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刻機巨頭ASML威脅搬離,激化荷蘭移民政策分歧|Whatsnew

荷蘭社會的普遍右轉,折射移工與國際學生的黯淡前景
2023年7月19日,荷蘭費爾德霍芬,行人經過位於 ASML 總部附近的壁畫。攝:Peter Boer/Bloomberg via Getty Images

荷蘭《電訊報》(De Telegraaf)6日消息,歐洲光刻機(台稱「曝光機」)巨頭 ASML 已經向政府提出可能會將其業務向其它國家擴張甚至遷移。據知情人士透露,荷蘭看守內閣就此特意發起了代號為「貝多芬計劃」的「秘密」行動,以防止 ASML 離開荷蘭。

ASML 是一家位於荷蘭費爾德霍芬(Veldhoven)的半導體生產設備製造商,也是目前唯一一家有能力製造極紫外光刻機(EUV)的廠商,在競爭激烈且地緣衝突不斷的全球半導體產業鏈中的戰略地位極為關鍵。《電訊報》報導指,ASML 若要搬離荷蘭,其潛在目的地之一是法國。

路透社報導,3月6日,ASML 首席執行官彼得·溫寧克(Peter Wennink)與荷蘭看守首相馬克·呂特(Mark Rutte)進行了一次「危機會議」。溫寧克在會後稱已明確排除了 ASML 在當下徹底退出荷蘭的可能性,但同時表示,雙方的期待仍然存在較大落差。他強調,如果該公司無法在荷蘭繼續發展,「它(指 ASML 的增長)可以在其他地方實現」。

路透社指出,ASML 的這一系列舉動與荷蘭當地不斷惡化的營商環境有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荷蘭目前愈演愈烈的反移民轉向。2023年11月,極右翼政黨自由黨(PVV)在荷蘭議會大選中出人意料地贏下了37個席位,成為下議院第一大黨。PVV 黨魁海爾特·維爾德斯(Geert Wilders,台譯「懷爾德斯」)有着「荷蘭特朗普」之稱,長期保持強硬的反移民立場。競選期間他曾稱:「荷蘭人再也受不了了。現在我們該首先考慮我們的人民。關閉邊境,尋求庇護者清零。」(延伸閱讀:《荷蘭來信:極右翼勝選,反移民浪潮與住房危機合流》

就在大選前一個月,荷蘭下議院通過了一項限制技術移民福利的提案。此前,符合條件的荷蘭外籍高技術移民(Kennismigrant)五年內無需為其收入的30%納稅。主導此提案通過的新社會契約黨(NSC)黨魁彼得·奧姆齊赫特(Pieter Omtzigt)稱,該減稅福利會在五年內逐步遞減,前20個月30%收入減免、隨後20個月20%減免、最後20個月為10%收入減免。

提案通過後,ASML 通過電子郵件聲明對其表示反對,「該提案沒有考慮對荷蘭競爭力的長期影響」、「僅靠荷蘭當地的人才不足以滿足我們行業當前對勞動力的需求」,並將荷蘭與另外七個擁有類似外籍技術勞工稅收減免政策的西歐國家相比,認為政策的改變會導致荷蘭與這些國家競爭吸納外籍人才時處於不利地位。

ASML 表示,該公司將會在未來十年將其業務規模擴大一倍,這意味着需要大量的高技術人才。目前,ASML 在全球擁有超過42000名員工,約23000名員工在荷蘭總部工作,其中約40%的員工來自國外。參與生產光刻機的工程師往往被要求擁有物理、化學工程、機械工程、電氣工程、機電一體化等教育背景,且英語能力能適應跨國公司的職場需要。而在將來可能缺乏技術移民的情況下,ASML 的用工焦慮顯而易見。

2023年6月16日,荷蘭費爾德霍溫, ASML 組裝工程師正在使用 TWINSCAN DUV 微影系統工作。攝:Piroschka van de Wouw/Reuters/達志影像
2023年6月16日,荷蘭費爾德霍溫, ASML 組裝工程師正在使用 TWINSCAN DUV 微影系統工作。攝:Piroschka van de Wouw/Reuters/達志影像

溫寧克在2024年1月在接受 Politico 的採訪時就曾經警告:「限制技術移民的後果是巨大的。我們需要這些人來進行創新,如果我們不能找到這些人,我們將去能夠發展公司的地方。」

