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水壩廣場:一場意料之外的衝突
住在荷蘭的大陸女生小寧(化名),在11月27日晚上七點多就到了阿姆斯特丹的水壩廣場(de Dam)。水壩廣場在阿姆老城區的中心,是王宮的所在地,不遠處就是紅燈區和唐人街。這裡是遊客熱門景點,也是荷蘭國內慶祝各種節慶,或是各種示威抗議的地點。這天晚上水壩廣場有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的悼念儀式。雖然下著微雨,天色又早就黑了,廣場上仍聚集了二﹑三百人,大多是戴著口罩的中國年輕人,圍成了一個大圈。
小寧擠進人群裡,到了圈圈的中間,看到十來二十個看起來像維吾爾面孔的人,拿著應該是烏魯木齊火災死者的照片,前面是點燃著的白色蠟燭和「不要忘記﹑不要原諒」的標語。那時活動還沒有開始,背景播著哀傷的音樂,也沒有人喊口號。「就是很平靜的,默哀的氣氛。」小寧說。
人群中也有剛好身在阿姆,所以在Instagram看到信息後順便去參加集會的大陸女生木木(化名)。她那天比小寧更早到了廣場,看到維吾爾人在廣場上有集會,舉著一面她從沒看過的,淺藍色上面有個月亮圖案的旗幟。後來她看到維人也有參與默哀,以為他們是組織者之一:「我還以為他們跟維吾爾族人有solidarity(團結)。」維人和其他看起來像是漢族的年輕人都低頭在點蠟燭。點到差不多的時候,周圍的人都舉起了白紙。
至於後來的衝突,互不相識,站在人群兩個不同位置的小寧和木木,都看不清楚實際上怎麼開始發生。
大概是過了十多分鐘後,人群中的氣氛有些改變了。「旁邊開始有人喊口號,說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還有些聽不懂語言的口號,應該是維語的口號」。然後小寧看到有維人拿出了代表東突(東突厥斯坦獨立運動)的藍底月亮旗,而且開始用手機直播現場情況,繼續喊了些維語口號。其他戴著帽子口罩,明顯不希望露臉的參與者看到直播有點慌,都在閃躲,前面開始有點混亂。
小寧指,在維族人拿出東突旗後,有些看起來像大陸留學生的年輕人高喊說要脫離這場活動,另起爐灶。「他們說活動性質變了,那些維吾爾人的訴求不是我們的訴求,我們這些要為烏魯木齊死者默哀的人,應該在旁邊另開一個場地。」可是這又引起了另一波衝突,有些人反駁說不應該分開,因為維人也在悼念烏魯木齊的死者,希望他們的死被徹查,那是所有參加者的共同訴求。場面逐漸混亂,雙方情緒都很激動大聲吵鬧,互相推擠。「後來警察來勸架了,場面才受控。」小寧說。
而木木看到情況有變時,已經是維吾爾人跟其他中國年輕人背對背站著。她以為這是組織者的安排,後來才知道是人群中起了衝突。「好像是維吾爾人中間有喊了個口號是『Fascist China』(法西斯中國),然後有些其他的大陸年輕參與者就覺得,我們反對的對象應該是中共而不是中國,不應該把中國跟中共綑綁在一起。 但同時又有人說,中共早就綁架了國族敘事,所以『法西斯中國』這個口號還是能理解的。」在雙方開始衝撞的時候,木木站得跟維族的組織者比較近。「他說要承認有genocide(種族滅絕)。」
警察來過後場面平靜下來,但哀思的氣氛也沒有了。參與者開始叫不同的口號,有些人叫「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因為參與者很多,叫甚麼口號都有人響應,但四通橋「不要核酸要吃飯﹑不要封控要自由」的口號響應最多,其他口號則都只有零零星星的響應。
