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融土木到芯片AI,新一輪擴招如何改變高考志願?

在她看來集成電路行業當前的熱度更多是泡沫,而現在這批孩子本碩畢業已是七年之後,到那時,「這個泡沫不一定還在」。
中國南京,考生及家長在招生資訊會瞭解大學錄取資訊。攝:Costfoto/Future Publishing via 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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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高考成績出爐那一刻起,一場為期兩週的,圍繞着信息、心態乃至財力的戰役便正式打響。何謂一個好專業?許多家長迫切地為剛踏出應試教育大門的孩子找到一個確定的答案,將目光投向了一個近年來持續火爆的領域:高考志願填報諮詢。

高考志願填報老師裏,張雪峰是最廣為人知的一位,他的觀點諸如「所有文科都叫服務業」「普通家庭別學新聞」都曾廣泛傳播。這些看似誇張的言論也引發了不少質疑。從業五年的高報(高考志願填報)老師彭天認為,張雪峰的很多觀點要辯證看待:熱門專業不見得適合每一個孩子,所謂的「天坑專業」(注:多指就業與行業前景差的專業)也可能成為抄底的好選擇,一切都要結合院校層次、所在城市、孩子性格和喜好以及家庭經濟條件綜合判斷。

更何況,時代變化飛快,行業的潮起潮落遠非個人所能預測。今年3月初,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先後宣布2025年擬增加約150名本科生招生名額。同一時期,中國人民大學、上海交通大學、武漢大學等多所高校也宣布擴招計劃。而以文科見長的復旦大學,則將今年文科招生比例從原來的30%至40%大幅壓縮至20%,同時擴大理工農醫類學科招生規模。

這一次擴招的方向清晰地瞄準了人工智能、集成電路、新能源以及生物醫藥等「國家戰略急需」專業。這場被稱為「優質本科擴招」的改革,加上3月初中國國家發改委提出2025年「雙一流本科再擴招2萬人」,正在重塑中國高等教育版圖,也將改變無數家庭的命運。

做高報七年的鄭穎在剛入行時還會給家長推薦土木工程,到今年,她提都不敢提,「怕被罵」。她也觀察到,微電子、人工智能等專業這兩年被越來越多的家長和孩子頻繁提及。此外,近年來「新高考」改革的逐步推開,高校裁撤文科、擴招理工科的變化趨勢,加劇了文科生的劣勢地位,也在持續衝擊着各專業熱度的水位。

接受採訪的四位高考志願填報老師,其中有人從業已有七年,也有人在高回報的吸引下於去年剛入行。每一年,他們每人都會接觸10-40個家庭左右。這是一個被焦慮驅動、以信息差為名的行業,身處其中的人如何看待時代變化,又要如何從不確定中找尋確定?

焦慮的父母,湧向高報師

在高考志願填報這個以孩子的未來為賭注的行當,階層、地域乃至性別的不平等以一種近乎赤裸的方式顯現。

從業七年的高考志願填報老師鄭穎,有時覺得自己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家庭調解員。

今年高考成績揭曉後的第二天,一個深圳的家庭找到她,一家三口悉數到場。女孩戴眼鏡、梳馬尾,文文靜靜。爸爸是互聯網公司的中層,剛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表示想讓孩子讀計算機,女承父業。作為中學語文老師的孩子媽媽皺起眉,馬上投出反對票,從近幾年計算機行業的日趨飽和,說到互聯網領域的「35+危機」,再分析AI對程序員的替代,最後拋出自己同樣明確但完全相反的觀點:希望孩子學漢語言文學,好考公考編,穩定比什麼都強。

鄭穎看向一直低着頭不說話的女孩,問她的看法。我喜歡看韓劇,想讀韓語,孩子聲音小小地說。一句話成功吸引了父母二人的炮火。

中國上海東林寺的一場祈福儀式上,家人為參加全國高考的學生祈禱。攝:Aly Song/Reuters/達志影像

鄭穎在心裏長嘆一口氣。以自己的人生和社會閱歷為子女指導方向的父母,和對社會不同領域行業的此消彼長知之甚少,更重視自己興趣的孩子,是她經常遇到的家庭組合。

在上海做高報四年的沈青總結,家長們反覆詢問的無外乎三類問題:這個專業容易考研嗎?好找工作嗎?適合考公嗎? 