而在如今 ASML 可能撤離荷蘭的消息震動着整個產業鏈時,溫寧克再次強調,其它國家正在努力吸引半導體制造商,「我們所到之處都鋪着紅地毯」。

此外,ASML 認為荷蘭「不斷惡化的營商環境」中也包括地緣政治的緊張局勢和美國主導的出口限制,使得其無法擴大對中國的業務,而對中國的出口已經是 ASML 的主要增長點。據路透社報導,在2023年,當許多晶片製造商因行業不景氣而減少訂單時,中國超過韓國成為 ASML 的第二大市場,佔銷售額的26.3%。而台灣仍是其最大的市場,佔29.3%。但必須指出的是,美國對華的半導體相關產品出口管制並不會因為 ASML 搬離荷蘭而在適用上有所改變。(延伸閱讀:《荷蘭對出口光刻機增加限制,繼續壓制中國晶片製造能力》

除了限制技術移民的稅收減免政策外,荷蘭還在醞釀針對國際學生的更多限制措施。

早在2023年荷蘭議會大選之前,荷蘭政府已經公布了一份關於高等教育的立法草案,其中提到近年來荷蘭的國際學生數量已經達到11萬5000人,佔到了荷蘭高等教育新生中的40%。草案指出,如果不對此加以控制,將影響教育質量,導致教室不足、講師工作量過大、學生住房短缺等問題。法案內容包括減少提供英語授課課程的數量,三分之二的學士課程應以荷蘭語授課等。

維爾德斯在關於這項法案上的觀點更為激進。他曾在競選期間表示,國際化使荷蘭納稅人的孩子無法進入大學,並且荷蘭語已被邊緣化。PVV 的競選策略中提到,要推動學士學位的全荷蘭語授課、大幅減少外國留學生數量等。(延伸閱讀:《中國名校留學率腰斬:保研和出國,他們為何選擇前者?》

NSC 的奧姆齊赫特也持有類似觀點。他在大選期間表示,大量國際學生通過英語授課獲得學位後離開,導致荷蘭可能會在五年內面臨勞動力短缺。NSC 因此在競選綱領中承諾,會推動將荷蘭每年包括學生在內的移民數量限制在5萬人。

針對國際學生的限制也招致了不少反對。荷蘭教育部長羅貝特·戴克赫拉夫(Robertus Dijkgraaf)說:「減少國際學生和移工數量的觀點發出了錯誤的信號,在我們的經濟和整個社會迫切需要高技能勞動力的時候,將會嚇跑國際頂尖人才 。」

荷蘭僱主組織 VNO-NCW 則發布聲明,對法案實施後的有效性持批評態度,認為住房短缺一類的問題是荷蘭自身的結構性問題,國際學生的增加並非問題的根源,而該法案可能會導致國際學生數量減少,並直接影響到荷蘭在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等領域的競爭力。「我們確實需要外國學生,例如在技術領域……從 ASML 到新規模擴大的高科技公司。」

荷蘭的反移民轉向乃至整個社會的右傾正在持續影響荷蘭的移工與跨國公司。

路透社引述荷蘭研究機構 SEO 經濟研究1月的一份報告指出,三分之一的荷蘭跨國企業正考慮在未來兩年內將業務轉移到海外。上述提到的 VNO-NCW 也向《電訊報》表示,超過10家大型上市公司正在考慮將總部遷往海外。而在此之前,跨國公司殼牌與聯合利華因荷蘭稅務環境的變化已經選擇離開荷蘭。

位於荷蘭的疏浚和重型起重機公司 Boskalis 也在此次事件後宣布 ,其將加快在中東地區業務的擴張,並在年內就是否要永久撤出荷蘭做出決定。Boskalis 首席執行官 Peter Berdowski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解釋,Boskalis 於2023年9月在阿聯酋已經設立了一個辦事處,「在那裏,我們可以更輕鬆地找到技術人員,而在荷蘭越來越難找到技術人員。」Boskalis 於1910年在荷蘭成立,如今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疏浚船隊之一,曾在2021年蘇伊士運河阻塞事件中對長榮海運旗下擱淺的貨櫃船長賜輪進行了解救。

