莎市之間,每日運輸價值數十億美元貨物的大使橋(Ambassador Bridge)。
不打疫苗的「自由」?
要細數此次「自由車隊遊行」的根本原因,還要回溯到將近兩年以前。自2020年3月,疫情開始在加拿大大面積傳播以來,加拿大各級政府開始實施不同程度的封鎖政策,以減緩病毒的傳播速度,為公共醫療系統減少壓力。在聯邦層面,加拿大政府起初實施了包括大面積禁止外國旅客進入加拿大、為因疫情失去工作的人士提供緊急補貼等等抗疫措施。在加拿大各省,也分別推出了關閉一系列非必要商業場所、限制餐館堂食與電影院營業等等政策。隨著病例數量與住院人數、重症監護室等指標的變化,這些政策在隨後近兩年的時間內有時放開,有時收緊。在各個省份,這些帶有封鎖性質的抗疫政策也不盡相同。例如在魁北克省實施的宵禁政策以及大西洋三省曾經推行的「泡泡政策」在其他省份並沒有實施。
在實施這些政策的同時,加拿大政府也在全力購買疫苗,並將民眾接種COVID-19疫苗列為抗疫首要措施。在2021年下半年,隨著疫苗的普及,加拿大省一級政府同時推出了針對未接種疫苗人士的限制性政策。例如禁止並未完全接種疫苗的人士進入餐廳、健身房、大型娛樂場所,以及球賽、音樂會等大型娛樂集會。這些政策進一步限制了未接種疫苗人士的活動空間,也激發了這些人士對當前防疫政策的不滿。
由於加拿大的聯邦制度以及憲法的限制,杜魯道領導的聯邦政府並沒有權力要求各省實施任何政策。在聯邦政府執法範圍內,杜魯道在2021年大選後分別落實了要求飛機、火車等聯邦管轄交通工具乘客出示COVID-19疫苗接種證明,以及聯邦政府僱員接種疫苗這兩項政策。而隨後推出的「疫苗護照」,其主導實施的政府主體並非加拿大聯邦政府,而是加拿大各省與地區的省級政府。時至今日,加拿大並沒有統一格式的「疫苗護照」。而在2022年2月,加拿大多個省份宣布考慮逐步取消「疫苗護照」的使用。
從數字上來看,在加拿大,未接種疫苗的人士佔絕對少數:根據加拿大衞生部截至2月18日的數據,在5歲以上的人口中,完全接種疫苗者佔84.06%,至少接種一針的人士佔比為88.73%。但這並不影響反疫苗人士和反對抗疫政策人士組織集會、拒絕遵守防疫措施等等行為。而據不完全統計,在加拿大全國範圍內,已經有過至少數十起得到媒體報導的,具有一定規模的反疫苗、反封鎖集會發生。
這些反對防疫以及疫苗政策人士的主要訴求便是「自由」,他們認為抗疫政策以及疫苗限制了他們的個人自由,並要求政府取消一切抗擊疫情的限制。諷刺的是,例如阿爾伯塔省省長傑森·康尼一類的保守派政客曾短期全面解除過限制,而隨後便陷入了住院率飆升、醫療系統不堪重負的不利局面,又不得不再次啟用封鎖性政策。
卡車司機的憤怒?