雖然不是第一次去類似的集會,但木木說這次水壩廣場的衝突還是讓她覺得很驚訝。「覺得雙方了解太少了……有人說那支東突旗代表恐怖主義,又有人說不是。我之前根本沒看過那支旗,不知道有甚麼訴求。只覺得,大家尋找solidarity的過程,仍是長路漫漫。」「後來有人在群裡說,有人跟維吾爾組織者聯繫並道歉了,好像說,那個維吾爾人家裡有近二十個親人都被抓了,所以情緒很激動,他們在維權的過程中,也受過很多不公待遇……」
小寧站在圈圈外圍的時候,有個維族媽媽推著嬰兒車站在她旁邊。「她說她是維族人,但也不同意他們說的東西。我想她應該是指維族獨立群體的訴求。她又說很感謝我們幾個大陸人來了集會。然後我跟她說sorry about Urumqi(對烏魯木齊的事感到很遺憾)。」小寧跟維族媽媽在道別前擁抱。「我在想,關於漢族跟維族的問題,就還有很多的complexities(複雜性),是沒有表現在這場集會的衝突裡的。」
紐約河畔公園:把維吾爾人的聲音放在中心
紐約的聲援抗議在11/29週二晚上七點,地址選定紐約的中國大使館門口對面的河畔公園。抗議者需要從時代廣場地鐵站出來,向哈德遜河的方向逆着寒冷的河風一路向西,中國大使館就在哈德遜河的旁邊。
這不是第一波走過從時代廣場到中國大使館門口這條路的抗議者。2019年的炎夏,反送中的隊伍也高喊着「公民抗命」踏過這條路。今天一下地鐵,地鐵站的柱子上就貼着一張白紙革命的A4紙;使館門口的路上已經遍布清晰的「不自由,毋寧死」、「烏魯木齊東路」和「放人」的塗鴉,和已經被磨損的「Liberate Hong Kong」並排在一起。
跟着麥克風和鼓聲走進使館門口的河畔公園,大台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站了千餘人。站在高處仔細閱讀手牌,除去無數張白紙和烏魯木齊路標之外,幾乎能讀到中文世界反對派的整個政治光譜裏所有的符號:北島的詩等大量六四時期的意象,四通橋等反抗封控的意象,還可以看到維族人的淺藍色旗幟、香港人的黃色雨傘和西藏獨立運動的雪山獅子旗,等等。同時,令人無法忽視的也是紐約中城這個地點自帶的階級性。相比於前一天哥倫比亞大學抗議者的年輕面孔,這次來的人口罩背後的面孔更加成熟,甚至不乏揹着繡着公司logo的書包的白領。
現場分發的傳單和在場人手中的標語上,都列出了已經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的四項訴求:允許公開悼念﹑結束清零政策﹑釋放維權同胞﹑保障人民權利。
小K和她的朋友們提前幾天做好了手牌。「反正也做不下去別的事情了,不如就做點手工吧。」 做手牌的行動感緩解了政治抑鬱帶來的癱瘓和無力,也提供了大家坐在一起討論、處理情緒的空間。小K的友人Y先生還做了「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的標語,並在下面寫了一行小字。對他來說,此刻的「辱罵」是必要的情緒出口。
至於要不要像Y先生一樣喊出那些比較激進的口號、如何處理更加「極端」的觀點、是否存在書寫共同綱領的可能,都在這次抗議的電報群裏被反覆爭論。在金融行業工作的漢族女性M女士坦言在路上看到淺藍色的維吾爾旗幟的時候,心中一陣緊張。「烏魯木齊的火災與新疆集中營之間並沒有可證明的相關或因果,但你沒法否認這次情緒如此高漲,是很多人把心裏壓抑着的對新疆高壓政策、民族政策的不滿一起藉機抒發了出來。」 她非常擔心這樣的路線之爭會在現場引發衝突。「你可能覺得這兩件事情是同一件事情,但是他們覺得必須要分開,不分開就是綁架,這就很容易打起來。」
