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賣」國有資產的聯想
2018年中國慶祝改革開放40週年大會上,74歲的企業家柳傳志被評為「改革先鋒」100人之一,獲獎原因是「科技產業化的先行者」。官方的表彰不足以讓柳傳志安然趟過最新一波輿論的急流,今年下半年,柳傳志在輿論場上被打為「買辦」,只是和顯然惹惱了當局的馬雲不同,目前對柳傳志的定性和攻擊全部來自民間。
先是7月份滴滴在美國上市引發《國安法》調查,流言一面傳滴滴「把數據打包交給美國」,一面將滴滴總裁柳青和其父柳傳志捆綁,翻出「聯想5G標準投票時不投給華為」的已被官媒和華為闢謠的舊案,以及把香港維他奶事件和柳傳志的父親柳谷書嫁接,痛斥「三代都是賣國賊」。11月6日開始,司馬南接連發布文章和視頻指控聯想「賤賣國有資產」後,倡導「在商言商」的柳傳志已經深陷他不願捲入的「政治」風波中。
司馬南對聯想「賤賣國有資產」的指控顯然經不起推敲,他指出2009年中科院以27.55億元轉讓聯想控股(司馬南根據2008年末的數據計算,淨資產139.49億)29%股份給泰山會會員盧志強的泛海控股,比實際價值少了近13億。但中科院只是聯想控股的大股東,還有其他股東,2008年末聯想控股的「歸母淨資產」(即屬於中科院的股份)為77.18億元,29%即為22.38億元。中科院不僅不是賤賣國有資產,還賣高了。聯想控股也在12月10日公開回應,確認了77.2億元的數據,稱轉讓實現了「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
不過,澄清事實無助於柳傳志擺脱風波,反而為「網絡巨魔」(troll)提供了繼續發酵話題的養料。司馬無視77.2億元的關鍵信息,轉而就「聯想真的發聲明瞭嗎」、「中科院和國資委知道聯想發聲明瞭嗎」等無意義的問題做文章,並每天繼續發布不具備信息增量的視頻,只以無賴式的語言(如打臉、打屁股)繼續進行政治指控。
曾經揚言要把馬雲「掛在路燈最頂端」的公眾號寫手趙皓陽接力司馬南,稱柳傳志是「買辦路線和私有化路線的標杆」,將柳傳志參與創辦的企業傢俱樂部泰山會形容為「秘密結社」的「頂級資本家朋黨團體」。
趙皓陽在文章中概括中國企業家的「原罪」:「每個人發家都或多或少涉及那一段國有資產私有化的歷史,要麼就是給國際資本當兒子、跪着掙錢。」司馬南更是直接佔鄧小平的便宜,說「改革開放的路線既定,但是具體的路線,小平同志不可能想那麼細」。他說,以柳傳志為代表的第一批企業家走出來的「這條道路」到了「總結一下的時候」,大有清算改革開放之勢。
去歷史脈絡的批判
這類缺乏歷史脈絡的批判大受年輕網民歡迎,體現的是關於改革開放所做貢獻的社會共識已經異常鬆動,不同力量都在召喚一個新的答案來回答「中國如何達成今天的經濟成就」。
有意思的是,司馬南「起底」聯想,不過是把聯想的企業史以諱莫如深的口吻講了一遍,這段市場化的歷史事實本身就讓B站的年輕觀眾感到「大逆不道」。比如司馬南提到聯想是「從全民所有制改成的有限責任公司」、「中科院的股權從100%降到了65%」,彈幕和評論便覺得其中「盤根錯節」,是令人震驚的「巧取豪奪」,有人問「還能收回來嗎」,還有人直接向紀委監委舉報。進行政治構陷的司馬南,則被B站觀眾評為「當代魯迅」、「真正的勇士」,併為他的人身安全感到擔憂。歷史錯位感嚴重,無怪白岩松為柳傳志辯護時,斥責年輕網民「沒有歷史的判斷力」。
對柳傳志的批判邏輯,歸納起來有兩點:一是聯想的成功主要依賴身後的中科院,而柳傳志主導的幾次股份改革侵吞了國有資產;二是柳傳志讓聯想走上了遠離「核心技術」的錯誤道路,帶頭遏制了中國科技產業的發展。這類缺乏歷史脈絡的批判大受年輕網民歡迎,體現的是關於改革開放所做貢獻的社會共識已經異常鬆動,不同力量都在召喚一個新的答案來回答「中國如何達成今天的經濟成就」。
