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我的身體,我的選擇」,一句來自1960年代末的口號,萬未料到,會在半個多世紀的未來,再次撞到一堵堵令人心寒的高牆,還是那一堵父權、還是那一堵暴力。這個系列的故事,來自2022年,她們——我們——時而被視作生育機器、時而被道德甚至法律綁架,時而奮力維護自主權、時而被同為女性的至親質疑⋯⋯想問未來,這些故事還要重演多久?本文來自端傳媒七週年專題報導「Not My Choice」,歡迎點擊閱讀更多關於生育與身體的故事。
王小芸在門診的廁所還沒蹲好,一灘血流了下來,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接,死胎落在手上。王小芸感到一陣虛弱,母親走進來用衛生紙把它包住從她手上拿走。
「似(是)男娃哩,尼(你)看尼(你)這造孽。」母親說。
「這還管男娃女娃捏(語氣詞,與「呢」相近),尼趕緊先把額(我)人先給我弄好。」王小芸說。
一切都在按照醫學步驟進行。此前,用過藥的王小芸已經用瑜伽球上躥下跳了幾個小時,醫生告訴她見血後才能進行引產操作。王小芸已經懷孕超過3個月,所以要做引產而不是流產。躺進手術室之後的操作全部在麻醉中進行,王小芸全程一無所知。
那是2016年,王小芸15歲,懷孕6個月,第一次墮胎。那個時候,剛讀完初中的王小芸進入陝西省西安市一家衛生技術職業中學就讀護理專業。這不是她最後一次墮胎。今年21歲的王小芸成年前後的幾年裏總共經歷了3次墮胎,第二次也是引產,只有第三次是懷孕一個月左右時進行流產。
同是西安人,13歲便來到市裏打工的趙果也在不到16歲的時候經歷了引產。今年22歲的趙果總共墮胎5次,這些也發生在她青春期的尾聲和成年期的開始。除了第一次,王小芸前思後想之後決定叫母親來陪診,後面兩次父母都不知情。而趙果的五次墮胎則幾乎無人知曉,包括她的父母。
王小芸和趙果的故事仍然發生在中國不同代際的年輕女孩身上,隱藏在每年數以百萬計的人工流產數據裏。性教育的缺失並不足以解釋,當中國從計劃生育走向鼓勵生育,流產的低齡化和適齡生育意願低迷的矛盾。或許應該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從女孩到年輕女性,涉及性的決定從未完全掌握在她們手中,只有墮胎,是自由的。
意外懷孕
當王小芸第一次聽到胎心跳動的聲音,她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打掉。不是害怕心軟,也不是因為直面而慌亂,那個聲音只是在提醒她,這不是她想要的,要及時止損。
但得知自己當時已經懷孕6個月時,王小芸自己也感到驚訝不已。現在回憶時,仍然如此,「太離譜了,」她說。
很長時間內,王小芸都沒有覺察到絲毫異常。她只是總覺得犯困、噁心,月經也沒有再來。到了後期嘔吐越來越厲害,王小芸反而更瘦了,她甚至懷疑自己得了什麼大病,但還是沒有想到懷孕。直到一次課上,老師提到孩子的性別由男方決定,王小芸聽到此處才恍然大悟。「因為我老喝酒熬夜加上吸菸,例假我也從來都不記,以為一個月不來或兩個月來一次也很正常,結果就鬧那個事,太離譜了,就真沒有想到。」
在去醫院的前一天,像是突然驚醒一樣,王小芸買來各種牌子的驗孕棒瘋狂測試。她難以置信的原因還在於第一次懷孕之前,自己已經做了準備:在發生性行為後的三個小時內,王小芸就吃了緊急避孕藥。而且,她跟當時的男朋友採用了體外射精的方式。她本來覺得萬無一失了。「我當時確信我不會懷孕。」
王小芸並沒有在確認懷孕的醫院做手術,因為僅僅是檢查的費用就超過3000元。在朋友的介紹下,王小芸最終來到西安一家專門針對青少年女性提供計生服務的公益組織——西安你我健康服務中心。王小芸說她見過別人在一些醫院做流產手術,又要住院又要每天打針。但引產手術當天,王小芸和母親上午8點到達門診,晚上6點左右就回家了。
在王小芸心裏,不論當時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母親都會說她是「造孽」。但她沒有任何鬆口氣之外的其他感覺。「我終於好了,正常了。」王小芸的心裏的鬱結一下子解開了,不用惶惶不可終日地想「肚子裏面還有一個,我咋上學」等諸如此類的恐怖場景。