然而在現場,「烏魯木齊」成為了重要的關鍵詞。組織者架設了大型投影儀,將能夠蒐集到的11位遇難者的名單、照片,以及「烏魯木齊」字樣投影在大使館的外牆。在自由發言的環節,組織者也優先邀請維族人發言。維吾爾人的發言給參與組織的社群成員V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她看來,組織者做出的最快、最好、也是最重要的決定,就是把維吾爾人的聲音和體驗放在中心。在維吾爾人發言者的帶領下,也有不少人喊出了End Uyghur Genocide(終結種族滅絕)和Close Concentration Camp(關閉集中營)。
對於來自大陸的流散社群來說,參與或者組織這樣規模的抗議活動,都是摸着石頭過河的體驗,而香港的抗議者走在他們前面。前一天晚上去塗鴉的抗議者發現香港人已經來過了—— 地上已經有香港人留下的黃色和黑色油漆的塗鴉。V也透露,香港手足指出了很多組織過程中的不周到,譬如沒有指定的安保人員來引導人群,組織者也沒有便於識別的反光背心。
W先生帶了一條數米長的巨幅「不自由毋寧死」來到現場。他表示,理解為什麼有人會不願意喊出「下台」口號,也理解為什麼這個口號如此有傳染性。在共產黨的統治下,個體已經高度原子化,國際歌也好,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也好,這些符號都已經被剝奪,並沒有一個符號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但在他個人看來,既然已經站在了街上,無論喊什麼都沒有本質區別。「喊習近平下台是最簡單,也是最有力的。」
喊口號有用嗎?有的受訪者認為能「把勇氣傳遞下去」已經很可貴。M女士認為,「從成本收入比的角度」考慮抗議對極權政府來說根本不合理,然而參與者都有賭一把的理由——「能夠有這麼多人站出來一起反抗,時間窗口可能是很短暫的,大家心裏可能都知道這一點。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向上send a message。而且大家在這裏奮鬥了這麼多年,比學生可能多積累了一點資源,也有抗議的自由,加上紐約這個地方也有他的象徵意義;大家願意儘自己所能把火拱大完全可以理解。」 M女士戲言,「組織的這麼大,希望在內參上能爭取到一整個bullet point!」
台北自由廣場:「你要習下台,之後呢?之後怎樣?」
陸籍學生朝薇(化名)收到朋友分享27日晚台北的聲援活動後,猶豫片刻,便決定出席支持。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公開聲援活動。自由廣場碑樓前,朋友給他遞來蠟燭,他定睛看了幾秒才拿到手上。「有一種中國人的害怕啊,緊張啊。」
朝薇昨晚像過去半年一樣,滑了很久的手機;網上關於中國防疫的政策亂象,讓他焦慮,也擔心家人。他給端傳媒記者看自己的抖音介面,裡面一條接一條,都是網民諷刺清零、靜默管控的短影片,如「(在外國)與病毒共存後,雖然得到了快樂,但失去了煩惱。」他說,自24號烏魯木齊火災事件後,「網管已經刪不過來了。」
