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女人沒有國家?深度

革命、生活和夢:四位女性經歷的緬甸東部戰地

「我會想起和平的時候,那已經不存在了的和平。」

2023年5月11日,人民國防軍(PDF)第902營的男女士兵在克倫尼邦普魯索鎮進行城市戰訓練。攝影:Myo Satt Hla Thaw

2023年5月11日,人民國防軍(PDF)第902營的男女士兵在克倫尼邦普魯索鎮進行城市戰訓練。攝影:Myo Satt Hla Thaw

特約撰稿人 Esther J 發自緬甸德莫索

刊登於 2024-06-20

#緬甸內戰#女人沒有國家?#緬甸平行政府#2021緬甸軍變#女性#戰爭

【編者按】2021年4月。緬軍總司令敏昂萊(Min Aung Hlaing)發動政變推翻昂山素姬(台譯:翁山蘇姬)和全國民主聯盟(NLD)民選政府,屠殺抗議民眾。與此同時,緬甸出現了公務員和政府職員參與的「公民抵抗運動」(CDM)。「民族團結政府」(NUG)和其武裝部隊「人民防衛軍」(People's Defence Force, PDF)也相繼成立,緬甸各地的多支少數民族也相繼加入到了抵抗軍政府的運動中來,一場革命就此爆發。

2023年底至今,緬甸各地的武裝抵抗持續延燒——「三兄弟聯盟」在10月底發起「1027」行動,若開軍、克欽和克倫武裝在西、 北、東三個方向對軍政府開戰。在緬族的核心區域,「人民游擊戰」正在持續削弱軍政府的統治。

2023年,端傳媒曾經推出重磅深度圖解報導,解析緬甸各地的戰局走向。而在戰局地圖的變化之外,緬甸的內戰與革命,對投身其中的個體而言,則意味著難以承受卻又必須承受的重量。只是這些個體的經歷,少為華語讀者所看到。

位於緬甸東部的克倫尼邦,是緬甸各地抵抗軍政府的戰鬥中最成功,也付出了最大犧牲的區域之一。這一次,我們邀請到了在克倫尼邦紀錄戰事的緬甸記者 Esther J,為我們帶來四位不同年齡和職業的女性在克倫尼邦戰區的經歷口述。這既是她們對個人經歷的主觀陳述,也是對革命和內戰最直接而深刻的感觸。而 Esther J 亦為我們撰寫了一篇手記,介紹她接觸到這四位女性的故事的前後經歷,與自己在戰區做報導的的種種感受。

這些故事也有關最艱難境況下的女性故事、女性經驗,探討女性和政治、女性和國家的關係。因此,我們也將這篇報導列入「女人沒有國家?」專欄

多羅希,8個孩子的母親

我叫多羅希(Dorathy),51歲,克耶族(即克倫尼族)。我有8個孩子——6男2女,還有3個孫子。政變後,我們流離失所,現在居住在距離克倫尼邦(也稱克耶邦)第二大城德莫索(Demoso)9公里的一個村莊裏。

我的兒子中,有3個都成為了抵抗軍士兵。在克倫尼邦的這場戰爭中,我失去了他們中的兩個。

政變發生近四個月後,也就是2021年5月底,緬甸軍方和當地抵抗力量在德莫索爆發了戰鬥。戰鬥離我們越來越近,我們暫時逃到了村外的稻田裏。在那裏,我們度過了整整一週,偶爾會溜回家拿點吃的。後來,戰鬥打進了我們村——槍聲和炮聲響成一片。我們又跑到村子附近的河灘上過了一夜,這次回不去了——我們眼睜睜看着村裏的房屋被燒燬,於是我們沒有了家。第二天一早,我們一行七人——我、我丈夫、兩個女兒、一個孫子、他的父母,一起搭上路過的汽車前往德莫索西部,除了身上穿著的衣服,我們什麼也沒帶上。

那天是2021年5月29日,我們到達了德莫索西部的一個村莊,一些親戚已經在那裏定居。抵達之後,我們在村民的幫助下,在當地的幼兒園裏建立了一個難民營地。過了9個月,當幼兒園要開學時,我們又不得不搬到村子裏另一個地方。

2022年3月11日,清晨5點鐘,一陣空襲聲將我驚醒,緊接着一通電話,帶來了噩耗:我的第二個兒子受傷了,他們的軍營遭到了空襲。他叫愛德華(Edward),25歲,是一名克倫尼抵抗戰士。兩分鐘後,我接到在醫院工作的女兒打來的電話,她說我需要去趟醫院,然後就掛了電話。一分鐘後,她又打來,說愛德華剛剛死了。

那天早上大約6、7點鐘,愛德華的遺體剛剛被運到我們的一戶親戚家,打算在那裏準備葬禮時,一架戰鬥機飛來,再次轟炸了離我們村子很近的反抗軍軍營。我們非常害怕,只能儘快讓愛德華下葬,沒有時間為他舉行傳統的克耶族葬禮。

一年多後,我的第五個孩子——也是一名抵抗軍戰士——在戰鬥中被炮炸傷。幸運的是,他在住院三天後康復了。

我的可怕遭遇並沒有結束。2023年5月18日,我的第六個孩子弗朗西斯科(Francisco)在德莫索東部遭到軍政府的無人機襲擊身亡。死時只有22歲。

他早年想成為一名警察,在政變前通過了警察入職考試。2021年2月1日,也就是政變爆發的當天清晨,他正準備去機場搭乘飛往仰光的航班,參加警察培訓課程。那天早上,我記得他正整理著背包,這時他對我說,他不想去仰光了,他不知道年輕人還有什麼未來。15天后,弗朗西斯科離開了家,參加了軍事訓練。後來他回到村裏,開始秘密組織地下軍事訓練。

兩個兒子戰死後,我變得非常沮喪。我開始想自殺。但考慮到其他兒孫,我又不得不強忍情緒自己的情緒:如果我死了,誰來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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