今年,有好幾個家長問她,我們孩子這個分數想讀海關專業,有沒有機會?她心中訝異,要知道,前幾年海關專業還是一個需要她主動給家長們介紹的冷門選項。據她觀察,近兩年同樣受到很多家長青睞的還有公安、鐵路專業,而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包就業。

「疫情之後,我們明顯感覺到大家對鐵飯碗類專業越來越追捧了。」沈青說,這樣的現象在孩子成績一般、家裏經濟條件一般的家庭中尤為凸顯。

而專業難不難、有沒有意思,宿舍是幾人間、有沒有空調,學校周邊可以吃喝玩樂的場所多不多,這些在沈青看來「很實在」的問題是孩子們更關心的,「畢竟讀研找工作都是四年之後的事了,但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可是他們馬上就要面對的事情」。

當父母和孩子意見不一致的時候,鄭穎只能分頭勸說,再盡力找他們想法的最大公約數——「但成績一般,還既要、又要、還要,哪裏有這麼好的事呢?」

好在,這個深圳女孩家裏的經濟條件不錯,最後志願表上填了一串中外合辦院校,相對兼顧了不那麼高的分數和這一家人對學校層次以及專業的偏好。

七年來,鄭穎接觸了超過150個家庭,大部分是和這個女孩家類似的中產階層,程序員、工程師、中小學老師、國企職員是父母們常見的職業。「畢竟,少則五六千、多則八九千的諮詢費,需要有點家底才能承受得起。」鄭穎說。

從業五年的山東高報老師彭天也發現,越是工作好、收入高的父母,對孩子未來的規劃越上心,填志願時的參與度越高。有個女孩的舅舅是高校教授,彭天和他們一家討論志願表時,每談到一個專業,孩子舅舅都會打電話諮詢他在高校裏的朋友,這家人對孩子的規劃也相當明確:本科畢業後讀研、讀博、做學術。

也有一些經濟條件一般甚至拮据的家庭走進高報機構的大門,但結局常常是傷感的。

中國鄭州,學生應考研究生入學試前在大學圖書館溫習。攝:Stringer/Reuters/達志影像

今年六月底的四川,氣溫超過35度的一個午後,一位包着頭巾的媽媽帶兒子找到高報師陳怡。男孩的分數不高,陳怡建議他們多報一些民辦高校兜底,不然可能有滑檔(注:分數雖達到某批次線卻未被錄取,被迫參與下一批次錄取)的風險。聽了這話,孩子媽媽神色惶然,說她得了癌症,在化療,家裏的錢所剩無幾,供不起孩子上民辦。

彭天也遇到過一個類似處境的孩子。那是一個內向但很有禮貌的女孩,看起來心事重重。她的父母務農,口音很重,和彭天溝通時很費勁。聽到孩子可能要讀民辦大學,他們手一揮,說,念不了公辦就不讓她唸了。彭天看到女孩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暗淡了。

在高考志願填報這個以孩子的未來為賭注的行當,階層、地域乃至性別的不平等以一種近乎赤裸的方式顯現。

對於上海的家庭來說,報志願的第一原則是儘可能讓孩子留在上海,高報師沈青說。找到她的本地家庭,大多家裏有房有車,談到對孩子以後的期待,都說不指望孩子有多好的工作、多高的收入,只要能在父母身邊,過個穩定快樂的生活就好。

考公大省山東則是另一幅面貌。彭天說,在很多山東家長眼裏,除了公務員,只有醫生、老師、律師是正經職業,「其他都是雜七雜八」。她還遇到過一對母女,媽媽對女孩的規劃就是讀個好就業的專業,畢業後回家鄉工作、養弟弟妹妹,然後儘快結婚生孩子。

帶着各自不同的期待和焦慮,家長們涌向高報師,用真金白銀堆出了一個日益膨脹的市場。新經濟產業第三方數據挖掘和分析機構「艾媒諮詢」的數據顯示,2025年中國高考志願填報的付費規模超過10億元,另根據「天眼查」數據,中國目前有超過1800家企業名稱或經營範圍含「志願填報」的公司。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多新人進入高報行業,比如本職是一名高中老師的陳怡,在高回報的吸引下於去年入行,兼職做高報。有經驗的高報師,一兩個星期就能賺五六萬,她不乏羨慕地說。