現場高峰時刻,有約100人參與。在空曠的自由廣場旁的碑樓,志工點燃蠟燭陣,佈置布條、以及有四通橋標語的紙牌,還有近日中國流傳的網上文章:「跳了樓的是我,在側翻的大巴車裡的是我,走路離開富士康的是我,被拒診的是我,幾個月沒收入的是我,死於火災的是我。如果都不是我,那麼下次可能就是我。」
7點開始,在場有參與者輪流拿麥講話,包括分別手持「中國人的命也是命」、「中國人要自由」的民運人士王丹、周鋒鎖,也有來自香港、台灣和奧地利的講者分享感受,鼓勵正在抗爭的中國民眾。王丹說,中國示威者不只在爭取民主自由,更是生命的權利。隨後,有人帶頭唱起《國際歌》,呼籲彼此團結。
最多人呼應的口號,是北京四通橋的標語。不過,現場參與者,多數沒接上口號的頻率。活動不限制發言的特點,更加強了對事件各自表述的氣氛。在一名講者在高呼「不要核酸要自由」後,又喊了「台灣獨立」和「結束一黨專政」,引起一片沉默,也有人面面相覷。
朝薇感覺「這活動沒有很紓壓」,他的幾位陸生朋友也有同感。「這活動有點像大家各自有不同的話要說,但沒有一個行動綱領。比如說,你抗議官員對火災的回應,你要習近平下台,但之後呢?之後要怎麼樣?」他提前離開廣場,回家繼續滑抖音,也開始追蹤Twitter。看到當晚不同中國城市都有示威,他說,「這比自由廣場那活動催淚多了。」
在場的港生Dennis,因為想找同路人「圍爐取暖」,找到壓抑情緒的出口而參與,而不只是想聲援。「我覺得以前香港抗爭的回憶,又回來了。」他想起香港2019年社運時,眾人一呼百應的狀態,「這次中國的事情真的很難得,有超過一百個高校都示威!」
他坦言,因為始終不是自己家的事情,一直沒有特別關心中國的防疫情況。不過,自北京四通橋標語事件後,他陸續追蹤事態發展。從這次烏魯木齊火災事件,他看到在中國「as human beings (生而為人)的權利都得不到保護。」
活動不乏台灣本地參與者。任職廣告業的Claire,和從事設計工作的Mido就在Instagram、臉書看到圖卡後到場。
Claire發現參與人數比想象中少。「來這裡,是因為心疼受苦的人,我也想看看多少人、什麼人支持這次對岸的抗爭。」她形容現場的氣氛,和人們手上,有些在燃燒、有些已經熄滅的蠟燭很像,「有種寥落中堅持散發一點點光的感動。」
但Claire在聲援之餘,也疑惑中國的民主、自由,是的否真的對台灣好,「如果不放棄武統呢?」她說,台灣人支持中國抗爭是因為普世價值,不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但她也感概,「在心裡深處,還是希望每個人、無論是哪裡人,都能自由而有尊嚴地活著。」
Mido則驚嘆「中國民眾願意站出來,甚至還喊出習近平下台、要選票要民主,我想這並不是一時片刻才發生,而是一直醞釀許久所爆發出來的行動。」她想盡力聲援,而到現場是身為台灣人的她能做的。
「我想對於被中國一直打壓的台灣,還有經歷血腥鎮暴的香港,再到中國現在發生的事,其實心情都非常複雜,但看見勇敢站出來的人們還是會忍不住敬佩,儘管彼此國家認同並不相同。」
對烏魯木齊,Mido說「不管結局如何都會記住」,正如她每年都會悼念六四事件,「要記住當年非常勇敢人們的事蹟」。
Claire朋友手持的蠟燭,在活動尾聲燒著了紙杯,燃成一團火球。她說,「雖然很快就被踩熄了,但那一瞬間爆發的火光還是很驚人的。我在想會不會是這場運動的某種隱喻。」
巴黎龐比度中心:反對過度防疫,還是不合理政策後面的問題?
