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於11月29日下午刊出。因應同日晚上繼續有聲援行動,編輯部晚上更新了文章和標題後再刊發。
11月28日傍晚,Salt提早到達中環戲院里,準備參與「香港悼念烏魯木齊冤火與清零遇難者」活動。戲院里聚集的人愈來愈多,駐守的警察也漸漸增加。人們以白紙為記,和其他人默默地站成一排。地上擺放了鮮花、蠟燭和電子蠟燭,也放了各種標語:「烏魯木齊11/24」、「誠心祝福你 捱得到新天地」。
不同於大陸各地的封控抗議浪潮,在反修例運動過後遭受打壓的香港街頭上,並沒有太多人放聲高喊口號。這是一場安靜的抗議——人們手持白紙或標語,連成一線或散落在不同位置;有人手持鮮花在街上徘徊往返;有人在旁邊默默看着抗議群眾,留至最後。
同日,中文大學中午和晚上都有聲援行動。校園內,有人手持黑色橫幅默站,橫幅寫有「你的生命,我的生命,本是一條命」標語;亦有人以口哨吹出《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旋律,喊出四通橋口號,如「不要核酸要吃飯,不要封控要自由」、「廣州加油」、「烏魯木齊加油」等。
29日晚上,香港大學、九龍上海街等地,也有悼念活動舉行,有人唱《國際歌》,也有聲援者呼籲港人也要爭取取消紅黃碼。
「大陸人都出來,那麼我們在香港,稍為呼吸fresh一點的地方,也是得出來。」來自廣東、來港唸碩士的Salt說。
到達臨界點的命運共同體
在中環的現場,是一場香港久違了的街頭抗議活動,最高峰時有約60人參與。Salt本來很怕把白紙拿出來,還緊張地問記者如何得知今次行動。後來,第一個人放下鮮花、蠟燭和電子蠟燭後,其他人也陸續加入。Salt也行動了,把寫上標語的白紙放在地上。
「我覺得我跟歷史一同在場。」Salt今年到香港修讀碩士,近日他得知,有朋友在廣州南亭大學城因抗議而被村民毆打,但沒有人被追責。「我們作為Diaspora(離散者),相對很多大陸人來說,我們暫時沒有體會到那種封控,但我們還是命運共同體。」
2020年全球疫情爆發,他在廣東某城鎮把自己困在房間幾個星期,除買菜等基本活動外,沒跟其他人接觸。他當時得了恐慌症,不時呼吸困難,「就是害怕死亡,我發作的時候會有瀕死感。」當時他想去醫院急症室,也因拿不到48小時內發出的核酸證明而無法成行。
活動這天,他收到朋友傳來悼念活動的宣傳,決定站出來。回想2019年,Salt在香港有參與反修例運動的遊行,但感覺自己是一個旁觀者,能理解運動,但心裏知道未必能完全共情。3年多後的這一次抗議防疫的浪潮,令他感受更深,「Politics is everywhere,這是你避免不了的東西。」
從上海來港工作的James和朋友是最早一批到達中環悼念活動的參與者。活動開初氣氛謹慎緊張,James是面對多個傳媒鏡頭發言的第一人:「上海的人不好在白紙上寫什麼東西,對吧?紙是一個象徵的符號。」他沒很擔心參與這場自發活動,「還好吧,我沒有發表什麼可能違反國安法或什麼的言論。」
James覺得這晚是一個機會,讓大家發表對大陸防疫政策的看法。他身在上海的父母在封控措施下,曾經被關約3個月。他有朋友的上海親人患心臟病,在2022年初封控期間,多次和官方人員溝通也無法前往醫院;愈發沉重的病痛壓力下,他最後從住所跳樓,自殺去世。
「長期都有一點點不幸的事情發生,我覺得新疆的事情不是最大的,但這是一個臨界點,大家都忍受不了。」他希望可以在香港跟上海的人互相和應,「我們要追求人身自由,我們不要無窮無盡地做核酸。我們希望有一天能把脫下口罩,恢復正常的生活。」
文琪是來港讀書的碩士畢業生,回顧這3年的大陸防疫措施,她說走到街上悼念是一種累積的感受,「像二十大之前彭載舟的事件,觸動很大。」