然而,趙果的第一次墮胎卻是她目前為止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經歷。在手術床上醒來的時候,手術室裏空無一人,只有趙果和從她身體裏取出的、已經能分辨出形狀的死胎。麻藥的效力逐漸退去,疼痛感襲來,不到16歲的趙果哭着起身離開。
這家醫院也不是趙果第一次做檢查確定懷孕的醫院。那家醫院必須要有趙果家人的簽字才能進行手術。趙果不顧已經花掉的1000元檢查費,慌忙逃走。第二家醫院雖然也這樣要求,但只是擺擺姿態,代價是花更多錢。從檢查到手術,趙果總共花去7000多元錢。
引產手術當天,趙果一個人9點到達醫院,到了下午2點左右,又一個人離開,直接回了西安市郊的家裏。她當時已經辭職,既沒有收入也沒有住處。「我就感覺是一種解脫,心情肯定不好,但是結束了。」
趙果也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那個時候她在餐廳做服務員,每天工作10個小時以上,而餐廳對他們的管理十分嚴厲。月經遲遲沒來沒有引起她的警惕,直到孕吐越來越明顯。那是趙果第一次發生性行為,對於懷孕和避孕她一無所知。他們沒有任何避孕措施。「你根本想像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然而已經發生了。」
還是經同事提醒,趙果才想到可以買驗孕棒自測一下。買驗孕棒這個想法讓她十分害怕,但只能硬着頭皮買了回來,結果提示懷孕。當趙果跟經理提出辭職時,對方難以相信她懷孕了,還陪着她買來驗孕棒又測了一次。「人家還不相信你,知道吧?就覺得年齡比較小。」
跟王小芸不一樣的是,趙果在得知懷孕之後並沒有急於墮胎。她說:「離職後我並沒有第一時間想着打胎,我都不知道幾個月之後就不能打的,因為根本不懂,沒有人告訴這些。只知道懷孕了,需要做手術,再也不知道別的。我還等了半個月才去做的手術。」當時趙果已經懷孕3個多月。
王小芸和趙果都有過多次墮胎經歷。第一次墮胎後,2017年和2019年王小芸又經歷了兩次墮胎,趙果則在17歲、18歲、21歲和22歲時四次墮胎。
在被朋友介紹來到瑪麗斯特普門診之前,趙果的第二次墮胎發生在一個城中村的私人診所,那是她平時看病的地方。趙果當時懷孕不到兩個月,診所大夫說可以藥流。她吃了兩片藥,只花了幾百塊錢。大夫告訴趙果過兩天如果有東西掉下來就結束了。吃下藥片後,趙果肚子疼了一會兒,之後她照常回去繼續上班。兩三天後,的確有東西在趙果上廁所的時候掉了出來。「當時血比較多,跟平時的姨媽血不一樣。」
墮胎「自由」
女孩用身體積累起對懷孕避孕的警覺和認識。王小芸第三次發現自己懷孕是在一個月左右,她已經學會監控月經是否準時到來。趙果也是用這樣的方法將之後的每次懷孕週期幾乎都控制在了7周,即2個月以內。
為什麼意外懷孕反覆發生?王小芸在發生第一次性行為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安全套不適合自己,不論薄厚,磨痛讓她難以忍受。後來她發現身邊還有一個女孩也是這樣。第一次懷孕是因為喝酒之後發生了關係。男孩是王小芸在社會上認識的朋友,他們彼此喜歡但關係沒有確定。當時王小芸剛要16歲,對方剛剛20歲。她覺得自己和對方都還太小,無法想像就要一起生一個孩子。
按照大人期望的流程,女孩懷孕後先生下來,由父母帶,雙方到了法定結婚年齡再領證結婚。但王小芸身邊有同樣經歷的朋友,在孩子生下來後雙方感情往往消磨殆盡,至多是兩家一起吃了個飯。孩子基本上都跟了爸爸,因為女孩帶着孩子不好嫁人,尤其是生了男孩以後。
而第二次和第三次,王小芸和當時的男友都意識清楚,但對方並沒有用王小芸一直以來的方式,他們在她體內射精了。「我不願意,那就是沒法啊,你要推開的時候,那已經了啊。」在發生性行為之前跟對方約定比如體外射精等細節,王小芸覺得說不出口,「下頭不下頭啊。」(網絡流行語,與「上頭」相反,指掃興、破壞已有氣氛)