巴黎時間11月26日開始,一張有關在龐比度(Pompidou;蓬皮杜)中心進行火災悼念活動的海報開始在華人群體和社媒平台上流傳。沒有人清楚活動發起人是誰,但當地時間27日晚七點,龐比度門前的廣場上已經聚集相當數量的人群來參與活動。
距離悼念地點還有幾十米時,便可看到一片白色,在夜色中極為引人注目。這是人們手舉白紙,以示對網絡上相關事件不能被自由評論的抗議。也有些人在口罩上打上紅色的叉,或寫上「404」,隱喻無法發聲。同時,還有人帶著自製標語,包括「民主法治,言論自由」、「聲援正義,Nous revendiquons nos Droits De L’Homme (我們主張人權)」等。
現場的人群站成環形,在中心被圍繞的是鮮花與蠟燭,還有一塊打印的烏魯木齊中路路牌。在活動現場粗略估計有上百人,有參與者表示這是巴黎少見的華人群體的抗議活動規模。
來自深圳的Y對記者說,「我希望通過海外聲援的方式,去支持那些國內正在抗議的人民。讓更多受疫情或者其他形式壓迫的人得到自由,更大程度的自由。」而對於這場抗議熱潮的訴求,他認為除了「科學防疫」以外,還有更多需要改變的地方:「我覺得整個(抗議的)目標應該是科學防疫……也不是一味說取消防疫,也不是說加強防疫,更多是科學防疫。我覺得現在不管政府啊,或者人民也好,看不到一個科學的真相,或者說邏輯上的真相,所以我覺得首先是說如何去科學防疫這件事情。然後是把所有的這種不合理的制度,以及各種形式存在的壓迫感取消掉。是隔離也好,警察施暴也好,或者說社區人員的不負責也好。」
同樣來自深圳的Sandrine,也將這次活動理解為對防疫政策背後,針對公民權利不合理限制的控訴。「我覺得抗議最終目標就是獲得一個公民的權利。能夠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我覺得這是一個國家走向進步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標誌,如果沒有這樣的自由,你再喊打倒獨裁,讓習近平下台也沒有任何的作用。」已經三年沒有回國的她表示,其實家裡受到疫情的相對較小,「但是我仍然覺得這是需要去抗爭的,因為我很害怕有一天會落在他們頭上。」「我想做一個公民,我不想做奴隸。」
活動的主持者蔣不來自北京,他解釋自己的名字是「Dit Non」, 諧音「講不」。已經在巴黎生活了三年的他組織過幾次類似的活動。「因為我們法語好,我也希望向法國社會傳達中國不是都熱愛獨裁的,不是都甘願被奴役的。中國人至少有一部分是是渴望憲政民主,渴望言論自由的,也甘願為此付出代價。」他說,「在海外我們抗議是相對來說很安全的。」「今天站出來的人可能有200人,這200人裡我打賭99%,他們不會在未來的生活裡因此受到任何影響。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越來越多人能站出來的時候,可能這事情會有所改變。」
活動現場大部分人為了安全,還是用圍巾、口罩、帽子等做了面部遮擋。也有一些人持有更坦然的態度,認為即使害怕但還是要站出來。來自安徽的邵先生今年40歲,他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沒有戴口罩但面對拍照錄像的人群仍然很淡定。第一次來參加抗議活動的他說,「我來到這裡是想做些什麼,因為在過去的幾十年,心中一直被壓抑,但是我們什麼都沒有做。我覺得我一直很懦弱。我今天也不是勇敢的人,但是我覺得我今天必須要站出來,做一點什麼。所以參與這件事情就是我行動的開始。」
活動全程比較平和,未有發生激烈衝突。但也有人表示,這與自己預想的活動不一樣。來自湖北的田先生說,「我之前是在網上看到有朋友說這邊有一個悼念活動。」「但沒想到今天這個活動變得有點激烈,大家都在喊口號。好像沒有人真的去哀悼,覺得有點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兩個大學校園