「我覺得站在國內的街頭其實更勇敢……」文琪說,她有朋友在11月27日到北京亮馬橋示威,但遭居住地方的業主群組說要舉報他,「他們面臨的情況其實更難一點,更多人站出來,可以給國內勇敢的人一些保護。」
在戲院里一角,香港女生Hazel單獨舉起9張白紙拼砌的標語,一直閉著眼站着。她用紅色筆跡寫上11月24日烏魯木齊火災中的一句求救聲:「開門!開門!救救我們!」另一角又寫:「我不是境外勢力,舉牌沒有錢。我是香港人,站出來是因為痛心」。紙張很大,羅列她的種種訴求,蓋過她半個身軀。
「這一刻我好孤獨,但想到遠方的人、尤其內地的人都願意出來,就覺得有力量。」Hazel低聲說,今次參與悼念最想表達的訊息是:「唔好驚。(不要怕。)」
她一直留意大陸的防疫新聞和抗議情況,認為這一波抗議行動曾出現與香港運動類似的民主訴求,「真的需要時間。情況很難改變,但我們可以慢慢爭取。」
在中文大學,晚上有同學在文化廣場聚集,大家你眼望我眼,用眼神確認大家的意圖。過了一會兒,人愈來愈多,有同學走到昔日的「民主牆」前獻花,亦有同學在一旁派白紙。
阿貓看到眾人拿着白紙站默點,感覺有點沒意思,於是在人潮中吹起口哨,哼着《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希望炒熱氣氛,「It’s my duty」。瞬間,身邊的同學也開始唱起來了。
「這是一種,忍無可忍的情緒吧」。阿貓是在中大讀書的上海人,他的老家在4月遭受封控,全家物資短缺,只剩下米和馬鈴薯,四處求助無門。從那時開始,阿貓開始反思大陸防疫政策對人的影響。
阿貓坦言,他一開始也是堅定的清零派,但直到今年疫情在中國大爆發,封控加劇,他意識到「國家沒有為即將出現的狀況做準備」,阿貓感到很絕望、痛心。
集會到後期,眾人拿着白紙,靜靜的站着,突然一個女生開始呼喊口號,「不要核酸要吃飯,不要封控要自由……」在場的參加者也有默契地配合,她一句,眾人一句,彼此和應着。
「這是人皆有之的同理心,我只是舉白紙、唱唱歌,這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在中大念新聞的本地生Danny,看到大陸的示威,她很想做點事。有人用Airdrop向在場人士分享了他的備忘錄,裏面寫上所有口號,Danny就跟着一起喊。
過往幾年,雖然中大不少學生抗議活動都備受打壓,但今次Danny參與悼念活動也「沒有特別緊張」。她覺得有責任聲援中國大陸的抗議,「大家做的事也是類似上海、天津、武漢各地的事」、「大家都在」。
在港行動面對限制,站出來不容易
方羽今年20多歲,從廣東來港工作兩年。28日晚,她帶了白花還有紙牌到中大參加集會,上面寫了兩種字句:「Chinese queer support chinese people」。「我的勇氣只有這張字牌這麼大,我還是來了。」她說。
在疫情封控那段時間,住在廣州海珠區的朋友被封在小區裏面不能出來。後來示威浪潮爆發,人們彷彿看到破口,方羽的朋友形容自己「看到水馬都想要去衝撞」。
「他們都站出來了,雖然香港不是很安全的地方,我也要做點什麼。」方羽找到一點久違了的行動動力。但正因為中國大陸人的身分,要在香港參與示威抗議,一點都不容易。
在抗議的整個過程,方羽都舉着白紙遮擋着臉,下意識地保護身份。對比起中國抗議的朋友不怕被記者拍到臉、做得更前,她形容自己「只能更後」——「除了國安法,我們也是拿着簽證在這裏的人。」她們擔心露面以後,除了要面對回大陸被「請喝茶」的後果,還要擔憂自己日後能否順利進入香港境內。多重身份暗藏的風險讓她們忌諱,沒有辦法放開手腳去抗議。