為國有資產心疼的年輕網民大概不了解,從計劃經濟走出來的中國曾經虛弱無比,私有化拯救了不少國有企業,也扭轉了中國經濟的頹勢。「經濟國師」鄭永年在近幾年出版的一本書中寫道:「20世紀90年代,大多數國企,尤其是中小型企業,處於虧損狀態……沒有(民營化)這個過程,很難想像那麼龐大的國企能夠走出虧損的困境……要搞好國企就必須培養一大批具有企業家精神的管理者。」聯想的成功只是中科院的無心插柳,80年代中科院創辦了不少公司,大部分都以破產告終,唯獨投資聯想的20萬元,迄今獲得超過200億的回報。其中真正起作用的不是中科院的科研能力,也沒有國家政策的傾斜,而是柳傳志作為經營者的手腕。經濟學家周其仁評價聯想集團的貢獻,就指出其「國有民營」、「國有民有合股」體制是重要創造,這也是為什麼柳傳志被官方嘉獎為「科技產業化的先行者」。
但「國有資產流失」是一項政治指控而不是法律指控,因此任何關於企業家貢獻的定論總是暫時的,隨時有推翻的可能性。1994年,柳傳志和倪光南因為「貿工技」和「技工貿」分歧而關係惡化時,倪光南就向上級控告他存在嚴重的經濟問題,後來又在《北京晚報》揭發柳傳志導致「國有資產流失」。狀告和調查持續了幾年,中科院、中央紀委、國家監察部、國家審計署、中國證監會先後對柳傳志進行調查,結論都是沒有發現個人違法違紀問題。2004年,「中國思維論壇」一篇文章再次從倪光南的視角出發,指控柳傳志造成國有資產流失。2009年中科院轉讓股份時,「賤賣國有資產」的說法也再次出現在網絡上。
司馬南對柳傳志的指控完全照搬自當年的網絡帖文,並無新材料,翻舊案一則在於將年輕網民對「資本」的深惡痛絕轉化為流量,二則押注在政治氛圍的緊縮上——召喚「鐵拳」是投機者的利器。對於民營企業家來說,政治風險始終是存在的,營商環境隨時可能變化。2017年接受吳曉波採訪時,柳傳志便提到自己看官方紀錄片《將改革進行到底》時,格外留意片中提到了「有恆產者有恆心」和「個人私有財產立法」,他為此踏實了很多。
「國有」作為一種意識形態
今天的年輕網民,作為改革開放之後對中國體制最自信的的一代人,天然認同國家,對他們來說需要警惕和反思的是資本主義。
柳傳志,白岩松,甚至為柳傳志辯護的胡錫進,共享的集體記憶是中國從計劃經濟走入市場經濟,清楚經濟改革的珍貴和脆弱。而年輕一代接受的是另一套歷史敘事: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創造了中國的經濟成就。今天的年輕網民,作為改革開放之後對中國體制最自信的的一代人,天然認同國家,對他們來說需要警惕和反思的是資本主義。
對柳傳志的輿論批判反射出的不只是歷史感的缺失,更重要的是「國有」意識形態的還魂。哪怕是國師鄭永年,也認為國有企業應該撤出更多領域,把空間讓渡給民營企業。而年輕一代堅信社會主義創造了日常生活中的福祉,比如國有資本牢牢掌握電力和鐵路,目的是不計成本地把電網和鐵路通到所有偏遠的地區,這是講究利潤的資本主義國家不會去做的事情。
在知乎這樣的討論平台上,一邊倒的聲音支持國有資本越過邊界,接管醫療、教育等已經部分市場化的領域。現實也的確如此,以改革開放的標本城市深圳為例,深圳國資委在近幾年不斷入股、控股包括萬科、榮耀、蘇寧、中國平安等民營企業,國資規模快速膨脹,與此同時,民營企業則接連陷入危機之中。
「國有」意識形態是高度道德化的,國家意志被描繪為力量和善的化身。12月5日登上微博熱搜的「靈魂砍價」即是一例,國家醫保局官員和醫藥代表談判,把一款5萬多元的罕見病用藥砍價至3萬多元後納入醫保,砍價視頻在網絡上熱傳。這一場面極具象徵意義,從網民的留言看,醫保局代表善的一端:「為民請命」、「為老百姓爭取最大的利益」,而醫藥代表是虛偽和自私的:「商人不是做慈善的」、「商人永遠不會賠錢的」。儘管也有網民乏質疑醫保基金過多用於中成藥採購,以及有人自述藥品納入醫保後買不到藥的經歷,但對具體事項的討論已經無法議題化。醫療問題由於切中每個人,相關公共討論一向最富有細節和深度,如今連現實感也已經所剩無幾,變成了道德臉譜的填圖遊戲。