高報師中,張雪峰無疑是最廣為人知的一位。2016年,還是一名考研老師的張雪峰憑藉視頻《7分鐘解讀34所985高校》走紅於網絡,順勢進入高報行業。

高報師張雪峰《7分鐘解讀34所985高校》。影片截圖

近幾年,他的觀點諸如「所有文科專業都叫服務業」「孩子非要報新聞學,我一定會把他打暈」「普通家庭、女孩、成績一般,不要報金融,除非你能豁得出去自己」,都在社交媒體上被廣泛傳播;他的公司推出的的高考填報服務,價格逐年上漲,到今年已至12999元/18999元,卻依然在20分鐘內被一搶而空。

在鄭穎看來,家長們與其說是為專業性付費,不如說是為張雪峰的名氣和「牌子」買單。去年花11999元購買過張雪峰高報服務的一位高三孩子媽媽,最後在志願表上填的大多是計算機、電子信息、電氣工程這幾類公認的就業前景好的專業。我問這位媽媽,花這麼多錢,值嗎?沉默了一會兒,她說,「人家是名師,比咱們懂」。

文科危機?

政策與資源都在加速流向理工科。2025年全國高校共新增專業點1839個,2/3是工科,而停招、撤銷專業點3600多個,絕大多數都是文科。

孩子是理科生還是文科生?鄭穎的高報諮詢總是以這個問題開啓。

2014年起開始的高考綜合改革(也被稱為「新高考」),採用「3+1+2」或「3+3」的選科模式(注:除了必選的語數外三科,前者需在物理或歷史中任選一門、再在地理、化學、政治、生物中任選兩門,後者則是在六門中任選三門),目前已在中國29個省份全面推開。「新高考」模式下,理科生/文科生通常指選了物理/歷史類的學生。

遇到理科生,鄭穎會鬆一口氣,因為可選的方案有很多:最優解是近幾年熱度高居不下的計算機,此外統計、大數據等寬口徑的專業也是不錯的選擇,要是孩子分數有限,還可以從生化環材(生物、化學、環境、材料)這些所謂的「天坑專業」中低分抄底進好學校,到研究生階段再換專業。因此,鄭穎給理科生報志願的過程經常是一團和氣,她輕鬆,家長孩子也滿意。

面對文科生,事情就要複雜得多了。根據教育部發布的《普通高校本科招生專業選考科目要求指引》,物理組考生任一選科組合的可選專業數量都超過了歷史組,其中「物化雙選」的專業覆蓋率都在95%以上,而歷史組考生的專業覆蓋率全部低於50%。

近年來高校裁撤文科、擴招理工科的大趨勢更是加劇了文科生的劣勢地位。沈青介紹,今年上海高校的理工科專業普遍大量擴招,有的甚至翻倍招生,但文科專業的招生名額幾乎沒有變化,在整體考生數量增加約1萬人的情況下,「那就是變相縮招了」。山東也是如此,彭天說,今年全省本科擴招1.25萬人,其中約2/3只招「物化雙選」的學生。據她了解,當地的幾所高中甚至已經取消了文科班,「文科生越來越難了」。

在文科生本就不多的可選專業中,大部分又被以張雪峰為代表的輿論聲音列為風險項——小語種只是工具,沒有壁壘;金融學也是不能報的,不適合普通家庭;新聞學更是絕對要被排除在外的,「在中國本科專業目錄裏邊,你閉着眼睛摸一個都比新聞好」。

中國北京科技大學舉辦的招聘會,應屆畢業生到攤位求職。攝:Li Muyi, Yang Feifei/VCG via Getty Images

這樣的焦慮並非無源之水。近兩年,政策與資源都在加速流向理工科。據「智谷趨勢Trend」統計,2025年全國高校共新增專業點1839個,2/3是工科,而停招、撤銷專業點3600多個,絕大多數都是文科。

不過,對於網絡上流傳的「文科危機論」,鄭穎並不認同。她承認文科生在大學專業上的選擇空間有限,但她不認為文科生未來的出路少。

今年她輔導的12個學生裏只有一個文科生。那是一個很活潑的女孩,成績一般,被問到選擇歷史組的原因,大大咧咧一笑,「實在學不會物理了」。她爸媽很是發愁:「張雪峰說文科都是服務業,我們家孩子以後怎麼辦呢?」