而2019年反修例運動的經驗,也潛移默化地成為了她當下行動的規訓。「在大陸做行動,不是說承擔的風險性更低,畢竟這個事情,在大陸之後,是中斷了30年後重新做的事。3年裏面,忍無可忍,是一種發洩,是情緒的發洩。」方羽覺得,也許正正因為這種長時間的中斷,使得街頭抗爭再現時,「沒有那麼多規則感,所有事都是新的。」
對比之下,反修例運動後,香港的抗議活動面對前所無有的打壓,方羽覺得,陸生或港漂即便因為大陸事件第一次參加香港的抗議,「他都應該是對風險程度是知道的。」而這種知道讓他們失措,「不知道要在一個行動裏面要出頭到程度、或要站在什麼位置可以保護到自己。」
「我想回上海,想回去尖叫:『下台!』」2021年到香港大學讀書、27歲的陸生周森說。
周森參加了29日晚上在香港大學舉行的悼念活動。港大今年9月底開始,進校園不用掃瞄安心出行,但這天,在傍晚不到6時,保安人員便站在校園出入口要求學生及訪客掃瞄。
這三日,周森幾乎沒有休息,中國大陸接連不斷的抗議浪潮刺激着他的神經。28日晚,他也在中環聲援現場,返家途中,他甚至一度想在西環街頭喊起口號,就像2019年他在香港街上偶然聽到的那樣。
「現在也很想嘗試一下,比如約好11月30一起探出頭喊:『習近平下台!』」說完,周森冷靜下來,再補充,「雖然這個口號要不要現在喊、在哪喊,行動策略上也值得商榷。」
2019年香港掀起反修例運動時,周森想知道現場情況,也想了解境內外媒體聲音為何存在巨大差異,遂從大陸飛往香港,親抵現場,並定義自己是「觀察者」。那次,他在港大第一次遇見國殤之柱,對香港「竟容得下六四的紀念柱」感到很意外,也因此對香港有了新的印記和情感。
2021年下半年,陸續有消息傳出國殤之柱將會被校方拆除,他開始意識到,此前在港感受到的自由度並非理所當然。12月23日晚上,港大校方真的動手了,收到消息的周森立刻借了相機衝到現場,幾乎跑遍校內周邊建築的至高點尋找拍攝位置,但國殤之柱被帳幕圍封着,他只能聽到一聲聲的敲擊。
12月24日,在「需要有人站出來」的驅使下,周森參與了港大內地生的抗議拆柱快閃行動,那是他第一次進行街頭行動,雖然忐忑害怕,但為了給同行的人打氣,也努力顯示出鎮定的樣子。同樣出於「需要有人站出來」的心理,周森走入了今次中環的聲援現場,這一次,他覺得很坦然,不過,由於在27日港大校內有陸生舉行悼念活動時被校方保安盤查,甚至叫來了警察,他又對29日同樣在校內進行的聲援活動感到不安。
據他了解,29日晚的活動牽頭人為了活動順利舉行,並沒有通知媒體採訪,只準備在活動後聯絡一些社交媒體帳號進行發布。
「在大陸往往是法不責眾,不落單是主要的行動策略。但香港,尤其是如今國安法的環境下,法不責眾可能不是一個可期待的選項,」周森說,「就像不久前,還有人因在社交媒體發布的言論而被落案檢控及遭還押。」
這個港大悼念活動,最後來了10多人一起舉白紙,其中一張紙上寫上「境外勢力」的「外」字,被紅筆劃掉,變了「境內勢力」。聲援者當中有陸生也有港生,呼喊着「中國要有不一樣的聲音」。其中,有發言者不止聲援大陸的抗議,也呼籲香港人要為爭取「0+0」、取消紅黃碼發聲。後來,有港生跟幾位聲援的陸生說,「妳們很勇敢,加油。」
當港漂面對冷嘲熱諷
在香港聲援現場,聲援者無分背景站在一起悼念死難者,也抗議不人道的封控。不過,網路輿論是另一個世界——不少香港人仍然記得2019年大陸人對香港示威的嘲諷、謾罵,甚至有人認為不需要同情大陸人現在的遭遇。
在香港連登討論區,在各個有關中國示威浪潮的帖文下,湧現一大波對聲援行動的批評:「不要隨便救中國人,中國人都是恩將仇報」、「他們不是爭取自由、是爭取解除封控」。
然而,中國人面對這一波封控的壓逼,或也有一點反思。11月27日,一名目前身處英國的中國女生在微博發文,表示現時中國發生的示威令她聯想起2019年香港反修例運動。當年,她到香港參加SAT考試,示威正值高潮,她聽到喊口號轟轟烈烈,便向朋友抱怨示威者「吃飽了撐着,鬧什麼鬧,還是日子過太好了」。