29日中午12點左右,聲援人士開始在哈佛校園地標「哈佛銅像」前聚集,他們大部分是哈佛的學生。兩天前有哈佛學生建起網上群組討論活動細節,有數百名同學加入。
12點後,聚集學生逐漸增多,但許多仍站在較遠處觀望,猶豫是否靠近銅像。有三名學生在銅像前舉起白紙,隨後有學生號召更多人加入。12點30分,哈佛銅像前聚集了大約80人。
人群起初是安靜地舉著白紙。人數穩定後,開始有男生領喊口號。「言論自由!新聞自由!」「不要核酸要自由!不做奴才做公民!」隨後人群合唱《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義勇軍進行曲》、《送別》。合唱之後,人群恢復安靜。有數名女生打破沈默,領喊口號。除了使用早前四通橋抗議者的口號,還喊出「民主法治」、「毋忘李文亮」等,並開始用中英雙語領喊。
當喊到「毋忘六四」、「聲援西藏」等大陸敏感詞,人群聲音較稀落。有人喊出「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起初未得到人群回應。但他多次嘗試之後,在集會尾聲,人群中約有半數跟喊這兩句口號。
哈佛學生王真(化名)在集會中領喊口號。她表示,自己不是一個聲音洪亮的人,也沒準備要領喊口號。當她詢問身邊男生是否願意領喊,得到否定回答,她才決定領喊。
「讓我意外的是,許多中國學生身在哈佛,卻比身在大陸的人更不敢發聲。當然,這不是他們的錯,這說明政府的壓迫讓他們難以走出恐懼。」王真說。
這是王真第一次參加抗議活動,但她帶著「豁出去」的決心。她在大陸見過朋友因參加左翼活動而受打壓,自己因此「已經沉默了很多年」。
除大陸學生外,聲援人群中也有不少台灣和香港學生。一位女生從波士頓另一所大學來到哈佛參加集會,她手裏拿著支持香港反送中運動的卡片。她告訴端傳媒,自己是在香港長大的台灣人,她將2019年曾在香港使用過的卡片帶到了美國。
在人群外圍旁觀的中國籍學生小張對記者說,他認為參與聲援的同學是勇敢的,但他對行動的結果悲觀。「政府很快就能分化示威者。大家的利益不同,可能有些人有外國護照、有些人是中國被反腐官員的後代,他們帶著不同目的,很容易被分化。從群裡的討論就能看出大家的分歧。」
同一天舉行悼念集會的,還有大洋另一岸的比利時小城魯汶。這座人口約十萬的大學城距離歐盟政治中心布魯塞爾僅30公里。29日晚上六時二十分,廣場上已聚集大約兩百多人。活動組織者號召現場所有人為逝者默哀三分鐘。
默哀結束之後,一名男子開始唱國歌,但只有零星幾個人加入。在現場的幾個香港人聽到國歌後相視一笑,迅速離開了集會。同哈佛校園内的人群一樣,集會參與者們也安靜地舉起手中的白紙。零星幾人甚至製作了自己的抗議標語。咪咪(化名)便是其中一人。他在前胸後和背都貼上了印有「境外勢力」的A4紙。「這是我主動貼的,就是想讓他們來看一看。」
今日正巧碰上比利時鐵路大罷工,僅有限車次仍在運行,但來自比利時其他城市的華人仍想方設法抵達魯汶。曉晨(化名)居住在比國另一座城市。她自社交媒體上聽聞這次燭光悼念活動,攜友人專程趕來。默哀結束後,她向記者說她不太滿意這次的集會:「太安靜了。改變是從聲音開始的,要變的話我們必須發聲。」
曉晨話音未落,一個女子首先念出四通橋口號,慢慢地過半集會參與者也加入了。喊過一輪四通橋的口號後,女子再次高聲道:「同胞們我們要的是什麽?是民主!是自由!」
「習近平下台!」曉晨吶喊道。
「習近平下台!」人群的另一邊有人重覆了回應。同樣的字句曉晨又重覆了一次,更多人回應了。又一次,約莫半數人加入了她的行列。
但此時,一對男女突然向人群喊話:「這不是我們這次活動的本意!我們只想悼念我們逝去的同胞。」