引發「2022自由車隊」事件的直接導火索,是加拿大聯邦政府針對美加跨境卡車司機提出的疫苗接種要求。這個在2022年1月15日開始實施的政策,要求所有跨境運輸貨物的卡車司機接種疫苗。未接種疫苗的美國司機將會被拒絕入境,加拿大司機則要求提供72小時內的核酸陰性證明,並自費隔離14天。
自1月22日起,一部分示威者由卑詩省Prince Rupert市出發,隨後又有一批示威者由卑詩省Delta市出發,並沿著加拿大橫貫公路前往渥太華。隨著車隊穿過加拿大草原三省與安大略,越來越多的卡車加入這一行列。薩斯喀徹温省Regina市警局1月24日的報告稱,在Regina市發現大約1200輛參與示威的車輛。但並不是每一輛車都會跟隨車隊一路前往渥太華。根據安大略省Arprior市在1月28日提供的情報,在這個距離渥太華車程約50分鐘的小鎮附近,發現了約600輛與「自由車隊遊行」有關的車輛。
1月28日,渥太華警方通報稱,大約2000名示威者參與此次行動。而這個週末,也成為了卡車遊行示威佔領國會山的開端。
起初,參與示威的卡車在貫穿渥太華市的417高速公路上緩行駐停,但並沒有完全阻礙高速的交通。在橫跨高速公路的橋梁上,亦有支持者向示威車隊揮手致敬。在更多車輛及示威者湧入渥太華市中心的國會山地區後,他們利用卡車堵塞了國會山前的數個街區,並開始不間斷地鳴笛。到1月29日,示威行動已經演變成為佔領行動。
一開始,外界認為「自由車隊」的抗爭訴求與跨境卡車司機有關,但在1月29日,加拿大卡車聯盟對外聲明稱,此次遊行的大多數人士與卡車從業者並無直接關聯。直到2月3日,遊行組織者才第一次與公眾見面。在首次新聞發布會中,行動組織者之一的Tarama Lich表示,在所有的疫情封鎖政策沒有被取消前,示威者不會離開國會山。現年49歲的Lich曾是一名健身教練,並在2021年的大選中代表呼籲西部加拿大脱離聯邦的獨行俠黨參選。在此次行動中,Lich主要的職責為募集資金,而根據集資平台GoFundMe的數據,此次「自由車隊」募得資金多達1000萬加元。
與此同時,渥太華警察局長彼得·斯洛裏(Peter Sloly)指出,渥太華警隊資源有限,而警察資源不足以單獨解決佔領國會山的示威行動。在2月7日,斯洛裏表示,渥太華至少需要1800名警察,才能夠奪回被示威者佔領的街區。
面對逼宮的示威者,加拿大總理杜魯道在1月31日表示,雖然自己尊重民眾抗議示威的權利,也充分理解人們面對封鎖政策的反感與疲憊,但他和自由黨政府不會與示威者進行任何協商。在2月14日,杜魯道政府宣布啟用緊急狀態法,根據公共安全部長馬克·蒙蒂西羅(Marco Mendicino)提供的信息,此次在加美邊境檢查點堵路的人與渥太華當地的極右翼極端組織也有聯繫。
示威背後的政治算盤
雖然示威組織者時常否認「自由車隊」行動與任何要求解除抗疫政策之外的訴求有關聯。但社交媒體與媒體記者記錄下來的抗議場面,呈現了與組織者說法矛盾的畫面。
根據本地媒體CTV的報導,在這起抗議事件中,出現了示威者騎馬揮舞支持美國前任總統特朗普2024年競選的旗幟。此外,例如南方邦聯旗幟、納粹萬字旗等具有濃烈極右翼意識形態的標誌也出現在了抗議現場。當然,出現次數最多的,還是寫著帶有「杜魯道XX」(Fuck Trudeau)侮辱性標語的黑色大旗。
發生在加拿大的「自由車隊」示威還得到了諸多美國右翼人士的聲援。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曾發出聲明表示,杜魯道是一個「極左翼瘋子」。而反對疫苗接種令的特斯拉首席執行官馬斯克還在推特上分享聲援遊行的信息,以及將希特勒與杜魯道類比的迷因。
在加拿大國內,右翼政黨同樣活躍在「自由車隊」相關的事件當中。在上一次大選中主打取消所有疫情限制的加拿大人民黨黨魁貝爾涅頻繁出現在集會人群中發表演講。而在加拿大國會當中席位第二多的右翼政黨加拿大保守黨,還利用了此次遊行,趕走了前任黨魁、期望在政治立場上更靠近中間選民的奧圖。