女生續稱,覺得當年的想法是出於無知。「時至今日,我才明白,是我跪了太久……」、「如果能和三年前的我對話,我想問問她『你還會叫那群香港人廢青嗎,那你現在又該如何稱呼你自己呢?』」
事實上,內地網民對反修例事件態度逆轉的論調,也常見於簡體輿論場。有網民表示:「一晃三年過去了,終於理解19年香港人,他們不是廢青,我們才是。」、「不勝唏噓,當年我們竟然喊着我支持香港警察!棍子沒打身上都是冷眼旁觀者。」
「我知道有些大陸人還是矛盾——2019年對這邊的人誤解、冷嘲熱諷,現在輪到自己了。」James說,「我不矛盾,我很一貫。我認為自由是社會最終的價值。」
他認為,在港的大陸人普遍對目前的清零政策有不滿,「清零是腦子正常的人都覺得不對,很難錯位。但他更錯位的可能是更高層面的事情。說老實,為什麼有清零政策?是什麼允許清零政策施實了這麼長時間?他未必想得清楚。」
在社交媒體,Salt曾經讀到部分香港人對大陸抗議的嘲諷,「有些香港人在嘲笑大陸人,為什麼封控到吃不了飯的時候才出來?」他心情複雜又難受,覺得這些輿論把所有大陸民眾定性為順民,而同時大陸反抗者又被親政府聲音描述為外部勢力,「一派人覺得你是外部勢力;一派人覺得你的反抗訴求太實際,你當奴才當久了、才開始抗議。唉,就覺得有點矛盾。」
在香港中文大學陸生常用的微信公眾號「馬料水bb機」中,有香港學生在「樹洞」功能中留言,「看到內地的情況我內心也有悲憫也有共情,但我也無法遺忘,更無法原諒19年的時候,大部分內地人說出的話……我們也許走在同一條路上,但我無法與你們互相攙扶。」在留言處中,大家統一寫下:「理解。」
Salt並非完全不理解部分香港人冷漠態度的來由,「他們的本土意識冒升了,也已經沒有大中華情意結。」他如此總結,「我理解這是一種本土主義、自由主義和漢民族主義之間的博弈。」Salt同意,部分香港運動參與者覺得曾在運動中深受大陸輿論攻擊,因而生出不願意關心的情緒。但他也認為,大陸的民主派聲音一直在輿論場隱形。
無論如何,這晚他留意到有香港人到場聲援,「很感謝他們,大家都追求自由,一自由各表。」
目前流亡海外的香港立法會前議員羅冠聰於Facebook發文,認為港人對中國示威無感,不難理解。他提到自己的過去,曾連番被小粉紅連群結隊出征,但在2022年的時空,卻有一群願意冒險示威,或為2019年感到悔疚的中國人,而他們跟小粉紅不同。
「我單純地認為,任何一個運動,愈多人支持愈好,愈多人理解愈好……了解中國示威,不一定要聲援,但也毋須落井下石。」羅冠聰說。
方羽並不是第一次「走出去」。用她的話說,之前關注的是「更本地的議題」。比如2021年平安夜,香港中文大學的民主女神像被校方移走一事,方羽也有注意並到場抗議。可是她感到,像她們一樣「不是小粉紅」的在港大陸人,很容易就被人拋進二元對立的位置上,最後只能「是更加隱身的存在。」
在28日晚中大集會以後,她在IG見到有人「開poll」(發起非學術調查),問及大家對香港的聲援行動有什麼感覺,到底是「同為天涯淪落人,We connect!!!」,還是「三年前笑鳩我哋,今日我心涼(三年前取笑我們,今天我心涼)」,結果有3成半人點選「心涼」。方羽很在意,坦言有點憤怒。
她很清楚也理解當年香港發生雨傘運動和反修例運動時,微博的小粉紅或評論都在中傷香港人,挑起對立,「但支持香港本地的大陸人,大家一直都在。」而只是礙於身份和風險,「我們沒有被本地的香港人看到,再出來做更出頭的事情,又要承擔更多的風險。」
她調適自己的情緒,去感知憤怒,她猜,「可能是來自這樣一種委屈吧。」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委屈。我是2020年8月來的,到現在兩年多。就是在香港的低潮後來的。」