2017年的第二次懷孕是因為男孩希望把王小芸留在身邊,他認為懷孕能讓他們結婚。「只是因為他對我好,在我情緒不好的時候他都會陪着我,所以我會覺得還情吧,對他不討厭,但也不是愛情啊。」等男孩知道的時候,王小芸已經走完了流產程序。對於墮胎,王小芸自認擁有絕對的自主權。「因為肚子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只是提供了一個東西而已。」
王小芸說,自己只會為愛的人懷孕生孩子。「你不覺得這事很浪漫嗎?你特別愛,死心塌地愛一個男人,就是他不愛你,你有了他的小孩,那也是會很幸福的一件事。你不愛我,你兒子愛我,哈哈。」2019年第三次墮胎也是王小芸不愛的男人,雖然他們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趙果的五次墮胎都是跟關係確定的男友,其中有兩次還是同一個人。每一次都是因為對方沒有使用安全套。第一次墮胎之後,趙果與不同時期男友的性生活中使用安全套的意識越來越明確。她總結說:「不戴的少,不戴了就懷孕。」
雖然會要求男友使用安全套,但這個要求很容易就被搪塞過去。趙果第二次懷孕時的男友告訴她,忘了提前買,身邊又沒有存貨。趙果自己也會想,或許不會懷孕,怎麼會每次那樣巧。而除了安全套,趙果從不會使用避孕藥。她認為吃藥對身體不好,尤其擔心經常使用會造成自己不孕。
外界對於像王小芸、趙果這樣有過多次墮胎經歷的年輕女孩存在一個十分典型的刻板印象:是不是因為墮胎次數太多,所以覺得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
王小芸說:「不是無所謂。就是你沒趕到那兒,你哪知道下一次你就真會懷啊。哪有這麼多次就你給遇上?就老讓我遇上了,我都服了。」
第三次墮胎後不久,王小芸進行了皮下埋植。這是一種長效避孕裝置,在女性大臂內側植入兩根短式硅膠材質的白線,它們會勻速釋放雌激素,達到避孕的效果,一次植入的有效期在4年左右,有效率接近100%。它一般被簡稱為「皮埋」。其實在第二次墮胎之後,王小芸還堅持打了一段時間的避孕針。但因為要每月注射,她沒能堅持下來。「覺得老過來打太麻煩了。」
在趙果的圈子裏,墮過胎的女孩十有八九。當初介紹趙果來瑪麗斯特普門診的朋友在十幾歲和二十幾歲的時候都墮過胎。第五次墮胎之後,趙果決定考慮長效避孕的方法。「反正我就選(避孕)時間長的那一個,能保護自己,未婚做比較好。」不過現在,她需要先把自己的子宮肌瘤治好。趙果現在讓男友儘量自覺使用安全套的辦法是告訴他:「你敢讓我懷孕,我就必須得跟你結婚,你做好準備娶我了沒?錢夠用不?讓我懷孕又不結婚,立馬分手。」
守住秘密
王小芸和趙果都是讓父母非常放心的女兒。王小芸說:「我爸媽很相信我。他們覺得我不是那種別人隨便能碰的。我能跟這個男孩發生關係,那是因為我想好了,這輩子就是他了。」但在王小芸迄今的關係中,只有初戀是這樣。除了第一次墮胎讓母親知道了以外,王小芸的後兩次墮胎家裏都不知情。
趙果的5次墮胎,也只有當時的男友知道。第一次墮胎後,趙果謊稱月經來了身體不適就躲過了父母的追問。趙果說:「可能平時給父母的感覺很乖,出來上班都是正常上班,讓父母感覺沒有任何問題,所以比較放心我。」趙果離家打工9年,只有第一次來西安市時是父親帶着,從那之後父母再沒有專門來城裏看過她。6歲以前趙果跟外公外婆長大,幾乎沒見過常年外出打工的父母。父母對她管束嚴格。但是,「父母只會晚上不讓你外出,從來不告訴你這個事情,就是你跟一個男生發生關係會導致你懷孕。」
王小芸和趙果都認為墮胎是「丟人的」,這意味着她們跟異性發生了性行為,不僅如此,還讓自己懷了孕。趙果說,如果不能墮胎,女孩遭受的傷害會是一生的,「只能是生孩子就完了」。能墮胎,女孩就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只要她守住秘密,再換一個陌生地方,「你還是好的,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是不是?」
當被問及「如果說這是個人選擇,沒有對錯可言,為何要對此感到羞恥」時,趙果回答:「怎麼不丟人,為啥不丟人?那咋不羞恥,你做這種事情,你有什麼臉去跟別人說,你覺得。」