面對抵達渥太華的遊行車隊,奧圖起初的立場是希望與遊行保持距離。但這一舉動,以及自擔任黨魁以來期望推行的中間派政策,遭到了黨團內保守派勢力的抵制。在遊行示威的過程中,有保守黨議員加入遊行,與示威者交談,合影,並支持他們的行動。在2月2日,保守黨黨團召開會議,絕大多數的黨團成員決議罷黜奧圖,並隨後推選更加保守的議員伯根擔任臨時黨魁。
新上任的臨時黨魁伯根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右翼話術的迷戀:這位曾經頭戴讓「美國再次偉大」鴨舌帽的政客還被爆出鼓動支持示威者繼續佔領國會山,以及說出「兩邊都有好人」這樣模仿特朗普評價2017年美國夏洛茨維爾暴亂示威者的話語。雖然在一系列媒體報導後,伯根帶領的保守黨不得不改變立場,要求示威者離開國會山區域。但在國會當中,保守黨依舊反對由特魯多政府提出的施行緊急狀態法的決議。
渥太華市民的反擊
示威者湧入國會山,政客依附示威形勢,期望達成有利於自身的目的。不過在這場遊行活動當中,居住在渥太華市中心的居民成為了最大的受害者:根據渥太華本地媒體《渥太華公民報》的消息,在示威者到來後,渥太華市內的廢水中SARS-CoV-2病毒的含量急速增加。這意味著示威者的大規模且缺乏社交距離的聚集加速了病毒的傳播。
除去病毒的威脅,市中心的居民每一日都生活在卡車鳴笛的噪音,以及示威者的騷擾恐嚇中。在示威現場,抗議者不佩戴口罩,也不會保持社交距離。儘管示威者表示此次遊行十分和平,但根據警方的記錄,他們發現示威者騷擾路人,要求其他人摘掉口罩,以及辱罵當地居民。示威者還曾跑去收納無家可歸人士的庇護場所騷擾工作人員,並向他們索要食物。同時,由於卡車佔據國會山,渥太華市中心的汽車尾氣排放開始激增,使得城中心居民生活在有害氣體的環境當中。
示威者佔據國會山的行動也影響到了附近的商家。市中心的大型商場Rideau Centre在佔領行動的第二天便宣布關門:因為商場裏充斥著不戴口罩、尋找廁所和取暖的示威者。直到警方完成清場行動後,Rideau Centre才宣布將結束為期三週的關門,重新營業。
在頻繁面對騷擾與噪音的情況下,渥太華居民展開了屬於自己的反擊:在2月5日,上百名市民聚集在渥太華市政廳,反向抗議「自由車隊」對渥太華的傷害。而市民行動中最為出名的,則是由一名名為李澤西(Zexi Li)的市民牽頭的,針對「自由車隊」示威的集體訴訟。該起訴訟涵蓋了渥太華市中心的多數居民,並向遊行組織者索賠1000萬加元。這一訴訟不僅爭取到了法庭對卡車鳴笛的禁令,還鼓勵了更多商家向遊行組織者索賠多達3.06億加元的損失。
最重要的是,來自於居民的憤怒迫使各級政府做出行動,並促使聯邦政府啟動「緊急狀態法」。在渥太華市方面,前任警察局長斯洛裏被迫辭職後,隨後上任的臨時局長史蒂夫·貝爾(Steve Bell)保證將迅速奪回國會山附近的街區。在安大略省與加拿大聯邦政府的資源支持下,才出現了隨後公眾看到的,出動大批警力的清場行動。在為期三天的清場行動中,警方動用了裝甲車、警棍以及胡椒噴霧等警用器械,最終將為期三週的佔領行動驅離。
雖然清場行動整體來看,並無過多暴力場面出現,但警方的內部調查科依舊對數起出現在社交媒體上的場景展開調查。其中包括有警員騎馬衝向示威者,以及警員向示威者發射防暴武器兩起事件造成的人員受傷。
藏匿在法律之外的集資手段
復盤為期三週的佔領行動,最出乎人們意料的,莫過於此次行動佔領的時間長度和人員組織情況。而此次遊行募集到的資金數量,更是令人擔憂。僅通過GoFundMe一家平台,示威者便聚集了超過1000萬加元的資產。而在GoFundMe平台宣布凍結這筆資金後,示威者轉向了美國基督教集資平台GiveSendGo。僅在六天的時間內,示威者又募集獲得820萬加元的資金。