「好粗魯,我會叫他們『支那人』,(以前)真的血海深仇。」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的香港學生Vitor,說起對中國人的恨,但「每個人在運動的開始、結束、沉澱,其實都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昨午,他有份組織中大午間默站。他說,從決定默站到行動,只花了半天思考。曾經,他是促使中港人二元對立的人。
在2019年反修例運動時,Vitor感覺香港人所遭受的所有苦難,都是來自於大陸的政權,甚至認為只要容忍這個政權的存在,就已經是這個政權的共犯。
但目睹今次大陸的抗爭後,Vitor改變了以往的看法。在大陸示威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晚上,Vitor看着直播中被拉走的民眾,心裏既擔心又無奈。他下意識地為所有被帶走的人截圖,留下一張張為自由抗爭的人像,然後赫然發現,這不是2019年的香港,「這是發生在大陸的抗爭」。但當刻,他覺得兩者已經沒有分別。
Vitor找來幾位香港同學發起默站,他驚訝有陸生走過來說「加油」,又有同學拿起白紙,站在一起。他感覺那種他之前對於大陸的怨恨、那種複雜的情感,「一下子就化解了」。
「不指望畢其功於一役」
28日晚,中環的悼念活動持續約一小時後,警察透過咪高峰警告在場群眾違反限聚令,要求他們離開。警方拉起橙色封鎖線圍封鮮花堆,以及手持白紙的10餘人;儘管如此,有人仍然繼續走入封鎖線內,高舉白紙。最終,19人被警察查看身份證,作出警告。
但很快,人群又在另一邊組成新的、寧靜的白紙陣。警察加緊驅趕行動時,一人用普通話高喊:「12人一組散開!」人們馬上散開,重新在街道上流動起來。
Salt最初擺放標語紙張的角落,最終堆積了更多陌生人的白紙和鮮花。兩小時後,悼念人潮逐漸散去,他們留下許多標語,其中一張寫道:「勇敢是唯一的姿勢」。兩名食環署清潔工在警察的指示下,把紙張、鮮花掃進垃圾袋。警察用水澆熄燭光,而電子蠟燭在黑色垃圾膠袋中仍然透出亮光,地上有暗紅色蠟痕。
「讓大家看到了文字和思想就已經足夠了。就像我這次經歷,能讓那麼多人了解到我和我們的想法,無論改不改變,我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政治獲得感。播下了種子,哪怕葉子被剪掉,至少種下了希望。」Salt說。
「我的預期很低,並不指望畢其功於一役,」周森說,「但目前一些城市的防疫已開始放鬆,這次行動也開始讓一些人意識到有公共參與這件事,我想這就很好了。」
(尊重受訪者意願,文琪、Hazel、Vitor、Danny、阿貓、方羽、周森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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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香港人想要真正为自己争取权利和改变就必须意识到,这种改变要不然受到中国政府的支持,要不然受到中国人民的支持。如果你们的选择是到国外生活,那祝你们一切顺利,壮大亚裔族群。如果你们选择留在香港,就必须接受,以后的香港必然是一个有着全新文化和身份的城市,因为香港和大陆的分割并不正常,也不应该长期存在,希望你们拥抱这种变化。但是如果你留在香港,却继续敌视一切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那么就是妥妥地自取灭亡,不要怪中共打压你的时候中国人民不同情你,谁会同情一个骂自己是支那贱畜的人?