這種羞恥感潛藏在每個女孩身上,不論是墮胎5次的趙果,還是墮胎一次的李璐。1993年出生的李璐認為,自己已經多少克服了部分羞恥感,從以前的不能發生婚前性行為到現在的不能未婚先孕。在李璐看來,未婚先孕是一種恥辱,所以即使她已經跟大學時的男友結婚,雙方父母都不知道他們在大學時的一次流產。
李璐和男友畢業於西安一所重點大學,老家在陝西渭南市的農村。她現在在一家私立中學擔任初中班主任和數學老師。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她跟男友發生了一次未使用安全套的性行為,之後發現懷孕。那個時候的李璐已經參加學校內的同伴聯盟教育小組兩年多,對大學生進行性與生殖知識的宣教。李璐說:「所以其實避孕措施還做得比較好吧,就是有一次沒有帶安全套,然後就很巧。」那一次性行為中,李璐跟男友採取的避孕方式就是體外射精。
在瑪麗斯特普門診做完流產後,李璐立刻進行了皮埋。「覺得不能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皮埋的有效期是4年,李璐在第一次過期之前進行了第二次皮埋。直到最近,她和丈夫考慮備孕,才又來到門診打算把皮埋取出來。
不論是在家庭還是學校,要做好女孩的提醒——不能早戀、不能發生性行為、更不能懷孕,從小就開始了。
李璐的父母從未跟她有過性生活方面的談話。已經讀初中的她在大人捕風捉影的交談裏總能聽到關於女性的評論。第一次的震撼來自一個遠方表哥突然離婚的消息。他結婚5年,有一個孩子。關於表嫂,李璐之前聽到的只有讚美。但是,表哥其實在新婚之夜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決定。他在婚後曾痛哭着告訴家中的一位長輩:「等我以後日子過起來了,我一定要跟她離婚。」因為結婚當晚他發現女方不是處女,表嫂當晚跪地認錯,她承認在結婚前曾經跟前男友發生過性行為。李璐不知道表哥的決定是因為表嫂的背叛還是處女情結。但不論哪種,男性都不會被如此審判。
另一次震撼來自學校,一個初三女生懷孕墮胎的事情在學校傳開。她跟李璐以前住在同一個宿舍。大家在學校對她的議論非常不友好,同班男生經常當面嘲笑她,他們對着女孩繪聲繪色地模仿失去孩子哭喊的母親,「孩子……我的孩子。媽媽好想你。」那名女生很快就轉學了。李璐說,老師肯定知道,但什麼也沒有說。學校只講禁止早戀,不講避孕。
當李璐自己帶着已經懷孕的B超結果坐在醫生面前時,她非常害怕對方問她「都沒有結婚為什麼會懷孕?」不過醫生只是公事公辦,問她結沒結婚、要不要生。像是被抓了現行,只剩膽怯和羞愧的李璐都如實回答。她說:「我後來挺後悔的。我幹嘛要說?我就說結婚了要生,他又不會當場讓我生對吧?」
李璐說,如果她的父母知道自己曾經墮過胎,應該會「五雷轟頂」。她的感受有些複雜。「性它可能是一個私密但又自由的事情,兩個人感情到了這一步了就可以了。但懷孕不是這樣的,沒有結婚就生孩子,即使是社會發展到現在,世俗的觀念還是會被別人指指點點,當面不說,背後也會。」
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李璐覺得自己的經歷不能代表更多人,因為讓她懷孕和跟她結婚的是同一個男人。如果最後他們沒有結婚,李璐心裏會對未來的老公有所虧欠。「不是處女這件事情我覺得不是特別愧疚,但是曾經流過產,我覺得在談戀愛、談結婚的時候,一定會把這個事情跟他說清楚。」
被忽視的性意願
上一任男友的母親曾經告誡王小芸要保護好自己。她直接反譏對方說:「阿姨你這事不給你兒子說,跟我說?我能控制得住嗎?我是往裏射的是不是?」當男友來求歡時,不論是早早被社會打磨得精明智慧的王小芸、趙果,還是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的李璐,都沒有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今年7月剛大學畢業的夏鑫的經歷提供了一種解釋。她1999年出生,在西安市長大,就讀的是當地一所全國知名的重點大學。夏鑫在高中時就已經讀過包括中國潘綏銘、美國金賽等中西方性學研究的書籍。也是在高中時期,夏鑫就已經探索到自己的高潮。