與「自由車隊」的募集資金相比,在2021年,加拿大選舉委員會規定,政黨在競選期間的花銷上限為3003萬加元。「自由車隊」示威者在不到兩週的時間的募集資金,是一次大選花銷上限的60%,同時還是加拿大自由黨在2021年第一季度募資金額的五倍還多。
在黑客攻破GiveSendGo的服務器後,發現資助「自由車隊」的捐贈者中,有超過四成來自於美國。這意味著這起發生在加拿大的抗爭行為,成為了一場由「外國勢力」資助,且無法在短期內被追責的「外國勢力干預」行為。在加拿大,只有本國公民與永久居民可以對政黨及政治組織捐款。但「加拿大選舉法」在面對雖然具有政治行動,但未參與政治選舉的「自由車隊」時,顯得毫無用處。
與之對應的,是加拿大各級監管機構對這些跨境集資平台束手無策的窘境:在2月19日,「緊急狀態法」實施的第五天,聯邦政府宣布查封76家銀行帳戶中近320萬加元涉嫌佔領國會行動的資金,與根據公開報導已知的募集資金相比,差距巨大。
在社交媒體上,GiveSendGo表示:「你們需要知道,加拿大沒有任何針對我們如何管理資金的執法權。在GiveSendGo任何的行動的所有資金都會直接到接收者的手裏,不僅僅是『自由車隊』的資金。」
自始至終,不論是GoFundMe主動凍結了「自由車隊」的資金,還是GiveSendGo拒絕承認加拿大的執法權,不難看出,加拿大政府在常規狀態下,並沒有監管這些集資平台的能力。集資平台對於「自由車隊」行動做出的決定,本質上是出於自身的公共關係考量及商業利益,而非遵守加拿大的法律。不論是技術手段的代差還是立法空間的漏洞,示威者與金融監管部門,以及和加拿大政府之間的較量中,頗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感覺。雖然政府同樣期望監管加密貨幣資助,但以目前的資源來看,這一行動的難度頗大。面對使用加拿大元與美元的集資平台已經如此「狼狽」的加拿大政府,在面對加密貨幣等更加難以追查的金融活動時,處境將更加艱難。
在渥太華的行動陷入低潮後,示威者的下一步行動暫時未知。但他們製造的風險和影響依舊存在。加拿大的示威行動在全球範圍內引發了連鎖效應:法國、新西蘭等34個國家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聲援加拿大遊行的集會活動。
疫情對全球公共衞生系統的影響還未結束,但顯然,一部分民眾已經對抗擊疫情的政策感到不耐煩。警方暫時的勝利並不能代表這場反疫情封鎖運動的消亡。反之,在無法切斷運動的經濟補給線的大背景下,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捲土重來。
本加拿大公民表示去你妈的卡车司机
這篇文章立場都甚為偏頗,抗議組織獲得境外資金捐助,按筆者說法應該一律禁止和追究,和中共口舌一樣。
如果從起因上講,真正的導火線是美加邊境的疫苗要求,這也是世界各國現行的跨境要求,即:出入境人士需要出示疫苗接種證明。未接種的跨境卡車司機因為需要出入美加國境,所以反對出入境管制。從這點上來講,就是要求加拿大聯邦政府給予卡車司機特權。到後來發展成要求取消全部疫情管制,這無疑已經超出最原先的訴求。
支持卡車司機的人,是否認為少數卡車司機有權要求特權呢? 畢竟其他加拿大國民出入美國都需要疫苗證明。
那请问具体哪一条诉求是合理的呢?
遊行「受到許多保守派人士支持」、「出現極右口號和旗幟」,是否就能論證反對抗疫行動的訴求不值得深入討論?作者通篇似乎都被意識型態綁架了,最後總結更直接把反抗疫遊行描述為「不應該出現」的行動,但這些訴求是否真的每一條都不合理?
錯字:關於緊急轉態(狀態)法的使用
多謝指出!已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