2019年,香港人选择了“民独”合流;2014年以来,香港人公然把大陆人贬低为蝗虫。有了以上种种,那就不要怪当时的中国人民和香港抗争者越走越远。
BBC記者訪問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家屬(第3條影片)。
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chinese-news-63883937
我作為香港人,曾經多次為大陸人抱不平。但19年之後,我無法再如此做。我身邊的香港內地生朋友,我不停給他們訊息,但他們只信微博。
理性告訴我,正如香港有黃藍,大陸也會有。但大陸人再開明,都甚少同意香港/台灣/新疆獨立。
理性上,我為中國終於再迎槍民主運動而感動,就算運動失敗,人都學懂思考了。
但一提到中國這國家,我感性就只有怨恨,希望它變成北韓,別有什麼民主,裏面的人都死清光,別再禍害其他國家。
作為香港人,如果我置身事外覺得最近的抗議跟我沒有關係,那才是正中中共下懷呢。回想 2019 年國家機器全力抹黑香港抗爭運動,為的就是斷絕大陸民眾感同身受或者同情香港人的可能性。一般散沙成不了威脅,互相憎恨互相埋怨互相忽視,那是中共樂見的。
所以我個人作為香港人,明知有「很多」抗議者在防疫措施放鬆後就會回家歲月靜好,我還是認為應該支持和留意現時中國大陸出身人士發起的抗議活動。我覺得一個社會應該有集會和結社自由,而這些價值觀讓我會同情、支持實現這些自由的人。他們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些自由,但考慮到高壓統治的現實,打破禁忌走到街頭上本身就是防抗,就是逼使紅線鬆動的作為。更何況,中共想要治下人民一盤散沙,那我就更要偏其道而行。
三年了,香港人心灰了也被攻擊夠了,不想理會中國大陸的事情可以理解。但也請不要勸阻其他人參與,他們知道風險同時也在實現自己的價值觀。
白紙抗爭的結果也只能如白紙一樣.
文革把四人幫拿出來祭旗,清零災害把幾個核酸公司(內地大部分自媒體已經天天宣傳某某核酸公司開了多少,著重筆墨在這些方面帶風向了),可能之後再或者找幾個低級官員處分了事(明君又打老虎了,百姓看著真開心).都是一樣的配方和味道.這幾千年累積的奴性能怎麼改?畢竟那些嘴上總是整天說著一切都是從人民利益出發,人民生命至上的人,能有什麼壞心眼呢?對吧,總歸他們是不會有錯的,錯的都是底下的壞人從中作梗沒有傳達好聖意.
看來這次也是很快就重歸歲月靜好了,又繼續重複那句”上頭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下面的執行出了問題”來安慰自己,整天在那幻想星辰大海而對不能”當飯吃”的自由民主嗤之以鼻.
奉勸各位香港的市民也劃清界限不要參與,他們和我們沒有關係.國安法可是專門針對各位香港市民各種對症下藥,幫了某些人說不準日後還會被他們”督背脊”.
只想和內地朋友說幾句:經過2019的香港,被暴力鎮壓後,公民組織紛紛瓦解,無數人入獄、出走、流離外地,在網上轉載貼文也會被控煽動罪等等,今天要做任何行動都殊不容易了,動輒也有被國安叮上、起底的風險。
今天還有人願意為良知站出來,面對的風險其實絕不比在內地的朋友少,或者聲援行動未必有什麼效果,但請大家也不要忘記人們為良知而站出來的美麗一刻。
昨天在另一篇报道下回应网友写的,觉得可以贴在这里:
“谢谢你的支持!!
过去是我们太糊涂,于是间接地使得很多人受到了伤害,这些伤害不是一次觉醒就能抹除的。对新疆维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对香港,还有台湾,我们曾经因为愚昧和胆怯,脆弱的自尊和由自卑引发的自大,给你们和他们造成了深植于你们集体记忆中的创伤,这是如今和未来的我们必须承担和背负的历史责任,绝对无法逃避。
而对我们自己来说,承认对过去负有责任,也意味着肯定自己是有选择的人,毕竟只有有选择的人才需要对选择负责任,也恰恰只有承担了这些责任,我们才能找回真正的属于中国人的主体性和尊严。毕竟,自由,不仅意味着自主的选择,也意味着要自己担负起自身选择的后果。这次的事情证明了,即使受到全世界最强政治高压的中国人,其实也是有选择的,而这个选择现在已经开始被很多人重新考虑。
既然有选择,就有责任。未来还要有更多的”白纸革命”,更多的学生和工人应当都要加入抗争,直到最终的那个临界点的到来。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份义务——为了过去的错误,我们现在要服一种政治上的苦役,而只有通过服这样的苦役,承担起必须承担的罪责和义务,中国人才能得救。而这只能依靠我们自己。”