從高中到大學,夏鑫的女性朋友們基本都知道與異性發生性行為應該讓對方使用安全套,到了真正發生時卻又大多都沒有使用。女孩們會在第二天趕緊吃下避孕藥,但還是會有懷孕墮胎的事件發生。
夏鑫很慶幸自己一直都沒有懷孕。因為從大一第一次開始跟異性有性行為之後,夏鑫有過多次無套性行為的經歷。她說這在潛意識中還一度成為了自己的一種行為模式。而這與性自由或者性解放毫無關係,甚至背道而馳。
從小到大,夏鑫也是不用父母操心的好女孩。「顯得什麼問題都沒有,我自己也覺得應該這樣。」但這也意味着,當她狀態差的時候,不能向父母尋求幫助,而身邊又沒有穩定成熟的友情支持。「這個時候我覺得有一個這種親密關係的對象是解決問題最簡單的辦法。」
夏鑫的親密關係對象「大多數是一夜情或者兩三天在一起」。雖然性經歷豐富,但是夏鑫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是享受,而是一種交換。很多時候,夏鑫希望獲得的只是陪伴。「這種事,我們當然知道會對自己有挺大傷害,而且並不解決根本問題,但是可能在當時,你覺得沒什麼辦法了,就是沒什麼辦法了。」
夏鑫說:「在我不是很能跟對方表達我想要什麼,也不是很能拒絕對方的情況下,好像很難只是讓對方就晚上陪我,然後不發生關係。我覺得對方總是想要發生性關係。」在跟性相關的事情上,夏鑫發現自己不會表達自己的意願,也不會拒絕異性的要求。即使是希望對方使用安全套而對方不願使用,夏鑫還是會沉默接受,然後等待性交結束,以後便不再聯繫。
她這樣分析原因:一部分與性教育缺失有關。小的時候在涉及性與生殖的章節時,老師只是讓學生們自學。「男生就開始笑,女生就不是很知道該怎麼辦。」另外一部分則是社會對女孩從小的規訓和整個氛圍的籠罩。女孩從小就要承擔對於性本身的心理壓力,還有關於懷孕和墮胎後果的壓力。「現在年輕人也不會覺得必須婚後才有性行為,這種壓力好像沒那麼大。但其實看下網上輿論環境就知道,至少大多數人在性關係、性經歷上還是會很容易對女性做出一些評價。」
夏鑫也意識到自己身上存在明顯的矛盾。「理論知識跟實踐的時候會蠻不一樣。理論知道,你甚至脫口而出,但到最後實踐的時候,就你潛意識裏也會按照讀到的那些理論那麼做,我覺得這是個挺漫長的過程。」
2021年10月,夏鑫跟現在的男友確定關係。11月,她在做了皮下埋植,還跟男友進行了全套健康體檢,她嘗試從覺知到行動。在目前的親密關係中,雖然像所有人一樣有很多的問題需要解決,但夏鑫開始能夠跟男友共同探索和享受性生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與自由。
剛把皮埋取出的李璐今年開始備孕,但她心情有些複雜。前不久,她在老家渭南工作的女性朋友來西安面試一個公立學校的教師崗位,以便跟丈夫團聚。在面試環節,一位男校長問她是否已經結婚、是否生了孩子,當得知她已婚並且生了一個孩子以後,對方直接要她保證5年內不能生二胎。李璐說:「我每次想到換工作的事情,就會想到我是一個已婚未育婦女。」
王小芸也把皮埋取了出來,因為已經恢復單身一年多。「現在我取了,也沒有打算再去談戀愛,遇到好的就直接結婚了。領證、結婚、懷孕、生寶寶,按順序。」
趙果說如果再次懷孕,應該也不會再墮胎。「我感覺沒必要了,年齡到這了,也可以考慮結婚。」但趙果覺得再次懷孕的幾率非常低,因為等她治好了自己的子宮肌瘤,就會去選擇一種長效的避孕方式。趙果形容現在的認知是自己要愛自己,墮胎的經歷已經發生就讓它過去。但長效的避孕措施一定要做,既不影響以後的生育能力,又能對自己提供一種保護。在她看來,這是女性自己就能給自己身體的選擇。因為既不需要男性同意,也不需要男性參與。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王小芸、趙果、李璐、夏鑫均為化名。)
避孕藥需要測試幾次,才知道吃哪一個牌子比較好。但是有這個時間看醫生、吃藥的人,是少數中的少數。
端傳媒是放任loj1206這樣的仇恨評論嗎?