移民問題在荷蘭的爭議已經連綿數年,也是維爾德斯與奧姆齊赫特等極右翼得以崛起的溫床。2023年,首相馬克·呂特所在的自由民主人民黨(VVD)提出了一項政策,要求戰爭難民兩年後才能申請子女團聚,並且限制每月只允許200名戰爭難民親屬入境。呂特提到,荷蘭在2022年收到超過4萬7千宗庇護申請,2023年更預計高達7萬,尋求庇護的移民中心人滿為患,並且難民也難以找到工作與學習新語言。但該政策未能在執政聯盟內達成共識,呂特最終選擇在2023年7月宣布辭職,這才有了11月的議會大選。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 PVV 在此次大選中成為第一大黨,但其組閣之路並不順利。這也使得外界對於荷蘭後續如何繼續制定與執行反移民政策保持觀望態度。在大選之後,維爾德斯曾表示,願意與 VVD、NSC 和農民-公民運動(BBB)組成中右翼執政聯盟。其中同樣秉持反移民立場的 NSC 2023年8月才剛剛成立,就在大選中以20個席位排名第四。不過在2月,NSC 宣布停止參與組閣談判,導致四黨聯合組閣的目標破裂。(延伸閱讀:《歐洲農民抗議愈演愈烈,極右翼合流引發擔憂》

3月14日,維爾德斯在 X(前稱「Twitter」)上表示,由於無法得到潛在組閣政黨的支持,他無法成為首相。據荷蘭公共廣播公司 NOS 報導,其原因在於其它三個政黨堅持如果組閣計劃要繼續推進,必須承諾四位政黨領導人均不擔任政府職務,而是留在議會。言外之意即是,維爾德斯不能擔任荷蘭首相。

BBC報導,荷蘭上一次發生首相併非來自國會席次最多的黨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而上一次首相併非執政黨黨魁的情況要追溯到1918年。

3月15日,維爾德斯繼續在 X 上發文:「別忘了:我仍將成為荷蘭首相。在更多荷蘭人民的支持下。即使不是明天,也會是後天。因為數百萬荷蘭人民的聲音將會被聽到! 」

歐洲新聞(Euronews)與調研機構益普索(Ipsos)19日發布的一份民調顯示,維爾德斯所領導的 PVV 將繼續在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中贏下荷蘭的最多席次。維爾德斯稱自己終能成為首相的宣言並非只是妄言。

讀者評論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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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最近德國Saxon反移民排外活動也威脅者台積電的投資。台積電也許取消吧。政府要不要效法日本,貼錢鼓勵ASML把一些核心業務搬到竹科。整個歐洲都有同樣的問題,何不離開歐洲?

  2. 限制技术移民……荷兰是不是独此一家…

  3. 「移民問題在荷蘭的爭議已經連綿數年,也是維爾德斯與奧姆齊赫特等極右翼得以崛起的溫床⋯⋯」,此處我認為有相榷之處。Omtzigt在不少政策上的確立場保守(畢竟是從基督民主黨分裂出來獨立成黨),但他的黨派NSC卻絕非極右派,而且選舉至組閣過程中NSC也一直堅持不要跟Geert Wilders共組內閣(輿論甚至歸咎於Omtzigt不肯退讓又無預兆地退出組閣會談,導致組閣陷入僵局)。NSC的崛起更多是因為他盡責監督政府的態度有目共睹,而且又有清晰的改革社會制度的熱誠和理念(他稱為new social contract),能夠最大限度爭取到左、中、右派選民的支持。只是立黨倉促又不夠果斷,而且Omtzigt性格實在太倔,太不長袖善舞,比起已在政壇上浸淫十多年、老練圓滑的Wilders,的確欠缺點人緣和魅力,但這是題外話⋯⋯

  4. @sunny1030 感謝解答🙏🏻

  5. @EricChan ASML这个新闻主要是因为文中提到的这个技术移民免税政策,主流叙事是这些在税收上有优惠的人群影响了租房市场,这方面来说你所谓的“穆斯林和难民”倒不是被针对的对象。

  6. 技術移民跟留學生,專業技師真的能跟極右拿出來當靶子的穆斯林,低教育水平移民混為一談嗎?雙方的移民政策沒有針對不同類型的移民做區分?🤔

  7. 想起一句歌词“北京欢迎你”,ASML想了想还是留着荷兰。

  8. 且看本土主义与全球主义的狗咬狗

  9. 荷兰不是台湾,不需要护国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