信賴「國有」意味着把自己託付給國家,把思考和決策的權力一併交由國家代理。公共生活被國家壟斷是肉眼可見的結果,個人生活也越來越變成國家政策的腳註,缺乏起碼的現實感。國家相信「規劃」無所不能,個人則相信國家規劃是「重大利好」。所以不着邊際的雄安新區被民間吹捧為偉大的工程,已經是經濟特區的深圳幾年內有了許多新的名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範區、粵港澳大灣區、前海深港現代服務業合作區,二次回歸後的香港也學着推出了北部都會區。
在邏輯推演的末端,所有的財產都是「國有」的,都將服務於國家的戰略。9月份中國多座城市拉閘限電,許多生意受影響的小企業主也信以為真,在朋友圈積極轉發「限電是國家在下一盤大棋」的說法,以致央視都不得不發評論指出大棋論是「低級紅高級黑」。
民族企業的新定義
對民族企業的認證,從能不能佔領更多國際市場,變成能不能維護國家安全,換言之是政治忠誠問題。
對聯想和柳傳志的核心指控是「買辦」,即幫助西方國家在中國進行貿易、把利潤輸送給帝國主義的中國人。如果「國有資產流失」還更多接近經濟罪名,「買辦」則是完全站在國家立場的階級劃分。
「惡名」的積累更早於滴滴事件。2017年,關於聯想在5G標準投票中幫助高通、出賣華為的說法開始流傳。2018年,聯想總裁楊元慶接受英國媒體採訪時,講「聯想是一家全球企業,我們不是一家中國公司」,引發國內網民聲討。楊元慶後來發聲明稱是記者誤讀。2019年,聯想回應了「美帝良心」(聯想筆記本電腦在美國賣得比中國便宜)、「紐約總部」的問題,稱前者是因為中國的税收更高,後者則是謠傳,不過收效甚微。
事實上,聯想也曾扛起過民族品牌的旗幟。1994年,西方對中國出口計算機的禁令解除後,國際電腦品牌進入中國市場,嚴重衝擊了聯想等國產電腦的市場佔有率,柳傳志開始順應民間高漲的愛國情緒進行反擊。當時《中華工商時報》以《聯想與「八國聯軍」拼市場》作為報導的標題,《北京青年報》一個記者號召公眾「保衞聯想」。聯想在報紙上登廣告,詢問用戶聯想的第10萬台電腦應該送給誰,收到了2萬多封來信,情緒都是集合在聯想「民族品牌大旗」之下,最後這台電腦送給了數學家陳景潤。
直到2017年,《中國青年報》的一篇評論仍然在談論聯想國際化的成功給中國企業帶來的啟示,但一直小心翼翼、「不做改革的犧牲品」的柳傳志遇到的問題是,聯想在國際化的道路上已經順利走了十幾年,而中國近兩三年急遽從國際化上往回撤,政治經濟環境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對民族企業的認證,從能不能佔領更多國際市場,變成能不能維護國家安全,換言之是政治忠誠問題。
所以柳傳志在90年代放棄研發「中國芯」,走「貿工技」路線的舊事才又被重提,以證明他的別有用心。與之相對,華為對研發的高投入,比亞迪、寧德時代對中國產業鏈的貢獻,則被看作是真正的民族企業應該做的事情。税收、就業已經不成為企業的自保法寶,能不能對國家的「大棋」有貢獻才是評判標準所在。換言之,能不能成為真正讓國家放心、讓國家覺得有用的企業才是關鍵。和柳傳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專注於實體經濟、樂於做慈善但堅決拒絕工會的福耀玻璃老闆曹德旺,他已經穩坐民族企業家頭把交椅。
回看柳傳志2013年時因「在商言商」言論而引發的風波。那時他在一次小範圍談話中講,「從現在起我們要在商言商,以後的聚會我們只講商業不談政治,在當前的政經環境下做好商業是我們的本分」,遭到許多企業家的公開批評。他後來接受吳曉波採訪時稱自己「不想惹事」,但風雲詭譎之中,無論是僱傭太多外籍高管、高管天價薪酬,還是泰山會「秘密結社」、危及國家安全的指控,都已不是「在商言商」可以化解的。
求仁得仁
“人民选择了共产党”
自己扛着呗
司马夹头这种鸟人,也能信?