文中的女孩沒有提過害怕染性病,真勇敢呢。
好文
中國竟然對事前避孕藥的排斥這麼大,已經墮了不止1次胎,但仍不肯吃避孕藥
好驚訝文章裡的人對避孕藥都這麼排斥…(尤其相較於事後避孕藥、皮下避孕劑、引產)
「在我不是很能跟對方表達我想要什麼,也不是很能拒絕對方的情況下,好像很難只是讓對方就晚上陪我,然後不發生關係。我覺得對方總是想要發生性關係。」在跟性相關的事情上,夏鑫發現自己不會表達自己的意願,也不會拒絕異性的要求。即使是希望對方使用安全套而對方不願使用,夏鑫還是會沉默接受,然後等待性交結束,以後便不再聯繫。
^這段說的很中,理論上知道自己有權Say No,但現實很難做到。兩性相處就是會有權力拉扯,對方對你好,對自己不太自信的話,就很容易把性作為交換條件。對於恐懼Confrontation的人來說,當場拒絕或議論都不是容易的選擇。所以我很明白夏鑫說的。
@FavaBean 完全認同你所說的
難聽點說 所以性病例如HIV才會無止境的傳播下去 泱泱大國 十多億人口 性教育實在是做得太差了
這一段讓人覺得心痛
「上一任男友的母親曾經告誡王小芸要保護好自己。她直接反譏對方說:「阿姨你這事不給你兒子說,跟我說?我能控制得住嗎?我是往裏射的是不是?」當男友來求歡時,不論是早早被社會打磨得精明智慧的王小芸、趙果,還是通過讀書改變了命運的李璐,都沒有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我女的,也曾服用過優思明。女性避孕藥有其副作用,也有其好處(如調經), 好處和風險應在一起講。
我的心態跟那跟告訴兒子女朋友要保護自己的媽媽差不多,我媽是計劃生育年代的人,也曾墮過胎,她講起這件事的反應也是:因為男人不願意戴套。我就會和她拗,避孕男女都有責任,除非他婚內強姦,不然你也同意了讓他不戴套插進來,你就不可以把所有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我不是在否認她受害者的身份,而是一個人若不斷play the victim 去否認自己的主體性,那他一輩子也不可能脫離這個泥淖。
當然一個人要擺脫受害者的心態,為自己賦權,是需要一些資本的。例如知識資本,我受到的教育讓我能去找尋不同避孕方式的利幣,我從小到大的社會支持讓我知道我不一定要答應男伴的要求,我有權力拒絕,有權力和他討論。這些女性是受害者,不在於她們的男伴不願意戴套,而在於社會一直没有教她們當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認知到自己有權力拒絕,有權力惹男伴不開心,同時也有義務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看得非常心痛,又是非常好的角度。我身边的女性好友,或多或少都有流产的经历,我没有详细过问过,但可想而知跟报道里的女孩子经历差不多。年轻小的女生不知道要避孕,有阅历的女生不是不知道要拒绝不戴安全套的行为,可是往往在性行为发生的那一刻,男性的拒绝,女性的性羞耻,甚至如果开口被拒绝导致关系出问题,等等,都阻止女性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拒绝。真的非常可悲,错的不是女性,承担错误结果的却是女性。性教育的科普真的任重道远,还要多说一句,任何女性避孕措施都会造成女性内分泌系统紊乱,优思明的长期服用有血栓的风险,皮下埋植长期会造成女性性欲减退…….然而这些,很多女生可能又不知道吧,以及性病的主要传播方也是男性。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我们说再多,性的主体性还是被男性掌握着,想到这里觉得太可悲了。
🆘有些男性实在无法共情女性的体验呢(见某些评论有感)
在低收入群体中,人们对于性的知识更加匮乏,对于性的态度更加随意,因为这样的群体本身的性格大多就是追求及时享乐,感官刺激,而不太进行长远规划。这确实是一个存在的社会问题。
無論怎麼想,性交就有機會懷孕,還有性病風險喔。安全套和避孕藥都不是百分百保障,只是總比沒有好。人類性愛就是這麼麻煩。
回复Melkeson: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骂、甚至可以决定自己一生的轨迹,你从中读出了什么,它就是什么。只有不让你有自己想法的人,才会让你从中得到一个“中心”思想。
请问你中心思想想表达什么?