再补上一段:
实际上,不论外部支持不支持,同情不同情,中国人实际上都只能靠自己,并不是有了外部的支持就会增加我们成功的几率。从周四晚到周一凌晨,那些勇敢走向街头的人,那些在网络上无数发声的人,都不是因为有了国际社会的支持才这么做,事实上他们想都没有想过将这场运动展示给外部看,把它变成什么改变中国人形象的努力,而是只是为了表达出对那些不公不义的愤怒与对改变的渴望。就算有了外部的同情和支持,也不会有实际的好处,因为中国当局的权力不是任何其他国家的人赋予的,而恰恰就是我们中国人自己赋予的,别的地方的人的支持,充其量也只能伤伤这个权力的面子,却无法动摇它的统治。只有中国人自己收回这份对权力的赋予,才能够将它赶下台。至于外部的看法,我只能说,所有的尊严都是自己给的,不是别人给的,只有那些极端民族主义者才会向别人要尊严。想要尊严,就只能通过自己的行动获取。其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究竟做没做到一个有尊严的人该做的,所有人都会看在眼里。
因此,面对香港人和台湾人的冷眼,不要去抱怨,而是以尊敬和谦虚回应。他们已经受得够多的了,现在应该轮到我们亲手去解决这个我们自己犯下的错误了
那曾經是一個同喜同悲的國度,但此情不再。我看到被抓的人,在派出所裡感受到的死懼,微感同情但也只會覺得:就是這樣的。這就是中國。在中國生活多年,結論是:不要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佩服那些為自由發聲但徒勞無功的人,不值得。
但現在仍有大部分大陸人特別是大學生對香港保持與三年前同樣的觀點。
我想对文中的Vitor说,谢谢你。19年我在英国读书,对香港发生了什么从头追到尾,为香港人哭了很多次,也曾经想参加伦敦的游行,但信息不及时我没参加成。后来想给援救被捕人士的组织捐款,他们的HSBC账号被政府冻结了,只能在推特上疯狂的转消息。我在微信上发消息,结果分享的照片和信息被微信屏蔽,只有我自己能看见。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香港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看见官方让他们看见的,基本都是构陷。今年国内不断的隔离让我想到也许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曾经大陆人对新疆camp不闻不问甚至支持,那么现在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只能说是报应。我同意评论里说的,大陆人这次真的需要靠自己,谁都帮不了他们
19年大陆实际上有一大批人支持香港社运,但是微信微博封锁太厉害了,删帖炸号秒为单位,声音传递不出去。那是真实存在的无力。但很多人对香港的冷嘲热讽也是真的,因为符合政府取向,他们的声音传的很远。中国社会实际上比较分裂,一部分人太无知,一部分人比较清醒,但是能做的有限,还有一部分人跑了。几年过去了,监控社会得益于科技进一步加强,只能说更难了。谢谢那些声援大陆的香港人,不支持的也没关系,因为今天的一切也的确是一步步的咎由自取。
敬重,保重。
這是宇宙法治下的一位香港人給你們的寄語。
至於那些辱罵你們,我們的人,不必在意,同理心只用在那些不會辱罵的人就可以了。
谢谢香港人。三年前我的微博因为撑港炸号了,还有很多内地支持你们的人没有被你们看到,就像这次内地的抗争一样,在此之前因为审查而形成的信息茧房,没人能想到有咁多人都愿意站出来。
這幾日看了幾篇類似採訪,很感觸。我很理解香港人今次不信任、冷嘲熱諷,我明白那是無數次失望所造就。19年時我和香港人一齊上過街,試過罷工,在中環lunch時集會。
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大陸人,「我的同胞」可以那麼冷酷無情,可以說「警察開槍開得好」,可以說追求民主自由的人是「廢青」、「黑暴」,而無視那麼多人正在遭遇苦難與悲傷。
但這並不完全是所謂「信息繭房」造成。太多我認識的在港大陸人亦持這套說辭,中國政府宣傳稿好似印在他們腦裡。明明他們都有機會、有資源去了解街上人們究竟在爭取什麼,但他們沒有。他們選擇聽從宣傳,拒絕思考,他們惡而不自知。19年我失望又出離憤怒,為「我的同胞」羞恥,為我是「中國人」羞恥。
今次「白紙運動」我認為不會改變什麼,如大部分大陸人未意識到為什麼他們會被封控三年?政府的權力來自何處?「愛國」是愛每一個具體的人還是愛一個意象?為什麼人權大於所謂「國家主權」?