你國十年後會更精彩
抄家吧,滅族吧,絕對支持!
太好了!最好经济国有化大跃进搞得激进一些,政治直接来场文革,顺便将海外的中华胶们吸引回去一起批斗。
批鬥唔起今上,所以咪批鬥啲企業家咯,點都要轉移不滿㗎,唔係咁多情緒邊度發洩?轉移一下視線就鬥完馬雲鬥聯想,鬥完聯想肯定仲有下一個排住隊,等鬥到無得再鬥,轉到無得再轉咪打仗咯
@論Group:聯想是以生產電腦筆電為主,在科技產業裡也算是夕陽產業,而蘋果微軟在軟體等領域收入頗豐,應該無法類比。
以宏碁為例,08年的股價淨值比為1.6倍,近年最低為15年的0.5倍。
和柳傳志*鮮明*形成鮮明對比的——我覺得第一個鮮明可以刪掉
已訂正,多謝指出!
中共面對美帝西方列強壓迫,支接習近平「國進民退」政策,集中力量做大事,打勝仗。
事情不是單純地所謂「打土豪分田地」這麼簡單。而是年輕人,特別是在工業,實體經濟行業里的年輕人不滿足於改革開放後至今的社經利益分配制度,希望回到「國有經濟時代」行著工農業剪刀差,農業反哺工業時工人的優越地位。然而那時候工人的優越地位是不可持續的,甚至是不公義的(工農剪刀差對農業的反哺,產品缺乏國際競爭下的相對價高質劣等,具體的例子可以看看一汽,二汽,天汽等國營汽車廠商在90年代至00年代的興衰)。
B站的張捷談聯想算是國內左人和右人都比較認同的對於聯想的解讀。有意深入觀察的可以去看看。
银行券商和房地产才看净资产,科技股看的是市盈率和市销率。以科技股龙头,腾讯为例,其市值是净资产的四倍以上,微软则是十六倍,苹果更是夸张,达到了46倍。
如果真把联想看作科技企业,那它的价值应该远超净资产本身,要看它的成长速度和未来发展空间来定价。如果仅仅是跟净资产差不多的价格定价,以科技企业的身份来说,绝对是贱卖了。
真的很好奇这些喊着把资本家吊在路灯上的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工作过,被所谓资本家“压榨过”?有没有真的感受过国家的保护与支持?这些人切实的连马克思是什么都好不了解,成天呼喊口号,在网络上作威作福,肆意猎巫,在实际生活中就只是loser罢了。
這些口頭說信仰社會主義的年輕人,多是信仰一種國家社會主義 威權社會主義。在網上到處獵巫,像是因為穿和服被人罵,像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好幾次。現在年輕人意識形態多是威權社會主義,國家主義,仇外保守,甚至有些本就是信仰納粹主義;指責現在的日本想走軍國主義或者日本現代民族是軍國主義的,自己又是仇外的極端民族主義,讓人覺得反諷;這種氛圍和當初德國日本有些類似,德國日本用戰爭解決,下一場劇目到底會是如何上演,讓人好奇。
真正垮掉的一代
“白巖鬆” - 白巖松
某位J字頭用戶所謂“貢獻論”,正是當下中國人的真實寫照。還魂加上叫魂,戲碼是越來越好看了。
中国嫌年轻人太多,准备再来一场文革整死一些。
加速,要让我看见加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