人群最後方的一位女子立即回嘴說:「那你自己悼念去吧!」人群中也有人附和,氣氛一度變得很緊張。爲防止事態升級,一名參與者對所有人説:「我們不要割席,要團結!」
大約夜晚七點,魯汶火車站前廣場的人群開始散去。同一時刻,距離悼念現場500米開外的魯汶大學主圖書館奏響了鄧麗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演奏者是大學的一位音樂教師,他說希望以此曲來鼓勵中國及國際的抗爭者們。《月》的旋律響徹了魯汶城。
倫敦中國大使館:「科學防疫,這個政府,可能嗎?」
來自福州,今年26歲的李婷(化名)居英八年,但11月27日晚,是她第一次出席在中國大使館門階前的烏魯木齊死難者悼念行動。她在Instagram專頁北方廣場 @northernsquare 看到抗議的訊息,叫上了室友,同是26歲來自浙江的沈思(化名)一起來參加。二人前一天晚上花了十多個小時看Instagram上的上海烏魯木齊路抗議直播和各種新聞,也刷了一個晚上的微信和抖音。雖然知道國內對嚴密封控怨聲載道,但抗議潮仍然出乎李婷的意料之外。「我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場面出現,在國內這是不能想像的事情。在某種層面上來說,中國是個只有個人,沒有集體的地方。」
李婷十八歲來英國北部唸大學,之後一直在倫敦工作,跟同學沈思一起在克拉珀姆區分租一個房子。她有個國內中學同學的群組,最近都在討論這場封控抗議潮。李婷給記者看她的手機信息:「我的中學同學很多都不住國內了,有不少是大學後直接留美的,歐洲也有。但這些人,有些還覺得國內的封控一點問題都沒有,對於中國的清零政策還充滿自豪。」沈思說:「問題是,他們自己都在國外不戴口罩不做核酸不用健康碼了。就有點,怎麼說……有點虛偽吧。」
晚上七點左右,雖然陰雨綿綿,倫敦中國大使館門外已經聚集了幾百人,許多人帶了自製標語,有四通橋示威者的二十八字口號,有「不自由﹑毋寧死」﹑「我不是境外勢力」﹑「習近平下台﹑共產黨下台」﹑「我們的自由﹑我們的權力」﹑「#A4Revolution」等等。有中國留學生把上海「烏魯木齊中路」路牌印了出來,造成大型橫幅帶到現場。有示威者拿著習近平的照片,但上面放了希特拉的招牌鬍子。有人把香港歌手謝安琪「家明」的歌詞寫成標語:「誰願意為美麗信念/坦克也震開」。
現場有人向參加者派發白紙。很多人跟李婷和沈思一樣戴著口罩,用外套帽子把眼睛也蓋了一半。「主要是家人在國內,不希望被拍了。」沈思說。
李婷自言一直認為自由是最核心的價值:「不然我就不會在十多歲的時候就決定留英,不再回國長住了。」但她和沈思依然會擔憂某些口號「說得太過」。「不是說不同意誰下台,而是怕根本沒有到那個程度,這些是做不了的事情。是不是應該要求科學防疫,放棄Zero COVID policy就好了呢?這些好像才是合理的訴求。」
「我也覺得很矛盾,一方面害怕上升太過,應該把訴求限制在防疫方面。一方面又覺得,我們要科學防疫,這個政府,可能嗎?」沈思說。
BBC記者訪問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家屬(第3條影片)。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chinese-news-63883937
最复杂的一篇报道,提供了很多面相
我明白大家訴求不同,但敵人卻是一樣:極權專政。
面對的敵人如此強大,必需聯合所有陣線才能成事。
一個組織內有不同意見是正常現象,只要大方向接近就可以了。
社會運動總要一步步推進,兄弟姐妹爬山各自努力在2013的香港可能也還無法想像。
其實聚集示威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就是連接。
不管有沒希望,覺得對的就做吧!記得保護好自己,加油!