試圖尋求香港或外界關注支持的大陸人應該要明白,你今日遭遇的一切,均是昨日的你默許的。一切都不是偶然,這是你我的「原罪」,是你我要償還的債,沒有人可以代替。但當你表現出足夠的勇氣和決心,世界自然會聽到你的聲音,好比烏克蘭、好比伊朗。
雪崩了,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1)認清敵人是誰。
2)不理會嘲諷。
3)思考如何將對立的人轉化為支持我方。
4)分化敵人增加其內部茅盾。
有些人真的很蠢,三年多過去了,甚至或者說14年後就該知道了,到現在,還不知道敵人使的什麼手段,甚至搞不清敵人到底是誰,搞不清情況,只能說失敗也是注定的。
香港就是香港,如果你們真的想重新贏取我們的信任,請先學會尊重我們的身份認同,不要再用你們的認知定義我們的香港。
支持可以,但請不要再說甚麼「同胞血濃於水」,我們支持你們不是因為大家都是「中國人」,只是出於對民主自由、普世價值的支持,這點非常重要
谢谢所有不嘲讽的香港人,隔空拥抱勇敢的中国同胞们。香港人创造了最好的社运精神财富。各自有各自的山要爬。
我想对那些一开始就想呼吁外部求援的人说:这场运动必须要由内地人进行,我们必须完整地经历一遍苦痛,才能成长。香港人已经做过了,让他们现在休息一下吧
記著曾站出來的畫面
記著誰是真正的敵人
記著你曾經相信的每一個人
當那一天真正的到來,你們才能團結在一起
香港人的聲援更有其獨特意義,在此表示敬意。
谢谢香港,谢谢端。
19年的时候,在大陆的人有时候并非不支持你们,而是在那样强大的信息茧房里很多人的信息是不对等的,以至于支持的声音会微弱得几乎没有。
我清楚声音微弱的时候无法向你们传达声音一定会产生强烈的仇视心理,对于这种声音我非常能够理解。
曾经为你们的勇气鼓掌,希望你们平安。现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感谢你们和我们站在一起。
谢谢香港,也谢谢端
谢谢香港,我知道你们承担了太多来自内地的恶意,但我还是想说,小粉红的嘴脸丑恶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被中共附身。
19年内地也有撑港人的人群,因为内地的审查无法发声,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仇视也会带来误伤。
声不声援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是6亿人月收入1000的地方,为生存权挣扎再正常不过。极权国家民意最是微不足道,19年不论墙内人究竟怎么想,也左右不了国安法的落地。起初也有搞政审的幸灾乐祸感。只是三年前支持了香港警察,并不等于ta被封控三个月这件事就是正当。痛苦不是用来比较高下互相伤害的,是为了微小的进步和启蒙。
邁出民族和解的第一步
多謝香港,三年來第一次發聲。
这篇文章写得真好。我为我三年前的懦弱向香港人道歉,我没有勇气替你们站出来说话。非常感谢港人在这么艰难的困境下还愿意替内地发声,希望你们也能平安。
谢谢香港。不要回头。
谢谢香港,但香港人也不要忘记当时反送中的时候,内地人是怎么对待你们的
身為一個中國人,我想向文中受訪的Vitor致意,謝謝你,也謝謝端帶來這麼好的報導
小粉紅唔見晒,好耐人尋味。沒發工資還是都封控了? 原來封控唔翻得牆?
感謝所有香港同胞的支援,三年前我們沒有站出來,我很羞愧自責,但是我們一直在默默關注著大家,一提到大家的努力和犧牲,一看到那些文字、畫面、影像,我們就只能掩面哭泣,那一次撕心裂肺,但什麼都沒能做到。感謝今天你們仍然願意信任我們,雖然我們素未謀面,但是我們卻連結在了一起,這一次,我們不再懦弱膽怯,我們不再孤立無援,這一次,我們試試看能不能做到些什麼,就現在,剛開始。
「還好吧,我沒有發表什麼可能違反國安法或什麼的言論。」 受訪者James 似乎還沒有掌握到國安法的無遠弗屆無所不包。願他們都平安。
办了两个媒体的会员,一个是财新,一个是端。关键时期,需要看到不同角度的高质量报道,支持端媒体!
感谢几位记者记录了这么多方的声音,感谢文中每一位愿意为这件事关注、驻足或分享感受的人。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