對於文科生,首先學校大於專業,鄭穎對女孩父母斬釘截鐵地說。她解釋,理科跟文科不同,理科生一定要選好專業——如果選了化學,但學一半發現自己其實喜歡物理,再轉專業會非常困難——但是文科各專業之間的壁壘沒有那麼深。院校層次這時候就顯得尤為重要。學校越好,保研率、考研錄取率越高,能接觸到的人也不一樣,眼界會完全不同。「用專業換院校層次,歸根結底是一個性價比的問題。」

再談具體的專業,鄭穎問女孩平時有什麼愛好。了解到她英語成績不錯,平時也喜歡看美劇、聽英文歌,鄭穎建議她可以試試英語專業——「文科生之後的路都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大概率跟他們大學學的專業沒有太大關係,這樣的話幹嘛不在大學裏學一個自己喜歡的?而且英語是基礎,能用的地方有很多。」

她也遇到過想讀歷史的孩子,但家長擔心這個專業之後不好找工作,很猶豫。她把可能的工作方向拆分開來逐一分析:歷史老師是個常規的選擇,要是孩子對歷史有持續鑽研的興趣,可以爭取進研究所或者博物館,再不濟也可以做文科專業普遍能做的文字類工作,出路其實很多。她這樣一解讀,孩子開心了,家長也安心了。

財會類這樣的的技能型專業也是鄭穎經常會給文科生推薦的,進可考證、考研、留學,以後進金融機構,打開職業道路的天花板,退可做會計和出納,考公考編也是一個備選項。

「只要想清楚,文科生的路一點不窄,只會越走越寬,」鄭穎總結,「理工科打的是經濟基礎,文科做的是上層建築,社會是需要文科生的。」

沒有永恆的潮流

有的家長對國家的芯片政策、集成電路發展侃侃而談,好像孩子讀了微電子專業,就已經一隻腳踏進了華為和中芯國際。

沈青自認為做高報的時間不長,四年——剛好是念一個本科的時間——而她已經目睹很多專業潮起又潮落。

她剛入行時,很多家長孩子「一門心思奔着金融經管專業去」,但降薪裁員潮席捲金融業後,這樣的聲音她越來越少聽見了。

斷崖式遇冷的還有建築類專業。七年前,鄭穎還會給家長推薦土木工程,到了今年,她提都不敢提,「怕被罵」。去年才入行的陳怡則是直接進入後一階段,以建築學為圓心,輻射到土木工程、工程造價、城鄉規劃、風景園林等一系列專業都被她列入了「黑名單」。

中國北京智慧電競活動中心,中國農業大學的代表參加機器人足球比賽,隊伍成員正在檢查AI驅動的機器人。攝:Wang Zicheng/VCG via Getty Images

取而代之、越來越熱的是計算機和人工智能。還有一個後起之秀是與芯片息息相關的微電子專業。2015年,中國公布了首批9所建設和17所籌建示範性微電子學院的高校名單,這28所高校多為家喻戶曉的綜合性名校或理工類重點高校。近年來「芯片熱」 升溫,不在此名單的高校也開始爭相布局微電子專業。據「陽光高考網」,近5年中國有34所高校新增了微電子專業,目前全國共有131所高校開設該專業。不過,新設微電子專業的高校良莠不齊,並非都具備開展相關教育的硬件和師資資源。

有的家長找到沈青時對國家的芯片政策、集成電路發展侃侃而談,好像孩子讀了微電子專業,就已經一隻腳踏進了華為和中芯國際。

她常常會勸,微電子比計算機難學很多,但是收入不一定比計算機高,要不要換一個?這是她委婉的說法,更實際的原因是,在她看來集成電路行業當前的熱度更多是泡沫,而現在這批孩子本碩畢業已是七年之後,到那時,「這個泡沫不一定還在」。她也認為,集成電路是個重資產而非重智力的行業,很依賴於國家整體的戰略布局,而計算機則相反,重智力而非重資產,對大部分普通家庭的孩子來說更適合。只是,能聽得進去的家長不多,沈青形容,「一個個致力於為我國集成電路事業做出貢獻」。

鄭穎也遇到過一些學生對「天坑專業」有執念,就想學土木、學生物。這種時候,她大概率會遵照孩子的喜好,「畢竟學是他們自己上」。她的另一層考慮是,時代變化飛快,一個專業在天坑和香餑餑之間轉換可能只要幾年,「沒準他們大學讀完之後,行業又好起來了,誰知道呢」。