要明白,愚民和小粉紅還是很多,香港的王婆婆去中環悼念烏魯木齊死難者時,也是被在港的中國留學生打傷。整體奴性太重,要走的路還很漫長…
xzhang19 說的對。「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在民主前先要學會為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包括不行動的決定。
我们才开始学习自由,参与和反抗,请给我们些耐心
這些中國青年對維吾爾人講“這個活動的性質變了”的時候,中國的小粉紅也會對他們講“這個活動的性質變了”。站出來的中國人仍需要破障,脫離中國官方給予的認知方式,譬如如何看待獨立,如何看待境外勢力,都需要有人給予他們進行一些講解與開導。
路长得很,这就是现实
当下根本不要想去争取什么外国人的理解和支持。别人凭什么支持你?你有一个值得肯定的价值理念吗?你能为自己的行动负责吗?如果中国人自己都不能独立地面对和思考自己的问题与方向,说实话,就算有”境外势力”它都不屑于理你。
别说香港人台湾人维族人愿不愿意理解,就算人家耶稣再世愿意理解,你都不一定配得上。香港人说这次你们自求多福,这不光是对三年前大陆人背叛的复仇之语,还是一句一针见血的大实话——”没人能替中国人解套,只有中国人自己能解套,这个我们自己给自己绑上的套”
从这篇报道中真的听到了很多平常难以听到的声音……就像文中那位不认识东突旗帜的受访者,我对此的了解也几乎一片空白。看到有人最后向维族人组织者道歉并尝试交流了解真是太好了。更惊喜是看到纽约场将主场交给维族人民。中国的抗议运动发源于对死难维族人民的同理同情,但说到底仍旧是借彼之酒杯,在维族人声音本就极难传递的中国更有鹊巢鸠占之嫌。很惭愧,但是我们在努力,并且希望能走得更远。中国社会原子化、民族主义泛滥,离“看见”和“理解”我们还有太长的路。很感谢报道提供的视角,也很敬佩端传媒的媒体素养。
說實話,不管什麼訴求都不可能達成,所以也沒有什麼過不過的問題。
有意思,在海外喊什么样的口号,主要还是喊给不知情的外国人听的,理论上不管是喊习下台还是喊停止清零,对于不深入关心中国的外国人来说,效果应该是差不多的。
很喜欢这个记录的口吻。
在现场呈现的特征是,大家会跟着喊自己认同的、支持的,至于不认同的就不喊,特别反对的会嘘声。其实喊什么口号在各个tele群里是最主要的讨论问题,也说明大家各自的政治光谱政治诉求不尽相同。我从19年开始关注香港的抗议运动到现在,个人认为现在的抗议很多方面继承学习了香港的很多经验和共识。不说别的,我自己参加活动时怎么保护自己的身份都是当年从香港运动中学习到的。兄弟姐妹爬山,各自努力吧。
今天中午还在跟朋友批评运动中呈现的Han-Chinese Centric特征,所以晚上参加了纽约的集会后心里感觉还是很欣慰,觉得维吾尔族的声音终于“被听见了”。我身边很多人听到维吾尔族朋友用大火中小女孩的口吻喊出要自由的口号时都哽咽了。其实参加社运真的是非常有效的学习方法,在这个过程中汉人反思自己过去的privilege,重新思考这么多年维吾尔族朋友在新疆这种open-air prison的经历,再想想疫情下愈发严厉的封控,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帝国回旋镖效应。
国内平台广为传播的辟谣说铁栏并非防疫所设立,而是早已存在,而我在网络平台看见有网友称居民称铁栏是2014年对新疆“反恐”而建立,且深知反恐只是ccp对新疆殖民统治行径的一种掩饰措辞,如果是铁栏确为此设立,则又是ccp殖民暴行的一桩惨案。我不知道该如何求证此说法的真实性,但是由于几乎没有相关报道,而此事又萦绕在我心头,故在此留下评论。后续也有报道对火灾受难的维吾尔族家中男性去向做出报道——集中营和方舱。这些都显示了诉求上升到反对共产党及其暴政统治是有现实基础的。有不太关心政治的熟人和我说,这些政治诉求不能代表民众的诉求,我只能回复“这是我的诉求,我代表我自己”。
以及这两日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街边地铁随机栏人强制检查手机,十分政治高压。
大部份抗議者都不了解自己想要反對的到底是什麼。
看了开头就看不下去,那些维吾尔族是一直生活在国外没在国内呆过吗,被人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