高考志願要怎麼報才是以不變應萬變?在陳怡看來,最大的「不變」是學生的喜好和性格。MBTI、霍蘭德職業興趣等測評是她常用的工具,看看孩子的思維模式是偏理性還是感性,是喜歡和人溝通還是傾向埋頭做事。「看似不景氣的專業,只要孩子喜歡,願意鑽研,一樣能學出來。你給他規劃一個當下很火熱但他不喜歡的,沒有用,反而可能害了他。」

不同城市的產業布局和經濟圈建設規劃,也是陳怡會參考的重要因素。以她所在的四川省為例,電子信息和食品領域的產業鏈資源相對完整,選擇這些專業的孩子自然有更多就業機會。

彭天和家長溝通時,還會重點問問家裏在不同行業內的資源情況,看看在哪些方面能幫到孩子。之前有一個在醫院工作的媽媽找到她,明確提出想讓孩子學公共事業管理,一個許多人覺得很「虛」的專業。這位媽媽想得清楚,「只要她能上這個專業,我就有辦法把她安排到醫院的行政崗工作」,甚至為此浪費十幾分也要報。

「專業好壞沒有絕對,都要看和孩子的適配度,以及孩子的未來規劃。」彭天總結。 

近兩年,多家互聯網企業推出了AI填志願服務。鄭穎認為這個「新對手」尚不足以對高報師構成威脅。一方面,現在AI提供的信息還有很多不準確之處。有的家長拿着AI的建議來找她,她一看,衝、穩、保的專業和學生分數線都是不匹配的。

中國北京,中學生抬起同學慶祝完成高考。攝: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更重要的是,面對充滿不確定的未來,很多家長孩子需要的與其說是一份規劃詳盡的志願表,不如說是傾聽、鼓勵、安慰和陪伴。

鄭穎發現,很多家長私下已經做了不少功課,對專業有了大致想法,但是自己吃不準,也怕耽誤了孩子,找到她其實是想找一個更專業的人「上個雙保險」。所以,儘管有時候她對某一個專業的前景也不是那麼確定,但也會保持堅定的語氣,「讓他們安心,勇敢搏一搏」。

彭天則會格外留心那些高考成績一般的孩子。她今年輔導的學生中有一個剛過本科線一分的女孩,和這家人見面那天,她父母一直唸叨着,辛辛苦苦供她讀書這麼多年,結果才考這麼點分,真是不爭氣。女孩低着頭,默默掉眼淚。

因為女孩只高出分數線一分,加上她是文科生,彭天基本確定,無論怎麼報志願,她都無法被本科院校錄取。儘管如此,彭天那天仍然花了兩個小時給女孩排志願表,也和女孩聊她喜歡哪個城市,想讀什麼專業,對大學生活有哪些期待。

看女孩仍然神色萎靡,彭天放下志願表,對她說,上不了本科,不代表人生就完了,好的專科院校的就業情況不見得比本科差。女孩抬起頭,眼神亮了一點。

「你能考上高中,已經是同齡人裏的前50%了,現在你能過本科線,幾乎是這50%裏的前1/3了,」彭天接着說,「人生還長着呢,不要灰心,幾年後再看。」女孩用力點了點頭。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評論區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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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能考上高中,已經是同齡人裏的前50%了,現在你能過本科線,幾乎是這50%裏的前1/3了,」

    所以剩下的 83%呢? 他們的人生故事彷彿已是無人關心了😕(不是針對端的這篇報導,而是說整個公共領域對於這83%的人似乎都是以忽視甚至是歧視的態度去看待)

  2. 「在鄭穎看來,家長們與其說是為專業性付費,不如說是為張雪峰的名氣和「牌子」買單。」

    在我看來更多的時候,張雪峰能起到的作用可能是衝擊原本家庭關係與權力結構,又或是轉移矛盾的權威😂。不論最後畢業以後前途如何,「這是張雪峰老師給的推薦」能將責任和衝突從家庭之間轉移到跟張雪峰身上。

  3. 「從業七年的高考志願填報老師鄭穎,有時覺得自己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家庭調解員。」

    確實如此,高考填報志願其實是家庭權力結構,相處模式,價值觀差異等關係問題的總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